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自有记忆以来,欧舞就是在父母的吵架声中长大的。
但是,小小年纪的小舞实在搞不懂他们为什么老是吵,或者到底在争些什么,只知道他们一碰面就吵,夜夜不停的吵,甚至连稍微歇会儿关怀一下他们唯一的女儿的时间也没有,只是不断的吵,直到签下离婚证书那一天为止。
就是在那一段逃不开的狼狈日子里,她修习到了鸵鸟功夫的义。
只要爸妈其中一人拉下脸来?她便会马上一溜烟地逃进自己的卧室里,否则,无辜的她就会变成最简便的出气筒。直到他们吵得累了、倦了,她才放下卡在喉咙口的心,静静等待妈妈唤她吃饭…只要妈妈还记得有她这么一个女儿的话。
然而,有时候她还宁愿他们乾脆忘了有她这么一个女儿算了,因为,她的存在似乎是个很不祥的导火线。
十次有八次,原本相安无事的爸妈一见到她,就像是事先约定好的一样,两人之一就会有一个心情马上不起来,不到十秒后,战火又启,轰轰隆隆地破坏了为时不长的和平。
后来她才知道爸妈之所以拖到那时候才离婚,就是因为有她的存在。因为祖父曾经明言,若是哪个不肖儿女胆敢离婚,而导致孙儿女失去双全的父母的话,那个笨蛋就甭想在庞大的遗产中分到半杯羹了。
所以,爸妈忍呀忍的,终于忍到了老头子双腿伸直,管不到他们了,紧跟著遗产过户完成,两人一分赃完毕,就忙不迭地把早已签好的离婚证书送出去了。
既然好不容易重获自由,双方自然都不愿意因为她这个碍手碍脚的拖油瓶而妨碍了他们未来的幸福,于是,同异梦多年的夫俩在分手后,才首次出现意见一致的奇迹,三言两语就共同决议把她扔在原来的房子里,再随便找来一个老处女负责照顾她之后,便拍拍股,抱著大笔遗产各自离开,再寻第二去也。
除了每个月固定汇来为数可观的生活费和零用钱…大概他们是以自己本身的奢侈开销为基准,才计算出那种足够应付普通一家五口基本支出的数目…之外,那一对不小心把她制造出来的男女就不曾再来探望过她了,甚至连通电话也没有。也许他们彼此都认为对方会去探望女儿,自己就不必再“多事”了。
不过,老实说,想到终于不必再躲在棉被窝里听著他们吵架的声音发抖了,她还真是松了一大口气。
然而,小舞的灾难似乎并非到此为止,因为那个接手照料她的女人是个超级严肃的老古板,或许责任心是的一箩筐没错啦!但是,其中却连一丁点残渣爱心都没有,认真研究起来,老处女还有点变态的样子呢!
她不但非常严厉的依照“责骂是应该,体罚是必须”的钢板原则来“教导”小舞,闲问无事吼两句是小事,一个看不顺眼甩两个耳光也不算什么,学校成绩没有达到标准就罚小舞跪上大半天更是家常便饭。
没事还挑剔小舞眼神不正或说话不妥,要不就说小舞那个行为不可、这个动作不够谨慎,好乘机来个“纠正训练”这些都是她的拿手好戏。而且,明知道小舞的脑袋瓜子不甚灵光,却硬是不准小舞去补习,好似故意让小舞拿回见不得人的成绩单以便借题发挥似的。
于是,她的鸵鸟功夫更进了,也所以,当她刚考上青五专不久,老处女因车祸去世时,她同样也松了一口气。
未几,父亲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小舞提心吊胆的瞅著父亲,担心父亲要她搬去和他一起住,但是…
“我已经把这楝房子过户在你名下了。”父亲语气冷漠地告诉她。
耶?为什么?一时讶然不已的小舞茫然不解地看着父亲。
“直到你毕业为止,我会持续把学费和生活费汇到你的户头里,你已经够大了,以后你就自己照顾自己吧!”
自己照顾自己?
阿弥陀佛,耶稣保佑,阿拉有灵!
“如果你保证以后不再来烦我,我可以马上再分给你另一楝房子、一辆汽车和一千万结婚基金…”
呃…看样子,身为长子的爸爸是分到了爷爷大部分的遗产,包括那家营运最盛、营业额最丰厚的电子公司和工厂,所以才会这么慷慨。
“…但是,你必须放弃遗产继承权。”
那没问题,只要爸爸以后也别再来烦她,譬如要她来个商业联姻什么的,不过,以她的外表长相而言,大概也没那资格去跟人家联什么姻吧!
