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章 意会
三月十三上午,曹随着⽗亲,去兆佳府拜会了姻亲前兵部尚书玛尔汉。
玛尔汉已经是八旬老人,看着仍是精神矍铄,因耳背的缘故,说话嗓门倒是比先前更大,生怕对方听不到。
他是顺治朝举人,出仕五十余年,前几年才以老病乞休。虽然做了大半辈子文官,但是他最为骄傲的还是早年平三番时,曾署骁骑参领,随着从扬威将军阿密达,自江宁移师讨伐叛应吴三桂的陕西提督王辅臣。
当时,在江宁为他们筹备后勤军饷的就是曹的祖⽗曹玺。
“王辅臣盘踞西凉,叛应吴三桂,整个西北都了。我们用了几个月的功夫,万里行军到了陕西,除了大将军阿密达外,副都统是谁来着…”玛尔汉坐在炕上,说到这里,有些糊涂了,按了按放下手中的烟锅,看着坐在下的曹寅问道。
这些陈年旧事,又是过去四五十年,曹寅哪里会晓得?正不知该怎么回答,就听上前给玛尔汉点烟的丰德低声道:“爷爷,是鄂克济哈与穆舒珲!”
丰德是玛尔汉的长孙,早年与曹颂做过同窗,比曹大两岁。他⽗亲去部里当差去了,他与弟弟丰彻两个在部里任笔贴式,今⽇他正好休沐,便在家中照看祖⽗。
玛尔汉没听清楚,探过耳朵,问道:“谁?奇哈苏浑。那是谁家地小子?”
丰德给玛尔汉点了烟锅,不好意思地看了曹寅一眼,提⾼了音量道:“爷爷,当年你不是跟着鄂克济哈与穆舒珲两位副都统攻城么?”
玛尔汉这次听清了,吃了一口烟,眯着眼点点头,对曹寅、曹说道:“对,是跟着副都统鄂克济哈与穆舒珲两个,自泾州进兵,一路上屡破堡垒。斩级数百,克宁州…”说到这里,便陷⼊一种沉思,半晌也没动,像个木像般。
丰德见祖⽗如此怠慢亲戚,脸上有些不好意思,低声对曹寅道:“曹伯⽗,爷爷不是诚心怠慢,前几年还好。说话都便利;自打去年⼊冬,耳朵背了后,爷爷便经常想起早年的事。逢人便拉来讲,讲到一半,不知又想什么去了。”
曹寅摆摆手,道:“不碍事,人上了年岁。都是如此,⾝为长孙,你更要仔细照看祖⺟才是。”
丰德肃手应了,曹寅对玛尔汉道:“老大人,您好好休养,晚辈改⽇再来探望!”
“贪顽儿,又是那个小子捣蛋,是丰德,还是丰彻?”玛尔汉撂下脸来,一本正经地问曹寅。
少不得。又是丰德上前去对祖⽗连哄带劝一番,道是客人要走了。玛尔汉这才有些明⽩过了,点点头,对曹寅道:“要是忙,就回去,改⽇闲了,再来说话。你媳妇儿…你媳妇儿添了个闺女?満月了没有?”
曹寅看了眼曹,回道:“老大人,晚辈媳妇添了个男孙,已经半岁了。等大些带过来给您磕头!”
“男孙?小子?”玛尔汉摇头摇,道:“不对,不对啊,明明是个闺女。当初我在户部做郞中,刚好有个同年在內务府。听说还专程定制了不少物什送去。都是万岁爷亲自吩咐的…这个礼可不能少了,明儿我就吩咐人备一份…”
这番话说得颠三倒四。听得曹寅⽗子疑惑不解。
丰德见祖⽗越说越没谱,忙对曹道:“孚若,这实在对不住,明明早就告诉爷爷的,你添了个小子,真不知他老人家咋记的。”
哎,看来,玛尔汉虽然看着有些硬朗,但是委实有些糊涂了。曹寅与曹起⾝,与老人家作别。
玛尔汉瞧着曹寅道:“这事真稀奇,想来,万岁爷真没拿东亭当外人…”
曹寅心下一动,问道:“老大人,哪里稀奇,要不您同晚辈好好说说?”
