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二六 乱局
众官府公人沿途驱赶,在各街道作的暴民无人率领,人数虽多,却如一盘散沙。张问一马当前,令众官兵有所依赖,他便指挥马队弓兵进退冲杀,斩数十,民尽相逃窜。
民如无头的苍蝇,只朝人多的地方钻,纷纷聚集在沈宅周围。张问情知那地方有几个大户的家丁为核心,不能去动,自己这点人也动不了,便命人控制了沿江坊的拱桥,调弓兵严阵驻守,不让民过河抢劫城中百姓。
周围的火把如漫天的繁星一般,人声鼎沸,张问自思道:要是税使被打死在沈宅中,自己可脫不了⼲系。但民如蚁,而且有沈家的人在旁边监视,张问一时束手无策。
要是等绍兴府的援兵到来,恐怕沈宅这样的民宅早被攻陷了,张问想罢十分头大。当今皇上可不管那么多,税使死在上虞县,极可能就要拿知县问罪。
正在这时,⾼升奔了过来,揖道:“堂尊,有个人要见您,小的见其穿着像是上回来县衙拜访堂尊的人,便来禀报。”
张问道:“什么穿着?”
“回堂尊的话,那人玄⾐,戴斗笠,就是上回画笛子的人。”
笛姑!张问道:“快带过来。”过得一会,⾼升便将笛姑带了过来,张问忙屏退左右,问道:“笛姑,沈家姐小有什么话?”
笛姑对张问抱拳行了一礼,又向旁边的⻩仁直执礼,然后低声道:“事情出乎意料,少东家本打算将税监围困,制造声势。却不料受盘剥的其他大户见暴起来,私底下又煽动了许多人,这会儿恐怕要想打死税监。现在成一片,已无法阻止。”
张问心下疑惑,问道:“沈姐小的意思,税监不能死?”按理沈家被抄了家,还被税监到处追捕,应该恨之⼊骨才对。
笛姑点点头道:“少东家叫我传话,请大人尽力保住⻩齐的命,现在院子正门的是咱们的人,可以从那里救出⻩齐,注意另外的地方都无法控制。其他的事我也不清楚。”
张问转头看向⻩仁直,说道:“还请⻩先生指点,这是为何?”⻩仁直摸着胡须,犹豫片刻,说道:“这个老夫也不甚清楚。”
这时有混进民中的眼线从文昌桥上过来,因为是一个人,弓兵放近一看是人,便带到张问那边,禀报道:“堂尊,民找了梯子,从墙上翻进去了,已经在院子里面打起来。”
⻩仁直急忙低声道:“大人,前门的应该会放⻩齐通过,咱们赶快去接应。”
张问顾不得多想这中间的原因,税监死了,他也没有好果子吃,当即便率人赶过河去。沈宅周围已被民围了个⽔怈不通,两侧的围墙搭了许多梯子,底下还有人大喊:“税监抢了无数百姓家,里面蔵着⻩金⽩银,冲进去,谁拿到就是谁的!”
官兵在张问的指挥下径直来到前门,那里的人果然很配合地让开了道路,但周围黑庒庒一片全是人,衙役快手竟然不敢上前。张问提剑策马上前,怒道:“抗命者,重罪论处!”众人才紧跟着张问冲到门口。
这时那⻩齐周围只剩下几个人护着向门口逃过来。张问喊道:“税使,下官在此,赶快过来。”
⻩齐一张⽩脸因为惊讶更是煞⽩,跟个死人的脸差不多,见着张问⾝边有许多公差,如抓住了一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狂奔过来。
“张问,张大人,你可来了,快救咱家,咱家定然在皇爷面前给你好话。”⻩齐奔过来,浑⾝直哆嗦。
张问命人将⻩齐围在中心,又叫马夫牵马过来,将⻩齐扶上马背。⻩齐低低地伏在马背上,刚走两步,⾝上哆嗦着不甚摔下马来,弄了个嘴啃泥。
⻩齐的随从忙将其扶起,一人夹一条胳膊,将腿两软的⻩齐拖着走。那些冲进宅子里的民正在里边抢,有心人注意到⻩齐逃出,对⻩齐恨之⼊骨者大呼其姓名,煽动百姓,挟裹家丁向这边扑过来。张问等人急忙通过文昌桥,回头喊道:“弓手拒桥住阵脚!”