小舞忙不迭地点头。“好,但是,我可不可以要店面?”常掉钱的小女孩只好把算盘打一点了。
“没问题,你要哪里的店面?”她爸爸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小舞迟疑了一下“呃…当…当然是越华的地段越好呀!”她犹豫地说。会不会太贪心了?
“可以!”她爸爸马上很阿莎力的应允了,随即把放弃遗产继承权的文件拿给她签名盖章。“行了,一个月之内,我就会让律师把店面、车子和一千万转到你的名下,之后你爱怎么处理我都不会过问,你有什么问题也别来找我,可以自己去找那位律师帮忙。好,那就这样了!”一说完,连多一口气都没有,她爸爸就消失了。
哇…还真是来去匆匆啊!呆立片刻后,小舞才陡然天喜地的跳了起来。
万岁,她终于自由了!
可是不到十秒,小舞的颜又消失了一半。
是喔!这边是得到了自由没错,但是…另一边呢?唉…在她毕业之前,光明的坦途似乎还离她遥远得很哪!
***
这是一片地,是校方三令五申止学生上来的地。
不过,校方的三令五申当然是没啥路用,除了少数学生之外,其他人全当那张制公告是一届道长的鬼画符。只要那个爱喝酒的校工又忘了锁门,就会有人正大光明的爬上来做一些校方制的行为,譬如菸、喝酒、大麻什么的。
但是此刻,那一群刚上来不久的太保学生似乎找到了更刺的乐趣,只见他们围成一圈,不断发出讥讽的逗和嘲的大笑声,还有人很“慷慨”地“献上”罐装啤酒和大麻。
“来嘛!陪我们喝两口嘛!”
“要不要哈一口啊?”
虽然在他们高大身影的遮掩下,实在看不出来被他们圈住的小搬羊到底是第几号祭品,但是,无论谁都能肯定那只小搬羊绝对逃不出他们的魔手了,孰料…
“吵死了!”
这一声不耐烦的低叱虽然音量不大,却已足够让那群嚣张的不良学生听出那是谁的嗓音,旋即惊慌地噎住了猖狂的笑声,并且,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向水塔上方,这时候他们才发现这一片自由宽敞的地早已被人捷足先登占领了。
“滚!”
同样的,这一声命令仍旧不算高昂,但那堆人却连吭都不敢吭一声便一哄作鸟兽散了,只剩下蹲距在围栏边,那只一脸哭兮兮的小搬羊,她眼惊惧地觑著躺在水塔上方的人影抖颤片刻后,才挣扎著撑起软弱的双腿怯怯地站起来,再悄悄摸向楼梯方向。
不料,她一打开门,就发现那些男生竟然还不怀好意的守在楼梯下层等待,她不假思索反地又把门给关了回去。
怎…怎么这样?呜呜…现在她该怎么办?
垮著脸苦思半晌,她终于还是瑟瑟缩缩地在门边坐了下来。
她当然也知道高高在上的那位是校内哪一号煞星,更知道他的手根本不是存心要帮她的忙,只不过是不高兴有人打搅了他的午睡而已。
然而,即使在老师眼底,他和那些太保学生同样都是令校方颇为忌惮的麻烦学生,在传闻中,他也是最令校内所有同学畏惧的强悍人物!但大家也都知道,只要不去挑衅他,他不会主动找人家的麻烦,是校园里独来独往的一匹孤狼。
所以,只要她能保持绝对安静不去扰到他,他应该就不会生气了吧?然后,等午休时间过后上课铃响,守在楼梯的那些人就不能不离开了吧?
任由初秋淡淡的清风拂过脸颊,她轻叹著阖上眼。
唉!最好是这样,否则她就完蛋了!
不过话说回来,其实会碰上这种倒楣的状况也可以说是她自找的,虽然罪魁祸首应该是那个常常忘了锁好通往屋顶区这扇门的校工,但校舍屋顶明明是校方明令止上来的地,她却还是一时鬼心窍地偷摸了上来,又那么好死不死的碰上那些同样溜上来胡闹的不良同学,而且,在她还没有来得及拔腿开溜之前就被他们先堵住了退路。
或许是上课实在太无聊了,所以,他们想找她“聊一聊。”这也难怪啦!谁教她长得一副“很好聊”的模样呢!
