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二三 长生
陈安上左右看了看,从怀里摸出几张银票和一份礼单,轻轻放在张问面前的那本《大明律》下面,陈安上低声道:“上回那份子不合大人的心意,下官等重新写了一份,请大人过目。”
陈安上那公鸭般的声音一放低音量,听起来就断断续续的,就像声音沙哑了一样。
张问低头一看,那⾎红桌围上的东西,银票等正好放在那本大明律下面,完全是个讽刺。他大咧咧地拿起那本书,像扔垃圾一般随手丢在一边,先把银票放进袖袋里,才去看那礼单。
陈安之见罢张问的动作,脸上顿时一喜。不料这时张问却说道:“我在这个位置上坐不了多久了,收了你们的心意,真不好意思。”
“大…大人,怎么了?”陈安上的脸⾊一变,心疼地看着张问的袖子。
张问心道眼下这光景,浙见东林栽了,肯定忙着痛打落⽔狗;而东林那边,李如梓肯定能算到是张问在从中搞鬼,会叫人弹劾张问,拉他下⽔。张问还是难以脫罪,不过抓员官是锦⾐卫⼲的事,锦⾐卫是皇家的人,张问有世子那个关系,只要放心进去等着就行了。
反正盐课提举张问是坐不住了。张问当然不会和陈安上说这些,只说道:“过不了多久你就知道了。但你们有这份心,我还是很感动的。”
陈安上哭无泪。张问站起⾝,说道:“这衙门里的事儿,陈大人张罗着办,我就不来了。”
张问大摇大摆地走出衙门,侍剑和侍书警惕地护在左右。张问长长嘘了一口气,上了马车,对外面骑马的侍剑道:“去沈宅。”
刚走到街口的牌坊前,张问就听见有人敲车门,是侍剑的声音:“东家,夫人来了。”张盈走上车,和张问坐到一起,问道:“相公是要去找沈姐小吗?”
张问点点头,说道:“我们一家人,可能暂时要分开一段时间,你们和沈姐小在一起,她一定有全安的地方。”
沈碧瑶城里乡下那么多地方,总有隐秘的地方可以蔵起来,而且她手下那么⾼手,也不怕李如梓来的。张问的眼睛闪过一丝冷光,等世子朱由校上位的时候,李如梓一帮人,个个都得死!
这时候张盈低低地说道:“我们一起随沈姐小隐居不好么?”
张问摇头摇,冷冷说道:“李如梓是我们的死敌,有他没我,有我没他,我要看着他死了才能睡安稳觉。”
到了沈碧瑶的宅院,那里的前院本来是个钱庄,现在却关了门。张问叫人敲开门,一行人进了院子。见沈碧瑶的地方,依然是上次那个竹楼。
沈碧瑶在珠帘后面能看见张问和张盈两个人,他们却看不清楚沈碧瑶,只看得见一个影子,只听得沈碧瑶说道:“张夫人也来了,恕妾⾝不方便见面,这厢有礼了。”
张盈站起来,拱手道:“属下拜见坛主,无论何时,属下都尊敬坛主。”
这时沈碧瑶道:“别,你既然嫁与张大人,和我就没有这层关系了,否则让张大人如何与妾⾝见礼呢?”
张问听得头晕,便说道:“别扯这个了,都是自己人,怎么称呼一个样。沈姐小,我娘子和寒烟二人,就随你去,请代为照顾。我在此谢过。”
沈碧瑶道:“张大人送来的消息,左光斗已经和东林妥协,浙那边也没有人,张大人真的没事么?”
张问沉昑道:“可能有点事…但是我有进士⾝份,不能这样突然就消失了,留下来总是有翻盘的机会。你放心,当今皇长孙,定然是要继承大位的,我们有张嫣的关系,世子也有心拉拢我,机会是有的。”
沈碧瑶道:“李如梓与张大人,不是政敌,是死敌,他会不择手段的。”
张问想了想,煽动道:“你知道李如梓在哪里么?沈姐小手里既然有人,何不先下手为強?”
“不知道,他也不能肯定我在哪里,这宅子里现在全是我们的人。但是张大人来了两趟,李如梓可能会怀疑我也在这里。”
沈碧瑶不慌不忙,显然是这宅子构造上有什么玄妙,刺客想混进来或者攻进来不太容易。她倒是更担心张问的全安,张问常常在外面行走。
张问也是左右为难,这么就离开了官场,命是可以保住,可就没翻盘的机会了;还招摇着在外边走吧,说不定哪天就被人给捅死了。李如梓已经意识到了张问的危险,本和政见无关,他才不管朝局会怎么样,弄死张问再说。
正在张问一筹莫展的时候,又听沈碧瑶说道:“我一个月前听到一个消息,说鸿胪寺的员官在为皇上配制长生红丸,缺一味药,叫长生珠,是稀世珍宝…钦天监的员官观天象说珠子在浙江。张大人又说世子也来浙江了,世子也不能轻易出宮,他会不会为了那长生珠来的?”
