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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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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楚沉默了一刹。那张过于消瘦的面容,看起来有种别于病态的苍⽩,但,除此之外,他与从前也并没有太大的改变。

  若一定要说有,那也只是倪喃单方面的感觉,她觉得他闲淡的眉宇间,隐隐蔵了些怀才不遇的萧索,太像太像从前的杜老师了。

  喉咙里有些哽,不知道说些什么,憋了半天,终于问出一句:“你…还好吧?”

  药店呢?沈爷爷呢?晴儿呢?杜老师呢?

  太多太多的话想问,太多太多的话想说,但,此时此刻,脑子里一片混,居然丧失掉组织语言的能力。

  “你觉得呢?”沈楚淡淡一笑,又低下头来,收拾‮生学‬课桌上的笛子。

  倪喃怔了一下,原以为他定会如往⽇那般,谦逊有礼地说一句,还好。但,他居然不说,而是问她,你觉得呢?

  是啊,她觉得呢?

  她觉得这样的沈楚算过得好吗?

  不,当然不好。

  他那一双手,本应是弹钢琴的,而不是只收拾几块钱一支的笛子。

  她讷讷地嗫嚅道:“对不起。”

  低下头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似乎,从很久以前开始,在沈楚面前,她便只会说这三个字。

  对不起,对不起。

  沈楚蓦地抬起头来,看她一眼,那般复杂的眼神。

  半晌,他微微叹了口气,才说:“你来,有事吗?”

  倪喃愣了一下。她是专程来沈庄找他的,而他,居然问她,是不是有事?她有什么事?除了想看他,还有什么事?

  但,她却听见自己说:“晴儿在吗?”

  沈楚的脸⾊僵了一僵,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问,但又似乎早料到她会这么问,于是,苦笑了下,道:“她很忙,如果不是很要紧的事,我看,就算了吧。”

  她很忙?晴儿很忙?

  所以,没时间见她?

  呵,这算什么烂理由?

  七年没见面的朋友,就因为一个忙字,便可以将人拒之门外?

  “本来是没什么要紧的事,只不过是朋友之间想叙叙旧,我原以为,她会⾼兴。既然你说不必,那就不必了吧。”

  忽然有些憎恨起沈楚来,一个错误,延续七年,该恨的,该骂的,该解释的,该惩罚的,该原谅的,不是应该一起努力解决吗?

  为什么,一定要坚持?

  为什么一定要将她排拒在外?

  她是任赌气的话语,没想到,沈楚居然微微点了点头,说:“那就这样吧,我还有事,就不留你了。”

  他说着,抱起讲台上码得整整齐齐的笛子,向她走过来。

  倪喃几乎不敢相信,瞪大眼望着他。

  他面⾊不变,脚步沉静。

  倪喃的心抖了一抖,侧过⾝子,让到一边。

  他朝她点点头,擦⾝而去。

  她怔怔地转过⾝子,望着他决绝的背影。在光下,渐去渐远,渐去无踪。

  她站在那里,心里空得就像这冷清的场。

  忧伤如⽔似的漫了过来,在光下,一漾一漾…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牵住了她的手。

  很用力地握住。

  她茫然抬头,是他,邵志衡。

  他什么时候来的?听见什么?看了多久?

  然而,他的眼睛却并没有看她,只把她的手握得牢牢的,领着她朝校门外走,像大人领着孩子。

  他的抿着,脸的侧面有一种隐隐的锋棱,这是她从未留意过的,所以也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在生气。

  但,即便是在生气吧。他这样握着她的手,牢牢地,生怕她丢了似的,那种踏实的感觉,仍然让她心生感动。

  満腹的委屈经过温柔的催,突然化为⽟泪…扑簌簌决了堤防。

  就这样,背景是秋⽇午后,安静的光,一个男人牵着她的手穿过空旷的场,而她,哭得很委屈。

  这个画面,被记忆定格,一直一直沉到心灵最深处,珍若拱璧。

  到了车上,他说:“这附近有很好吃的农家炒饭,你吃不吃?”

  他又笑了,回复平⽇那种淡淡的模样。

  淡淡的微笑,淡淡的关心,淡淡的疏远,淡淡的冷漠。

  总是让人无从捉摸。

  倪喃僵坐在椅子上,⾝心的疲累感让她拒绝深究。呵,管他是什么人,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呢?她自己的事情都已经够复杂了呀。

  随他吧。

  反正她现在也没什么主意。

  就这样,邵志衡带她走进了最近的一家农家饭馆。

  说是饭馆,还不如说农舍恰当一些。

  两层楼的房子,下面做店面,上边住人。房子前面开了两畦花圃,但不种花,绿油油的全是青菜。

  老板娘本来领了孩子在门口玩耍,看见来了客人,一叠连声地上前来招呼。突然见到那么明亮的笑脸,倪喃忽然有种近乎荒谬的感觉。她这是——在哪里?在做什么呢?

  一切如在梦中。

  落了座,邵志衡负责点了几样小菜,听着老板娘在那里一声声地夸赞这个菜是师傅拿手的,那一个是本店独有的…

  倪喃突然打断她:“你们店里最烈的酒是什么?”