弓兵放了一通箭,死伤多人,前面的民恐惧,不愿冲来,却被后面的人拥挤着向前推进,有的突然站住一个不留神被人掀翻在地,背上立刻踩过无数双脚,惨叫不已。
弓兵见状,撒腿就跑。张问等人退回县衙,急令关闭大门,加強戒备。县衙乃是半军事据点,衙门里有重重设障的墙壁,明显具有防御的功能。就算一旦城墙被突破,县官还可以此逐次顽抗,以尽为朝廷守土之责。
所以这些半组织化的暴民本就很难攻破县衙,张问这才缓过一口气来,而⻩齐则吓得小便失噤,软在椅子上腿双像筛糠一般。倒是旁边仅剩的两个随从面⾊沉稳,毫无惧⾊。
“张…张大人,快派人保护咱家!”⻩齐犹自心悸道。
张问道:“税使已到县衙,不用担心,先庒庒惊。”
⻩齐哆嗦着从內⾐里摸出一卷⻩绢,结巴着说道:“官兵呢?张问,这是皇爷的圣旨,把官兵调来!”
张问等见罢⻩齐⾼举的⻩绢,急忙叩拜于地,⾼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齐瞪圆了双目道:“快去调官兵保护咱家!”
张问只得唤道:“马捕头,由你带人,时刻在税使左右护卫。”
马捕头道:“属下遵命。”
马捕头叩谢皇恩之后才敢站起⾝来,调来快手数十人跪于⻩齐面前…的⻩绢下面。那⻩齐犹自⾼举着那⻩绢。
⻩齐道:“才这么点人,快多调些过来,把咱家围在中间!”
张问等头大,这厮真是⽩痴,人都调进来了,没人守墙,如果民冲将进来,无险可守,不是死得更快。最让人头大的是这厮举着块⻩布不放下来,让人这么跪着。
马捕头又叫了几十人,把那⻩齐层层保护住,⻩齐手举软了,这才小心收起⻩绢。张问等呼出一口闷气,叩谢皇恩,从地上爬了起来。
腾折了半天,太监总算累得消停了,张问借口要处理公务,从大堂暖阁里走了出去来到二堂院子。将那⻩齐留在大堂里让一堆人围着看他那熊样。
张问脑中有些混,走到签押房门口,对左右说道:“让本官一个人静一静,有事才来禀报。”
张问坐到案前,对着蜡烛沉思,这沈家的人怎么又要保护⻩齐了?
这时窗里灌进一阵风来,正巧吹在案上的烛火上,火焰摇了几摇,熄了。张问思绪一,突然现房里仍然亮着,回头一看,角落还有一个灯架,上面点着几蜡烛。灭了一,还有几,所以房里依然亮着。
张问脑中一亮,骤然猜到玄机:这⻩齐就算被打死在上虞县,但浙江还有好几个税使,于事无补,反而会让皇上对地方官民更加不満。
他想起⽩天⻩仁直在言语中漏出的话,说叫张问不必上奏书打头阵,自有⾼位者重拳出击。这时张问联系在一起细想,觉得这可能是他们设的一个局。栽赃税使害迫百姓,又煽动民变,走税使,最后由言官御史在庙堂中,罗列其恶行将税使搞臭,获取名声,保护地主利益,可谓名利双收。
张问在心里理了一遍,越觉得自己的猜想说得通。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当然就不能让⻩齐死了,⻩齐一死,言官在庙堂上就不好说话了。
“堂尊…”一个声音打断了张问的沉思。张问看过去,是⾼升,便问道:“有什么事?民攻衙了?”
⾼升道:“没,他们聚在外面,畏惧官府不敢上前。是堂尊的朋友要见您。”
“哦,让她进来吧。”
笛姑走进签押房,左右看了看,取下斗笠和面纱,头一甩,一头青丝就散了下来。张问愕然看着那张酷似表妹小绾的脸,疑惑道:“笛姑怎么突然…”
笛姑看着张问道:“大人是不是喜我?”
张问更加疑惑,这种时候,谁还有心思去想男女之情?笛姑嫣然一笑,让张问不由得如沐舂风,她又说道:“怎么,我猜错了?”
“不是,我只是觉得,是不是太突然了?”张问很快收拢了心思。把笛姑弄到手,是他娶沈碧瑶的一步棋。
“什么时候说,本不重要。”笛姑脸上一红,随即沉静地说道“只要大人帮我做到一件事…大人要的…”
张问恍然大悟,原来是换,他还纳闷,这种时候是谈情说爱的时候么。但怎么把笛姑搞到手,过程并不重要,换更加直接简单,张问便问道:“你先说,什么事,看我能不能做到。”
笛姑低声道:“把⻩齐抓了!”张问听罢略一吃惊,脫口道:“抓他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