玛尔汉微微一愣,随和阖上眼,喃喃道:“说不得,这事说不得…”
少一时,众人便听到鼾声起,老人家坐着睡着了。
丰德先同曹寅⽗子告了罪,随后上前去,轻轻从祖⽗手中菗了烟袋,取了个枕头,扶着祖⽗躺下。
等安置好玛尔汉,丰德才送曹寅⽗子出来,很是歉意地对他们说:“祖⽗看着精神还好,整⽇里大多半在觉睡。”
曹寅也是将六十的人,想起康熙朝早年的大臣,没有几个有好下场,能像玛尔汉这样完名引退的,更是少之又少,不免生出唏嘘之感。
曹则是觉得丰德颇有脫胎换骨的感觉,与先前那个领着弟弟、表弟们四处胡混的浪公子儿截然不同。到底是大了地缘故,稳重多了,褪去了少年张狂。
丰德见曹看他,想起曹颂来,问道:“孚若,姑姑与小二几月上京?若是凉快些还好,若是赶上夏天,路上可遭罪。”
曹想起之前⺟亲李氏说过的,回道:“若是早些,五六月份,迟些则七八月份,⼊秋前后怎么也到京了!”
丰德笑道:“那感情好,年前小二太聪明了,就见了一面,这往后就好了。姑姑带着表弟表妹们进京,两下往来也便宜。倒是孚若你,跑那山沟里做什么,趁早回京吧!”说到这里,庒低了声音,低声道:“若是真如外人所说的,有什么财的门路,切记别忘了拉扯兄弟一把。”说着,还挤了挤眼睛。
这下子,却把长子长孙的沉重劲儿都驱散了,又恢复到顽童的模样。
曹见他一提银子。眼睛里都冒光,甚是好笑,拍了拍他地肩膀,道:“省得了,省得了,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我先来寻你就是。”
说话间,出了大门口,曹元已经带人将曹寅的马车停在这边。曹将⽗亲扶了上马,自己骑着随行。别了丰德,返回曹府。
想到已经老糊涂的玛尔汉,曹忆起早年曹颂在京时,与几个表兄弟在学堂打架时,玛尔汉教训孙子外孙地情形。这不过三四年的功夫,对于暮年老来说,却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想到这些,曹转过头看了看⽗亲的马车,总有一⽇。⽗亲⺟亲也会这般,如孩童似的,需要晚辈哄着。
此刻的曹寅,坐在马车里,心中却惊涛骇浪,总觉得方才玛尔汉的话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是自己不晓得。
玛尔汉早年确实任过户部郞中。是在康熙二十八年到康熙三十三年地事。康熙三十三年,他升为翰林院侍讲学士,再迁兵部侍郞。
而且,曹寅还记得,长女曹颜出生后,京中却有赏赐下来。
当时只当是看在孙氏老太君的情分,又是曹寅的第一个孩子,万岁爷才会看重些。现下想想,他却似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头。
想到最后,答案却甚是荒唐。曹寅摇了头摇,无法相信这些个猜测,怕是自己想多了。
回了曹府,曹寅往前院书房去了,曹回內宅换⾐服。因下晌要同纳兰富森吃酒,无需穿着这般郑重,他便寻了⾝轻便的⾐服还上。
见初瑜的气⾊还好,曹稍稍放下心来。
昨天打王府回来,她虽然在婆婆面前还是笑模样,但是回到梧桐苑却呆呆了坐了半晌。直到曹回去。她的精神才好些。
曹以为她是为弘曙、弘倬兄弟两个的嫌隙担心,劝慰道:“你别惦记,我同弘曙说了,让他寻机会同弘倬和解呢!”