在家里,或许她是一只标准的鸵鸟,但在学校里,她更是一条懦弱胆小的虫,不但外表矮小不起眼,还很笨拙又迟钝,畏畏缩缩得像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通常这种人最容易招致他人的捉弄,特别是那种恶劣的学生。
那些人在无聊、生气,或是迁怒时,都特别喜欢拿她当出气筒整个痛快,因为她看起来就是一副超好欺负的样子,而且又不会回手、回嘴,更不敢打小报告,只会逆来顺受,自认倒楣。
如果她是在那种好班上课的话,也许还会有人心血来地为她打抱不平一下,可是,她不但外表不好,而且脑筋不好、成绩不好,从小到大都只能待在末段班里挣扎,在这种班级里当然不会有什么正义的化身为她强出头,甚至于为了害怕被她连累,大家还会刻意避开她,离她远远的连话都不敢跟她多说一句。
原来大家都是同属啮齿类哺动物,都只敢躲在里偷看。所以,她只能祈求越少人注意到她的存在越好,若是运气不好被盯上了,也只能咬紧牙忍气声,反正这种事她早就习惯了。
而以她的经验来讲,越是抵抗,越是会起那些人的兴致,所以,她只要尽量忍耐!通常他们都很快就会感到没趣而放过她了。
而这回,她原本只是想避开人群寻求一点平静安详而已,没想到却反而自投罗网,成了瓮中鳖。
双臂无奈地抱住曲起的双膝,再把脑袋搁在膝头上,她又阖上了眼。
无论如何,她发誓再也不上来了!
几分钟后,在探出白云顶端的温暖秋日呵护下,她紧绷的神经不由自主地慢慢松懈下来,远处传来的学生嬉闹声渐渐消失在她的脑海中。
这是午睡时间不是吗?他们为什么不去睡一下呢?
这是她坠入梦乡前最后的一个思绪,可是不过十几分钟,她就被午休结束的钟声惊醒了。几秒钟的茫然过后,她随即回过神来,并一跃而起转身再次打开门,可马上又关上了。
天…天哪!怎么还在!
她惊慌地抓紧门把,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在这当儿,她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阵令人战栗的气息,下意识地猛一回头,她马上被身后的人吓得倒一口冷气,踉跄闪开。
“对…对不起—.”
那人却连看她一眼都没有就迳自打开门进去了,犹豫两秒后,她随即半跑追上前面那道瘦长有劲的身影。至于两旁那些很明显心有不甘的太保学生,他们似乎正在犹豫著要不要一哄而上碰碰运气。
而她就只敢盯著前面那个人桀骛不驯的背影,亦步亦趋地紧跟著。也不晓得他是不是知道后面还跟著人,总觉得以男孩子的步伐来讲,他似乎稍微慢了些,慢到她恰好跟得上。
途中虽然碰上不少同学,但那些人却只是用看热闹的眼光瞄他们,或者乾脆闪远一点,免得遭到池鱼之殃。
一到二楼,她马上拔腿往ㄇ形大楼的右方全力开跑,因为那人的教室在左边的工科大楼,到这里后,必得分道扬镳,如果她不跑快点的话,难保那些人不会再追过来。
然而,当她正想从行政大楼转向右边商科大楼时,眼角赫然发现那人竟然还站在他们分开的地方,双手在袋里斜倚在墙边,状似悠闲地盯住那些太保学生。直到她接近应用英文科二年级的教室后,他才慢条斯理地又爬回三楼,她这才想起他的教室好像是在三楼。
咦?不是吧!他…他是特意的吗?
怀著困惑的疑问,她宛如惊弓小鸟般溜进了闹烘烘的教室里,一如往常般,没有半个人注意到她。悄悄摸到教室后最角落的位置上坐下,她息著拿出军训课本准备好!而后习惯性地转头望着窗外对面的图书馆大楼,等待教官来上课。
今天如果不是碰上那个人,她可能不会这么简单就逃出那些太保学生的魔掌吧?她暗忖。虽然这不是她头一回被欺负,却是第一次遇上这么惊险的状况,也是第一次这么简单就逃过一劫,真不晓得该说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
唉!勉强忍耐了一年多,她越来越觉得鸵鸟功夫在这间太保学校里好像不是很管用的样子哩!
