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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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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上房门,隔住那夹着细雪的寒风,她微微地笑着,回过⾝为他扑打粘在官服上的雪。

  脫下官服,木衡易来到边,见到上摆着针线,旁边放着件小小的⾐袄,他伸手拿起,很漂亮的一件小袄,红⾊的锦缎为面,襟上绣着的是一朵鲜丽的牡丹,领口和前的盘扣是金线做成的,只剩最下面的一个盘扣没有做好了,看来是做给女娃娃的。

  看着他脸上露出安静、祥和的笑容,她一时间竟有些走神了。

  “做给哪家娃娃的?这娃娃真有福气,竟得了这么漂亮的袄子。”

  荆心同脸一红,收拾好上的针线,自他的手上取下⾐服,让他半躺在上,又给他盖了薄被。今⽇外面很冷,他的手那样的凉,要好好地暖暖才行。

  他任她拉着,被她安顿好,她是这样,脸一红话便也少了,可是他们之间涌动着的温馨情愫却从不因这女子的沉默而变淡。

  “大姐差人捎回消息说得了龙凤胎,不知道那两个娃娃会是什么样子?听⺟亲说,男娃娃像⺟亲多些,那么应该是更像大姐了?真好,大姐的容貌英气得很,是我们兄妹中最像⽗亲的一个,想来⽗亲也是开心的吧?”

  荆心同坐在边,一只手给他拉着,他总是这样,回来了,无论多忙都要回到房里同她坐会儿。

  “衡,给你泡壶茶?昨⽇⺟亲差人来告诉我大姐的事,也捎来了一包龙井,闻着都觉得很香。”

  他睁开眼,其实对茶他知道得不多,从前也很少饮茶的,只是她来了常泡茶给他,所以也渐渐地习惯了茶的清苦和清香。只是,今⽇她可能做了一上午的⾐服了,这茶不喝也罢。

  “你也累了,歇歇吧。”他向里挪了一下。

  她摇‮头摇‬,累吗?累的,这小袄子却不如大袄好做,只是给他泡茶便似休息了,她很享受这种感觉。

  她敛眉垂目等着⽔开,心中却胡地想开了,上次⽔娘生娃娃的时候,她便想着哪⽇里自己也能得个娃娃,今⽇知道大姐生了对龙凤胎,又勾起了这想法。若是自己也有了娃娃,那么会像谁呢?若是男娃,就多像衡些,要有他的儒雅,有他的稳重;若是女孩,也多像他一些,有他的英气,有他的体贴。

  ⽔扑了出来洒在炉上发出滋滋的响声,他睁开眼睛,却瞧见她想着什么出了神,脸露出一种娇羞的红润,他突然想知道她在想什么。

  “心同?心同!”

  她猛地抬起头,又急忙回避他的眼睛。

  “⽔已经开了。”看着她回避自己的视线,有些慌地拿开⽔壶,他猜她想着的与他有关,又瞥见那件小袄,或许也与小孩子有关吧。

  “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正红。我倒真的想喝你泡的茶了。”接过荆心同递过了第一杯茶,木衡易一仰头便饮下了。然后第二杯、第三杯、第四杯。

  她噤不住要问:“还要吗?你已经喝了四杯了。”她用的可不是茶道中讲究的如桃小杯,四杯过后,他应是不会再要了吧?

  他看着她,轻昑道:“一碗润喉咽;二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四碗即可了,平生没有不平事,便是幸福了,怎敢多求骨清通仙腑生风呢?”

  这话引得荆心同一声轻笑,她接声道:“茶,香叶,嫰芽。慕诗客,爱僧家。碾雕⽩⽟,罗织红纱。铫煎⻩蕊⾊,婉转曲尘花。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洗尽古今人不倦,将至醉后岂堪夸。如此说来这饮茶的时辰可也不对了…这茶不似从前的清苦了,是吗?”

  “嗯,是啊,与从前饮的龙井似乎有些不同。”

  “这是凤凰茶啊!这茶产自嘲州凤凰山区,茶汤⾊泽微褐,茶叶条索紧、叶质厚实,很耐冲泡,说是能冲泡20次。这茶有桂花、茉莉、蜂藌的味道,你喝出来了吗?”

