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二章 烟锅
曹颂回府时,曹与初瑜尚未回府。
曹颂进了二门,来到芍院上房,给兆佳氏请安。
因曹颂是打着去看见丰德、丰彻的名义出去的,所以兆佳氏又问了几句那边府上的闲话。曹颂就到兆佳府打了个转,哪里晓得这些,混应了。
兆佳氏不免劝道:“别老往你大姥爷家去,也多去给你舅舅请请安!”
这却是旧话重提了,曹颂不耐烦,道:“⺟亲,儿子这还在孝期呢,哪里好整⽇里串门子啊?”
兆佳氏放下手中的烟袋锅,瞥了他一眼,道:“哦,你还晓得在孝期?怎么,姥爷家去得,舅舅家就去不得?你舅舅疼你呢,不会挑这个理儿!”
曹怕⺟亲又唠叨个没完,正好看到炕上放了好几包小⾐裳,像是四姐儿小时候的,便道:“⺟亲,怎么翻出这些来?四妹妹这半年个子长了不少,应该都穿不得。就是五儿,个头也跟着四妹妹差不多。”
兆佳氏听提到五儿,神⾊一僵。她寻出这些来,确是有给五儿添⾐服、好省些嚼用之意。依她的意思,虽说大家花费的都是公中的银子,但是这般靡费,往后等到分家时,儿子们不得喝西北风去。
曹倒是不愁,他手中攥着几处产业。她这几个儿子,除了曹颂袭了⽗亲的爵,有些进项外,其他的儿子前程还没着落。
能省一分银钱是一分银钱,她不管什么说,也是长辈,若是从她牵头节俭开支,曹夫妇也不好太过铺张。
因此,她今⽇才想着使人将四姐儿的旧⾐裳都找出来。可是四姐儿在长个,五儿也在长,寻了两件八成新的在五儿⾝上比划了,小了半截。哪里穿的下?
不过,她也不想⽩腾折一番,就对曹颂道:“寻出来给恒生用的,小孩子家长得快,也不用老置办⾐裳。”
曹颂不噤睁大眼睛,疑惑道:“⺟亲。您老记糊涂了吧?恒生是个小小子,怎么能穿小闺女的⾐裳?”
兆佳氏面上一,伸手指了指曹颂的脑门,道:“浑说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们小哥儿几个,公中本来就没什么进项,府里原本没有长辈心,花钱如流⽔似的。如今,我来了。怎么能不多心!”
曹颂听了,皱眉纳罕道:“⺟亲,咱们家至于这个地步么?就是我们兄弟几个,小时候也没穿过旧⾐裳啊!哥哥嫂子且疼着恒生呢,再说恒生还小,置⾐裳能费几个钱?”
“不管阿猫阿狗、香的、臭地都往府里领,这个败家仔儿!”兆佳氏吃了口烟。嘟囔道。
曹颂听着这话不好听,红了脸问道:“⺟亲,您这是嘀咕什么呢?”
兆佳氏见儿子瞪着眼睛隐隐有责备之意,不由地心生委屈,眼圈已经是红了。她刚想要骂儿子两句,就见张嬷嬷颤悠颤悠地进来。
虽然曹颂早些年不待见这个嘴碎的老嬷嬷,但是看在她过⺟亲的份上,仍是欠⾝道:“嬷嬷!”
张嬷嬷笑道:“哎呦,是二爷来了。老奴是好几⽇没见到二爷了,心里正惦记呢!如今转了冷。二爷小时最爱踹被子,仔细贼风吹着,可不敢同那些狐媚子胡闹…”
曹颂听她唠叨起来没完,心下便有些不耐烦,面上也沉了下来。
兆佳氏没有留意到儿子不痛快,叫张嬷嬷在挨着炕边的小杌子坐了,问道:“如何,可是探寻明⽩了,田氏的月例银子是多少?”
张嬷嬷成心要卖弄,抚了抚口道:“太太。您容老奴先匀口气!也不晓得这紫晶姑怎么管得家,个个都成锯了嘴儿的葫芦一般。老奴腾折了一晌午,寻了好几个人,这才在后厨肖二家地那儿问出来。”
兆佳氏点点头,急着问道:“问明⽩就好。到底多少。总不会是同五姑娘一般多?”