***
冷漠地环视一圈周围东倒西歪的少年痞子,在阵阵呻声中,倪宸慢条斯理地捡起适才开打前扔在一边的书包,再走向不远处那辆破旧的老爷摩托车,戴上同样陈旧的安全帽,噗一声便呼啸而去了。
真是搞不懂,他早八百年前就已经不当老大了,为什么到现在还有那么多无聊的人来找他的麻烦呢?
打赢他就可以出名了?
简直是鬼扯,想出名不会去奔,那样不但可以大大地“脸”一番,运气好一点的话还可以上报,顺便再被请到拘留所去表演一场儿童不宜的舞,这样“名声”不就轻而易举的打出来了?
好走的路不去走,偏偏要来自讨苦吃,非得搞得鼻青眼肿、灰头土脸的才,真不晓得那些白痴的脑袋是什么做的!
哼!说不定是天生下!
倪宸从鼻子里嘲讽地冷笑一声,同时把摩托车转向右边的单行道,未几,再拐入巷子里,直接驶向修车厂的后门。在那片停工许久的工地边停好摩托车后,倪宸便拎著书包和安全帽进入工地旁的老旧公寓二楼,迅速换下制服,套上工作服,再下楼来到公寓对面的修车厂。
修车厂老板程叔正在跟客人谈话,倪宸便默默地来到昨天修理到一半的福特前面,把上半身探进引擎盖下继续工作。不一会儿,程叔也来到他身边。
“怎么样?除了引擎之外,还有其他毛病吗?”
“唔!恐怕电传系统也必须整个换掉才行。”
程叔一听,不由得大皱其眉。“哇!那费用不是又要增加了?这次不晓得又要和那个小气鬼讨价还价多久了。”
倪宸直起身来耸耸肩。“那就让他自己选,看他是要用便宜的中古货,可是不敢保证还可以维持多久;或是乾脆一点换新的,那就没问题了。”
“我看他一定会说中古的就好了,”程叔翻翻白眼,无奈地道。“他这辆车修到现在,几乎整辆车都是中古零件拼装出来的了。”
角嘲讽地撒了一下“那也不错啊!这样他就会常来报到,我们也好多赚点,对吧?”倪宸讥诮地说。
闻言,程叔不由得深深地凝视一眼面前一身冷漠的小伙子,心中暗自叹息不已。
“好吧!晚上我再打电话去问问他,你先处理引擎吧!”
倪宸也不回答,迳自埋回引擎盖下工作。和叔则默默的回到小办公室里打了一通电话后,再到另一辆国子旁蹲下,对在底盘下工作的小觉吩咐了几句后,又回到办公室里坐下,并顺手打开修车纪录表,可两只眼却忍不住溜向倪宸那边去。
明明己经离帮派有一阵子了,倪宸那一身煞气却依然无法尽数退除。
俊逸深邃的五官、高瘦削的身材,在普通的校园生活里,也实在应该是个备受女学生青睐的帅哥才对。可事实上,他偏偏是个人见人畏的煞星,只因为他曾经是不良少年帮派的老大。
那段逞凶斗狠的堕落生涯不但在他身上堆积起骇人的暴戾与霸气,更在他的生命中烙印下永远无法磨灭的痕迹,十四岁时就因为少年帮派暴力事件而被丢进少年感化院去反省,然而,这却也是他生命里最大的一个转机。
为能及早离关闭的日子,倪宸很聪明的在感化院里收敛起所有的戾气,甚至还非常认真用功的通过学历资格考,并险险吊上联考的车尾考上青五专,终于抓到机会提早离开感化院。
原本他也是有可能再次到原来的灰涩日子继续堕落到死为止,但是,因为他的父母老早就不晓得落跑到哪里去了,所以,少年辅导组就把他交给他的祖父…一个老迈的拾荒老人。
生平第一次,倪宸深深感受到亲情的温暖!祖父虽然只和他见过几次面,却马上毫无条件地接受了他,并很体谅地宽宥他过去所犯下的错误,容忍他的叛逆,更倾尽全力去疼他、爱他,补偿他过去未能得到的关爱。
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甚至还住在铁板拼凑出来的违章建筑里,却毫不吝惜地拿出多年辛苦的积蓄为孙子付出昂贵的学费。
于是,一年多后,无私的爱心终于逐渐溶解了冰封的心灵,倪宸冷硬凶狠的表情开始出现柔和的线条。
可惜,只有短短两年的时间,他祖父就过世了。
虽然这两年的温馨已足够教倪宸心甘情愿地遵从祖父遗言,不再与任何帮派份子接触,或介入任何帮派活动中,并且脚踏实地做人,努力完成学业,却尚不足以安抚倪宸那颗孤寂狂野的心和愤世嫉俗的灵魂,也不足以完全平息倪宸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愤怒与饥渴。
所以,他的生活虽然改变了,却始终摆不了过去的阴影。
他循规蹈矩地上学,认真努力的打工,却不让任何人接近他,宁愿独自咀嚼孤寂的苦涩与落寞。
他独来独往,不爱笑、不爱说话,也不爱搭理人,可一旦有人惹了他,他内在那股强烈的野兽本能和愤怒的敌意便会宛如火山爆发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程叔再次深深叹息。
当年倪宸的祖父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曾经无条件的拿出资金来帮助他,他才能有机会再次站起来,并顺利的开设这家修车厂。虽然他早已把那笔钱还给倪宸的祖父了,但那份恩情却始终找不到机会报答。
所以,当倪宸的祖父过世后,他马上把倪宸接到自己这边来,提供他吃住和打工的机会,为的就是要回报倪宸祖父的恩情。
然而,他帮得了倪宸的物质生活,却帮不了倪宸的心呀!
