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远之饭店咖啡厅。
“A ,帮我煮三人份的热⽔,快!”
“哦。”
“这杯马丁尼给A6的姐小,Pink Laby、深⽔炸弹是C2要的。外场点单来不及,⿇烦你了。”
“好,没问题。”
片刻后。
“该死,人怎么愈来愈多了!这是⾼级饭店的咖啡厅,他们当是哪里!pub吗?说来就来!”
“你别气、别气…我来帮你。哇!这么多点单一块来…一共是六杯latte三杯摩卡,两杯花式摩卡,两杯曼特宁,两杯蓝山…晚上了还点咖啡,这些人准备熬夜吗?”
“A ,我这边快来不及了,先帮我煮曼特宁。”
“不行,我还是不会用siphon,我帮你打泡,好不好?”
“好、好,快、快!”
晚上八点用餐时间才过,前来小憩喝饮料的人反而增多,饶是经验丰富如Patrick,也忙得有些心浮气躁。孙易安套上饭店制服,就在一旁等着他使唤,一个多小时下来,两颊热得红通通的,眼神却显得特别晶亮。
“你一向这么忙吗?怎么不反应一下,让涂经理多请两个人帮你?”好不容易有个空档,易安才能跟他小聊片刻。
“不,他们说了几次要找人,我才不答应呢,我要他们来碍手碍脚⼲嘛!既然是我,Patrick,站在这吧台里,我就不准别人再站进来。”
易安收拾咖啡⾖的动作暂停。
“你是指我?”
“拜——托,你例外!如果你留下来不走帮我,我求之不得。整个饭店上下啊,我跟你最合。其他人要帮我,哼,我理他们呢!”
“你宁愿这样忙法?”
“我告诉你啊,这些人啊——”Patrick昂起下巴,指向餐厅里那些⾐着⼊时的名媛绅士们“他们爱花钱来这里,让他们多坐一会儿,算是我体贴他们⽩花花的钱子。反正又不是真的渴,多等几分钟有什么关系?”
这倒是…易安笑着点点头。
“喂、喂,A ,你的金主来了!”
“什么?”她一时没听清楚。
“你的金主姐夫、秘密情人啊!”他来了…
“还带了三个人来。哇!他旁边那个女的是黏在他⾝上拔不开吗…奇怪,好像在哪见过?哦,对了,前几期的八卦杂志上有他们的合照…”
听着Patrick的“实况转播”孙易安突地心跳不规则起来,若无其事地转过⾝去,拿起纸巾擦起一个个已然⼲净晶莹的玻璃杯。
“哦哦,他们的点单送来了。喂!A ,他看向这里了,在看你耶!我的天啊,他怎么这么人,浑⾝充満电力…你常跟他在一起,不觉得他看人的眼神让人发晕吗?要是他这样看我一眼,我早就昏倒在他怀里了…”
“我、没、有、常、跟、他、在、一、起,我、们、、本、不、。”她闷闷地解释。他们平常这么开她玩笑也就罢了,如果这些话让唐豫听见,她不羞死才怪。
“要命!他走过来了…A !A …你好,唐总,好久不见喔!”一转眼,Patrick立刻摆出他那副人的招牌笑脸。
“今天忙吧?”唐豫环视了一眼餐厅后,径自在吧台前坐了下来,眼光扫过Patrick⾝后那个始终背对他的悉⾝影。
“是啊,忙着呢!”Patrick刻意站到孙易安⾝前,让唐豫的眼神无法忽视他。
“忙到请了个小助手啊?我怎么没听说?”唐豫笑笑。
“是啊,巧的是这助手跟你也呢。A ,你的…姐、夫。”Patrick敏捷地伸手一拉,便把孙易安带到他⾝前。
一直屏住呼昅的孙易安突然间被动地亮了相,这才不得不向唐豫怯怯地打声招呼:“呃,嗨…”
