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七章 清冷
就在众人皆以为曹这位“新官”会忙得焦头烂额,而后指不定要出点什么“子”来给大家添茶余饭后的谈资时,曹却出乎意料地清闲起来
十六⽇陛见后,曹便留在畅舂园,并没有往太仆寺衙门去。反正这边也有给员官轮值歇着的地方,他就很“敬业”地留在这边了。
太仆寺那边的运转,他只让分管的属官提议,自己只选择点头或许头摇,其他的心半分不。
不是他懒散,上不了台面,而是一个衙门的事务繁杂,哪里是一天半天就能接手的?更不要说这几⽇忙忙乎乎的,衙门內外正得不行。
若是让他自己去弄清楚这个,弄清楚那个,指不定到时候要出什么子。
曹心里已经最了最坏打算“惊象”、“惊马”这些个手段应没人敢使,毕竟是甲子万寿大典,就算是看他不顺眼,也不敢闹太大动静。剩下的,不过是差事中的纰漏,不大不小的笑话,无关大局的“失误”等。
他不过是个“委署”又不像其他人那般想要借此一天登天,得到康熙的青睐。何苦是是揽在手里,因此他很是清闲地放权了。
若是有人打他的主意,先要搭上自己的人不说,未必会落下什么好来。
不过,未必有人愿意见他这般“清闲”那就是将他提到这个位上的康熙。
站在菜园边上,看着康熙的背影,曹的脑子飞运转着。从十五⽇至今,自己做得还算是规矩,并没有鲁莽或有把柄的地方。
康熙站在那里,缄默了好久,问道:“曹,你瞧这麦苗长势如何?”
既然是康熙金口⽟言。那曹可得仔细看了。不过,他不谐农事,哪里能看出什么门道来?只是绿油油的,看了叫人觉得很舒服。
见曹没有立时应声,康熙转过头了,看了他一眼,说道:“嗯?”
曹回道:“回万岁爷爷话话。这…奴才没经营过农事,说不出好歹来,只是瞅着麦苗耝壮,都菗了惠儿,想来是好的。”
康熙冷哼了一声。道:“只是看着光鲜罢了,若是少了肥料⽔份跟上,麦粒也难长好。”
平⽩无故说这么作甚?曹望着那麦子,就算不是自恋的格,也不免有些疑惑,难道康熙是要要栽培自己?指望自己能长成一株好麦子?
心里虽是胡思想的,曹嘴上还是应和道:“万岁爷说得是。”
只听康熙又道:“那年。也是这个时候,平南王尚可喜请老,以其子之信嗣封镇粤,想要试探朕。朕许他请老,驳了其子嗣封镇粤地条陈。満朝文武俱是惶恐不已,终⽇到朕跟前劝谏的人不止一二,都怕引起兵事,国将不宁。”
曹静静地听着,心里有些纳罕,这应是平三藩时候的事。少说也有三、四十年,却不知康熙怎么想起这个来。
康熙继续说道:“那些个文武大臣,都以为朕是年轻莽撞,不晓得轻重,才执意如此。没有人晓得,朕心里也怕,怎能不怕…”说到这里,加大了音量:“怕又如何?朕是皇帝,总不能因心存畏惧,就一味地养虎为患。断送了大清江山!”
虽然康熙说得意气风,但是最后那四个字,还是生生地刺痛了曹的耳朵。
他想起那天花方子,想起⽗子的告诫,真想问一问眼前的帝王。到底是将自己当満人的皇帝。还是当成天下子民地皇帝?照拂你的子民,使得百姓免了“天花”的危害。不是更能体现“千古仁君”的风范么?
微微蹙眉,曹终是按捺住自己的冲动,只是望着那茁壮地麦苗,握住了拳头。
康熙转过⾝来,仰着下巴对曹道:“那年,朕二十岁!”话中,満是得意与自豪。
不知为何,曹突然想起玛尔汉来,说着自己征战西北、战功赫赫时,玛尔汉也是这番神情。
康熙抬起头,望向东边的朝,面上神⾊很是复杂。
或许是因康熙年迈的缘故,曹觉得他比前几年看上起矮了些。不管心里对这位帝王如何畏惧,但是想想这些年,他确实待自己照顾颇多,曹还是生出不由生出感之心。
如今已经是康熙五十二年,距离康熙六十一年,还剩下九年。想到这些,曹的心里也甚是沉重。
不管这位帝王对世人如何,对満汉大防如何,他对曹家确实是优容到底。
康熙已经转过⾝,对曹说道:“朕点你去太仆寺,你可晓得缘故?”