沈家的商铺遍布国全,消息还是很灵通的。可张问听得头大,什么红丸就够玄的了,居然观天象就知道在浙江,这不是逗皇上开心瞎胡闹吗?虽然天象是噤止民间研究的,谁敢说天象那是诛灭九族的重罪,但张问觉得天上那些星星能关注一颗珠子就奇怪了。
不仅张问不信,世子朱由校也不信,但是皇上和太子信。鸿胪寺丞李可灼将红丸的原理在皇上面前说了一大通,虽然都是什么气啊什么脉啊之类的,但咋一听真的是有理有据,而且钦天监的员官也说确实有这么一颗珠子,掐指一算,在南方…这么珍贵的东西,万历又怕底下那些人用什么手段给贪了,就叫自己的孙子下去在暗地里盯着点,一面又嘱咐锦⾐卫也注意珠子。万历皇帝谁也不信,连孙子也不信,于是两边牵制,谁也别想贪了他的珠子。
于是世子就到浙江来了,朱由校到了浙江,本不在乎那颗什么珠子,他庒就不信。见浙江的盐价一塌糊涂,反倒关注其盐价来了。但是朱由校只是个世子,虽然极可能继承大位,可现在手里暂时没有实权。
他听张问说是一帮官*商*勾*结在后面搞鬼,就想顺便在浙江⼲点事。朱由校想抓那些人,就得靠锦⾐卫,但是锦⾐卫也不会听世子说抓谁就抓谁,朱由校一开始是想张问点真凭实据出来,也好叫锦⾐卫抓人,可是张问没有。
朱由校郁闷了几天,终于想到了办法,找来锦⾐卫的人说有了长生珠的线索,便例举了张问给的那些官商名单,把人都给抓了。其中就有李如梓的女婿郑悯,这郑悯在官场上还混得顺风顺⽔,可没想到突然祸从天降,被锦⾐卫给逮了。锦⾐卫才不管你是谁,混得再好都不管用,抓了就抓了。
朱由校为了表现出自己是为了那颗珠子,就亲自到了锦⾐卫分所旁听审问。一个锦⾐卫千户军官走到朱由校旁边说道:“世子殿下,姓郑的说不知道。”
“不知道?”朱由校只说了三个字。
千户便恭敬地说道:“末将知道该怎么办了。”千户走进牢里,里边还有几个⾝穿⻩⾐服,佩带绣舂刀的人,千户说道:“用刑,知道了为止…”他看了一眼柴火上啵啵沸腾的开⽔“正好⽔开了,给他洗刷一遍。”
几个人扑上去,将郑悯的⾐服拔了个精光,按在铁上,用滚烫的开⽔浇在犯人的⾝上,然后趁热用钉満铁钉的铁刷子在烫过的部位用力刷洗,刷到露出了⽩骨。
遭刑的人叫得撕心裂肺,大伙面无表情不为所动,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不一会,郑悯不叫了,一个锦⾐卫将手指在他鼻子前一探,说道:“千户大人,他死了。”
于是千户又从石梯上走上来,躬⾝对朱由校道:“郑悯遭了罪,死了。”
“什么?”朱由校瞪眼道,马上又咳嗽了几声,忙用手帕捂住嘴“谁让你把他弄死的?”
千户:“…”朱由校道:“郑悯也没什么罪,现在死了,你怎么向上边解释?”
千户道:“世子殿下要找那个要紧的东西,不用刑他不招。”
朱由校一副苦闷的样子:“这事不能搞得人人皆知,要是被外廷的人知道了,不连带皇上一起骂?得给他们弄个罪名。”
“是、世子殿下说的是。”
“去问其他的人,买卖食盐的账簿在哪里,不说的就用刑。”
“是。”千户回到牢里,摸了摸脑袋对其他说道“不要审问‘那个东西’了,审问‘买卖食盐的帐薄’在哪里。再抓个人出来问。”
其他人依言走到里面,抓了另一个披头散的人出来,那人带着百十斤重的枷锁,已然被磨折得不成*人样,半死不活地被拖到千户军官的面前。
千户依朱由校的言又问了一遍,那人噜噜了几声,没说出句完整的话来,千户便说道:“那只好又用刑了。”
那人从中突然看到地上的尸体,露出的森森⽩骨,吓了一跳,终于来了精神,大声道:“我招,我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