唐豫挑剔地打量着她⾝上的制服,以轻到几乎令人没发觉的幅度摇头摇——然而易安发现了。
“我看你闲不下来嘛?”又来了,他的讥诮。
“每天闲晃着也不是办法…”她随口应了他一句,让其他两人都挑起眉⽑。她赶紧又补上一句:“我看Patrick忙嘛。”
“哦?”唐豫不置可否。
负责点单的侍者适时送来几份最新的单子。“是啊,今天不晓得什么⽇子,忙成这样。”Patrick看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诡异,故意抱怨道:A 可以上工了吧?我要两壶⽔,三人份跟四人份,还有,牛可以准备了。啊,怎么又来酒单,咖啡都来不及了,还要作酒——”
“我来。”唐豫简短的两个字让两人的机动分工作业猛地中断。然而唐豫已经走进吧台,边瞄了眼酒单,边挽上袖子,接着便开始倒起酒、铲起冰块来了。
原本宽广的吧台区顿时变得狭窄。孙易安愣愣地看着他的动作。向来伶利的Patrick竟一时也不知如何反应,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说道:
“A ,我在等你的⽔。”
“哦…好!”她慢慢走到唐豫⾝旁,心里七上八下地燃起酒精灯。
“小心火。”唐豫状似随意地落下一句。
闻言,孙易安奔腾窜的心跳立时和缓了下来,一边责备着自己:傻气!他明明无害啊,不懂自己为什么老是畏惧他。
“谢谢。”她一边等⽔,一边瞄向他调酒的动作,看起来好练…他就是这样,总是能把每件事都做到最好。
“真的很闲吗?”他像是一直感觉到她接近出神的凝视,准确无误地向她的眼神。
“嗯?”他问了什么?
“你,闲得发慌?”
“哦…”她赶紧收回视线,盯着眼前爱沸不沸的⽔。“嗯,在这里没什么事可做。”
“没什么事做吗?我看你做得不少。”他意有所指地瞥了眼吧台里新添的布置。老板不是当假的。
“这啊…就是闲嘛。如果工具够齐全,我可以做得更快更多。”
他没看向她,倒是眉挑了起来。沉昑了半晌,道:
“去我房间,思烟留下的工具你都可以用。”
他的承诺让她喜出望外,不假思索地半转过⾝面向他,左手差点挥到酒精灯,不过唐豫已经先一步将她拉靠向他了。
“你老是这么笨手笨脚?”他调侃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真正的关心。
发觉两人靠得太近,她连忙站得离他远远的。
“没…对不起,谢谢!”只有面对你才会这样…这话她不敢说。
他若无其事地继续调他的酒,不一会儿,两杯漂亮的“桔⾊之恋”已经完成摆在吧台上。
孙易安走向Expre o机,准备打泡,突然感觉有股被人打量的不自在感,循着那感觉望去,发现一双带着评价的冷凝眼神正盯着她——
是她上次撞见和唐豫在一起的女子。
出于直觉的动作,她走回唐豫⾝边,轻声丢了句:“你的同伴在等。”接着,便走开了。
唐豫停下手上的动作,朝乔璇的方向瞥了眼。该死!他差点忘了今天是约好帮乔璇谈新合约的事。怎会像这样鬼了心窍!
“你们忙。”说着,他离开吧台区走回座位,一转眼,又回到他大众情人的模样。
“哟,怎么看起来像生气啦?A ,你把我们向来甜藌的唐总怎么了?”
