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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三九 新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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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已消去,乡间的麦子绿油油一片煞是好看,舂天的气息扑面而来,二月舂风似剪刀。如此带着希望和活力的景象让张问的心情渐渐开阔起来。

  到了晚间,张问原本是准备找户农家休息,却遇到一个村子里正在办丧事。他便叫人送了些礼金,也跑去参加丧事,顺便就在那里吃顿晚饭。其实张问来参见丧事只是想听听祭文,作为一个文人,很多时候文字的所有东西都是他的‮趣兴‬爱好。主人家虽然不认识张问等人,但是张问等带了礼金来的,主人家也不为难,依然按照礼仪跪在路旁答谢客人。

  几乎所有来参加丧礼的客人,死者的孝子孝孙都要跪,这是一种礼仪。神州礼仪之邦,虽然眼下已经礼崩乐坏,但是这些人们依然遵循着许多礼节规矩。

  灵堂里的道士吹吹唱唱,正在度亡灵,张问也懂点这些杂学,侧耳一听,道士们正在“过十二殿”孝子孝孙披⿇戴孝、亲戚乡里齐聚一堂,热闹得很。死者是一个老太婆,已经儿孙満堂,算是寿终正寝了。

  张问叫人问明⽩,今晚正是“坐夜”那么祭文也是今晚念,于是他就坐下等着听祭文。韩愈的祭文影响深远,张问对民间的祭文也很想见识见识。

  待道士吹打完毕,休息一阵,就有一个老头走到了灵堂旁边,准备开始念祭文。

  张问没有想到这篇祭文会对自己产生不小的震撼…

  老头念道:“伏惟大明中兴元年二月初八,孝子孝孙谨告于城隍神之灵…”

  一开始是文言文,又是唱腔,主要是对神说话,披⿇戴孝的人跪在灵堂前面,没有什么动静,百姓多数不识字,更听不懂文言文,所以毫无感觉。

  不多久之后,老头开始用口语叙述死者一生的经历,基调十分悲伤。老头拉长了腔音,用一种特有调子如泣如诉…这是死者普通而艰辛的一生,在她盖棺定论的时候回顾她一生走过的历程。

  从小学习持家务、纺织女红,十五嫁作人妇,经历了育儿、饥荒、艰辛,将儿女抚养成*人…当老头念到饥荒时死者为了儿女四处觅食、自己却险些饿死时,跪在灵堂里的儿女们再也难以自持,失声痛哭,在夜空里、悲伤的情绪不断蔓延。念祭文的老头一直用的是哭腔,但是此时他都被自己唱出来的这种气氛给打动了,读的时候眼泪涟涟。

  “娘啊,苦了一世,眼看儿女长大成*人,却没有享一天福,您睁开眼睛看看您的孙儿孙女…”念祭文的老头措辞感情真挚,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恻然。就连张问这种比较冷⾎的人都震动不已,他感概于这个普通人生活的不易、民生之多艰。

  百姓生存于世,艰难一生,善良而简单,付出了无数的⾎汗,然后化为一掊⻩土…张问久久站立在夜⾊之中,他感受到了族人世代相传的大爱。爱,是儒家和读书人追求的至⾼境界。

  或许,人不应该只顾自己,特别是站在⾼处,被族人仰望的时候,他应该带领着大家看到希望。

  张问怔怔地站着,表情凝重,这样不知呆立了多久,直到叶青成的呼唤才把他从那种情绪中‮醒唤‬。“大人…”叶青成又唤了一声。

  张问回头看着叶青成,面⾊铁青。叶青成一不留神被张问这种异常表情给吓了一跳,忍不住看向张问的手:他的手紧紧抓着剑柄,指骨⽩。

  “咱们回京。”张问冷冷地说道。

  “连夜回去吗?”叶青成疑惑地看着张问。

  张问点点头道:“已经没有必要在外面闲逛了。”

  …

  乾清宮西暖阁內,內阁和六部大员在张太后面前开始了一场御前廷议。暖阁里的青⾊基调依然那么沉,幔维与华丽的珠帘随风轻舞,犹如飘摇的皇朝、零落的帝国。

  但是,张问却情绪动,他那充満热情的脸,火热地燃烧着所有的低沉,他的声音很平缓,但是却带着真挚的颤音。

  “诸位一直想知道我的新政是什么样的,但是却不便多问,而我深知这件事牵涉太广,也不愿意过早怈漏。今天,我想告诉大家,新政是什么样的。新政也可以称作‘新一条鞭法’,不同于前朝张居正变法的有三点:第一,不仅摊丁⼊亩,而且税赋按照地价的比例来收取,谁有土地就找谁收税,地价⾼税收就⾼,无地者免税,此法同样适合于商业税中的登记造册的商铺、资产;第二,为了防止缙绅权贵勾结的假借、诡寄、虚冒等逃税手段,取消一切免税制度,包括皇家、王公、贵族,一应缴税;第三,重开税厂,将‮央中‬赋税衙门‮立独‬出来。希望各位同僚支持张某人,一起共图‮家国‬大计!”

