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璀璨汇聚成河
“而你也是一样,”“梁景行,如果你心里有什么事堵着难受,可以找我聊聊。”
“没事,我很好。”低头一笑,弟弟避开她的目光“只是有点睡不着,习惯了。”“你不用跟我客气。”“没有客气呢,我没什么想说的。”“可你这样,你哥…”“万姿,我知道你关心我。”蓦然截断万姿,弟弟难得如此认真郑重。
可他转瞬笑起来,拒人千里得不留痕迹,不留余地。“谢谢你让我住你家,让我和你们一起生活,让我哥每天可以见到我…但真的,我没事。”“老实讲,我真正关心的是你哥。”安静片刻,万姿说话声轻得近似叹息。
“大家都说情比金坚,其实不是的,男女感情非常脆弱。爱情是探索两个陌生人之间,能达到最亲密的关系。说到底,我和梁景明不过是陌生人。”
“你和他,才是⾎亲。”“我不想有一天,他因为你过得很辛苦。更不想有一天,他需要在你和我之间做出选择。”
“我明⽩了。”“你觉得我情绪不好,是一颗定时炸弹,是你和我哥往时的不稳定因素,对吗?”愣了半晌,弟弟却没有被冒犯的表情。相反地他挑起眉⽑,流露出一丝趣兴。
“有些女人爱上男人,就会无条件接受他的所有,甚至为了他的家庭奉献自己,但你好像不是。”
“在这段感情里,你想消灭隐患,你在计算得失。你愿意为爱人牺牲一些事物,不过并非你的全部。”“你很爱梁景明,可你最爱的人是你自己,对不对?”“是,但我绝不想伤害你。”
话都说得这么⽩了,万姿回答得⼲脆:“我是开公关公司的,像经营业务一样经营感情。你哥,是我最看重的项目。”梁景行笑:“可别人都说,谈恋爱要顺其自然,要随缘。”
“为什么?”挑眉抬眸,万姿泛起一丝笑,望进弟弟眼睛里去…“我从小拼了命地读书,长大拼了命地工作,所有机会都是我自己抢来的,为什么一谈恋爱,我就突然要随缘?”
“难道人生一切事情,不应该尽全力攥在掌心?”一字一顿,口吻沉着平静,却几乎在客厅落下回音。
仿佛第一次见到她般,弟弟怔怔地看着万姿许久,最后头摇笑得无奈,认输般鼓起掌来:“天,我哥往的到底是什么人啊…”“你说得对。”万姿自己也笑,举起酒杯“梁景明和我在一起,要不是走大运,就是倒大霉了。”玻璃在空中相碰,出天堂般悦耳的音鸣。
默不作声各自饮酒时,气氛掠过一阵缓和般的寂静。当呑咽声从口腔震动耳膜,万姿同时听见弟弟开口。“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说不下去般,他顿了顿,又另起话头。“你说我哥像小狗…我觉得我是一颗蛋。”
“一颗放在冰箱侧边隔板上的蛋。”自知听起来荒谬,他扯出一点笑:“我被冰得很冷,我完全走不动。有人把门紧紧带上,冰箱灯灭了,我被关在黑暗里。”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得见冰箱外面。有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他们笑得很开心。”指尖在杯口一圈圈滑着,宛如一个个逃不出的死循环。弟弟声音低沉,近乎耳语。
“但我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人会选择我,会给我开门。”“我就在那个隔板上,待了一辈子。表面上完好无损,实际上在慢慢地腐烂。”
“你明⽩吗。”他抬头看万姿,笑容更衬得眼袋疲累…“这就是我的感觉,这就是抑郁的感觉。”比喻中的黑⾊幽默,更衬出现实的嗟叹寥落。口才好如万姿,也忍不住无言了片刻。
“你的…情绪和你⽗亲有关系,对不对?”“抑郁”这个沉重的词,就听他淡淡提起,可她用不下去,心底仿佛渗透出点点酸涩体,悄然酝酿着堰塞湖般的规模。
“我哥真把你当自己人,什么都讲了…”叹了口气,弟弟笑意更浓也更暗淡“是,我在救护车上看着我爸爸去世。”“我眼睁睁看着他,死在那个四面反光的金属牢笼里。”“但梁景明只知道一半的故事。”
静了静,他把来龙去脉讲给她听。仿佛时间一下子倒转到五年前,镜头捕捉到那个难掩悲伤的十三岁少年。特写拉近一点,再近一点,跟在哥哥⾝后办丧事,少年找到前来吊唁的⽗亲工友。
嗫嚅着跟他说,爸爸走得很快,临死前都不知道天数已尽。只代浅⽔湾有户人家有盏灯要装,⼲完活就能拿五千港币。当时少年想法简单,只记挂着⽗亲的遗愿和钱,直到跟着工友拘谨地步⼊浅⽔湾豪宅,突然被惊住了神情。
要用3米的威亚吊在半空,一共有560个⽔晶粒组成,那盏吊灯书桌般大小,是莲花般绽放的形状,需要从无到有一点点组装。
这时少年才明⽩…不是⼲完活就能拿五千港币,是⼲完活才能拿五千港币。⽔晶粒套上橡胶圈,调整位置揷进灯架里,接着,是下一枚⽔晶粒。从静谧清晨到漫漫⻩昏,他拼得要哭出来。
并非因为手上动作无穷无尽,而是因为原来⽗亲⽇⽇做的,都是这种事情。每一次用各种理由讨要的零花钱,每一本想学画画央求买的闲书,每一顿简单但营养均衡的四人饭菜…
都是⽗亲从一个个⽔晶粒中,一个个犄角旮旯中拼凑出来的。视线从清晰变得模糊,眼泪却始终没有滴落,唯恐流在胶圈上消解粘,影响了装灯效果。
快要完成时,已是晚上七点半。尴尬的晚餐时间,隐约有饭香从厨房飘来。少年和客户一家子,脸⾊都不好看。一边肚子里在唱空城计,一边用神⾊下逐客令。可比起想吃东西,他更想掉眼泪。菲佣把大盘端出来。
他看见他们吃的是庆祝乔迁的传统盆菜。这东西,少年也吃过。有肥蚝,鲍鱼,海参等等港人爱的海味,一般过年时全家会一起做。小时候,他总是因此开心得不得了。
因为他很爱金贵的肥蚝,只有这时候可以放肆吃,而且爸爸会给他多夹一个,哥哥也会。当时年幼的他,觉得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现在回想起来,他的确是。本不敢细细嘴嚼往事,手里的速度越来越快,终于到了最后,大巨莲花灯被吊上天花。
“啪嗒”一声,光华如烈焰般掷⼊豪华客厅。这是属于别人的,灯火人家。仿佛礼花炸响一般,璀璨汇聚成河,墙上被映出憧憧人影,清晰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