她苦笑。
“我说你们真的不寻常。”Patrick一副不饶人的样子,硬是盯着她猛瞧。
她被视得没地方躲,一副手⾜无措的模样。
“我…我们没有…啊,焦了!”她指着A ⾝前的咖啡壶。
“救命啊——”
一旁的孙易安偷偷松了口气,看着难得手忙脚的Patrick边叨叨絮絮,一边解救本无恙的咖啡。
* * *
那天夜里,凌晨四点,孙易安如往常一样,被噩梦醒唤。
她顺了回气,起⾝旋亮房里的灯。空调的温度设定偏低,她喜这样,不过,摄氏二十三度,还是凉了些。她从⾐柜里拉出饭店提供的睡袍披上。
前几⽇她和俞姐通过电话,想了解茶坊修缮工作的进度,听俞姐的口气,似乎再等上了两个月是免不了的。
她听得咋⾆。这些事她不懂,不过,一、两个月时间不算短,想到还要在这里待那么久,她怕自己会因失眠、神经衰弱、酗咖啡并发心律不整而暴毙。再加上唐豫…
天啊,好怀念台南花田的芳香…
走到工作台前,她拿出工具、布料,开始研究着接下来要从哪里着手。做了几⽇,即使生活极闲,但工作进度一直不快。
突然想起唐豫承诺了她,准许她随时进思烟的房间使用任何她需要的东西。不过,她才没那个勇气,躲他都来不及了。
说来奇怪,夜里,当她梦魇所扰,睁开眼仿佛看见那个悉的⾝影时,她会立刻觉得安心;可是,一回到了现实,她反而不敢见到他…
老觉得他像个黑洞,昅力強大而致命——
保持距离是她所知惟一能够自保的方式。她暗自下了决定,快回台南。
房门外传来轻微的剥啄声。半夜四点,如果她现在仍在觉睡,不可能听见这样细微的声响。她凝神听了一会儿,那声音仍有一阵没一阵地持续。
她走向门边,轻轻拉开一个门——
唐豫的手指停在半空中,可想而知,那是他用手指刮门的声音。
他面无表情地半倚着墙站立,⾝上带着酒味,西装外套随意地披在左肩上。见了她来开门,什么都没说。
两人无言对峙了一会儿,孙易安先认输。
“有事吗?”她已经尽可能小小声地问,只是在静谧中,任何细小的声音都显得大巨。
他没回答,用拇指朝他⾝后指了指,然后转⾝就走。
她不明⽩。
他停下来,半侧过⾝看她。她猜他是要她跟他走,而且态度颇为坚决,这才轻轻地带上门,跟着他到他的套房。
“你怎么知道我还没睡?”待他一关上门,她便问道。
他耸耸肩。
“你若睡着了,也不会听见我的声音。”
其实他早清楚她固定四点会从梦中惊醒。他会知道,是因为他多半这时间也还醒着,就算睡着,也会被她的惊叫声醒唤。他试过紧闭上窗门,不过没用。偶尔他会怀疑那是自己的幻觉…
算了。总之,他已习惯。
“你怎么能看起来这么轻盈,像置⾝事外…像思烟一样?”
她猛地跳起,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什么?”
他撤了下嘴角,道:
“好像好些天没见到你了,是吧?”他挑起一道眉⽑问她,虽然语气轻轻淡淡的,不过,明显带着质疑。
她松了口气…他不会真的知道她在躲他吧?不可能,他没那么厉害。她学他耸肩——但气势弱上许多——刻意让语气显得轻快:“可能是你忙吧。”
他“嗤”地一声打断她,害她说不下去。
“忙的是你。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个员工。”
他大剌剌地在沙发上坐下,而她则按着睡袍,拘谨地站在门边,这情景极为荒谬。那一刻,她有种错觉,她像是做了错事被叫到训导处的生学,正等着训导主任训话。
而他,似乎満享受这样的情势。
“我看错你了吗?原来你这么扭扭捏捏、小里小气的见不得人。是怕我把你吃了?”
“我没有…”她固执地反驳,却显得有些无力。
“没有什么?没有怕我?”
他知道。他果然就这么厉害。
他朝她做了个“算了”的手势,表示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以她与他打道的经验,她知道她惟一的能做的选择,就是照他说的做,或者让他以为她会照做。
她仍站在门边,固执地不肯跨进地雷区。他要她过来,只是要说这些吗?
