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2)
舂雨绵绵，徐风中带着一丝冷意，透过微敞的窗棂吹进暖和的室內。
“哈啾。”
曲玲珑打了声噴嚏，躯娇微颤，秀眉微拧，望着窗外下个不停的绵绵细雨，只觉得扰人。重新拿起刻刀，刻着面前一幅“舂暖花开”图，暗忖这幅刻画大约再三天就可以完成了。
“大姐小，不好了！四位夫人和四位姐小在大厅等你，要你马上过去！”明珠一脸慌张，来不及敲门，便直接推房开门走了进去。
曲玲珑放下刻刀，沉昑了会，看来该来的是避不了了。
“大姐小，她们一定是为了你每月减少她们的花用，要找你⿇烦的，这下可怎么办好呢？”明珠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就怕大姐小这么一去，会被她们生呑活剥。
“不用担心。早在我决定这么做时，心里就有准备了。”曲玲珑先将桌面上未完成的刻画仔细收好，再从桌下的暗格里取出几本账册来，这才走出房门。
“大姐小，外面冷得很，你好歹再多加件披风吧！”明珠急忙从⾐柜里拿出一件红⾊披风，追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大厅。曲玲珑双眸扫过大厅里或坐或站的八人，表面上不动声⾊，实则在心底苦叹。有这样的家人，也难怪娘亲宁愿放下一切，选择长伴青灯了。
“玲珑，你来得正好。你倒是说说看，为什么你要擅自缩减大家每月的花用？”二娘脸⾊不善地
问着她。若非老爷坚持这丫头掌管家里的账房，她也不用在这里看这臭丫头的脸⾊。
“是啊！玲珑，你这一缩减，大家每月的花用少了快一半，你叫我们怎么过活啊！”三娘的脸⾊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双势利的眼直瞪着她。
她一向看这丫头不顺眼；那一双眼像极了她娘，彷若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不说。就算她娘是书香世家千金出⾝又如何？还不是得不到老爷的疼爱，不然又怎么会多纳四房妾呢？若非老爷对她心中有愧，又怎会让她掌管账房，还让她们四姐妹看这臭丫头脸⾊过⽇子，真是气煞人也！
“二娘、三娘，你们大家先别
动，这是府里的账册，你们自己看看吧，就可以知道我为何要缩减大家的花用了。”曲玲珑也不多作解释，直接将账册
给她们轮流看。二娘翻了翻账册，这一细看，脸⾊愈来愈沉重。三娘、四娘、五娘三人也各拿一本，看过之后，脸⾊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家里不是还有几块地租给佃农吗？”二娘怎么也没想到家里竟没剩多少银两，跟几年前的风光简直不可同⽇而语。
“没错。但光靠那些租金也是没多少收⼊，现在家里用的银两都是靠爹几年前经商获利剩余的。不过，这几年来我们的店铺没赚到什么钱，加上府里开销太过惊人，光顾珠⽟阁的次数太多，让我不得不缩减大家的花用。”曲玲珑清冷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八人，意有所指。若再让她们这样毫无节制地花下去，家败之⽇，不远矣。
众人一听，哑口无言。在座的八人皆是珠⽟阁的常客，珠⽟阁的首饰可是众家女眷聚在一起时最爱拿来相互比较的，若是行头少了，那面子可就挂不住了，所以就算一条南洋珍珠项练要价三十两，她们花钱也是不手软的。
“既然四位姨娘和妹妹们都明⽩了，为了不让这个家被掏空，也只有请大家节省一点度⽇了。还有，爹那边由我负责去说。”她爹每⽇流连青楼酒肆，挥霍度⽇，也是造成府里银两大量流失的原因。
曲玲珑示意明珠上前收回账册，朝众人优雅地福了下⾝，也不再多留，偕同明珠从容地离开。
曲玲珑这一走，众人脸⾊各异，二娘率先站了起来，心下已有了决定。
“看来我们四人可得尽快将女儿给嫁出去才行。”必须趁曲府目前表面仍风光时，赶紧将女儿嫁给好人家，免得到时候落得乏人问津。
“大姐小，府里的情况真有那么严重吗？”
明珠跟在曲玲珑⾝后，一路往静心苑而去。她原先还在纳闷为何大姐小要私下卖刻画，没想到竟是这么一回事。
“明珠，这件事情千万别怈露出去，只要大家省吃俭用，府里再撑个几年不是问题，其余的我自有盘算。”相信二娘她们在知道府里眼下的情形后，⽇后出手应会节制一点，再来就只剩下她那个每⽇过得醉生梦死的爹了。
这样一个家，她一个人支撑得好累呀！有时不免怨起抛下这一切，一走了之，却不肯带她走的娘亲。
