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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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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清冷地洒在大地上,如水银一地,在高山大泽、在驿道平原、在莽莽幽林、泉长河、在朦胧的大地上,而朦胧的大地将再苏醒,苏醒于阳光之下、苏醒在风和丽之中。

  就这样,落、月起月沉,一天天过去、一月月过去、一年年过去,在花开花谢之中,无数的光与生命皆流逝了。山峦起伏着,路面崎岖着,在灰黯的天空下,远近皆是一片孤伶伶的苍茫,周围的空气里,散播着雾茫茫的气氲,极目望去,可以隐约看见一条如带似的溪转过一座石山的山脚,往遥远处去。

  看不见人迹,山雾幽幽忽忽的飘聚在四周,因为天空的霾,更在人们的心头加重了那种说不出、道不尽的沉郁。苗缰化外果然是另有一分滋味。

  一匹白马停在土路的尽头,展傲竹默默的往前看,脸上一无表情。坐在他身后的胖胖…不!巳经不能叫他胖胖了,将十岁的他,像面条儿似的拉长好多,而增加的高度将他的体型也拉得瘦削了,脸上也不再有幼时那种娇憨稚气,除了还没有爹亲那般颀长的身材和冷酷漠然的气质,他跟爹亲几乎是完全一个样儿。

  此刻,他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往四处眨呀眨的。爹,娘真的会到苗疆来吗?

  展傲竹脸颊。人家说是在这儿买到冰魄的,而且,他所形容的卖主模样,也和你娘吻合。

  可是…展星魂犹豫了一下。那毕竟是将近六年前的事了,说不定娘只是经过这儿,卖掉冰魄后,又离开了。

  展傲竹沉驮了一会,又开口道:我们总要试试看。

  展星魂懊悔黯然地低下头。都是我不好,当年要不是我多嘴说话,娘也不会走了。

  展傲竹的眼底掠过一抹忧郁,不,是爹不好,是爹…他没有再说下去,是微微叹息一声。

  双目失神地凝注着那条不知来自何方、往何处的清溪,展星魂沮丧地垂下嘴角。我们找娘找了快六年.大江南北全都走遍了,可就连个听见过她的人都没有,要不是凑巧瞧见冰魄,我还真怀疑娘是不是…

  不要再说了!展傲竹沉声一喝。

  展星魂顿时噤声,他悄悄窥视着爹亲更加阴沉的脸色好半晌。爹,我不明白…他小心翼翼地说:娘为什么要卖掉冰魄?有匹马代步,不是更方便到处旅行吗?她也拿走爹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应该不会缺银子才对啊!

  展傲竹倏地合上眼。她是想断了和我的联系。

  展星魂哦!了一声,没敢再问。

  那人所说的街市,应该就在前头不远了,我们到那儿后再到处问问看。展傲竹说着,一抖缰绳,策马狂奔,在如雷的蹄声中,转过一个山坳,风呼呼地自耳旁掠过。

  道路愈来愈宽阔,远处亦可隐隐看见一群屋舍棚帐,马儿自动放缓了速度,不多一会儿,已靠近街市了。那是个相当热闹的街市。有正式的店铺、有临时搭的茅屋竹棚、有用牛羊皮撑起的顶帐,也有随地摆货的摊子。贩卖的物品上至珍玉玛瑙、豹皮绸缎,下至琉璃顶貌、碗钢勺,无所不包、无所不容。

  买卖双方苗汉人都有,穿着迥异的服饰、说着不同的言语,男女老幼熙来攘往,喧嚣笑闹之声成一片,场面混杂得紧。在这儿,马匹是无法再进去了,前面市集里的人群,摩肩擦踵的互相推挤着,突破乌云的阳光照着每一张面孔,也照着每张面孔上不同的表情。大声吃喝着、吼叫着,扰得人耳膜生茧,嘈杂的声似能将屋盖也掀起了。

  他们下了马,展傲竹牵着马在人群外等着,由展星魂钻入人中打探消息。不过片刻,展星魂便一脸欣喜地钻了出来。他对父亲咕哝几句,而后两人便上马朝街市的另一头走去。

  这是一栋清雅且幽静的房舍,外面用竹筒围绕着,四周是一片浓密的林丛,只有正门前一条土路通道。在竹篱内有群鸭忙着啄食,还有个绑着两条小辫子,约五岁左右的小女孩儿抱着一只小羊的脖子亲热,甜美娇憨的小脸蛋上,嘻笑嫣然,在她额心正中央赫然有一颗血红的痣。

  擂鼓般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小女孩愕然的抬起头,屋内也跑出一个苗装少女,她警觉地马上抱起小女孩退至门口。

  白马在竹篱前戛然而止,一大一小两条人影翻身落下,他们才刚走两步,诧异的叫声便从男孩口中发出。爹,你看那个小妹妹的额头,她怎么也有血痣?