初瑜以为丈夫是安慰自己个儿,有点感叹地说道:“弘曙向来最笨。弘倬又是个倔強的。他们两个哪里是一时半会儿能好的?”
曹拍了拍自己地脯,笑着说:“由我给弘曙做军师呢。你还有什么不放心地?弘倬再倔強,不过是个半大孩子罢了。”
见丈夫这般说,初瑜也心下稍安,原本她也是想要开口同曹说这些的,请丈夫帮两个弟弟做个和事老。
虽说那些王府的事事非非不该同丈夫唠叨,但是等夜里安置后,初瑜仍是忍不住将归省的所见所闻,对曹讲了。
对于淳王福晋的作为,曹并未说什么。虽然那从情感上来说,他更偏向于侧福晋纳喇氏这边,但是对那位嫡福晋也是生出些同情之心来。
虽然这番所作所为,有算计弘曙的成分在,归结底她是想要有所依靠。没有亲生子,关系并不亲密地庶子将成为王府的继承人,庶子之⺟又是她明争暗斗了一辈子的对手,怎么不生出忐忑之心?想要揷手弘曙亲事,已经之后安排外甥女做弘曙侧室,也是为了将来屏障。
初瑜晓得丈夫是不喜背后论人是非的,对于嫡⺟与生⺟之间地纠葛,她也是一笔带过。尽管如此,曹仍听出她话中的迟疑,少不得又存温宽慰一番。半),纳兰富森打人来请曹。
因下午开局晚,曹不晓得大家要吃到多暂,便吩咐初瑜累了就早些睡,不必等到他回来。
出了梧桐苑,又去兰院同⺟亲说过,看了看儿子天佑,曹才离府,随着纳兰家的长随往吃酒的地方去。
路上问过,曹才晓得要去的地方,是李鼎定下地馆子。
馆子离曹府不算远,在什刹海边上,是个略显僻静地四合院。外头看着不过寻常人家一般,不过是显得洁净些。
过了影壁,就是四间三明一暗的正房,东西各有三间厢房。正房左边,隐了个暗门,看来里面还别有洞天,只是不知是花园子,还是內宅。
房前植着几株芭蕉,院子还有两个尺半地鱼缸,金鳞摇曳,看着甚是悠闲自在。
虽然看着雅致些,但是并不算稀奇,但是曹心里却生出莫名的悉感。
屋里已经听到外头的动静,纳兰富森与李鼎两个笑着了出来。
“富森大哥,表哥!”曹跟两人见过,随着进了屋子。
三间没有隔断的屋子,显得很是亮堂,曹却是不免生出感触之心。因这屋子里的布局,盆栽的摆放,角落里的棋盘,看着实在是眼得很,同他当年的江宁弄地林下都有几分相似。
纳兰富森笑着说:“孚若看傻了吧,哥哥方才也是呢,这么个雅致的地方,谁会想到是馆子?”
因是李鼎寻的地方,他充当半个主人,请纳兰富森与曹坐落了,而后笑着对纳兰富森道:“纳兰兄太小看孚若了。说起来,这种私家馆子,还是孚若少年时捣鼓出来的。”
“哦?”纳兰富森却有些意外,略带佩服地对曹道:“素⽇只知孚若稳重,原来还晓得这些营生上的事儿,委实令人佩服。”
曹笑着摆摆手,说道:“不敢当大哥地夸奖,不过是小时候胡闹罢了,哪里是什么正经事?”
李鼎眼下待曹地态度,却比前⽇亲近几分,笑着对曹道:“说起来惭愧,原是不想请纳兰兄同表弟来这边的。也不瞒表弟说,这是表哥家一个管事开地馆子,开了一年多了。他早年跟着⽗亲去江宁,去过表弟的馆子,便照猫画虎,弄出这么个四不像来,说来却是有些不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