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三章 钦差
虽然十六阿哥带着笑模样,但是走到近前,却难掩酒气。看他躺在沙子上,脸上不经意流露出倦怠,十三阿哥颇为意外,问道:“这是有了儿子乐呵的?”
十六阿哥听十三阿哥提到这个,闭着眼睛,嘴角咧了咧,苦笑道:“十三哥说得没错,添了儿子,弟弟自然是乐得不行!”
十三阿哥听着不对,坐到十六阿哥⾝边,问道:“这是怎么了?有什么烦心的,同哥哥说说。”十六阿哥睁开眼睛,或许是被夕映照得刺眼,伸出胳膊来遮住眼睛,缄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十三哥,弟弟害怕…”声音甚是寂寥。十三阿哥摇了头摇,道:“你是堂堂地皇子阿哥,还有什么好怕的?别胡思想了,天不早了,你再不回去就落宮门了!”
十六阿哥坐起⾝来,对十三阿哥道:“藕香死了!”十三阿哥皱眉,虽然听着像是哪个宮眷的名字,但是应不是十六阿哥的妾,否则早就会有消息传出来。十六阿哥喃喃道:“弟弟往塞外随扈这几个月,由她打理李氏饮食。”
十三阿哥虽说听着没头没尾,但是也隐隐地听出些意思来,就听十六阿哥又道:“只说是肚里得了未明之症,并未寻外头的大夫,只从太监大夫那里取了药吃,六月十八没了。因天热不好保管,尸已经火化。”十三阿哥思量了片刻,问道:“会不会是十六弟多些了,李福晋不是⺟子均安么?”十六阿哥用手了一把脸,道:“弟弟也希望是自己多虑!弟弟就这一个儿子,自是不想让他有任何闪失。”十三阿哥拍了拍十六阿哥的肩膀。道:“有你这个做阿玛的疼惜,我这个侄儿定是个有福气的。”
十六阿哥暂时放下心结,脸上也露出笑意:“要是能有十三哥这边的几个小阿哥那般健硕就好了,到底是大的,希望他有点长兄地模样。现在好是好,就是看着不胖乎!”兄弟两个正说着话,就见十三福晋兆佳氏端着两盏凉茶进来。一盏是加了冰核的,另外那盏则没放。十六阿哥忙起⾝,道:“嫂子,怎么您送茶来了?打下人过来便是!”十三阿哥也略带关切地看着兆佳氏。道:“就是,眼看落⽇头,小心着凉!”兆佳氏笑着对十三阿哥道:“在屋里里躺了一个多月。⾝上都木了,也想动弹动弹,不碍事!”说到这里,又对十六阿哥道:“十六弟,小阿哥盛夏落地,又不満月,就不如冬天生的孩子那般长得快。等満月了,就会蹭蹭地长了!”十六阿哥笑着说道:“借嫂子吉言。要是如此,弟弟也心安了。李氏是第一次经这个,嫂子没事往宮里多走动走动,也好教导教导她。”兆佳氏将那样带着冰核的凉茶递给十六阿哥,笑着说:“瞧瞧十六弟的模样,到底是担心小阿哥,还是担心小阿哥的额娘?”十六阿哥闻言。渐渐低下头,道:“嫂子,那位不喜李氏,我额娘也不好偏着李氏。李氏在宮里也没有能说上话的人,嫂子就算是看在弟弟面上,也要多照拂照拂才是。”对于宜妃不喜李氏之事。兆佳氏也晓得些,只是她自己处境也尴尬。除了德妃,其他几处妃子对她也没有好脸⾊。不过,这些事她从来没有在十三阿哥面前提起。虽然宜妃跋扈些,但是兆佳氏瞧着十六福晋郭络罗氏倒像是个脾气好的,平⽇遇到了说话间也颇有礼数。虽然晓得十六阿哥一心宠爱侧福晋李氏。但是兆佳氏还是劝道:“归结底。那位是怕委屈了自己个儿的侄女。就算是十六弟疼李氏,也别太张扬。越过十六弟妹去。这样,别说是给李氏惹祸;长久下去,十六弟也损名声。”十六阿哥肃手听了,而后,做了个揖道:“谢谢嫂子教导,小十六心里记下了!”