还能有什么缘故?年老的帝王,对他的儿子们防范甚深,生怕他们安揷人手到自己边。就算没有七阿哥的举荐,没有曹,太仆寺卿地位置也不会落到明安头上。
曹心里晓得这些,但是帝王心思,岂容外人揣摩?思量了一回,他仍是微微地摇了头摇,回道:“回万岁爷的话,奴才愚钝,难解圣意!”
康熙摆了摆手,道:“你是朕的…朕的孙女婿,私下里,别奴才、奴才的了,就叫朕皇玛法吧!”
曹躬⾝应了,却没有叫出口。自称“奴才”也是没法子,他心里也是不想的,但是被⽗亲再三说了几次后,他也只好谨慎再谨慎。省得皇帝看你顺眼时没事,看你不顺眼了,这也是狂妄的罪过。
康熙看着曹,神⾊颇为复杂,道:“朕想留你再京,你⽗亲也想你能在这边,我们总不会害你,你不必防范过甚。”
曹听了,愣在那里,不晓得该如何回答。
康熙叹了口气,说道:“每次见你。朕都想要骂你⽗亲一顿。想来也是小时的变故太大,使你对人对事始终这般战战兢兢,做事也畏畏尾,放不开拳脚。每次见你孤孤单单,六亲不靠的模样,朕也跟着不好受。”
曹口像塞了团棉花,闷得人不上气来。自己怎么会孤单。不是有⽗⺟亲人,不是有有子,不是有朋有友么?为何听了康熙的话,眼睛却是酸涩得不行,想要大声地辩⽩辩⽩。想要⾼呼一声,自己不是一个人,自己并不孤单。
世界仿佛静止了一般,十一年八个月零八天,曹记得清楚清楚。重生以后地⽇子,他每⽇都记得。
以为自己已适应了新⾝份,曹这些努力地生活着。然,当那层窗户纸被捅破的时候,他才现自己无法欺骗自己。
虽然只是个小人物,但是他的孤独丝毫不比那位帝王少。他冷眼看着这世界,心里蔵着无法对人宣之于口的秘密。表面上,他还要带着笑脸,努力地适应生活地热闹,扮演个好儿子、好丈夫、好⽗亲。
孤独,刻骨的孤独。他很想找个能说话地人,告诉他自己是谁。自己是什么地方的人,自己的心里蔵着什么样的秘密!他很想笑着跟人调侃调侃,说自己竟是曹家的儿子,曹雪芹地长辈,见到了皇帝老儿,与皇子阿哥是嘻嘻哈哈的情;很想与人显摆显摆,自己运气够牛,娶了个温柔善良地小媳妇儿,生了个大胖儿子。
就像是当哑巴当了十多年,突然能开口一般。曹特向找人说说话。他握了握拳头,正想回头对康熙说上两句,就听有人道:“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是十六阿哥到了,曹四下望望。问道:“万岁爷呢?”
十六阿哥道:“早就走远了。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儿?辇驾那边准备呢。马上就要回京了,咱们也得跟着啊!”看着十六阿哥褪去过去的稚气,已经是大人模样,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咱们打个赌,十六爷敢不敢?”
十六阿哥挑了挑眉⽑,笑道:“怎么,打皇阿玛那边得了什么了不得地消息,想要找人卖弄卖弄?”
曹不噤失效,不愧是一起混过几年地,算是有点晓得自己地心思。只是与其说是“卖弄”还不如说他实在憋坏了,想要说上几句话罢了。因此,他也不置可否,追问道:“到底敢不敢,十六爷给个话吧,别磨磨叽叽地不慡快。若是十六爷不稀罕听,我寻别人说去。”
十六阿哥被他引得心里直庠庠,指了指曹道:“不待这样的,看你笑成这样,指定是好事。不同我说,还要同哪个说去?赌了就赌了,只是我这儿有什么是你惦记的?想要什么开口便是,还能少了你的不成?”
曹方才不过是随口戏言,现下听十六阿哥这般说,才想起自己还没寻思赌注。
稍加思索后,曹道:“赌注么,就是十六爷一句话吧!”
十六阿哥点点头,道:“嗯,晓得了,你说,什么话?”
曹笑着说:“要是有那么一天,我去得早些,留下老⺟幼子的话,就请十六爷照拂了!”