***
在青五专这种不入的太保学校里,不但学生在混日子,连老师也很努力地在混日子,也就是说,跷课再也不是学生的专利了。
说的也是,既然没有人要认真听课,谁还提得起教书的热诚呢?
当然,也曾有那种过度热心的白痴老师很“不识相”的去责备学生要认真求学,得到的报偿却是被拖到校内隐密处狠狠地修理了一顿,外加“少多管闲事”的警告。于是,老师们那颗炽热的心不但嗤一声凉到北极去了,而且终于体会到婆的后遗症,也了解了明哲保身的真义,更学会睁一眼、闭一眼的艺术。
所谓的教学相长,不晓得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呢?
话说来,也许学生跷课,老师反而庆幸课堂上少了一个人捣蛋;而老师跷课,学生也乐得轻松;但是,通常也会有人因此沦为牺牲品,在老师跷课的日子里,成为同学们打发时间的娱乐工具。
譬如小舞,她就是他们班上的专用玩具!所以,在第N次于老师缺席的自习课里,再度被人消遣得超惨的小舞,好不容易逃出教室后,终于开始认真考虑了。
扁是收取那家店面的房租,就不需要她出外工作了,不是吗?更别提现在的工作有多难找了,即使时机不好,店面租不出去也不打紧,她还有数年来自生活费和零用钱中剩馀下来的存款,也足够她躲在家里舒舒服服地过日子了。这样一来,不就再也没有人可以欺负到她了,不是吗?
这就是“鸵鸟功夫”的终极招数,要是功力不够高深,还真的施展不出来呢!
呃?虽说如此,但她早晚还是要结婚的啊!
哦不!那种事就不必了!
经历过那种父母,又是从小被男生欺负到大,她可不认为自己够幸运到可以捡到那种少到足以称之为稀有动物的好男人,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冀望算了,反正她早就习惯自己一个人的生活了,甚至她觉得这样的日子还比较安全又自由呢!
总而言之,既然拿不拿得到这张毕业证书都对她将来的生活都不会有任何重大的影响,那她何苦再死命的熬下去呢?
没道理嘛!
思索中,她溜进了一向无人的音乐教室,反正下面两堂是体育课,上不上都无所谓…不!事实上是根本没有几个人会去上,所以,她决定躲在这儿想出个结果来。
在教室最后面的窗边坐下,她脑中不断转动著各种思绪,手里却也没闲著。
她一向绑成两黑亮花辫的头发,早已在那些男同学的戏下搞成三八阿花的窝头,不但沾了菸灰、粉笔灰和纸屑,而且有大半都已散了开来,甚至还黏上了一小块口香糖。所以,她只好把辫子全部拆开来,先拍掉菸灰纸屑,再耐心的把口香糖除去,最后才拿出随身携带的小梳子把打结的部分慢慢梳开来。
淡淡的阳光透过玻璃如烟似雾地洒落在她长及部的浓密波长发(因为绑辫子的关系)上,柔和的小脸蛋和娇小玲珑的身躯,猛一眼瞧过去,真让人有种途小天使的错觉,再衬上那双缀了委屈无奈的瞳眸,更别有一番我见犹怜的味道。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能摆长不大的小女孩模样,散发出她这种含苞待放的年纪原该有的人气息。
虽然她自己并没有察觉到,但那些突然喳喳呼呼地闯进来的男同学,却是才瞄一眼就看得愣住了。当然,小舞自己在被他们吓了一跳之后,更是惊恐地跳了起来,想落跑,却发现唯一的出入口被那些男生给堵住了,于是,她只能往角落里缩去,一厢情愿地期待那些男生们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简直是在作梦!