她的怀疑立刻得到了解答——
“你的咖啡课上得怎样?”他接着问道,平静的语气带着几许戏谑。
原来这事他一直知道…当然了,他是老板,就算他不刻意想知道,总是会有风声传进他耳里。
见她没回答,他径自走向吧台,捻亮吧台区的灯光。
“不介意⾼抬贵手,让我见识一下你的大作吧?”
她吓死了,一双眼睛立刻瞪得像猫头鹰。
那⽇悲壮的场面她还没释怀,如果她真的煮了,可以想见,历史必定还会重演。不行,一定得找个借口问掉。
“你…呃…现在是半夜,你不怕喝了——”
“失眠?”他享受着她的惊惶失措。
她飞快地点头。
“放心,如果我失眠,绝对不会是因为咖啡。”他意有所指“请吧。”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她只得硬着头⽪上场。他好心地以换⾐服为由告退,消失了一会儿之后,换上一套轻便的T恤、牛仔长再度出现,看起来很自在。
事实上,不自在的是她。
咖啡煮好了,虽然情况没有想象中的惨烈,但也好不到哪儿去,⽔没沸腾她就急着煮,后来的动作又太慢,闻到一丝焦味时大势已去,本来想倒掉重煮一壶,没想到他人已经站到眼前了。
她只庆幸咖啡煮坏了,颜⾊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外表看起来一切正常。
他用期待的眼光看着壶里焦黑的体。见她拖延着动作,径自将手臂横过她的肩膀,自己动手起来——突地,她的呼昅凝止,发现自己在他双臂中。虽然没有碰触到,但她感觉自己浑⾝细胞敏感地动起来。
她好怕自己突然腿软,就这么摊进他怀里。
他若无其事地倒好两杯咖啡,拿起一杯就近闻香,同时,那只越界的手也收了回去。不过,却仍挨在她⾝旁。
她长长吐了口气,心脏跳动之快,害她以为自己得了心脏病。他知不知道一个无意的举动会为别人带来多大的困扰?
待情绪稍稍平复之后,她用眼角偷偷观察着他的动作——拿起杯子,轻啜一口——若不是咖啡没她想象中的糟,就是这位唐先生表现了极为罕见的绝佳涵养。因为他又喝了一口,并且状似惬意地端着咖啡到沙发上坐下。
她不敢实信地看着眼前属于她的成绩,直觉不能相信自己的技术,却也只能认命地端起品尝——
妈呀,跟柏油没什么两样!要不是发现他正在看她,她一定立刻吐出来。勉強呑下肚后,她取出柜子里的糖罐,直接舀一瓢到嘴里含着,想除去那种苦涩的感觉。
“想进步就多喝两口。”他⽪笑向不笑地吐出这句金⽟良言。
她脸又红了,看着他啜饮的动作仍持续着,她有些不可思议。
“你也想再进步?”她含糊道,有点呕气的感觉。
他闻言失笑,像是想忍却忍不住。
“没有,只是觉得这种糟透了的味道很让人怀念。每个生手都会经过这个阶段。”他也不例外。教他煮咖啡的是思烟。
她附和地点点头…俞颖容说得没错,这人真的有病。这种恐怖到会杀死人的咖啡竟然能喝得这么津津有味,不是病了是什么?
他笑笑地又啜了一口。
“你今天心情很好?”不知怎的,她的语气带着挑衅。
他感觉到了。不过,他只是挑了挑眉,从口袋出摸出烟,就这么刁在间,似乎不急着点上,也没立刻回答她,只是显得有些失神。
接着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的笑意逐渐扩大,看得她有些⽑骨悚然,直觉他接下来会讲出什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
“远之快垮了。”
他轻松的语气像是讲着“我们晚餐吃意大利面好不好”、“去散散步吧”之类的话。她还没反应过来。
“不,不会那么快,大概需要一、两个月的时间。”他更正。
孙易安以为自己听错了。放下杯子,跨过地上那些挡路的家伙,在他斜前方的躺椅上坐下。
“你说什么?”远之?他的公司?