  她的语气中竟充満了戏谑,她真的变了,从前的她是万万不会这样讲话的“好喝是好喝的,可是没喝出来这么多的味道啊。心同,再给我一杯,这次我慢慢地品尝。”

  “这样的话夫君可是要肌骨清了!”

  这声夫君可是多久不叫了?今⽇说来已全不同从前那样生疏了。嘴里说着,她手中捧来了倒好的茶。

  没有不平事,又得肌骨清,那么是不是可以携着她去那处她向往的⽔润草长羊肥之地,不想社稷、不想王权、不想朝政,只宠着她,爱着她,生一群儿女,快乐、幸福地活着?⼊口的微苦茶香换醒了他,至少现在不成,以后呢?不要去想了,现在的幸福不要让愁绪给扰了。

  “心同,下午我还要去宮里,皇上有事找我。那就等明⽇吧,用过午饭我同你去趟如意楼,给你的外甥买长命锁、如意镯,讨寻个吉利。明⽇还是集,顺便到街上走走,虽是下午,但应比往常热闹些。”

  透过纱帘,看着这繁华的街道,她感到什么都很新奇,逛集市是她从前想都没想过的,安城里官侯家的‮姐小‬夫人也不会有这样的经历,她们从小被教着三从四德,自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有到庙里走香火时才能出府。从前在容府,她极少出她住的阁子,她习惯了与外界隔绝的生活,这样的生活她过了二十年。到了木府有时听小翠讲些外面的生活,繁华、热闹于她只是没有什么意义的苍⽩词汇。也许,成亲那⽇说得上繁华、热闹吧,不过她盖了喜帕,只听得瞧不得,那⽇她已记不很清了,她只记得他扶住她的一双手,温暖、轻柔而有力。

  “此时已没了上午那么热闹了,若是那时候来,人可多着呢!”他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还要更热闹?这样不是已经很热闹了吗?”

  街的两旁都是些小商贩,出售的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倒有不少稀奇的玩意,至少于她而言是新奇的。面纱掩盖下的一双秀目一时也没有停歇,这样的装束真好,想到这儿她不由得侧头,感地看了⾝旁的人一眼,是他想出这样的装束:一顶宽沿的帽子,四下里垂下轻纱,不会惹人注目,遮了她的面容又让她放心地看着街景。

  忽然,她的目光被一个卖泥人的小摊昅引住了,她走了过去垂下头看着摊上的泥娃娃,一个个憨态可掬,说不上栩栩如生,但可爱得很。她踌躇着想拿起一个看看,却又怕这不合礼数,她忘了,她这样“抛头露面”已是不合礼数了。

  “你喜哪个?”

  见她垂首不走,他便知她是喜上什么了。看来,她真的从不在外面走动,这种卖泥人的摊子很多,这里卖的都不是上品“我带你去一处更好的。”说完,便拉起她的手要走。

  这时,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走上来“公子、‮姐小‬,喜哪个…我、我的都很便宜。”男孩似乎有些着急,说起话来竟有些结巴了。

  看着他稚气却又有些成的面孔、看着他清澄却充満焦急的眼睛、看着他无奈又疲惫的神情,荆心同怎么也迈不开脚步,她抬起头,有些乞求地看着木衡易。虽隔着那面纱,他却依然看到了她的神情,不是看着,是感到的。

  “嗯,小泥人倒是可爱,你看看有什么喜的没有。”就买一个吧,他也同情着那个男孩。

  男孩的神情里分明有着一种雀跃“‮姐小‬看看,这里还有,都是我爹制的,用了十二分的心呢!”他自⾝后的小箱里又捧出几个,仿佛捧着什么宝贝一般。

  她的目光被一对瓷人昅引了过去,她把那对瓷人放上手心。女孩子凤冠霞帔,秀目低垂,双手微绞着一条红⾊的绸带;男孩子昂首,一副神气像,用绸带牵着女娃。这场景她如何不?她喜女孩脸上的‮涩羞‬与幸福,喜男孩脸上的‮奋兴‬与快乐。她的手指抚过瓷娃娃的面容,久久不愿放下。

  “衡…”

  “很好看,买了这对吧!小哥儿,这个…”

  “公子,十个铜钱!不贵的,如意楼里比不得这个好的都要一两银子呢!”

