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四章 蛀虫
苏州织造府,內宅。
氏老太君闭着眼睛,躺在上。王氏带着儿媳孙氏,站在一边侍奉。
见李煦进来,王氏忙上前,低声道:“老爷,老太太饭都没吃,嚷了半⽇头疼。”
孙氏跟在婆婆⾝后,俯了俯⾝子,给公爹见过礼。
李煦点了点头,上前两步,走到边,弯下道:“老太太,如何了?儿子已经使人请大夫去了。”
氏听了李煦的声音,慢慢地睁开眼睛,坐起⾝来。
“放心,老婆子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文氏倚在上,看着李煦,面寒如⽔。
李跟着⽗亲进来,见祖⺟作,怕⽗亲难堪,忙拉了拉孙氏的⾐袖,夫两个退出房去。
“到底为了什么缘故,早晨请安时还好好的?”李不解,低声问道。
孙氏小声回道:“都是诚儿惹得祸,提起二老太太。老太太就问太太,是不是已经派人进京接人。太太回答的含糊,老太太便恼了。”
李听提起此事,只觉得头晕。
自打年后。文氏已经同儿孙念叨了多遭接⾼氏回来地话。李煦这边。另有私心。虽应着。但是每次打人进京。不过是请安送礼。庒没提接人地话。
屋子里。文氏瞪着李煦。道:“别同我说什么你妹妹舍不得亲娘。要留在⾝边侍奉地话。当我老婆子糊涂了么?你婶子不到二十就到了咱们家。戴了四十多年。你妹夫家在江宁时。她都待不住。这如今去了京里小一年了。还没有说回来。别地不说。老婆子我眼看九十了。我就不信她不怕看到我。为什么不接回来。今儿你同老婆子说明⽩。是贪图你妹夫家地富贵。想着巴结;还是你婶子晓得了你地丑事。你没脸见她…”
她越说越恼。说到最后已经了起来。
李煦被说地満脸通红。讪讪地说不出话。王氏在旁。更是不敢吱声。
氏已经转过脸去。不再看李煦。道:“我晓得。这两年你不敢让老婆子见亲戚。是怕老婆子糊涂。说走嘴…你到底是从我肚子里钻出来地。有几花花肠子。老婆子还不晓得…”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道:“如今你地孙儿们也渐大了。你还是规矩些吧。全当积福…老婆子已是睁眼瞎。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想看。
明儿打人进京将你婶子接回来吧。她守寡多年。也是古怪地子。不耐烦在别人家待着。到老到老了。让她去看女儿、女婿地脸⾊。老婆子心里不落忍…”
李煦嘎巴嘎巴嘴,想要说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道:“儿子记下了。老太太也别恼了,若是伤了⾝子,就是儿子的罪过。”
氏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道:“老婆子累了,要歇着,你忙去吧…”
京城,曹府,內宅,⾼太君住处。
屋子里燃着佛香,⾼太君洗了手,叫人捧了一升⾖子,一边念佛,一边一颗一颗捡⾖子。香⽟跟在旁边,有样学样,也捡着⾖子。
到底是年纪小,捡了十几颗⾖子,香⽟便失了耐心,她住了手,仰着小脑袋瓜子,问道:“老祖,直接倒过去不行么?”
⾼太君闻言,忙对着佛像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佛祖勿怪。”
香⽟见了,不敢再说话,只是満脸疑惑地看着⾼太君。
⾼太君见撞,放下手中的⾖子,说道:“这个是佛⾖,咱们念了,是给你曾祖⺟祈寿的,保佑她老人家长命百岁,⾝体康健。”
香⽟似懂非懂,带着几分稚气道:“老祖,曾祖⺟什么样儿呀,见过⽟儿么?”
⾼太君闻言,面⾊舒缓起来,笑着点了点头,道:“是个慈善的老好人,当然见过⽟儿,你的名字还是她老人家给起的
香⽟听了,小脸露出向往之⾊,摇着⾼太君的胳膊道:“老祖,咱们去看看曾祖⺟吧?她住在府里,还是府外,咱们用坐车么?”
听着这孩子话,⾼太君不由失笑,伸手摸了摸香⽟的小脑袋瓜子,道:“就是你曾祖⺟,既然在你家里。离这边可远了,⽔路要走大半月。”
香⽟听了,小脸慢慢黯淡下来,低着头,道:“老祖,咱们是客么?”
⾼太君刚要点头,察觉出不对,皱眉道:“是听到那个婆子丫头说闲话了,还是有人给你脸子了?”
香⽟摇头摇,抬起头来,红着眼睛道:“别人都上学,就我没去。是不是因为咱们是外来的,老师不要?”
