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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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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干同时意识到了威胁的存在,练钧如和伍形易达成了一个暂时的口头承诺,而被软在隆庆殿长达数月的华王姜离,第一次出现在了朝堂之上,中州沉寂了数月的早朝,也第一次来了群臣的拜谒。

  与往日不同,天子御座下虚位以待的那一张座位上,再次多了一个脸色沉静的少年,所有人都知道,那是深居简出的中州使尊,但此时此刻,这位形同傀儡的少年突然出现在这里,仍然给不少官员带来了巨大的冲击,毕竟,知道确切消息的只有寥寥几个重臣而已。

  传说中的遇刺似乎给华王姜离带来了深深的损伤,原本便瘦削的身材笼罩在宽大的袍服中,更似风便倒的状况,苍白没有血的脸颊上,那双眼睛仍在挣扎着散发出最后的神采。谁都不知道那垂死的身躯中蕴藏着怎样的力量,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一向侍立在天子身侧的伍形易,破天荒的没有出现在朝堂上。

  “朕遇刺期间,有劳诸位卿家持国事了。”姜离扫视着底下拜伏的群臣,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疲惫“各位不用惊惧,最近华都内暗汹涌,伍卿已经奉了朕的旨意督办军务,所以最近都不会上朝。”淡淡地丢出一句重若千钧的话,他又向只隔着一格台阶的练钧如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睹“练卿已经结束了斋戒祈福,从今起,若朕不能处理国事,大小事宜有太宰石卿汇总,由练卿尽决之则可。”

  “陛下圣明!”石敬领头跪伏称颂,其余臣子也只得跟着行礼,心中却无不泛起了嘀咕。荣家、范家、淳于家三家的遭遇他们或多或少地有所耳闻,尽管三个家族最终都得以保全,但此前的剧烈冲突犹在,谁也不敢说中间的芥蒂已经全部消除。为了谨慎起见。练钧如和伍形易的默契,石敬只告知了几个挚友,其余人谁都不知道。

  “练卿,朕当初曾经赐你乾宝剑,如今朕的身体怕是吃不消终劳顿,便只有靠你了。”姜离微微颔首,神情中似乎有些感伤“今的朝会就是为了宣布此事,各位若有事启奏,可会于政事堂再议,你们先行退下吧!练卿,朕还有话待你,你且留下。”

  一众臣子都装着一肚子疑惑。然而,姜离御口已开,他们便不得不遵旨而行,蹑手蹑脚地退出了大殿。须臾,殿中便重现了往日的空旷,除了华王姜离和练钧如之外,便只有宦者令赵盐和练钧如身后垂头不语的一个从人。

  “这一次多亏练卿了,若非有你及时赶回,怕是这中州已经完全变天了。”姜离勉力站起身子,在赵盐的搀扶下艰难地走下了台阶。

  练钧如见状马上站了起来,微微躬身回了一礼。

  抬头后却先盯着赵盐看了半晌,这才摇了摇头。“陛下,你也不用如此感伤,如今除了炎侯之外,列国诸侯无不是大权旁落。我中州的危局也不是独一份地。”他示意赵盐退后,随即亲自搀扶着姜离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又半是自嘲半是真情地解释道“陛下也该知道,我一己之身在外。若是不及早反应就是一个死字,所以这次归来,我不过为了自保而已。”

  姜离也察觉到了练钧如对赵盐的防备,沉片刻后便沉声吩咐道:“赵盐,你且退下,朕这里不用你伺候,待到唤你时再进来吧!你在外边守着,不许让任何人闯进来!”

  赵盐虽然心中不愿,却不敢违逆天子的心意,毕恭毕敬地行礼过后便消失在大门外。姜离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突然长长叹了一口气:“朕本以为他跟随我多年,一定是忠心耿耿,谁曾想到,如今竟是谁都难以信得过。练卿,你可是听说了什么流言?”

  “没有,我只是想更小心些,毕竟我要告诉陛下的乃是至关紧要的大事。”练钧如见姜离不住地打量着自己身后的从人,不微微一笑,不痕迹地用身躯挡住了姜离的目光“陛下之前应该听介文子大人说过了,陛下要找的人,我已经有了眉目。”

  姜离愕然抬头,猛地一推座位的扶手,竟奇迹般地站了起来。“练卿…练卿此话当真?”尽管曾经深信不疑,但毕竟事隔多年,再加上此前的一番风波,他已经隐隐断定练钧如是为了安慰自己,谁想到此刻还能听到这样的消息。极度的振奋和喜悦之下,他的身躯不住颤抖了起来,一时间摇摇坠。

  就在姜离难以支撑身躯时,身后突然伸出了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他,随后,他的耳畔便传来了练钧如平淡而沉着的声音“这件事情非同小可,陛下也应该知道,储君血统关乎中州存亡,所以我不敢十分确定。陛下要找的人可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名唤姜偃?”