“啧啧!小可爱耶!”那些下身此上身发达的男生马上就近过来了。“无聊吗?来,我们陪你玩玩吧?”
不,她不需要男公关!
看见她拚命的摇头,那些男生婬地笑了。“那就你来陪我们玩玩吧!”
那就更不必了,她也不是伴游女郎!
“我们会让你尝到一的享受喔!”
恶…她要吐了!
不过,还没机会让她表现一下呕吐的功夫,她就已经被人倒在地上了,有人捂住她的嘴,有人抓住她的双手,还有人开始解开她的上衣扣子、拉下长的拉链,她那惊慌无助的挣扎似乎更挑起他们并发旺盛的婬。
然而,最恐怖的是,由于那些男生们太过于沉醉在即将来临的“享受”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已经被他们捂得不能呼吸了。
呜呜…原来被杀的女孩子就是这种感觉吗?
就在小舞渐渐陷入意识不清,过去十七年的生活片段开始在她眼前彷佛走马灯似的飞闪而过(电影上都这么演的)的同时,在另一边的工科大楼,约十分钟前,倪宸也离开了自己的教室去寻找睡觉的地方。
像下两堂那种国文、中国近代史之类浪费时间的课,倪宸是从来不上的。会说国语就好了,干嘛还去学那么多的之乎者也?连自己现在的生活都搞不定了,谁管他以前的中国人到底干了多少糗事!
特别是前一晚因为赶著车,所以他一整夜都没睡,自然更想趁这种机会好好足一下瞌睡虫。
而工科大楼虽然多的是实验、实习教室,甚至还有小型维修厂,很适宜让人躲进去做些偷摸狗的勾当,却不太适合休息。所以,他一向都直接找来行政大楼,除了屋顶之外,也只有资讯教室、视听教室或音乐教室等比较不常有人去,而且又乾净舒适,最适宜跷课偷懒了。
因此,明明是车辆工程科学生,倪宸却老是跑到行政大楼来,完全不管那些一在行政办公室上班的教职员们是否一见到他就心里发慌,忧虑不晓得他这个校内头号煞星什么时候会突然飙到办公室里去发疯。
如往常一般,只要是倪宸经过的地方,所有的人都会自动向两旁闪开去,包括老师在内,而倪宸则总是挂著那副冷漠的神情,旁若无人地穿越而过。
靶化院出来的家伙最好少去惹他为妙!这是老师们的想法,至于那些原先不服气,想狠狠的给人家一顿教训,反而被人家狠狠的教训回来,亲身“证实”了倪宸的确是他们惹不起的人物的那些学生们,更是闻“名”变、退避三尺。
这印证了一句话,最喜欢“ㄏㄥㄡ你死”的家伙最怕死!
倪宸慢条斯理地来到资讯A教室,略一转动门把…锁著,他耸耸肩,继续往前走…资讯B教室…有人,他再往前…视听A教室…锁著,再往前…视听B教室…锁著,继续往前…音乐教室…有人,再前进…
等等…他迟疑了一下,随即倒回几步探头进音乐教室内。
“你们在干什么?”他声音低沉慵懒地问。
聚成一团不晓得在干什么勾当的那些人顿时吓了一大跳。“少***管闲事,你…”说话的人陡地噎了口气。“哇靠…是倪宸!”
那两个似乎带有魔力的字眼一出口,所有的人霎时惊跳起来,于是,倪宸那两道英帅气的浓眉马上打了一个大结,因为那些人一散开,他便在那些人中间瞧见了一个昏死的女孩,而且那个女孩长发散、衣衫不整,长甚至已经被到了一半,一看就知道那群混帐家伙想干什么。
同时,那些人一看见他的脸色突然阴沉下来,更是惊得魂飞魄散地争先恐后逃了出去,深怕慢了一步搞不好就得进医院去报到了。
“不要了,我们不要了,让给你好了!”
是喔!真慷慨啊!
倪宸不出声,直到那些人全都跑掉了之后,他才慢地来到女孩身边凝视片刻,而后徐徐蹲下,笨拙地替那个女孩穿好不整的衣,继而双手轻托,将女孩抱起来…
妈的!他干嘛要管这种闲事?
