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六 婴孩(下)
喀尔喀蒙古扎萨克图汗旗,汗王府。
虽然已经请了好几个萨満在院子里祈福,但是小王妃的呼叫声却越来越凄惨,最后已经是低不可闻。
老汗王策旺札布在廊下,亦是満心焦急。透过院子里的香烟寥寥,策旺札布想起去年病逝的独子朋素克喇布坦。若是这孩子早来一年,他也不至于后继无人,选了族侄格埒克延丕勒
来做嗣子。
这孩子不仅来的不是时候,而且…想起给儿子戴绿帽子,使得汗王府蒙羞的那个喇嘛,策旺札布不由得火冒三丈,恨恨地道:“混进羊群的野狗,今⽇便是你的忌⽇!”
屋子里,小王妃躺在上,隐隐地听到诵经声。像是有人在召唤一般,她慢慢地阖上眼睛。
守在边的汗王妃唬得不行,忙在小王妃耳边唤道:“巴依儿,别睡,快醒来!”
小王妃劲使地睁了睁眼睛,伸出手来,要够汗王妃。
汗王妃没有女儿,待小王妃如亲生女儿一般,就算她作出这样的丑事,也只是恼了她几个月。现下见她如此,立时拉住她的手,道:“好女儿,用些力气,孩子就要生出来了!”
小王妃看着鬓角斑⽩的汗王妃,含着泪道:“长生天要来惩戒女儿了,佛祖不会原谅心存歹念的人…”汗王妃听她语出不祥,忙劝道:“快别说这些,我同你阿爸已经请了萨満,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长生天定会保佑你的!”
“阿妈…”小王妃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说什么。
不说汗王府成一团,客栈里的曹等人还是迟迟拿不下主意。
思量了一回后,曹他们现除了直接上门要人外,终是没法子可想。
曹仔细想了想所知的历史。好像在康熙驾崩前几年,西蔵与蒙古这边有过叛。十四阿哥,就是在那时立下的军功。
如今才康熙五十二年,就算这里距离京城数千里,毕竟还是大清境內。老汗王虽然在这边,但是其嗣子却是往口外朝见去了。
若是这小王妃晚些时⽇生产。曹他们核对好王府地形图后,还能试试去救人。如今孩子就要生了,再耽搁下去,说不定活喇嘛就变成死喇嘛了。
这是西北草原,方圆数千里外就没有八旗驻军。就算曹他们想要来武的,凭借眼前这几个人,若是没有万全准备,就算能从王府救人出去。也未必能顺利将人带离汗王的领地。
心里拿定了主意后,曹看了看德特黑与纳兰富森四个,说道:“不能再等下去了,还不晓得那汗王拿的什么主意。咱们暂时兵分两路,我同…我同赫山往汗王府去,探探口风,德大哥、纳兰大哥你们在外接应。若是对方放人最好不过。若是不放,我们也好拖延些功夫,咱们再想法子。”
德特黑疑惑不解,道:“孚若怎么直接登门,万岁爷不是让秘密行事么?”
曹苦笑道:“咱们人生地不地,虽说手里有份王府地图,却没时间核对真伪。虽说不能打着万岁爷的口号,但是借着十六爷的幌子,去说说看。”
因大家都是从御前而来,随行的行李里就有侍卫服与牌。片刻功夫。赫山已经收拾妥当,曹也换了个一品武官服。两人各地带了两个长随,出了客栈,往汗王府去了。去后,对那两个做法事的萨満喊道:“你们是⼲什么吃的?本汗是叫你们来给小王妃祈福地,难道你们非要尝尝本汗的鞭子,才会诚心祈求长生天么?”
两个萨満婆子心里都是胆颤,这一上午,从汗王府灰头土脸出去的萨満有好几拨了。汗王脾气最是暴。可不是给她们这些“神仆”面子,搞不好真一顿鞭子下来。
老汗王气得够呛,咳了几声,望着两个萨満婆子,面上露出凶相。其中一个年长的萨満婆子瞧了。忙道:“汗王息怒。不是我们不尽力,而是…而是…”她一时慌之下。想不出什么好的原由来,想起之前听过的流言,便信口开河道:“而是小王妃的贵人另有其人。”
老汗王“哦”了一声,刚要问,便见管家急冲冲进来禀告:“汗王,有两位侍卫大人求见!”
“侍卫大人?”老汗王不解,道:“哪里来的侍卫?可是车臣汗那边使人过来地?”
老管家道:“不是车臣汗部过来的,是打东边来的,御前侍卫。”
“他们是传旨来的?”老汗王早些年,⾝子健硕时,也常去口外朝见的。今年赶上⾝子骨不好,他才叫嗣子暂代自己前往。因此,他晓得御前侍卫不好轻慢,都是带品级的,像是一等侍卫,那就是武官三品。
老管家回道:“看着两位并没有出示圣旨的意思,其中一个是和硕额驸。”
老汗王忙站起⾝来,想不通客人地来意,但是对方即是摆明了⾝份,他也不好怠慢,叫管家请到前院正厅就坐。
待管家走后,老汗王想着回房换莽服时,才想起旁边的两个萨満,皱着眉问道:“对了,刚才你们说什么来着,什么贵人不贵人的?”
那萨満婆子不过是胡诌罢了,原是想往那喇嘛⾝上引,好脫了自己的⼲系。不过,冷静下来,想到汗王的脾气,她也不敢哪壶不开提哪壶,正好借着方才管家的口信下坡,笑着说道:“恭喜汗王,贺喜汗王,这贵人不是盈门了么!”