  还是醉了吧!醉了好。一醉可以解千愁呢。

  她有些忧郁地想。

  “喔,那当然是自家酿的…”

  “不用了,给她一杯⽩开⽔。”邵志衡断然不客气地说。

  “好好好。”老板娘神⾊不变,依然殷切地笑着。

  倪喃却觉満心不是滋味,他凭什么自作主张替她拿主意?瞪他一眼,本来想回他几句,但,不知道为何,一接触到他若有所思的眸子,她全⾝上下竖起来的防备的尖刺竟蓦地消失无踪。

  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眼睛,穿透至她心灵深处,轻易攫住她脆弱惶惑与矛盾不安的心。

  她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这种感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倪喃别开头去,微微蹙了眉。

  窗外,框着蓝的天,⽩的云,还有几株半青半⻩的树,再远一点,居然还有一面红⾊的旗,风飘扬。

  啊,她记起来了,那旗杆是竖立在学校场‮央中‬的。

  她怔怔地瞧着,瞧出了神。

  一直到,老板娘为她端来一杯滚烫的⽩开⽔,杯子搁在她面前,⽔的热气往上蒸,熏了她的眼。

  她眨一下,眼中有雾。

  于是,慌忙低下头来,双手紧紧拢住杯子,让⽔里的雾与眼中的雾合而为一。

  “老板娘。”

  邵志衡今天的话特别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大概他自己并没有觉得。

  倪喃有些厌倦地想着。下面的话本来不想听,但,那一字一句却还是如空山钟鸣般敲⼊她的耳膜、震醒她的思绪。

  “能向你打听一个人吗?”他说。

  倪喃蓦地抬起头来,那热切的眼神,让邵志衡在心里低低地叹息。

  “你认识沈楚吗?就是隔壁小学里的音乐老师,沈老师,你一定认得的,你的孩子应该上小学了吧?他有没有跟你提过沈老师?”倪喃等不及地叠声发问。

  老板娘连“喔”几声,等她把话问完,才找到机会开口:“沈老师喔,认得认得的,他经常到我们店里来吃饭。”

  “是吗?”倪喃眼睛发亮“他经常来吗?跟谁一起来?是不是晴儿?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对了,她姓杜,杜燕晴。她是…”

  “沈老师的老婆嘛。”老板娘抢着说。

  “呃,对呀,对。”似乎还有些不习惯这样的称呼。“她已经很久没来了,她现在不住这里。”老板娘撇撇嘴。

  “嗄?”倪喃愣了一下。

  这时候,老板娘的儿子来喊她上菜,她抱歉地笑笑,一阵风似的出去,又一阵风似的进来,搁了菜盘,正想说什么,邵志衡突然揷进话来,道:“这是刚才老板娘介绍的招牌菜,你尝尝。”

  倪喃本就没什么胃口,这个时候,心里又挂记着晴儿,哪里吃得下去?本想一口回绝了,但又见老板娘一脸期待的样子,不好驳她的意,只得勉強吃了一口。

  吃下去之后,当然要说好,既然说了好,当然又不好意思只吃一口,于是,只得又在老板娘欣慰的目光之下,连连吃下去。

  心里才发觉,原来这一切都不过是邵志衡的计。

  但却是她心甘情愿往里跳的计,而且,即便是中计,也还是要感他的。

  老板娘见有人捧场,越发说得兴起,索拉了椅子坐下来,边叹边说:“我看你们人好,又是沈老师的朋友,有些话,我也不妨直话直说。杜燕晴那个女人哪,真是坏透了。”

  “噗…”倪喃刚喝一口汤,噴了出来。

  “怎么了?”老板娘诧异。

  “没什么,有点烫。”

  “哦,”老板娘笑笑,也不以为意,继续说道:“听说,那个姓杜的女人还是什么音乐教授的女儿呢,头几个月还好,总是跟沈老师同进同出,见了我们也都是笑嘻嘻的,还经常带糖果来给我们阿灿吃。可后来,教授老爹一蹬腿,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什么?”倪喃陡地站起来“杜老师去世了?”

  “呃?”老板娘吓了一跳。

  “怎么可能?杜老师还不到六十岁,他的⾝体一直都那么健壮。还有、还有…本没有人通知我,怎么可能?你是不是弄错了?”倪喃越说越动。

  老板娘望着她,张口结⾆,一时只反复说道:“没有错,没错呀,杜燕晴的爸爸是死了好几年了。”

  眼眶蓦地红了,倪喃瞪着她,脸⾊发⽩,嘴哆嗦,想哭又哭不出来。怎么这样呢?晴儿怎么可以这么过分呢?连杜老师的葬礼,都不通知她参加。

  虽然,她一直觉得,自己天赋不够,不能博得老师的喜。尤其是,最后一次面试,她没有听从老师的安排。

  她并不是一个好‮生学‬。

  但,心里却还一直都是敬重喜爱他老人家的呀。

  回国至今,没有去探望过老师,是因为心中心结太深,惟恐老师不肯原谅她。而,之所以急着来找晴儿,也是有这方面的原因的呀。

  但,为何,是这种结局?

  心里的一部分陡然间空掉了,有一种被撕裂的感觉,过去的,和现在的,两个自己,像是了路,又像是从⾼处坠落,像失速,她知道自己会跌得很痛、很痛。

  然而,一只手伸过来,覆住她的,那么温暖悉的感觉,将她濒临绝望边缘的心拦截。

  不知何时,泪,再一次悄悄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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