⽇后,十六福晋郭络罗氏回京。前些⽇子,她是同十六阿哥一道离开热河的,因路上乘车,耽搁地时间久了些。因这一路上,郭络罗氏便有些苦夏,胃口不好,到京后便瞧了御医。却是有喜了,阿哥所这边众人反应各异。十六福晋,是⾼兴不已;侧福晋李氏,很是忐忑,虽然自己生了阿哥,但是等福晋生了嫡子,自己的孩子…;十六阿哥,却是⾼兴中带着几分愧疚,总觉得不管是让孕怀的子照看李氏,还是李氏未出月子便晓得这个消息,自己都有些不地道。成亲两年,虽然早先对郭络罗氏有些误会,但是十六阿哥不是傻子,天长⽇久接触下来,也晓得自己这个子并不是什么有心机地人。
因此,反而不防着她,只防着宜妃用过的老人藕香。之所以将李氏饮食托给藕香,也是十六阿哥故意的,想要牵制宜妃,不让她打别的主意。没想到,最后还是这般蹊跷,这让他懊悔不已。幸好李氏与儿子还算平安,要不然…十六阿哥有些不敢想象。因只在御前请了一个月的假,十六阿哥还要北上随扈。御史,他便将李氏与儿子托付给郭络罗氏照看。去了几个留京的哥哥与曹家走了一遭后,十六阿哥便带着随从匆匆北上,七月二十到达热河,正好赶上七月二十一⽇的行围。圣驾七月二十一⽇自热河启程,顺着草原,一路往西,二十九⽇驻跸克勒乌里雅苏台。一路上,每⽇都有蒙古诸王来朝,而后随扈行围。因今年是闰五月。虽然现下不过是七月底,但是已经是暑气尽消,早晚已经有些秋凉之意。经过一个多月的忙碌,曹与唐执⽟已经将牧场骡马害病与天气变化地规律仔细总结出来。他们已经使属官往太仆寺牧场去,寻老成的牧人,核对他们的推论。针对那些晴旱少雨或洪⽔成灾的月份,对于草场上天气异常
而生地警示,要据牧人的经验,来指定相应的防疫措施。因此,这个太仆寺內部地小报告。曹还没有上奏给康熙皇帝。克勒乌里雅苏台附近,有一处八旗牧场。曹最近或许是研究数据研究的,对骡马牧养之类也颇有兴致。赶上圣驾驻地与牧场近。他便约上唐执⽟一道过去转转。虽说八旗牧场与太仆寺是两个系统,但是因曹只是问问舂⽇马瘟是否过境与骡马孽息之类的事,所以那些牧场员官倒也没什么遮遮掩掩的。有的人心中却很忐忑,以为这位天子近臣是领了圣命暗访,私下也有往曹手中塞银票的。曹哭笑不得,却也不敢收,忙笑着推了。曹越是不收,越使人认定了他是“钦差”红脸⽩脸地便都开始有人唱了。这个道是他家大人是哪个贴帽子王地门人,那个说他家大人是红带子。这番唱作下来,看得唐执⽟目瞪口呆,曹心里直叹气。“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既是牧场这边这般忌讳,想来里面的账目也是不⼲不净的。就如太仆寺牧场那边。实际骡马数与报上来地骡马数指定是不符。能在八旗牧场分一杯羹的,都是各旗地权贵世家,那不是曹能抗衡地。更何况,他不是御史言官,就是将这事揭出来,在康熙面前也落不下好来。只会挨顿训斥。唐执⽟几个月前随曹去的口外,晓得那边牧场地情形,自然也猜到这点。虽然很是忿忿,但是他也保持缄默,并没有多事。对于自己这个副手的态度,曹说不清楚自己是失望。还是満意。只是隐隐地觉得这个唐执⽟前程应该能远大些。即能踏踏实实做事,又能权宜行事。不做迂腐之态,是个当官的料。只是牧场这一番遭遇后,曹与唐执⽟都暂时熄了研究马瘟地兴致。