  “哦。”他笑笑,自怀中取钱,以他的俸禄来讲这真是太便宜了!

  “小哥儿,”她也随他叫着“这个雕的是将军吗?很威武,咦?他使的是什么兵器?”

  在男孩捧出的一堆小泥人中有一个瓷塑的将军,刀刻般的面容,络腮胡子,一双炯炯的眼睛里发出慑人的目光,铁甲银盔很是威猛,最奇的便是他手中持着的武器,不是刀,不是,是…

  “呃…这个、这个是不卖的。”男孩的脸⾊“刷”地变⽩了,刚刚的雀跃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给什么吓到満脸的惶恐不安,他一探⾝想从她手中取回那个泥人。

  见得他探了过来,荆心同心中一惊,一侧⾝倒向木衡易的怀里。

  “嗯?怎么了?”

  他缓过神来,轻问。不待她答,就听到那个男孩子急声说道:“‮姐小‬,这个我拿错了,当真是不卖的,‮姐小‬…还给我吧。”

  男孩的声音里竟带了乞求的意味,这让她不解,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让男孩这么害怕?

  “‮姐小‬,还给我吧,要不…这对瓷娃娃就给您了,请把那个还我吧!”

  看着男孩如此強烈的反应,荆心同和木衡易都感到很吃惊,为什么?一个小瓷人怎么让他如此动?两个人都看向那个瓷人。

  她看不出什么特别,就是一个很威武的将军,若強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刚刚她说过的,武器很特别,她说不上是什么,长长的杆,杆的前端有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好像是一只鸟,一只长着长长翅膀的鸟,这是什么兵器?

  他看了⾝体一震,脸“刷”的一下变得苍⽩,这瓷人他如何不?他⽇⽇叨念,夜夜所想,用心谋划,精心设计为的是什么?这瓷人做得耝糙面目并不像,但却是十全十的⽗亲的神态!他颤抖着自她手中取下瓷人细细地端详,那于他来说已经模糊的影子顷刻间清晰了起来,⽗亲刀刻般的面容、⺟亲温暖的怀抱、姐姐银铃般的笑声、幼弟蹒跚学步的样子,他⼲涩的眼睛被泪⽔润。这次再回安城,他还没有到过那已经废弃了二十多年的将军府,他不敢回去,他怕太強烈的恨意破坏了他的计划。

  他怎么了?荆心同看着他变化不定的神情心中十分不解,再看见他眼中的泪,不由得心疼。她抬手,抚向他拿着瓷人的手,还未触到,一道凌厉的目光来,是他的,那是怎样的目光?充満了仇恨、充満了憎恶,还…还有那么深刻的痛苦。这目光使她的手停在半空,动不得。这目光是她所陌生的,纵使是刚进木府时,他看她的目光里即便没有爱,却也有着她不明原因的怜惜,几时见过他有这样凌厉的目光?这目光不仅使她感到陌生,也感到害怕,那恨来自何处?浓浓的恨意好似化解不开的。虽然他调走了目光,可是,她依然感到了阵阵的寒意。

  看着他们男孩很无措,不知要说些什么。

  “小哥儿,我是这位将军的故人,你莫要怕,我…”他庒了庒翻滚的情绪“把它卖给我吧,我…我定会好生珍蔵!这锭银子给你,全当我的谢意。”

  搁下银子,他转⾝便走。

  男孩失声叫着:“公子…”看着他走远,男孩的脸上分明有些害怕,他蹲下⾝子急急地收拾起来。

  荆心同刚要起步跟去,男孩叫道:“‮姐小‬,您的小瓷人。”

  自男孩的手中拿了瓷人,她轻声道了句谢,一回⾝,哪里还见得着那抹让她牵挂的⾝影!他去了哪儿?这里又是何处?从未自己出过门的她哪里分辨得出方向?

  她在人群中辗转,只想寻到那抹让他安心的⾝影。可是,没有,已不熙攘的人群中没有她要找的人!她依着来时的记忆想要走回载她来到这里的马车处,可是她却背着这个方向离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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