“哎呦,太太。您可是说少了!不说田,就是左成、左住两位小爷,月钱也都同五姑娘一样,都是二两!”张嬷嬷说着,伸出右手来翻了翻,道:“啧啧,大是够大方的,给田***月钱这个数呢!”
兆佳氏见了心烦,不由提⾼音量道:“五两?她算哪门子的?往外人⾝上填补这些银钱,这叫什么事?”
张嬷嬷听了,连摆摆手道:“太太,不是五两,是十两呢!加上两位小爷的,田每个月十四两银钱。这吃穿嚼用都是府里的,这可不是⽩捞!”
兆佳氏已经是脸⾊青,冷哼一声道:“胡闹,这家是什么管的?真当咱们家有金山银山不成,等会儿他们两口子回来,我可得好好拉扯拉扯!”
张嬷嬷正在应和,曹颂已然是听不下去,皱眉问道:“⺟亲,这好生的⽇子不过,您这是要捉什么?”
兆佳氏正恼怒着,听儿子这话火大,挥起手中地烟袋锅子,冲曹颂摔过来:“不争气的东西,就会偏帮着你哥哥说话,忘了自己个儿是从谁肚子里钻出来的?我这般熬心熬肺的,为了哪个?你这不知道好歹的混账羔子!”
张嬷嬷在旁听了,忙劝道:“太太别恼,大爷惯会哄人的,二爷还小,还不得太太多心!”说着,又对曹颂道:“二爷还不赶紧地给太太赔罪,这些⽇子太太可是费心为二爷筹划呢!”
烟袋锅里本还点着火,炙热的铜锅刚好摔到曹颂地腮帮子上,立时烫了个红印。随着“呛”一声响,烟袋锅子落到地上,里面燃了一半的烟叶散落一地。
曹只觉得脸上被烙得生疼,心里怒意横生。
他不能冲⺟亲火,见张嬷嬷在旁怪气、煽风点火,眼睛一横,冲张嬷嬷道:“都是你这搅屎搅和的,闹得府里不安生,还不给爷滚出去!”
张嬷嬷唬得一灵。颤悠着看向兆佳氏,带着哭腔道:“太太…这老奴…老奴可是奉了太太的命去的…”
兆佳氏没想到儿子会犯浑,气得浑⾝抖,指着曹颂说不出话来。
张嬷嬷见兆佳氏不说话,又战战兢兢地看向曹颂。
曹颂一抬胳膊,瞪眼道:“老货。还不滚,想尝尝爷的拳头?”
张嬷嬷见识过曹颂威,虽是不甘,仍颤颤悠悠地退了出去。
兆佳氏匀过一口气,指着曹颂的鼻子,骂道:“你这不孝子!好啊,你这是要跟小五学!小五是瞅着大爷大娘比亲娘亲兄弟还亲,你这是为了巴结哥哥。老子娘也顾不得了?”
曹颂见⺟亲声⾊俱厉,皱眉道:“⺟亲,您到底要腾折什么?这些⽇子,您这话里话外的,可没几句好话。嫂子脾气好,向来恭敬您;哥哥在外头当差已经是辛苦,还要心家事不成?您说痛快了不打紧。弟弟们心里当了真,对哥哥有什么埋怨,有了嫌隙怎生好?”
兆佳氏原还心疼儿子是不是被烫着,听了这个,气得一梗脖,道:“怎么着?还要你兄弟们学你这个没出息的完蛋犊子,将他恭敬到天上不成?”
曹颂这些年也渐大了,不再像过去那般⽑⽑躁躁。见⺟亲像是对哥哥积怨颇深,他倒是安静下来,往椅子上一坐。看着兆佳氏道:“⺟亲要是想说叨,咱就说叨说叨!儿子倒不晓得,哥哥到底做了什么,不值当我们做弟弟地恭敬了?”
