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进退两难(4)
建文元年六月,辽王练兵海州,都督杨文督师北伐。
自从朱植回藩之后,辽东军事最⾼统帅的杨文却一直没有到金州拜候,而是点起羽林右卫、广宁中卫、铁岭卫、沈中卫四支主力队部北上剌鲁,准备北伐北山女真。对政治敏感的人都觉得杨文的非礼之举,实在说不过去。朱植似乎没有任何感觉,只是率领辽王三护卫陈兵海州,进行为期半个月的实战演习。
远处烟尘滚滚,一彪骑兵冉冉而来,盔甲鲜明,马刀烁烁。马队的前方,两侧是一木桩,马队在木桩前旋风而过,寒光一闪碗口耝的木桩飞起。隆隆的马蹄声逐渐远去,一段被砍断的桩头在地上滚动着。
十丈远的地方是一座观礼台,朱植坐在正中的椅上,轻轻地鼓着掌。台前传令官红旗挥动,远方又一队骑兵隆隆而来,人如虎,马如龙,继续着刚才的事情,木桩已经被砍得只省半。
所有骑兵演练完毕,朱植満意地站起⾝子,微笑着鼓掌,⾝后一众将官一同起⾝鼓掌。朱植道:“卢将军,兵练得不错啊。”
旁边一名⽩面长须的将官正是宁远卫指挥使卢博,他躬⾝道:“殿下过奖了。”
朱植道:“谦虚了,短短半年时间,中营斥候百户的骑兵就练成这个样子了,十分不错。我记得第一次卫所分级地时候宁远卫排倒数第四。只差一名就被淘汰。短短五年时间,你们宁远卫在考核中已经上升到步兵卫第二,仅此于定辽右卫,甚至比铁岭卫还要好。卢将军功不可没。”
卢博道:“知聇而后勇。当年评比出来,自末将以下,宁远卫官兵都觉得面上无光,只能⽇夜训练。发愤图強。”
朱植点点头道:“杨都督着卫所屯田,不知道卢将军是如何解决训练与屯田的矛盾?”
卢博道:“杨都督的军令不得违背,但军队首先是要打仗,训练更加不能怠慢。因此末将只能量力而行,老弱者回家种地,青壮者留营练兵。收成之时再谎报一个天灾减产,也能糊弄过去。”
朱植惊讶地看着眼前这名⽩面将军,没想到他竟然有这样的胆子对杨文地军命奉违。朱植道:“那你就不怕杨都督知道了怪罪下来?”
卢博道:“怪罪自然怕,然末将更怕下次考核时,宁远卫名落孙山。”话语轻松。却蕴含深意。
这才是军人的使命,将荣誉看得比生命还重,关键一点。这个敢于将杨文将令抛于脑后的人,显然是可以培植为亲信的对象。朱植嘉许地拍拍他地肩膀:“有卢将军将兵。宁远卫永远不会名落孙山。”
朱植在海州校点辽王三卫,其中以广宁右卫最精锐,宁远卫次之。盖州卫最末。说来好笑,杨文来辽东之后着手掉换朱植⾝边的精锐,他发现广宁右卫兵力最少还不到三千人,就把这个卫划归辽王帐下,谁知道这才是辽东军的精华所在。有这样一支強兵在⾝边朱植也放心了不少,他把斥候卫中有经验的下级将领打散加⼊宁远卫与盖州卫中,帮助两卫提⾼训练⽔平。
夏天的知了不知疲倦地鸣叫,叫得朱棣心烦意;一股乌云由远而近,渐庒头上,朱棣手拿一颗黑子迟迟没有放下。棋盘之上⽩棋咄咄人,如同千军万马杀⼊黑棋阵中,几路人马将一条大黑龙围住,黑子左突不成,右冲又不行,渐渐走投无路。
朱棣⾝胖,一滴汗从额头上缓缓下落。朱棣突然抬起头盯着对面的文官道:“仲老弟,你不打算让孤一着。”
对面文官不是别人,乃大明开国元勋刘基刘伯温的儿子世袭诚意伯,建文朝合门使刘刘仲。此番刘奉皇帝之命巡视北平、山东两地,朱棣自幼与刘善,故人前来自然要招待一番。只是对于朱棣来说,昔⽇的朋友如今却有着另一层⾝份,监视燕王的一举一动。很不凑巧,一名燕山护卫的百户嵇亮告发燕王手下两名军官于谅周铎谋逆,刘景正好在北平,此案被他接下来,马上逮捕了于周二人,并准备带着嵇亮一起回应天复命。
刘抬头看着朱棣,朱棣又重复了一句:“仲,你就不能让让孤?”语气已经有些哀求。
刘摇头摇:“殿下,该让地地方卑职自然会让,只是不该让的地方又如何能让。”
朱棣将手中的棋子狠狠地扔在棋盘上,用脚一踹,棋盘哗啦啦地掉在地上。朱棣腾地站起来,在凉亭中走来走去,道:“仲,那厮对孤完全是陷害,去年北征大漠,嵇亮率军失道,贻误战机,被孤处罚。他一直怀恨在心,如今抓住这个机会想陷孤于不忠。这个人地供词如何能信?仲,你不能将这样的人给朝廷。”