***
初醒转过来时,小舞还以为自己是在清晨作了个噩梦刚醒来。
可是!当她睁眼一瞧,却愕然地发现自己竟然是在学校的医务室里时,她不由得困惑地蹙起眉头,并茫然地坐起来;可不到几秒钟后,她就想起在音乐教室里发生的事,随即惊恐地摸索著身上的衣服,还拉开单来检视…
“放心,他们没有得逞。”
小舞闻言,低一声,视线刷一下拉往邻,这才发现隔壁上也睡了一个人。
“既然你醒了,我也该走了。”那人慢地起身下。“不过,这医务室也不太安全,你最好赶紧回教室去比较好。”不待小舞反应过来,他便转身离开医务室了。
是他…救了她?
小舞不可思议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片刻,倏地想起他刚刚说的话,更是倒了一口气,并惊恐地左右张望一下,随即发现另一边隔两张病上也躺了一个人,虽然看不出来是男是女,却已经吓得她宛如惊弓之鸟般慌里慌张地跳下逃离医务室了。
她决定了!
翌午休时间,小舞便跑到科办公室去要求办理休学手续,三十多岁的女科主任沉半晌后,便领著她找到一间空的合班教室进去,两人对坐下来后,科主任这才仔细地审视她片刻。
“好,欧舞,告诉我!有什么事让你非休学不可?”
小舞垂著脑袋绞著手。“很…很多事。j科主任皱眉。“你父母知道吗!”
“不知道,但是…”小舞轻叹。“他们不会想知道的。”
“那不行!”科主任摇摇头。“你未成年,这种事一定要经过你父母同意才可以。”
小舞抬起眼瞅著科主任。“如果…如果是要盖章什么的…”
“不只是签名盖章而已呀!”科主任大声说。[不管有什么事,都要让你父母知道才行嘛!”
小舞又垂下了眼,两只手再次开始互绞了起来。“那个…我爸妈早就已经离婚了。”
科主任愣了一下。“那你现在跟谁住?”
“我…我自己一个人住。”小舞嗫嚅地道。
“你自己一个人住?”科主任惊讶地瞪著面前宛如十四、五岁小妹妹的女孩。“为什么?因为工作的关系吗?”
“不,不是,他们都各自再婚了,所以…”
“再婚了又怎么样?你还是他们的小孩呀!”
小舞苦笑。“他们都不希望我去打搅到他们嘛!”
“胡说!”科主任不以为然地叱道。“也许你反对他们再婚,所以才有这种误会,我想…”
“不是、不是!”小舞摇著可怜兮兮的小脑袋。“他们…他们是很坦白的跟我面对面谈过,他们说会提供学费和生活费直到我二十岁为止!但是不希望我再去找他们造成他们的困扰。他们…他们还说,以后不管有什么问题都不要去烦他们,叫我自己找律师就可以了。”
“找…找律师?”科主任不敢相信地傻了眼。“有父母干嘛还找律师?”
“你还不明白吗,主任?”小舞无奈的觑著科主任。“他们不想再跟我有任何牵扯了呀!”
“哪…哪有这种事!”科主任还是不相信。“既然他们愿意提供生活费,就表示他们关心你,不是吗?”
“那只是因为他们要面子,怕人家在他们背后骂他们不管女儿的死活。”小舞解释。
“所以,就算他们再不想管我,也不得不提供我丰裕的生活。你知道,一般人都是看表面的,只要我物质生活够丰厚,就没有人会去探究我爸妈是不是真的关心我。”
“这是甚么话?你是…”科主任顿了顿。“无论如何,我必须先和你父母谈谈,休学的事,就等我和他们谈过之后再说。”
小舞长叹。“你找不到我妈妈的,因为连我也不知道如何和她联络,她说我没必要知道。至于我爸爸…”她停了一下。“你大概只联络得到他的秘书,然后,秘书就会跟你说,有什么问题找律师就可以了,结果,你只会多知道一支律师的电话号码而已。”
科主任顿时张口结舌。
“像一年级寒假时,我被摩托车撞到了,医院想要和我爸妈联络,可是不管怎么联络,他们还是只能联络到律师,所以…”小舞深叹。“主任,连我的命他们都不关心了,他们哪会关心休不休学这种小事呢?”
科主任呆住了。“那你…你没有其他亲人了吗?”
小舞似乎觉得有点好笑。“有又如何?他们都跟我爸妈是同一类人,怎么可能关心我呢?”