  “没…没错!”姜离重重点了点头,双手情不自地朝练钧如抓去“就是…就是他,他是朕失散多年的唯一骨!你真的有他的下落?”

  “陛下,我再问您一句,当年您可留给他什么信物?或是说,此人身上可有什么记号之类可做辨认的?”练钧如见自己的从人脸色苍白若死,不由暗叹世事人,却又咄咄人地加紧问道。

  “信物…有!”姜离颤抖着解开上衣的扣子,狠狠地拽出一个荷包,再想要打开荷包时却有些心余力绌。此时,刚才还扶着姜离的从人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坐下,随即一把抢过了荷包,利索地从里边取出一枚蝴蝶玉坠,顿时怔在当场。

  “你,你是什么人,竟敢,竟敢…”姜离惊骇绝,正要厉声喝骂时却突然止住了,他分明看见,那个直到刚才还低眉顺眼的从人,突然抬起了头,那面目赫然是自己曾经无数次从梦中看见的。

  直到这一刻,姜偃方才确认了自己的身份,但是,那带来的并非想象中的温情,而是无与伦比的冲击。他何曾想到,自己的生身父亲,居然是当今天子,这巨大的震撼,又岂是他这个十二岁少年能够承受的?

  “姜偃,陛下是不是你的父亲?”尽管早已有了七八分把握,但练钧如还是焦急地询问道“你不是说过会面对这一切吗,怎么不回答?”

  姜偃没有答话,他沉默地呆立许久,最后从带中摸出了一个陋的布包。解开一层又一层的包裹后,一枚和刚才的样式一模一样的蝴蝶玉坠呈现了出来。那玉坠上的蝴蝶翩翩展翅维妙维肖,看在练钧如眼中却觉心酸不已。

  这一刻,他无暇再去看姜偃的表情,他能够忆起的一切就是在这一世中享受的寥寥数亲情。双亲的面庞全然浮现在面前,慈祥和蔼的笑容,无微不至的关怀,一点一滴地冲击着他好不容易才坚强起来的心防。他最后看了那一对父子一眼,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大殿。

  大门外,赵盐正瑟缩着身子站在那里,作为一个卑的内侍,他跟着华王姜离已经几十年了,经历过诸多风雨磨难,这一次却是最惊险的一次。他不在乎君王的信任,不在乎天子赐予的富贵,也不在乎群臣复杂难测的眼神,不过是一个残缺不全的人,他还有什么可以在乎的?

  练钧如踏出大门,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泪面的赵盐,脚下步子不由一顿。他刚才的举动是为了谨慎,虽说也有些不相信赵盐的意思,却也不过是防范之意大于疑忌,谁想这平时八面玲珑的宦者令竟会在殿外出这样的神情。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轻轻咳嗽了一声。

  “啊,殿下,小人失礼了!”尽管沉浸在自怨自艾的情绪中,但赵盐仍不至于疏忽这么明显的提醒,待到发觉是练钧如时马上慌了神。

  “小人是…小人是欣喜陛下得以困,没有…没有别的意思!”慌忙跪倒于地见礼之后,往日伶牙俐齿的他竟找不到合适的说辞,吐出的语句颇有些词不达意。

  “陛下福缘深厚,这些事情你就不用心了!”练钧如仔细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口风“你虽然跟随陛下多年,但眼下情势非常,陛下和本君在有些事情不得不谨慎一些,你应该知道分寸才是。”见赵盐忙不迭地点头应承,他又稍稍缓和了一下神情“这里由本君亲自守着,你去石大人府上传一个口讯,让他放心,一切皆好。”

  赵盐小心翼翼地重复了一遍便一溜小跑地奔了出去,一路上仍旧不忘把听到的话一点一点地掰碎了细细思量。终于,在两脚踏出王宫时,他那沮丧的神情一扫而空,不管怎么样,他还是天子的第一号心腹,只要忠心耿耿就成了。

  练钧如转头望着掩上的隆庆殿大门,嘴角渐渐浮上了一丝笑容,姜偃已经心愿得偿,自己放出去寻找父母下落的人也应该快有佳音传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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