老汗王膝下荒凉,对这儿媳妇向来是当闺女疼的,现下到了生死关头,也顾不上恼怒了。他正是没法子的时候。听这萨満婆子说得肯定,也生出些希翼来,问道:“这是什么说法?怎么来了人,你便说是贵人了?哼哼,你可别想糊弄本汗,若是不说出个原由来。立时叫你吃鞭子。”
萨満婆子心中想好了说辞,不慌不忙地答道:“汗王,这小王妃是己巳年生人,是金命,咱们这儿又是西北,主金位。客人从中原来,主土位。正所谓土生金,若是来人中有土命的。更是大善;即使没有,主土位冲冲,也是好的。”
一番五行下来,听得老汗王一愣一愣地。听这婆子振振有词,真是有谱儿的样子,老汗王心里也信了几分,点点头道:“你们继续做法事。本汗去瞧瞧贵人去。”
曹同赫山两个在王府客厅做了,曹不噤有些后悔,为何出前,没寻哲布尊丹巴活佛问个明⽩。
宕桑旺波,这是西蔵名字,西蔵地喇嘛,不会也是个活佛之类的吧。因曹对⻩教所知不多,撑死了也就晓得“班禅”、“*”这两个。就是哲布尊丹巴活佛,他还是前些年随扈草原,听蒙古人提起的。
好好的西蔵喇嘛。不在西蔵呆着,跑到外蒙古来作甚?曹虽不是多事之人,但是到了现下,也晓得自己的缄默有些不是地方,好像有该问的也没问清楚。
若是王府这边不放人,曹会意思一下,张罗着救一次,但是却没有不死不休地地步。他可是惜命之人,再说康熙虽然很严肃的下旨,却并没有说要舍了命相救。
像那些为了报答“君恩”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地,肯定不是曹就是。
不管那喇嘛是真无辜,还是假无辜,曹可不想拿着大家的命,去试试这位汗王的心。再说。就算是将他们几个杀了。随便寻个理由回复康熙,康熙也不可能为了他们来场战争。
不过。这些只是曹心里想想,像德特黑、纳兰富森等人,既是晓得这是圣命,绝不会就此罢休。
就是曹自己也犹豫着,若是那喇嘛真是无辜,自己真能就为了惜命,袖手旁观么?答案,稀里糊涂,他自己心里也没底。
想到这些,曹不由地心里念了个佛号:“阿弥陀佛,佛祖保佑,让这老汗王别糊涂了,好说话一些,否则你的弟子就要倒霉了!”
赫山坐在曹下,面上却比平⽇肃穆得多,低声对曹道:“小曹,你也摆摆和硕额驸的谱!虽说你品级不如他,但是⾝份也尊贵呢!到底是万岁爷地孙女婿,他不看别地,也要看在万岁爷面上不是。”
曹笑着应了,也不由地直了直⾝板。
老汗王策旺札布到了,两人起⾝施礼。
听说曹自称和硕额驸,老汗王请两人落座后,问道:“请恕本汗冒昧相问,这位大人的岳⽗是哪位王爷?”
和硕额驸,娶地是郡主,不过有资格封郡主的格格却⾝份各异。老汗王早年朝见,对宗室这些关系也晓得些。问这话,也有探底之意,好看着⾝份来待客。
曹笑着应道:“汗王客气,在下岳⽗是吾皇七阿哥淳郡王,早年曾随万岁爷西征,执掌镶⻩旗大营。这些年也经常随扈塞外,汗王想是见过的。”
“原来是七爷的女婿!”老汗王摸了摸胡子,道:“真是没想到,还以为大人是娶的是哪位宗室王爷地格格,没想到竟是七爷府上的掌珠。”说到这里,仔细打量了曹,道:“那是三十五年,七爷的年岁甚轻,我们还曾一块喝过酒,小儿最同他还算是好友呢!”曹只是想起七阿哥西征之事,随口提起,没想到还真蒙对了。他心中也是纳罕,总不成当年的八旗兵打到喀尔喀来了吧,却不晓得当时的给养线是如何。
老汗王又问了几句御前之事,便开口询问来意。
曹稍作思量,道:“汗王,我们是奉了十六阿哥之命,来喀尔喀寻人的。”
“十六阿哥,哦,就是十八阿哥的同⺟兄那个么?”老汗王想了想,问道:“不晓得他是要找什么人,还劳烦两位大人特意来到我们这蛮荒之地?”
曹心里拿捏着分寸,回道:“汗王说得正是,十六阿哥正是十八阿哥的同⺟兄长,向来为万岁爷宠爱。因这两年十六阿哥喜爱佛法,经常请一些大师讲经…”
曹话未讲完,老汗王的脸⾊却已经沉了下来。听到曹话中提到“佛法”、“大师”他还有什么不明⽩的?当即冷哼一声,就有些按捺不住,若不是顾忌曹⾝份,怕是立时便要火。
“…十六阿哥听说有位大师在佛法上造诣颇深,心生想往,便在御前禀明,使了在下等人过来寻访。”虽然老汗王态度不善,但是曹还是硬着头⽪将这话说完。其中,少不得又变相地搬出康熙来。虽没有表明是康熙直接下旨,却也让汗王晓得,康熙是晓得此事地,让他有所顾忌。
果不其然,老汗王有些懵。既是名声渊博到御前的,那应该不是自己府上羁押的这个放喇嘛才是,那怎么他们还巴巴地寻到这里家来?
众人一时无语,堂上气氛有些僵,就见管家面带急⾊见来,在老汗王耳边低语两句。
老汗王立时从座位上起⾝,伸着手指着曹,问道:“这位大人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