曹刚回驻地帐篷,便见康熙⾝边的太监魏珠了上来:“哎呦,曹爷,您这是去哪儿了?万岁爷传召呢,快跟奴婢过去吧!”因在蒙古王公面前,康熙出巡摆的是全副仪仗,曹这个太仆寺卿,是跟随在一边的,每天都见得着。听说康熙特意传召,曹心中纳罕,不晓得有什么事。他正了正官服顶戴,从间掏出来一个扳指来,塞到魏珠手中,低声问道:“魏总管,万岁爷气⾊可好?”魏珠在未迹前便认得曹,两人现下也算是人,便也不跟他客气,低声道:“奴婢谢曹爷的赏!哲布尊丹巴活佛来了,万岁爷看着还好!曹爷不必担心,奴婢瞅着,像是好事。”曹听了,低声道:“多谢总管,这样我心里便有底了!”魏珠不由地打量了曹一遍,笑着说道:“奴婢这几年在万岁爷⾝边见的人也不少,像曹爷这般不骄不躁的却是少呢!说起来,曹爷如今也是万岁爷跟前地半个红人,却还是待人和气,鲜少有⾼声之时,不像那些个狗仗
人势的东西。”曹忙摆手自谦,连道不敢。原本他就对宦官没什么轻视的,更何况晓得“打狗还需看主人”的道理。就像眼前这个魏珠,前几年不过是乾清宮一个跑腿的小太监,现下已经取代梁九功,成为御前最得力的太监。虽然魏珠地职位是乾清宮副总管,但是宮里宮外,谁还将那个“副”挂在嘴上,就算皇子阿哥,见到他也要笑着说话。或许是曹福缘深厚的缘故,在魏珠未迹前,与之打过几次道。因曹待人虽不亲近,但是鲜少有鄙薄之意,对宮里这些內侍又大方,魏珠便生出感之意。这几年。能够照拂的地方他也算是进了助力。內侍通外官,是皇帝的忌讳,魏珠没胆子不说,曹也没那个心思。因此,两人也没有刻意往,但是每每相处,却也能彼此満意。上个月,八阿哥与十七阿哥返京,换了京中当值的五阿哥与十四阿哥北上随扈。曹请了旨意,进⼊康熙御帐时。三阿哥、五阿哥、九阿哥、十四阿哥、十五阿哥与十六阿哥都在。康熙穿着常服坐在榻上,下坐着位须皆⽩的红⾐老喇嘛。虽然能够感觉到各位阿哥地视线都望向自己,曹还是硬着头⽪上前两步。跪下道:“微臣曹见过万岁爷,各位阿哥!”康熙摆了摆手,命曹平⾝,随后转过头对那老喇嘛说道:“大喇嘛,这是朕地孙女婿曹,你瞧他的福祉如何?”说着,对曹道:“这是呼图克图大喇嘛,还不快快见过!”
曹只觉得落到自己个儿⾝上是视线炙热无比。心里暗叹不已。不晓得康熙老爷子又菗什么疯,就算是心里真照顾他这个孙女婿,也不必巴巴地在儿子们面前表现出来,这不是将他变成“香饽饽”么?心下虽然腹诽,但是众目睽睽之下,曹也没胆子抗旨,很是恭敬地对那大喇嘛施礼。虽说第一次见到这个大喇嘛。但是曹却早已听过他地大名。呼图克图大喇嘛或许塞外百姓知道的不多,但是哲布尊丹巴活佛却是无人不晓。哲布尊丹巴并不是他的法号,而是尊称,是蔵语“尊胜”的意思。他的法号是罗桑丹贝坚赞,是土谢图老汗王衮布多尔吉之子,被喀尔喀诸汗王选出的第一世哲布尊丹巴活佛。因在噶尔丹叛时。罗桑丹贝坚赞率领喀尔喀各部南下臣服清廷,所以康熙待他很是优容。在康熙三十年,他被册封为呼图克图大喇嘛,统管漠南喀尔喀部宗教事务。现下的土谢图汗是大喇嘛地侄孙,也是康熙四公主的额驸博尔济吉特氏敦多布多尔济。大喇嘛已经八十岁,手里把着一串褐⾊佛珠。笑眯眯地甚是慈祥。不过。看到曹几眼后,他却收敛庄容。变得肃穆起来,嘴里喃喃做声,低不可闻。屋子里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曹也察觉出不对,抬起头来正对上老喇嘛洞悉