“你听见了。”他没看她,仍是一脸“有所思”的笑。
“快垮了?”她再次确认。
“嗯哼…”他终于望向她。“说个⽇期吧。”她不解地望着他。“什么意思?什么⽇期?”“你要它在哪一天倒,我来运作。看是要撑久一点,还是要速加灭亡都可以。”
他不只有病!她觉得他简直丧心病狂了。秀致的眉头蹙得紧紧的,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显然以磨折人为乐。
“你不相信?”他不用等她的回答就知道答案。“没必要骗你,拿你寻开心。其实这状况有一阵子了。有人动了手脚,让我那些正在进行的计划动不了。我还撑得下去,是因为饭店的股票上了市,资金方面暂时没有问题。不过,在这种被掐住脖子的情况下,整个‘远之’就靠这饭店吃喝了”他所说的她完全不懂,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给她听。
“不过,如果他们的动作加大,我也没把握能再撑下去。商界最怕的就是风声,任何一个风吹草动,所有人就开始比赛菗腿的速度谁快。把整个企业的⾝家财产都赌在饭店上似乎很不智,只是,有点脑子的都知道,饭店是‘远之’目前惟一获利稳定成长的子企业。
她安静地听着,直觉他是利用说给她听来整理他自己的思绪。
“他们会怎么做?运作媒体、制造不利‘远之’的消息?嗯哼…这么做有用,要我一定这么做,这太方便了。何况我们的资金本来就不雄厚,像赌梭哈一样,若是赌技势均力敌,如果没有旗鼓相当的本钱,筹码少的一方注定被吃⼲抹净。所以,怎么办…放弃饭店?非这么做不可。当然,不能太快,愈慢愈好,这样还可以抬点⾝价,对我们有利。嗯…就是这样。先这样吧,再看看。”
“他们是谁?”她忍不住问了出口。
他有点惊讶她会问。耸了耸肩,回道!
“我的两个哥哥。”她瞠目结⾆的样子把他逗乐了,他喜看她这样,什么心思情绪都瞒不住,不用费心猜谜。“别惊讶。我们一开始就不是打虎捉贼亲兄弟的好模范。事实上,我⺟亲只是我老头的妇情,所以,在唐家人的眼中,我是个来路不明的杂种…”这话他说得平静,不带苦涩。他在唐家被这样叫了十几年,都没感觉了。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害你?”她无法阻止自己的好奇心追问道。
“因为我老头把公司留给我。”
“就是‘远之’?”
“不,‘唐氏’。‘远之’是我离开‘唐氏’后创立的…这段历史又臭又长,有机会再说给你听吧。”他淡然一笑。没必要在这时候让她知道那段丑陋的过去。
她看着他的眼角、嘴角在瞬间流露出疲惫,忍不住细细打量他…若不是那一脸的胡髭,若不是那一头凌的发,若不是眼中的凌厉讥诮,他,应该是个光俊朗的人吧?她这么猜测着。
他曾经是,她突然肯定。这一刻,她倏地感觉自己了解他的一切——他的家庭、他的艰辛、他的种种庒力…
她伤害过他…莫名的,这项认知袭进她的思绪。她伤害了他,让他失望…这项认知令她骇然!
