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饮马长江(3)
燕军在冀东的败退并没有彻底扭转平燕的局势。在得知遵化大战的消息之后,平安违背徐辉祖的将令,率本部兵马五万出真定,向北进攻涿州。
涿州守将卢龙卫指挥使孟善,乃燕军中老将,老成持重,一方面率领所部据城抵挡,一方面命同守涿州的涿鹿卫先期出城待机。平安连攻五⽇,损兵折将却没有打开局面,涿鹿卫趁南军疲惫突然杀出,南军猝不及防,损失很大。
正当双方形成对峙之时,燕军援兵已至,镇朔卫、定边卫、宣府中、右卫在谭渊率领下骤然而至,这些宣大的边兵本来战斗力就強,而且在刚结束的冀东大战中全⾝而退,兵力士气都没有遭受损失。谭渊率燕军鼓噪而进,城中守军里应外合冲出。
平安虽然⾝先士卒,但无奈除了他手下的银牌军,其他南军都不噤打,双方鏖战半天,南军终于支撑不住了,全线崩溃。平安⾝受三处箭伤,被银牌军拼命抢出,一路狂奔回真定,闭门不出。
此战败绩传来,徐辉祖仰天长叹,大骂平安贪功冒进:“平保儿毁我大明山河也!”徐辉祖如此震怒,皆因南线诸军中,徐辉祖率领的济南军,大都是前几次大战溃散的逃军以及新兵组成,非经一年半载的训练,本谈不上打仗。所以南军惟一的机动兵力就是平安率领的五万大军。本来徐辉祖希望再有半年时间等新军练成,然后约好辽王。从东南两方向对进,夹击北平。可是平安这样一打,南军最后一支可以机动作战的兵力就算待了。现在南线満打満算十二万新兵,别说与辽王联合进军。就算自保都十分危险。惟一可以安慰地就是燕军⽇子也不好过,主力受到很大打击,还没有恢复元气。
徐辉祖清楚,现在大家都在抢时间。看谁能先恢复进攻能力。他一方面写信约辽王再发动一次攻势减轻南线庒力,一方面督促朝廷调最后一支战斗力強的云南沐家军北上增援。
部将提醒徐辉祖,朝廷已经调动辽东两支強军增援山东。徐辉祖只说了一句话:“关宁铁骑是客军,本帅能不能指挥得动?”
辽东接到朝廷的旨意,大家目瞪口呆。这次谁都看明⽩了,朝廷到底想⼲什么!每当朝廷占着优势时,总是想着法限制,猜忌辽王;当燕军咄咄人,打得几十万南军土崩瓦解的时候,朝廷马上做出一副可怜模样。又是给钱又是宣慰,总之就是要辽东给朝廷卖命;辽东军刚刚将局势扳回一城,朝廷再度旧病复发。竟然马上跳出来拆分辽东军。
这次不但辽东军一众将领拍案而起,连一向沉稳地铁铉也有些火了:“方孝儒竖子也。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猜忌殿下。。真不知道他们脑子里到底想什么!殿下,这样的诏书分明是在离间殿下与卑职。臣如何能奉诏!”
王嘿嘿冷笑:“殿下,人家都做到这个份上了,您还考虑什么?先灭燕逆,再杀上应天⼊继大统…”
“住嘴!”朱植详怒道“三位都升官了,我看是好事。我信得过你们,无论到了哪里,都是我朱植的人。”
瞿能道:“我瞿能的命是殿下给地,殿下怎么说末将就怎么做。”
王道:“官爵给我可以,***,不要⽩不要。可是调去山西,想都别想。杨军师,你看我称病如何?”
杨荣看着众人微微笑着道:“诸位,诸位,先别急啊。殿下对此有成竹,既然朝廷这样做,咱们就只能顺⽔推舟了。”说着用眼睛看着朱植。
朱植笑笑道:“对啊,既然人家敞开大门让咱们进山东⼲吗不去!鼎石你率两个卫先过去,可是什么时候出战,怎样出战,在哪里出战,非奉本王将令其他命令一律不从。”铁铉连忙抱拳应诺。
“既然让瞿将军去京城,你就去。但去了不带点兵马不行,给你一个斥候千户做护军,也逞逞辽东军的仗势。到了京城,我还有重要的任务给你去做。”朱植笑着对瞿能道。
“至于咱们的兰陵侯王小马,如果不想去上任就写了本子推说自己病了呗。本王⾝边还真是需要人带着军。”朱植最后道。
见朱植这么说,王总算笑了:“一切听殿下差遣。”
朝廷一方面想办法強拆辽东军,但另一方面也真担心辽王抗旨,现如今朝廷除了辽王已经没有其他可以倚重的力量。方、⻩他们在提心吊胆中等候了一个月,终于接到了辽东的快船回报,辽东奉诏,只是王得了重病无法到山西上任。
得到这样一个结果,朝野上下都舒了一口大气。当然,当初支持辽王的员官更加佩服,让小人们都看看!任凭你想着法搞人家,但辽王还是顾全大局,服从朝廷调遣。辽东的⾼风亮节反而显示出方孝儒如何小人。
建文元年最后两个月,整个华中大地终于平静下来,无论东线还是南线,两军表现出了相当的克制。甚至在建文元年新年钟声敲响地时候,某些地段双方的斥候见面,还互相赠送了礼物,毕竟大家都曾经在一条战壕里呆过。
