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最后垂裑侧

　　他只能在大街上摆摊替人算命卜卦，离了茅山，他就像脫了一层枷锁，活的更加随心，他见幽娘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也不再多问了，她一只妖在这大街上太危险，只能先将她带回去他的宅子。

　　梁三红的宅子偏僻，从京城闹区步行一个半时辰才能抵达，四周人烟稀少，仅有几户住了很久的老人家，他一推开大门，一群駡咧咧的声音一起朝门口叫駡。

　　梁三红一手捂着自己的耳朵，不耐的说着：“消停点，成不成？”大厅內，充満了大大小小的笼子。

　　他们的共同点都是贴了梁三红的⾎符，里头各关了一只妖精。梁三红自上次望⽇山教训，再也不敢杀妖，只能花些心思将妖捉回来观察一阵子。若是善类放回山林。若是妖琊，杀之。回到家后，他问什么，幽娘都不回，只是静静的缩成一团。

　　起初三天不进食，梁三红换着许多东西给她吃，不论如何央求，就是不吃，他担心幽娘把自己饿着，到时候陆游找他算帐，直到第五天他端了一碗再普通不过的地瓜粥，这还是他去向附近老婆子讨要来的。

　　他问若小孩多⽇不肯吃饭要如何解决？老婆子便煲了一碗地瓜粥给他，跟他叮嘱，不可吃油腻的，空腹几⽇要先吃清淡点养养胃。梁三红给了老婆子一些钱。

　　她不肯要，说梁道长平⽇帮忙的够多了，这些钱不好意思拿，梁三红谢过老婆子之后便回到屋中。再次尝试，果然幽娘化成人⾝，拿起汤匙一口口慢慢的吃着。吃着吃着，她忽然落泪。

　　她哽咽的说着：“谢灵运骗了我。”梁三红想起谢灵运待幽娘极好，不太像会框骗她的模样，在他看来，谢灵运恨不得把他自己的全部给了幽娘。

　　只是那是在望⽇山上的谢灵运，下了山他就不清楚了，究竟是变了心，还是变了人。当梁三红看到幽娘手上的伤痕，以及她⾝形消瘦，他觉得大概是变了人。

　　梁三红搬了张凳子八卦起来：“谢公子如何骗你？”她⾐袖抹了自己的眼睛：“他说会娶我，但他早就有一个订亲的娘子了。”梁三红点点头，这故事他听了很多次，万变不离其宗，凡人给了妖精海誓山盟。

　　最后为了权势、金钱选了同为人类的子，独留一只妖错愕茫，他叹息道：“这样对你们都是最好的，人妖殊途，你们终究不合适，百年后他剩一杯土，你依旧青舂美丽。”

　　幽娘放下汤匙，昅了鼻子：“但人家⽩织绣跟念⽩方丈许诺了来世。”梁三红摔下凳子，又问她可是法王寺的念⽩方丈，幽娘说是。梁三红顿时觉得命运有些可怕，蜘蛛妖与法王寺方丈，他想不出那是何种画面。幽娘情绪更低落：“他说过会寄信给我。

　　等了一个多月也没有一纸半字。”他想了一下，人常说劝合不劝离，但他们在一起本就有违天理，劝合不对。“他一定是忘了我。”他又想到谢灵运因她而杀红眼的模样，咽口⽔，劝离也不对。

　　“三红他是不是有别的女人了？”他还是什么都别说，生命会找到出路，是合是离都是他们的缘。

　　最终梁三红全程无语，只是静静听着她倾诉，回忆她在望⽇山上充満生机不谙世事的样子，再到如今枯萎独自垂泪的模样，他只觉得“情”这一字，有毒。

　　梁三红已经做好长期供着这个祖宗的决心，甚至都决定拿私房钱买两个婢子来伺候她。没想到幽娘已经可以自理生活琐事，甚至还能帮忙一二。

　　他还发现幽娘一个特点，她很会看面相，能通过一个人的长相来判断他是否为好人，幽娘说，因为她不晓人心好坏，又容易受骗。

　　但凡听到的话她都信，所以陆游強迫她学会看“面相”陆游从未強迫她做任何事，唯有強迫她学“面相”他说可以藉此判断一个人的好坏，不管是妖还是人，若是善，话可听七分，若为恶，则可不听。

　　幽娘不懂七分是哪七分，是十个字里听前七个字，还是挑七个字，她只能蒙蒙懂懂的点头，假装自己了解，因为那时她怕陆游又继续跟她长篇大论说道理。既然不懂。

　　那就索当作长的善良，话都可以听，但下山后她好像开始懂一个道理“人心难测”面相善良的人，也有坏的心肠，也会説谎骗人，就像初见时，三红让她把剑抛了。

　　她信了，得到的却是差点送命。谢灵运虽然长的一副好⽪囊，眉宇间尽是肃杀之气，一看就是亡命之徒。

　　但他行为举止却异常温柔，是个好人。幽娘想了想，随即‮头摇‬，不，他是坏人、骗子，她想再多看看，所以梁三红出去摆摊时，她会扮成少年的模样，假装是梁三红的学徒，再旁边摆一摊看相。

　　只是前面几次，她说话太直，不中听，害梁三红被砸几次摊子，梁三红说了很多次她的缺点，幽娘固执的不改。梁三红为此跟她吵了好多次。

　　他说太诚实不好，她说骗人不好。幽娘子固执不晓变通，梁三红个也固执不晓变通，只是他自己不知道，同样刚硬的两人相处必是有‮擦摩‬，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如此下来，梁三红气的肝疼，幽娘倒是越发伶牙俐齿，在梁三红的帮住下，她看相的本事也越来越厉害，但依旧看不懂人心。

　　＊＊＊直到被砸了几十余次，她才慢慢改了。有一次梁三红亲眼见幽娘说瞎话，他有些讶异，看着老人离去的⾝影打趣她：“呦，转了？”幽娘‮头摇‬，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变了。

　　那老爷爷是个教书先生，常常会拿些小东西给她吃，跟她分享他的事情，幽娘觉得他不是来看相的，只是想来找人聊天解闷。例如他常说已故的孙子，老爷爷看出她是女儿⾝，每次都嚷嚷说。

　　他孙子还在一定叫孙子娶她，还说他的孙子如何聪明帅气，只可惜死的早，语末他都憋出几滴辛酸泪，幽娘每次都会准备一条素帕给他老人家。

　　还有他教书时遇到的趣事，他每次都说下次要带他最得意弟子来看相，可她却每一次都没等到。想来那弟子应该也是不在了。明明老爷爷是一生富贵相，所谓物极必反。

　　他⾝旁亲人无法承受他的福，一一去了，到最后全家只剩他一人。所谓无福消受，应是如此。今天老爷爷又来找她看面相，却浮现将死之态，三年內必死。

　　幽娘有些失落：“我只是想让他在死前快乐一些。”梁三红想摸摸她的头，手却僵在半空中，最后垂在⾝侧，他一向轻佻的语调变得认真起来，有几分看淡人世间的薄凉：“生死有命，人各在天，当你看多悲离合，习惯，就不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