明珠担忧地望了眼自家主子一眼。自从大夫人离开后，她就很少见到大姐小笑了，大姐小心底其实很苦的。
两人经过重重回廊，甫踏⼊静心苑的月洞门，即听到一道口气不善的叫声。
“大姊，请留步。”
曲玲珑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后站着她的四个妹妹，个个美丽的脸上皆无一丝善意。
“大妹，有事吗？”曲玲珑平静地问着带头的曲玲⽟，瞧着四人的模样，也知绝非好事。
“大姊，你方才在大厅上所说的都是真的吗？咱们府里真的快没钱了吗？”曲玲⽟再次确认。
“没错。只要你们少上几趟珠⽟阁，大家省吃俭用，府里还能支撑个几年。”曲玲珑照实回道。
四人一听，脸上青⽩错。曲玲珑言下之意，就是她们⽇子过得太过挥霍，间接掏空府里的钱。
曲玲⽟不悦的目光打量曲玲珑全⾝上下，发现她⾝上的首饰尽是出自廉价摊贩所卖，原就不够美丽的脸，更无华丽的首饰搭配，这副寒酸模样，还真是丢尽她们曲家人的脸。
“大姊，或许我们花钱花得太过了，但至少我们几个走出去还不至于被人说闲话；但你瞧瞧自己从头到脚，竟没有一件上得了台面的首饰，出去外头可别说你是我们曲家的大姐小。”曲玲⽟仰起美丽的脸，冷讽地讪笑。
“是啊！正所谓人要⾐装，佛要金装。大姊你头上这支金步摇样式太过朴素简单，一看就知道是跟大家挤在小摊贩前买的。你若是缺了象样的首饰，二妹我倒是可以大方地借给你戴。”曲玲仙目露鄙夷，扫视她一⾝。
“你们…”明珠再也听不下去了，正准备替自家主子抱不平，却被曲玲珑给拉到一旁，只能气急地瞪着两人。
“二妹，多谢你的好意，但我不需要。你们要的答案，我已经给你们了，若是没事的话，我想回房休息了。”曲玲珑无意与四人多谈。她与这四个妹妹向来不亲，见了面也跟仇人一样，倒不如不见来得好。
“站住！曲玲珑你别老是摆出一副⾼⾼在上、瞧不起我们的模样。虽然我们几个人的娘亲比不上你娘出⾝好，但那又怎么样？到最后大娘还不是不受宠，自个儿选择遁⼊空门去了。”
曲玲⽟忿恨地瞪着她一⾝沉静从容，即使没有像她们四人的美貌，但那举手投⾜间所散发出的幽雅淡然，却像极了大娘，总教她们几个不由得自惭形秽，也难怪娘会那么讨厌她了。
“我从来没有瞧不起你们。你们是我的妹妹，我为何要看不起你们？”曲玲珑叹了口气，为这无谓的争执感到疲累。
“你敢说你从来没有看不起我娘出⾝青楼，还有三娘原是寡妇，我们几个人的娘亲，比不上大娘出⾝名门？”曲玲⽟咄咄人，将心底的怨恨一古脑儿倾怈而出。
她恨透了她一⾝脫俗的气质，明明就没有她们四人的美貌，却在气质上胜她们四人一筹。更不愿承认的是，即使她⾝上无华丽的首饰相衬，那自然形于外的幽雅气韵，却比她们四人更惹人注目。
“我没有。”曲玲珑无奈地再叹了口气。
她从来不知道四个妹妹会那么讨厌、排挤她，原因竟是出自于娘的出⾝胜过四人的娘亲；但诚如她方才所言，那又如何呢？依然留不住爹的心；爹的心花、风流，见一个爱一个，终是伤透娘的心。
“最好真如你所言。我们走！”曲玲⽟得到想要的答案，不愿再多停留，吆喝着三个妹妹趾⾼气扬地离开。
“大姐小，你没事吧？”明珠担忧地看着她。每次四位姐小来找大姐小总没好事，最后都会害得大姐小心情低落好一阵子。
“我没事。”曲玲珑望向远方，双眸中有丝沉痛。“明珠，你说过你家中有一个妹妹，虽然不常相见，但与你感情极好，是吗？”
“是的。每回我回去，她总会腻在我⾝旁，吵着要和我说话。当我要离开时，她总会哭哭啼啼，要我常常回去看她。”明珠看了⾝旁的主子一眼，忍不住红了眼眶。
“是吗？这就是姊妹之间的感情吗？”曲玲珑双眸微敛，粉
上的笑容有丝苦涩。“比起你来，我有四个妹妹，但她们个个当我是仇人般对待，这姊妹般的手⾜之情，这辈子我大概是注定没有福分享受了。”
“大姐小，如果你不嫌弃，明珠愿意当你妹妹！”明珠不舍地急道。她明⽩大姐小其实从未看不起其它四位姐小，相反地，还十分关心她们，所以在每回遭受她们无情的对待后，才会如此痛苦。
“谢谢你。以后我也有一个好妹妹了。”曲玲珑感动地握住她的手，温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我累了，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先下去吧。”
曲玲珑独自走进静心苑，那孤独纤细的背影让明珠忍不住又落下泪来，暗自在心中决定，四位姐小不懂得珍惜大姐小的好，那她会好好地照顾大姐小，让大姐小心底不再有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