为什么?她怎会有这种想法…和歉疚感?唐豫没有发觉她的异样,静静地蹲坐到地上,拿起一个个的木雕、漆器把玩着,一个接着一个,仔仔细细地审视。经他审视过的,分成了两大壁垒,大部份在他右手边,少部分在左手边。
她沉浸在自己的茫然中,心不在焉地看着他的动作,就这么过了将近十分钟
“厨房的柜子里有垃圾袋,帮我拿过来。”这是命令句。
她从茫然中菗离出来,虽然对他的指使心有不平,还是乖乖地照他的话,拿了个塑胶袋给他。只见他敞开袋口,将右手边那堆家伙丢进袋子里,丝毫不显怜惜。
“你在⼲什么?”她被他绝决的动作和袋子里強大的碎裂声吓着,不假思索地拉住他的手。
“觉得可惜?”他回望她的眼神深邃而冷静。他绝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顿时了解,放开手让他继续。
“这些垃圾,让它们留下来是侮辱了整个空间。”
一个袋子不够,不用他说,她转⾝又去拿了几个给他。就这样,不出几十分钟的光景,原本家仓库一样的起居室登时变得宽敞起来。
“一次一部份就好,慢慢来,不用心急…”
他一面说着,一面浏览着起居室;他放眼所及的地方,孙易安都为那些在可预见的将来恐怕会遭受同样命运的“艺术品”捏一把冷汗。
“我饿了,你会煮食吗?手艺如何?”不待她⽇答,他随即续道:“不,当我没说。我领教过了。”
“我会!”她立刻大声议抗“而且比你想象中要好很多,不信试试看。想吃什么?”
他很不⼲脆地偏头想了一会儿,像是在打量她的能耐,然后才宽宏大量地点了个头,说道:“我不挑食。”
“很好。”
她气焰⾼张地走进厨房,系上围裙,拉开冰箱,找出蛋、培和几片吐司。才开了火,突然觉得不对劲。转⾝看向一旁的唐豫,见到他那一脸蔵不住的琊恶笑意,这才确定自己原来中了他的将法。
她不发一语,脫掉围裙,直接退开。
他倒是好脾气地接过围裙穿上,递补了她出缺的空位,接着她未完的事做下去。
“原来你也有脾气嘛。”
这一说提醒了她,原来自己在跟他耍脾气…这是前所未有的情况。再看看动作练,笑容隐隐的他…总觉得今天的他和她都不太像自己。
他对她的态度好不一样…
“好了…就当是报答你的咖啡吧。”他将完成的法国吐司加烤培呈盘,鲜⻩的吐司、粉嫰油亮的培,看起来极具卖相。
他把盘子到她手上,让她先上桌,自己则脫下围裙,洗过手后,拿了两副刀又回来,递过一副给她。
“只有一个盘子。”她提醒他。
“我们以前常这样。”
她直觉自己听错了,继而一想,他的“我们”指的应该是他与思烟。没错,就是这样。不过,那与她何⼲?他与思烟“以前常这样”不表示他现在得与她“这样”吧?
他先尝了一口,看她没有动作,才抬起头来,懒懒地警告:
“不吃?那我不客气喽?”
她也真的饿了,不顾心中的天使对她谆谆告诫着“保持距离,以测全安”的训诲,稍稍拉近了座椅。他见她有所保留,挪出一只手将她的椅子拉得更近,害她冷不防地撞到他的肩膀。
“对——”
“没关系。”他立刻截住她的话头,埋头吃将起来。
这人真是…她強庒住不安的感觉,低头与他分食。
食之后,他们自然地分工完成,她洗餐具,他自愿清理桌面。她不得不承认,今晚他真的真的很不一样。
他清理完后,拿了瓶啤酒在餐桌边坐下,看起来轻慡而悠闲,但审视她的眼光却是锐利的。
“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状似随意地问道。
收拾好餐具,正在擦⼲流理台的她被这问题吓了一跳。
“嗯?你指什么?”
“明天、后天,未来之类的。回去茶坊?然后呢?找个人结婚、生孩子?”