一切地目光。曹只觉得老喇嘛的目光很是幽远,让人不噤生出探寻之心,虽然这时耳边传来说话声,但是他却像听不到了似的。就听到有人有蒙语低声问道:“雄鹰总要落地,格桑花终会凋零,倦怠的旅人,为何迟迟不归?”那一瞬间,曹只觉得多年的疲惫,都涌了上来,只想阖上眼睛,好好地休息休息。不过,听着“嗡嗡”的经文声,看着帐子里的金⻩一片,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这时,就听康熙略带怒意地声音道:“大喇嘛,你这是做甚…”曹心里“咯噔”一声,神志渐渐清明起来。望了望帐子里,众位阿哥不晓得何时退出的,只剩下他与康熙、大喇嘛三个。看着那大喇嘛还在肃穆地看着自己,曹只觉得心里寒,难道真有所谓地“神佛”难道他真看出什么不对来了?那大喇嘛没有回答康熙的问话,仍是望着曹的眼睛,低声问道:“倦怠的旅人,为何迟迟不归?”曹后背出了一⾝汗,难道这个大喇嘛要说自己是“鬼”?他不由地望向康熙,琢磨着这位精通西学的帝王会不会相信喇嘛的神鬼之说。难道自己兢兢业业地小心多年,就要死在喇嘛的口下?康熙见曹面上露出离之⾊,像是溺⽔之人在祈求一般,心中一软,冲曹点了点头。曹瞪大了眼睛,他这边刚自言自语,康熙就很“配合”地点了点头,这委实太令人抑郁。他转过头,望向大喇嘛地目光却变得平静下来。他只是个寻常人罢了,就算拘在这⾝体的灵魂异于常人,但是又没有做过祸国殃民之事,有什么好害怕的。看着曹的神情变幻,那大喇嘛的目光也深邃起来。看了曹好半响,他方对旁边的康熙道:“万岁,此子目光清澈,心情纯良,可担当此任!”闻听此话,康熙与曹同时松了口气。康熙是很难找到信任地人,又不好让皇子们去办,因为皇子阿哥的⾝份过于招摇。曹则是庆幸不已,虽然不晓得这活佛喇嘛是真⾼深,还是假⾼深,但是总是自己还是个“人”没有被指证说是“鬼”康熙转过头来,对着曹点点头道:“既是大喇嘛说你可担当此任,那你便替朕跑一趟!”钦差啊,怨不得魏珠说是好事,只是不晓得老喇嘛为何弄出这阵仗来唬人?曹一边跪下领旨,一边心中疑惑。康熙从榻上起⾝,背着手走了两步,道:“你去喀尔喀蒙古扎萨克图汗部救个喇嘛出来,不能打着朕的名义,也不能闹出大动静来。”曹听着有些愣,随扈塞外,他对蒙古各部的分布也晓得些。扎萨克图汗算起来,可是不近,应该在外蒙古一带,那边就是纯蒙古人聚集地。自己不能打着“钦差”的招牌,千里迢迢地赶过去救个喇嘛,这算什么差事?或许是康熙说完指令,自己也有些过意不去,说道:“你可从侍卫处选几个帮手过去,若是与汗王府的有了冲突,必要时候可以出示⾝份,但是却不能说出原由。为何出现在扎萨克图汗部,这个你要自己编排。”曹虽不晓得要去救地那个喇嘛是何人,但是能让一个蒙古活佛传信,让康熙亲自过问地肯定不是寻常人就是。虽然他有些好奇心,但是也晓得无知之福啊,知道多了未必是好事。若不是蒙古人信奉⻩教的多,各部传教地喇嘛也多,曹连那人的特征也是不想问的,但是又不能⽩跑一趟,万一救错了岂不冤枉。因此,他只好硬着头⽪问:“万岁,那位大师是被羁押在汗王府么?他,臣怎么相认辨别呢?”康熙没想到曹会问这个,先是点点头,随后转过头对那老喇嘛道:“大喇嘛,你可曾见过他?”大喇嘛像是陷⼊遥远的回忆:“那是七年前,在青海湖畔,我曾见过他一面。虽然别后再没见过,但是听说他蓄起头,嗜好酒,不与众人同。”这几句话听得康熙皱眉,曹却是生起好奇之心,这不就是个“酒⾁和尚”么?真有几分大师的做派啊,只是不晓得为何被困在扎萨克图汗部的汗王府,总不会是戏调了王府女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