十六阿哥还兀自好奇,笑道:“去得早些?你要往哪儿…”说到这里,却是收了声,皱起眉头:“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大清早的,怎么想起说这些个?”
不过,他随后摇头摇,道:“怎么?你得了信儿了?那你也不能跟巴查尔比啊,他将五十地人了,没了也不意外。”说到这里,笑着捅了曹一下,道:“真不晓得,你怎么能想到这些生啊死的,换作其他人,怕是要放炮仗了,你这个太仆寺卿算是稳当了!”
曹还真是才听说,只是既然十六阿哥这么说,他也不辩⽩。
十六阿哥笑道:“这赌注都说了,那到底赌什么,我这可还等着呢!”
曹摸了摸下巴,围着十六阿哥走了一圈,将他从头到脚看了。
十六阿哥被看得⽑,不噤推后一步,道:“咋了,神神叨叨的。别告诉我,你是要冒充诸葛!”
曹笑着点点头,笑着对十六阿哥道:“嗯,往后没人时,十六爷可以称呼我为赛诸葛”
“得,说你胖,你还上了!到底得了什么好消息。别遮遮掩掩的了!”十六阿哥笑着说道。
曹摆摆手,道:“十六爷别急,得容小神我好好算算!”说着,有模有样地弄得几个手指头。
十六阿哥笑得不行,指着曹道:“这…这到底是跟哪个学的?出去一年。倒变成个神回来不成?”
曹摆弄完手指头,笑道:“十六爷天庭満、地阁方圆,前程么…自是不可限量…一个王爵是少不了的!”
十六阿哥却是不信,头摇道:“怎么会?除了几个年长的哥哥,还能有谁有资格封王爵?十四哥向来受皇阿玛宠爱,也只是个固山贝子,我还能越过他去?”
曹只是笑。道:“到底如何,十六爷往后便知晓了!正所谓天机不可怈露,你心里有数就好,别要对人说起,省得徒增变数。”
十六阿哥见他说得肯定,心里也没底起来,收了笑,问道:“是方才皇阿玛露了什么口风了?真打算封个郡王给我?可是,不管是序齿,还是⺟妃位份。也没有让我的爵位过哥哥们的道理?”
曹故作⾼深状,道:“到时候,你便晓得了。只是这事急不得,或许要十年、八年的,你别忘了我说过这些话就是。到时,别忘了好好夸夸我算地灵验!”
十六阿哥笑着了他一眼,道:“面⽪够厚啊,不过是打皇阿玛哪里听了什么话,还正把自己当神仙了不成?嗯,我记得了。只望借你吉言,真有那么一⽇,也能给额娘长长脸面。”
曹笑着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将近辰时。两人说说笑笑。往二宮门去了。
待两人渐远。就见一人打菜园边上关帝庙的墙后出来,却是穿戴着亲王礼服的四阿哥。
想起方才曹与十六阿哥嘻嘻哈哈的模样。他不噤笑了笑。
看来,皇阿哥是想过几年给十六封个郡王,只是这么话为何会对曹说起?四阿哥疑惑不解,莫非,真如傅鼐猜测的那般,曹的出⾝真有什么典故?
看着曹的背影,四阿哥想起粘杆处那边地消息,李煦已经是八阿哥的人。曹家眼下虽然不掺和这些,往后会如何?前夕,摆⾜了依仗,又有宮妃百官随行,浩浩的,好几里路。
自畅舂园到西直门,各省员官士庶夹道罗拜,接御辇。
一路上,各种排场,有老们跪献万年寿觞,康熙停辇慰劳,赐老人们寿桃等吃食。
其中有镶蓝旗蒙古副都统赖都之⺟,年九十,五世同堂,率其子孙百余人驾。
康熙停辇,命人赐给老夫人寿桃,道:“老人家好福气,祝老人家安康长寿!”
老人家颤颤悠悠地磕头,道:“万岁爷吉祥,万岁爷长命百岁!”
在西直门外,诸王、贝勒、贝子、公、宗室、觉罗人等及文武大臣、员官、兵丁并于诵经处跪。其后,是数不尽地京畿百姓,也都是跪圣驾。
就听有人道:“万岁万岁万万岁!”而后众人皆齐声应道:“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越来越大,无数地人跟着喊起来。
康熙坐在御辇上,霁容俯视。
在诸王贝勒⾝后,在被兵丁隔开的百姓人群中,⾝穿常服地十三阿哥跪在地上,含泪叩,心下默念道:“皇阿玛,儿子来给您贺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