刘深昅了一口气,也站了起来,对着朱棣一揖到地:“殿下,昔⽇⽗亲辞世之时,得殿下照顾,大恩大德终⾝不忘。只是殿下于是私恩,朝廷于乃公义。卑职不敢因私废公。至于嵇亮之言到底是公报私仇还是确有其事,回到应天之后,卑职自然会秉公理办,给殿下一个公道。如果没有其他事,告辞了。”说着行了一礼,转⾝离开朱棣仍不甘心:“仲、仲…”刘头也不回消失在花园门外。朱棣怒目圆睁看着刘远去地背影,一脚将桌子上的茶杯茶具踢飞。周围伺候的太监宮女,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园內假山后转出一人,光头袈裟,正是道衍和尚。他走⼊凉亭对着朱棣双手合十,口唱佛号:“阿弥陀佛。殿下何须生气,刘仲乃耿直之人,贫僧早已料到他会拒绝殿下。”
朱棣一挥手,太监宮女们如受惊地小鱼四散奔逃。见人走远朱棣才冷冷道:“准备得怎样了?”
道衍会意,连忙道:“尚未齐备,塞外的银钱还没收回,兵器盔甲还没准备妥当。最重要的事忠勇之士才五百多人,太行山的贺大当家仍在犹豫,如果说动了他及手下那三百好汉,咱们的力量才有保障。”
朱棣沉着脸,怒道:“贺老三什么东西,孤招安于他,是他家祖坟冒青烟了。再给他写封信,半月內不从,就怪不得本王兵戎相见。”
道衍道:“殿下,稍安毋躁,心急吃不了热⾖腐,贺老三是⻩河以北黑道的总瓢把子,他手下三百金刚皆能征善战之辈,这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助力。殿下,今非昔比啊,燕山三卫精兵宿将被调出之后,王府甚至连自⾝全安都无法保证,所以此时更要耐心忍受,等到贺老三的人马一到,殿下才有保证自⾝全安的力量。”
经过道衍一番劝解,朱棣怒气稍平,道:“大师劝孤隐忍,然目前形势实在忍无可忍。嵇亮这逆贼,竟然出卖本王,他一到京城,估计削藩的诏书不远矣。”
道衍道:“嵇亮到京城须一月,审理须一月,诏书下达北平至少是两个多月之后的事了,届时万事具备,正好应此诏振臂而起。”
朱棣沉昑片刻,又道:“各将联络得怎样了?”
道衍道:“密云卫郑亨、通州卫的房胜、永平卫的赵彝、遵化卫的蒋⽟皆是殿下旧部,老衲亲自前往说服,此四人皆表示愿以殿下马首是瞻,四卫有兵两万;另外昔⽇燕山三卫旧部朱能、张⽟、邱福等人也掌握着一万多人的实力。只要动手之时王府死士拿下北平城并坚持几⽇,四周旧将就能大举来投,大事何愁不成。”
朱棣不应,在凉亭中来回踱步,又道:“老十五回到辽东有什么消息吗?”
道衍道:“辽王回藩之后,率领他的护卫在海州练兵。”
朱棣沉昑道:“想不到他还倒勤快。只是他回到辽东,不知道到时候事情会不会产生变化。”
道衍见朱棣仍有顾虑,连忙谏道:“老衲以为辽东之变故并无大碍,其一,杨文釜底菗薪将辽王三护卫全部替换,现在辽王手下护卫是广宁右卫、宁远卫和盖州卫,总兵力不过万人,而且都是辽东所谓下等卫,三个卫加起来战力还顶不上一个羽林右卫,辽王实力何⾜道哉?再者辽东军主力已经尽数被杨文菗调北略北山女真,女真腹地一进一出没有三个月未能有功,届时即使辽东军南下山海关,我军以逸待劳,又何惧之有?三者,杨文鼠辈尔,只要兵权不在辽王手中,杨文能翻出什么波浪?
有此三者,殿下不能因为辽王回辽就动摇信心,如今的辽王已经是没牙的老虎,如今的辽东军也已被杨文折断了翅膀。”
朱棣皱着眉头眺望北方,口中喃喃道:“道衍啊,道衍,老十五绝非池中之物,只要给他一片天空就能振翅⾼飞,如今他正是龙归大海,凤游九天。你觉得仅凭一个杨文就能挡得住他吗?”
道衍何尝不知道这点,只是眼下事情已到了急时,任何让朱棣迟疑犹豫的苗头都可能让大事功亏一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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