  展傲竹紧紧的盯着小女孩,大步走过去,而那个苗女也讶异地轮看着他们父子俩额心上的血痣,生人勿近的告戒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

  展傲竹在苗女身前站定,双眸仍然片刻不离小女孩纯真可爱的小脸蛋。她多大了?那个有三分像他,有七分像水心的小女孩朝他娇憨地一笑。

  苗女迟疑着还没说话,小女孩便举起右掌张开,五岁。她娇声道。

  五岁了?男孩惊呼一声。爹,她是我妹妹吗?

  展傲竹伸出手轻抚小女孩的脸蛋。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笑得好可爱。娃娃。

  那是名嘛!展星魂翻翻白眼。她肯定是还没有名字对不对?又是说要请私塾老师.或秀才什么的给她取蚌好名字,对不对?

  苗女这方诧异地点点头,并回答道:对,可是咱们这种地方没什么真正有学问的人,也没见着有这种人来,所以就这么拖下来了。

  我就知道。展星魂撇撇嘴。我娘叫冷水心,娃娃的娘也应该叫冷水心吧?

  苗女又是猛点头。是呀!是呀!娃娃的娘亲是叫冷水心没错!

  爹呀!展星魂转向展做竹。好不容易啊!总算找到娘了,没想到还附送一个妹妹哩!

  展傲竹将双手伸向娃娃,苗女下意识地缩了缩,没想到小女孩也伸出手往他这边靠过来。抱抱,抱抱!

  又犹豫了一下。苗女才将娃娃交给展傲竹把住。展星魂兴奋地看着在父亲怀抱里腻撒娇的娃娃,不由得咧嘴开心地笑了起来。爹,该给妹妹取蚌名字了吧?

  展傲竹略一思索。展宁儿。

  宁儿,宁儿…嗯,嗯,不错,不错…展星魂说着,又转向苗女。请问这位姊姊,我娘呢?

  呃!冷姑娘她上大理批货去了。

  哦!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再一、两天吧!

  闻言,展星魂有点气。还要再一、两天啊?我好想见见娘喔!

  六年都熬过来了,你还在乎这一、两天吗?展傲竹说完,便抱着女儿进屋去了。

  展星魂马上又振奋起来。

  是啊!六年都熬过去了,哪在乎这一、两天,只要能见着娘,还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两度月轮转,二十四个时辰的云散风飘,时间过得快,一生的时间也不过眨个眼就过去,又何况是两天的日子?

  此刻,正是凌晨曙光初起时分,两匹骡子在幽静中达达走来,一匹骡子上坐着一位俏丽少妇,另一匹则载货物,还未到竹篱前,少妇便诧异地张大了眼,紧盯住篱笆前那匹神骏的白马。

  奇怪,那不是冰魄吗?怎么会在这儿?不会是自己跑回来的吧?她咕哝着,同时加快了骡子的脚步。片刻后,她在箩前翻身下来.边奇怪地端详那匹酷似冰魄的白马,边朝屋舍叫着。娃娃,娘回来啦!娃娃,来看看娘给你买什么回来了!

  门咿呀一声打开,少妇回头望着门口,期待女儿冲出来她,却没想到冲出来的不是她那小小的女儿,而是一个大大的男孩。

  娘,您终于回来了,我们等您等了好久啊!

  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少妇震惊地猛一口气,她不敢置信地盯着那直冲到她面前来的大男孩。你…你…

  展星魂委屈地噘了噘。娘,我是胖胖啊!您不认得我了吗?

  怎么会不认得,他跟他多长得一模一样啊!只是她不敢相信,还以为是在作梦罢了。水心的眼圈儿早红透了,她抖着手摩挲着展星魂的五官。…你…你长大了…

  泪珠儿扑簇簇直落,展星魂哽咽地道:娘,您好狠心喔!居然不要胖胖了。

  对…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正待将儿子搂进怀里的水心,眼角余光一瞥,赫然发现那个牵着娃娃的男人,心中一凛,她一声不吭,下意识地转身便想要进,再也顾不得儿子或女儿了。

  可她才刚踏出一步,便被人一把抱起,她正想挣扎,赫然发现自己正腾空飞起,她谅呼一声,手臂本能地紧紧攀搂住抱着她的人的颈项,连带的双眼也紧紧闭上了。片刻后,呼呼的风声自耳边吹过,晨间清新的空气丝丝钻入她的鼻内,她咬咬牙,双眸猛地张开,同时往旁边一瞧…另一声惊叫传来,她将双臂收得更用力,两眼也闭得更紧,整个人直往展傲竹的怀里钻。

  她也会轻功,但是,她仅是能够跳上一层楼高一些,飞掠时不到一丈便要点地借力一次,哪能像他这样,高高的飞腾在空中,每十五丈以上才借力一次,而踏点的还是柔无力的树梢尖可她现在在特别高大的滇油松上翱翔,那不只三、四层楼高的浓密松林在她身下如闪电般的向后退去,就像鹫鸟般在空中飞翔,更有如驭风而行的仙人。

  水心心中倏然一震。他正在带她飞飞?她的双眸忽地大睁,展傲竹也正俯首望着她,两人的视线霎时不解,四眸相对长久。

  除了娃娃,我从来没有带任何女人飞飞过。他突然说,声音低沉感。你是第二个。

  水心一愣,立即口道:那艾小茹…

  没有,我从没有带她飞飞过,是胖胖误会了。水心轻轻的啊一声,她相信他,因为他从不说谎,但是…她沉默了一会儿后,突然垂下眼睑,嘴里嗫嚅地道:你…还爱她吗?