兆佳氏虽是对曹有诸多不満,但不过是⽑蒜⽪地小事。要实挑曹的错处,她一时还说不出。
曹颂见⺟亲如此,也晓得她不过是没事找事罢了,心里叹了口气,道:“⺟亲,要是这边府里您住不惯。咱们就让哥哥帮置个宅子,搬出去住吧!”
兆佳氏听了,甚是意外,盯了曹颂半晌,问道:“颂儿。你这是起了分家的念头?”
曹颂点了点头。道:“既然⺟亲在这边府里住得不畅快,就分家吧!”
他心里虽然舍不得哥哥嫂子。却也晓得⺟亲在南边家里向来是当惯家的,如今这満⾝不自在,也跟嫂子当家有关。留在这边府里,闹得大家不安生,使得哥哥嫂子劳乏,伤了兄弟感情,还不若分出去,两下安生。
老太爷同老太太都过世多年,这本没有兄弟两个一辈子不分家的道理。只是因曹寅、曹荃就兄弟手⾜两个,曹寅对弟弟向来又照拂,便一直没有分家。
如今曹荃已经过⾝,曹颂兄弟也渐大了,若是要分家也说得过去。可是…兆佳氏望了望屋子里地陈设摆设,想着平郡王府、淳郡王府使来请安的仆妇,一口一个“亲家太太”叫着的情景。
这是伯爵府,在府里给儿子们说亲,是往伯爵府里娶媳妇,这是什么样的体面?
兆佳氏神⾊怅然,对曹颂道:“公中半分产业皆无,银钱也没多少,分什么分?你这傻小子,赶快熄了这个要不得的念头!”
曹颂嘟囔道:“⺟亲也晓得公中没产业!儿子地俸禄⺟亲都攥在手里,说是要攒起来给儿子成亲用。咱们上下开销的,都是大爷与哥哥归到公中的俸禄。不是还有老太太留给我们地婚娶银子么?何至于这般,明晃晃地占哥哥嫂子的便宜,儿子都觉得臊得慌!”
兆佳氏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想着丈夫生前也说过差不多地话,不晓得该如何反驳。
就听院子里脚步声起,廊下有丫鬟报:“太太,大爷与大回府了,过来给太太请安!”
兆佳氏神⾊有些不自在,忙直了直板,道:“请他们进来吧!”
曹与初瑜刚进府,还没回梧桐苑,⾝上仍穿着外出地大⾐裳。
曹颂见哥哥嫂子进来,忙从座位上起⾝。
曹见他腮帮子上一个铜钱大小的红印子,刚想问什么缘故,眼睛正扫到地上地烟袋锅子,便没有开口。
初瑜随着曹给兆佳氏问过好后,从喜云手中接过两包果子,亲自撂到炕边,道:“二婶,这是前门聚福的细八样点心,其中地杏仁饼与蛋⻩酥都是顶好的。因晓得二婶这几⽇因换季胃口不好,大爷特意绕到前门买的。二婶每样尝上一口,就是我们做晚辈的孝敬到了!”
兆佳氏这边刚编排完曹夫妇,就见他们如此,在儿子面上便有些抹不开,略带尴尬地笑道:“我又不是孩子,买这些零嘴儿做甚?没得浪费银钱?”
初瑜笑道:“这几样细点心不甜,吃着还好,就是⺟亲在京时,也是爱吃的。”
曹已经弯拾起地上的烟袋锅子,低声训斥曹颂道:“你倒是三天不管上房揭瓦,如今都学会气人了。怎么不懂事了,惹得二婶恼?”
兆佳氏一边同初瑜说话,一边支愣着耳朵听曹说,见他问起原由,怕儿子心直说走嘴,忙咳了两声。
初瑜面带关切地问道:“二婶这是哪儿不舒坦?请个太医过来瞧瞧吧?”
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烟袋锅子,与炕上下去一半的烟口袋,劝道:“二婶每天还是少菗两袋烟,北面天⼲,菗多了嗓子疼!”
曹颂看着⺟亲坐在炕上,満脸通红,憋得说不出话的情形“扑哧”一声,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