不过各军的克制有着不同地原因,辽东军忙着总结作战经验,补充列装新式装备,并且菗调出两支主力骑兵集结在山海关,只等港口內的冰一化就登船南下;燕军从西线北线各卫中菗调有战斗经验地老兵以及招募新兵,补充到秋天,在冀东被打残的几个主力卫中。燕军也在呼哧呼哧着伤口;南线的朝廷主力⽇夜练,面对十几万没上过场战地新兵蛋子。徐辉祖只能求老天保佑,建文二年夏季来临之前,燕军不要有大的行动。
云南的沐家接到朝廷的调令之后,勉強出派一个卫五千人做了一次象征地支援。云南山⾼皇帝远。朝廷只能无可奈何。在沐家行为的映衬下,应天的官民更觉得辽王形象⾼大。百姓们无不挑起大拇哥:“瞧瞧,不愧是先帝家的千里驹,平定燕还得靠辽王。”
遵化之败让朱棣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一个冬天,他甚少离开宮殿,昔⽇那个气呑山河,无所畏惧地燕王逐渐消失在大家眼中。
外面飘着雪花,这个冬天格外冷。燕王紧了紧⾝上的裘⽪大髦,推开窗户,几朵梅花在雪花中顽強地崭露着红⾊,让朱棣感到一丝温暖。突然院中传来一阵佛音,又是那个和尚在念经。
朱棣追寻着佛音一直走过去,和尚的禅房就在朱棣寝宮旁边。也是为了任何时候都可以方便找他顾问。朱棣走到门前想推门,可手搭在门上始终没动。
“既然来了,就请进来吧。”屋內唱经和木鱼嘎然而止。接着门吱丫一声打开,一个小和尚双手合十对朱棣行了个礼。
朱棣点点头走进禅房。只见道衍面对着墙,听朱棣进来,道衍缓缓转⾝。口宣佛号朝朱棣作了一揖:“阿弥陀佛,殿下好久没找贫僧了。”
朱棣微微一笑道:“天气冷,不想打搅大师清休。”
道衍笑道:“不是天气冷,只怕是殿下心冷吧。”
朱棣一怔,没有说话,在椅子上坐下,房间正中燃着一炉檀香,袅袅青烟缓缓升上空中。道衍在他⾝边坐下道:“殿下如今有何打算。”
朱棣望着檀香发愣,隔了半晌才缓缓答道:“记得大师说过天命与我,只是孤现在十分怀疑,天命到底与谁?”
道衍脸上肌⾁菗搐两下道:“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智。殿下何必为区区小败如此介怀。”
朱棣摇头摇道:“两个月来,孤无数次在心中重新推演当⽇遵化之战,做出了无数的部署,可惜最终只有一个结果,就是我燕军必败。所以孤想不出什么办法打败老十五。”
道衍给朱棣上了杯热茶,自己也喝了一口道:“如果任何问题都可以在场战上解决,靖难就简单了。”
朱棣抬眼看着道衍:“大师是什么意思?”
道衍道:“据京城传来的报情,恐怕辽东军最近已经元气大伤了吧。”
朱棣道:“你是说铁铉、瞿能他们?”
道衍道:“对,其实朝廷那边骑虎难下,他们要对付殿下,就得倚重辽东,但如果殿下败了,辽东坐大,朝廷一样受不了。所以他们一方面利用辽王对付殿下,另一方面还要防备辽东。老衲以为,对付辽东在政不在兵。
反之,这个道理辽王也很清楚,所以他才在遵化放殿下一马。他知道如果在遵化破了殿下,那么朝廷迟早对他鸟尽弓蔵。辽王在玩弄权术方面越来越精。”
朱棣皱着眉头道:“大师说得没错,但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道衍轻松地一笑:“正因为老衲看清了辽王的底牌,殿下更要放心。辽王虽然懂得其中关窍,但何尝不是首鼠两端?殿下是挡箭牌,他在后面呆着很舒服。
辽王的犹豫就是殿下的机会,辽王不敢把殿下死,那么反过来死的就是他!”
朱棣眼睛一亮:“请大师指点津。”
道衍笑笑道:“殿下起兵一年有半,破南军近百万,朝廷精兵良将尽败于殿下之手,江南孩儿听殿下之名不敢啼哭。这等武功,令四方人心多所观望,惟视金陵成败为项背,若复攻城略地,广土收民必待四方之服而后徐议本之计,则稽延时月,师老易变。盖靖难之急所在京师,而非四方也。
殿下乃先帝苗裔,他⽇进得京城,事仿李唐玄武门之变尔,并无改朝换代,天下人焉能不服。所以,老衲之策就是轻师急进,饮马长江,一战而下应天,抵定大局。
届时辽王尚在辽东,鞭长莫及。待他反应过来,殿下已经登基称帝,南面为君,天下传檄可定,区区辽东一地掀得起什么风浪?”
“好!”朱棣从椅子上蹦起来,奋兴地在房间走来走去“大师之言,如醍醐灌顶,令孤茅塞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