  我从没有爱过她。

  耶?水心愕然的抬眼道。怎么可能?你们不是青梅竹马的恋人吗?

  展傲竹抬起脸直视前方。那不过是一段不成的幼稚感情,只是单纯的喜欢,连爱都称不上,或许当初如果有机会继续相处下去,我们终究会成为一对真正的恋人,但是,没有让它成的机会我们便分开了,而时一久,连那份喜欢也逐渐消失了。

  可是,后来你又去找她,而且还说要娶她哩!水心颇为吃味儿地说。

  不管我愿不愿意,我做过的承诺一定会遵守,是她先毁了誓约,那便解了我的束缚了。

  水心哦了一下,而后抬眼偷觑他。那你干嘛见到她就那么激动?

  展傲竹双眸微显蒙。她令我想起我死去的亲人。

  水心闻言,愧然的垂下眼,但不久后又猛然抬起头。可是,你一直表现得很舍不得离开她似的,她一找你叙旧,你就跟她走,你不爱跟我说话,却跟她一大箩筐一大筐地聊个不停。

  我怀念我的亲人,可是时间太久,好多事情都淡忘了,连他们的长相我都几乎不记得了。他抑郁凄然地说着。只有在跟她聊起往事时,在她的提醒下,幼时的记忆才又一点一滴的寻回来,而他们的面容也再度清晰起来。

  再次哦一声,水心的睫眨呀眨的。你真的不爱她?

  从来没有。他坚决且肯定的回答。

  依恋地靠在他宽阔结实的的脸上,怀念地嗅闻他身上特有的味道,水心轻声地问:离开她,你一点也不会舍不得?

  不会。

  沉默片刻后,水心又问:这次你找我找了多久?

  从你离开的那一天开始!展傲竹淡淡地道。

  啊?水心呆了呆,讶然道:六年?

  他没说话。

  艾小茹竟然连一天也没能留住你吗?

  他依然沉默无语。

  眼珠子转了几圈,水心试探地再问:难道你真的一点儿也不担心她的近况?我记得她丈夫家那边有好些个亲戚都在觊觎她继承的财产哩!而且…而且,我看得出来她也是真的无法忘情于你!她着着他的下颚。所以,若是…若是你想要她做妾,也许我…

  那是她自己的选择,是苦是甜,都该由她自己去承担,无论她的未来会如何,那都是她自己的问题,与我无关,我有你就够了。他淡然坚决地说。

  水心审视他半晌,那你为什么总是对我那么冷淡?她不地抱怨。

  他垂眸扫视她一眼。二十年来养成的个性,已经定了。

  她不自觉的沉默了,这时,隐隐的雷声撼入心弦的传来,她不自觉地转头朝声音方向望去。不远处有两座诡异的驼峰,而驼峰之间有滚滚的垂落,水垂落之处,水,波涛如啸,不但浩大雄伟,更有一股令人心颤神醉的威慑力量。太阳已然高挂,七彩的嫣红投映在那条汹涌的水帘上,映着缤缤纷纷、异常绮丽的光芒。

  水心望着那道愈来愈近的瀑布,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你爱我吗?

  我爱你。

  水心温馨甜蜜又足喜悦地笑了,我也爱你。她回过头来,羞涩地说。

  我知道。

  片刻后,他抱着她坐在一块奇形怪状的灰黑色岩石上,两人依偎着观赏那如千军万马奔腾冲刺般的,浓重的水雾,像一张有形的帘幕,幽幽的弥漫在四周,自这层水雾里注视光反映出的光彩,像由一个厚厚的水晶里望向朝阳,美得朦胧、美得迷茫,还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浪漫。

  你注意到了吗,这是你头一次跟我说那么多话耶!

  注意到了。

  你以后也保持这样好不好?

  无声。

  好不好?

  无话。

  展傲竹,你到底听到我的话没有?

  无息。

  稍后,在一大片浓密的松林顶端,隐隐传来阵阵咒骂声。我警告你,展傲竹,不准你再这样装哑巴了!

  你这混蛋!刚刚还有那么多话,为什么现在一个字儿也没了?

  展傲竹,我坚决抗议,我不要一辈子面对一个一竿子打不出一个来的丈夫!

  展傲竹!你这聋子、哑巴!我警告你…

  展傲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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