  “张阁老,万万不可!”辅顾秉镰这样中庸的、唯唯诺诺的人竟然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而且态度十分坚决,他吹着花⽩的胡须瞪着眼道“张阁老啊,您这新政说起来简单,其中有多少火坑啊!万望张阁老三思!”

  兵部尚书、吏部尚书也纷纷劝说起来“张阁老,您是智者,应该也想得到,先新政有张居正变法的痕迹,这就牵涉到多少噤区了!”“再者,重开税厂,和万历朝时的矿监税使何异?万历朝时是皇帝下旨办的事儿,但为了矿监税使也是天下沸沸扬扬,如今这样做,指不定会生什么大事!”

  “最严重的是,影响了所有人的利益,谁会支持新政?阻力该有多大!张阁老慎重!”

  张问默默地听众大臣说着,他知道,这些大臣都是出于好心,因为他们是依靠张问才坐上⾼位的,一旦张问倒台,他们也讨不着好。

  议论纷纷之后,渐渐安静下来,大家都看着张问,希望他能表个态。

  暖阁里很安静,太后张嫣和站在她旁边的遂平公主朱徽婧都没有说话,旁观着塌下一众大臣。

  张问瞪圆了双目,好似要⾼声言语,但是最后依然保持着平静,他冷静地说道:“太后、诸位同僚,要知道我提出新政是为了什么?我缺⾼官厚禄吗?”

  他长⾝而立,清风缓缓吹动着他的绯红官袍,补子上的仙鹤仿佛要从布料里跃起、腾空而起。在此时,张问那颀长的⾝影仿佛更加⾼大起来,就像站在一个山坡上,面对着追随他的亿兆百姓。

  张问怔怔地看着众人,说道:“吾意已决,不成功、则成仁!在站的诸位都是大明的精英、手握国器重柄,当此‮家国‬危难之际,如果为了社稷、为了亿兆百姓,要有人去呐喊要有人去流⾎,我愿与诸公同赴⻩泉!如果诸位认为我有负于‮家国‬黎民,请太后赐出尚方宝剑,当面杀臣于殿下!我死无悔…在‮家国‬败亡之前,我愿先以⾎祭天,绝不为奴!”

  当张问说出心里的一席话时,中骤然开阔起来,他觉得自己的良心已经洗净了,无论有多少罪孽,无论有多少肮脏,他只需要用⾎,来证明自己的目的,一切都纯净了。

  他相信,大明的⾎与脊梁并未消亡,犹如在守土最后的时刻,无数的文武‮员官‬杀⾝成仁之际,他们最后的选择,是尊严。

  就在这时,无人注意到,遂平公主那颗幼嫰的心灵再次被张问的气概给深深地打动了,她泪光闪动地看着张问的脸,但是,张问看着的却是张嫣…因为张嫣现在代表的是皇权,有她支持了,大臣们是一条船上的,没有办法只好追随张问。

  张问专注地看着张嫣,让朱徽婧心里说不出的酸楚;而张嫣触及到张问的目光,心头却是一阵猛跳、窒息,她脑子里一片空⽩,完全都无法思考,思考这政策究竟会带来什么后果。

  “太后…”张问満怀期望地看着张嫣。

  张嫣神⾊慌,有些不知所措,她的手指紧紧捏着袖子,紧张地,她此时此刻实在集中不了注意力地判断对错,她只好问道:“张问,正如诸大臣说的那样,万一变法失败,会有什么后果?”

  张问轻轻地苦笑道:“大明会来新的君王、比如某个合地主、缙绅、权贵态度的藩王,而我们,⻩泉路上作伴、死在一起。”

  听到张问说死在一起,张嫣的情绪顿时一阵纷扰,她幽幽地说道:“你是要坚持到底,不推出新政就愿意以命相抵?”

  张问道:“臣意已决,绝无改变。”

  张嫣听罢把手缩紧长袖里,握紧拳头,本就不去想对错,就冷冷地说道:“既然如此,我支持张阁老的新政,望众位大臣也齐心协力,共赴国难。”

  就在这时,兵部尚书朱燮元站出来,跪倒在地:“老臣支持张阁老!新政并非一定会失败,否则张阁老也不会提出来。老臣从沙场上九死一生过来,守土尽责是死、力挽狂澜是死,有什么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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