“那…朋友或者…任何一个跟你比较的人?”
小舞摇摇头。“没有,我什么都没有,没有朋友,也没有任何关心我的人。爸妈提供我吃住,管家负责照顾我的生活起居,但是,他们并不关心我,对他们而一言,我只不过是一个不得不承担的累赘而已。从小到大,不管是他们离婚前或离婚后,到我十五岁开始独居,我一直部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
科主任又呆了半晌,结果还是不死心地说:“无论如何,我要先和你父母谈过后再说。”
小舞似乎还想说什么,可踌躇片刻之后,还是放弃了。两人一起离开了,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这间她们以为没人的教室里,竟然还有第三者的存在。直到她们离开后,才从教室最后面的长椅子上坐起一个人,他若有所思地望着门口沉半晌。
“唔…一直都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吗?”
***
下午第一堂,依然是嘈杂的课堂,明明是正课,但老师又“迟到”了。无聊的男生们依然围绕在小舞身边,欺负她、捉弄她,小舞仍然只能低著脑袋忍耐著,因为她知道,只要稍有一点点反应,他们就更不愿意放过她了。
其他人则笑着、闹著、起哄著,胆小的人则装作没看到,反正被整的不是他们就好了,可是…
这太过分了吧?小舞惊恐地望着挥舞在她眼前亮晃晃的大剪刀。为什么?为什么要剪她的头发?他们有需要做假发吗?
“你们说她会不会哭?”
“剪剪看不就知道了?”
“说的也是,那就…”
一手拉著辫子,一手抓著剪刀作势要客串美发师的男生突然僵住了,事实上,整间教室都静止了,笑闹声也消失了,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蓦然出现在门口的倪宸。
倪宸!他…他来干什么?
每个人都又惊讶、又畏怯地看着倪宸慢条斯理地走进教室里来,心中直嘀咕著不晓得他特地跑到这里来找谁的碴?
不料,却见到他直直走到兼职美发师的男生前面,慢条斯理地拿过剪刀来,然后开始喀嗦喀嗦的剪了起来。
男生头大汗地哭丧著脸,却连动也不敢动一下,直到倪宸把他的头理成一个新的狗啃头之后,倪宸才用剪刀的尖端顶起男生的下巴。
“下次再让我看到你做这种事的话,”倪宸冷冷地说。“我就把你下面的连同小弟弟一起剪掉,明白了吗?”
没有办法点头,也吭不出声来,男生吓得差点了出来。
倪宸轻蔑地哼了哼,随即揪住男生的衣领抖手一扔,就把他扔去跟扫除用具睡在一起了;而后放下剪刀瞄了小舞一眼后,便转身离去,大家顿感啼笑皆非地面面相觎。
不是吧?他专程跑到这儿来拿人家的脑袋练习剪头发?
正在诧异间,却又听他丢下两句话来…
“欧舞,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咦?她吗?小舞吃了一惊,但仍毫不犹豫地马上跳起来跟上去。不管人家在背后怎么说他、怎么畏惧他,连同这次在内,他至少帮了她两次,还救了她一次,她没道理怕他吧?
双手在袋里靠在楼梯转角的扶栏上,倪宸俯视著面前的小不点,心里突然兴起一丝淡淡的兴味。
她真娇小!
“你,不用休学了。”
小舞愣了一下,旋即惊呼“咦?你怎么知道我要休学,”
“不必管我怎么知道的,反正你不需要休学了,乖乖的把学业完成吧!”
小舞困惑地看了他一会儿,而后垂下脸蛋为难地瞅著他。
“可是…”
倪宸瞪一眼从走廊上经过的好奇眼神,后者马上吓得一溜烟跑掉了。
“我会保护你的。”
“耶?”小舞呆住了,一时之间似乎不太能理解倪宸说的话。
“以后有谁欺负你,你就来告诉我,我会替你摆平的。”说著,他离开栏杆,转身踏上往三楼的楼梯,同时往后挥挥手。“你只要好好念你的书就是了。”
她不懂!“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帮我?”
倪宸的脚步停了一下,又继续迈步。“至少,我还有爷爷曾经真心关爱过我。”他头也不回地低语。
耶?他爷爷?他爷爷关她什么事呀?
头雾水的小舞还想再问,可是倪宸却自顾自地转个弯消失了,她只好低下头来猛抓头发,并开始绞尽脑汁地回想。
那个…她有认识什么老爷爷之类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