她感觉出他正在评价她的生活。不过,他的问题有些超过她的能力所及了。一直以来,她想的就只有现在,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
“我不知道,”她诚实以对“我不习惯想那么多。”反正她就这么一个人。
他点点头。
“我也是,不想太多。反正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到目前为止,他的人生一直是这么进行的——总是有事件以出人意料之姿劈头盖来。
“所以啦,今朝有酒今朝醉。”他举杯向她致意,然后呷了大大一口。
她觉得他话里有话,像在酝酿什么——她更感觉,接下来的谈话才是他今晚的目的。结束掉手边的工作,她便倚在流理台上,静待下文。
“谈过恋爱吗?”他果然没让她失望。
她脸倏地酡红。“没有。”她小小声地回答,不懂他问这个做什么。他今天似乎一直在挑战她的界限。
“没有?你确定?”他再确认道。
“我…我不知道。就算有,我也不记得了,就当没有吧。”
“我觉得好像有义务替你以前的情人向你道歉,”他似笑非笑,神情教人难捉摸“竟然让你一点印象都没有。”
“或许…或许,真的没有过,至少没听我爸说起。”
“嗯哼…”他眯起眼打量她,然后耸了耸肩“不记得…那表示即使真的有,也可能不那么刻骨铭心喽?那忘了也好。”
她有个预感,她该离开了。可是不知怎的,她的脚好像黏在地板上,动弹不得。
他看出她的忐忑,笑了。
“我没看错,你一点也不像表面上那么迟钝,也不会乡愿到没脾气,只是周围的人都宠你、疼你,把你当孩子看待,你没机会表现不同的一面吧?”
她猛头摇。
“不…你错了,我是真的…不行。”
他挑起”道眉⽑,双脚抬到桌面上叉,看起来极具庒迫感。
“不行?好吧,就受伤过的肢体上来讲可能没错,你的确必须比一般人更吃力地学习,不过,那不代表全部。事实上,你的依赖太強了,别人伸出手,你就立刻攀住不肯放,却没发现你本就有能力站、有能力跑,你不做是因为你也以为凸自己做不到。或许现在你可以问问自己,你到底在怕什么?”
“我没有。”
“你有,而且你自己知道。”
“你到底想怎么样?”从来没有人用这么挑衅的语气说过她,他凭什么?
“成长。我要你长大,表现出你应有的成样子,而不是隐蔵。我太老了,我不要和一个心智上未成年的梦幻少女玩那种换真心的游戏。我没有真心。”
“你在说什么?”
“我要你。”
这句话像炸弹一样,从她耳里钻进去后,立刻在她脑中炸爆。
“你说什么?”她愣愣地问。
“你听见了。”
他要她?她真的没听错吗?
“为什么?”在脑子一片空⽩中,她试图捉住一丝理反问。
“原因显而易见——因为你和思烟的关系。”
他的话教她心里一阵冷!
“我不懂。你要我当思烟的替代品?”
“你是。”他冷冷地承认。
“可是…你爱的、你要的是思烟,不是我!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怎么互相取代?”
“那不是问题。”
“你要我代替思烟跟你在一起?可是我们本不爱对方啊!”他说得那么理所当然,好像一切势在必行,这让她惶恐。
“不一定要从爱开始。”这话完全是一个商人的口吻。
“什么意思?”她拢了拢⾝上的袍子。好冷。“各取所需。你不用否认,我看得出来你也感受到一些什么,虽然你极力想掩饰,但你毕竟太稚嫰。所以这种感觉不是单方面的,既然我们都感受到了彼此间的张力,何不顺势而为?”
又开始了…她感觉受伤的疤痕隐隐作痛,像蝉鸣的前奏一样,低低细细的。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这么说,未免太不把思烟、把我放在眼里了。你以为只要你一点头,我就会扑到你脚边膜拜你,任你予取予求吗?”
“很好,这才是我要的你。我受不了弱者。”他啜着啤酒说道。
“住口!你这只自以为是的猪!你要做舂梦请便,不要把我拉进你的梦里!我不是思烟,她曾经是你的,不表示我也要向你臣服!你是情圣又怎样?你把我得团团转又怎样?我再受你惑也有我的尊严。想找第二个思烟,你何不找个爱死你的美女,把她整容成跟思烟一模一样,那一定更符合你的期待!”用力说完这些话,她感觉自己快缺氧了,原本温和的头疼也开始加剧。
这些年从没跟人争执过,原来这是件这么累人的事。
“你太多虑了…”他的语气平静“我期待从你那里获得的,不是逝去的情感的替代。我并不想找个‘思烟玩偶’供我回忆过往,我看的是未来。这是思烟欠我的,你得替她还,你注定是来替她偿还的。”
这人疯了!
“见你的大头鬼!”丢下这一句,不愿再和他进行无谓的争辩,她疾步越过他的⾝旁准备离开。
她错在离他太近。
他脚动都没动,伸手便拦住她的,接着一个弹跳起⾝,稳稳地立在她⾝前。
“让我走。”她吊着眼瞪视着他,伸手想办开他附着在她上的手,然而他的手指就跟他的人一样固执而黏腻。
“给自己一个机会这么难吗?”他拉近她,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哄着。这让她从颈背到手臂都站満了⽪疙瘩。这人的确有当情圣的本钱。
而且,她不能否认,他的怀抱好温暖。
为什么?他们之间应该什么都没有,不是吗?若非因为思烟,他们本是陌路人,而她,又怎么会对这样一个几近陌生的人产生这种既悉又心痛的依恋?
“让我走。”她固执地要求。
“这不是你真正要的。”他比她更坚持。
她感觉自己正靠在他⾝上,这么亲昵而无距离的接触,她竟然不觉得恐惧…天!这是怎么回事?他只是个陌生人啊,不是吗?
不!不能这样下去…她感觉另一个自我在体內已经成形,是他害她变成这个样子,她快不认识自己了!
忍着剧烈的头疼,她开始挣扎着离开他的拥抱,不料他的手臂却愈钳愈紧。她快呼昅不过来了…
她感觉自己被腾空抱起,贴在一个坚实的躯⼲上,同时,她的被一阵⾼热侵袭,良久,她才发现,那是他的…
“这是我耐的极限。”他吻着她柔软的樱,轻吐出这几个字。
趁着她透不过气、张口想呼昅的瞬间,他的⾆尖不请自⼊地侵⼊她的口中,逗引她的与他共舞。他不懂的是,为什么这一切像是再自然不过,他们的契合仿佛是天经地义似的。
感觉到她渐渐急促不稳的呼昅,他満意地吐出一声低沉的喉音。他全⾝开始战栗起来,立即进⼊蓄势待发的状态…这是这几年来不曾有过的经验,没有人能让他如此迅速而未加思索地起了反应,更难得的是,他心里只有期待,却不带有丝毫厌恶之感——而她甚至没有逗挑他的企图。
他是真的要她,不只是感官上的,连心也是。她从一开始的不知所措,逐渐失去理智地回应着他的吻,直到她感觉他不知何时探⼊她⾐服內的手,从际悄悄地上升至埋蔵着心跳的前。她发现自己坐在餐桌上,而他则站在她的腿两之间。
他迅速占据她前蓓蕾的手换来她一声难忍的嘤咛——却也醒唤了她的理智。
“不要!”她使尽全力推开他,两手紧紧环住自己,忍住急夺眶而出的眼泪。
他伸手想再揽近她,她像是被火烫到般立刻退开。他没再试图接触她,只是挫折地抹了把脸,一面用理平息浑⾝⾼涨的望。他太沉不住气了。
“这就是证明。”他哑着声音说服她相信。
“别说了…”她跳下桌子,急急奔向门口。
在她夺门而出前,他跟在她⾝后,一把握住她的手。
“你现在逃得掉,不表示以后你同样能逃掉。我只会放你一次。”
她回过头来,神情充満了乞求。
“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不是思烟,你懂吗?我不是!”他凝视着她,沉默地松开指尖的力量。
“你最好祈祷你不是…如果不幸你真的是思烟再世,你得到的,会只有恨。”
他的话像是警告。她拢紧双臂,转过⾝去,感觉全⾝的⾎降至冰点,但她仍命令自己冻结的双脚一步步费力踏离他的房间。
两个套房间短短的路程,她走来像历尽千山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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