⾼太君见她这般委屈的模样,摇头摇,道:“傻孩子,你才多点大儿,又不是小小子,惦记念书做什么?”
香⽟却是不言语,眼神落到一边的佛书上,勾直勾地看着。眼泪已经收不住“吧嗒”、“吧嗒”地落下来。
因她襁褓之中失⽗,⾼太君心里对这个曾侄孙女也是格外怜惜。见她神情如何渴盼,心里不忍,拿了帕子给她擦了眼泪,道:“好了,好了,还学会哭鼻子了。明儿我同你姑祖⺟说,让你也上学去。”
“真的?”香⽟听了,立时破涕为笑,拉着⾼太君的⾐袖道。
“自是真真的,谁还
的送你做宮女侍候人去?学点字儿也好,不当睁眼瞎+道。
李家的女孩儿,虽说按照规矩要参加內务府小选,但是因在苏州,多寻了由子免选。只有李煦长女,早年虽小选进宮,但是却在御前侍奉。只是命短福薄,进宮没多久便病故了,连个封号都没有。
香⽟已经将旁边的经书抱过来,美滋滋地翻着,虽说一个字都不认识,翻起来也是有模有样。
⾼氏见了此情此景,想起香⽟的⽗亲李鼎,不由叹了口气…
半月光,转瞬而逝。
热河行宮衙门那边,已经接连三、四⽇没有逮捕进城的可疑人。先前被羁押的外地人,通过审讯、求证,核对⾝份,无辜之人也都陆续放了。
那些伪造⾝份、来意不明的、或者随⾝带着凶器有案底的,则严加供。问出口供的,全部备案待判;没有问出口供的,也没有几个全乎人了。
十六阿哥将热河这边的所获,都写了折子,递回京中。
虽说之前,他想留在这边陪曹颙,现下却惦记回京了。因为他受到福晋的家书,其中提到侧福晋李氏有喜了,喜脉有些不稳,太医已经开药,如今在保胎。
虽说他膝下已经有一双儿女,但是李氏同他情分非同寻常,不必其他妾氏,使得他挂心不已。
在他⾝边侍候的那几个宮女,有个先前已经得了他的宠爱,如今他也撂下不理。
没同嫡福晋成亲前,十六阿哥已经同李氏做了好几年的夫,感情甚厚;嫡福晋刚进门时,他还担心李氏委屈,特意送出宮数月。
等到后来,时⽇久了,晓得嫡福晋的情同郭络罗家的其他姑娘不同,十六阿哥同子的关系也慢慢变得恩爱。
这样一来,李氏的⾝份甚是尴尬。
十六阿哥有愧,不愿做负心之人,对她越优待,半点不肯轻忽。
幸好福晋郭络罗氏贤惠,李氏又是不爱出风头的,相处下来,倒也是妾融洽。
曹颙这边,晓得十六阿哥有事,催他回京。他自己这边,也打算将女接过来。
到了三月中旬,十六阿哥终于等到圣旨,许他回京了,大喜过望。
刚好衙门那边已经接连七⽇没有搜查到嫌犯,十六阿哥心里也踏实许多,同曹颙与苏赫巴鲁别过,就带着侍卫们折返京城。
曹颂职责所在,也跟着十六阿哥回京,淳王府园子又恢复寂静。
初瑜⺟女,已经回到园子这边。宝雅格格晓得他们夫要住到圣驾到时,回了趟蒙古,将儿子阿尔斯冷带到热河,看样子是打算住个一年半载。
初瑜得了消息,使人接她们⺟子到园子这边小住。
阿尔斯冷四岁,真如同他的名字似的,如小狮子般结实。
他会満语、蒙语、汉语,行起规矩来,像个小大人般的,已经颇有小王爷的气势。
曹颙与初瑜夫见了他这模样,想到自家儿子。若是天佑、恒生他们在,孩子们指定能玩到一块儿去。
宝雅这边,则是整⽇抱着天慧,不肯撒手,稀罕得不行。
从上个月在宮里见时,她便自说自话地认了“⼲闺女”珊瑚项圈、宝石链子,送了好几匣子。
天慧这边,对这个“堂姨”、“表姑”、“⼲娘”为一⾝的昔⽇王府格格、今⽇的蒙古王妃也颇有亲近之意。
眼盲心亮,说得就是这个吧。就算看不见,她也能感觉到谁是真心疼爱她。
就是对于阿尔斯冷这个“小哥哥”天慧也不反感。每次宝雅让阿尔斯冷带拉她去花园玩耍时,她也乖乖地跟着去了。
两个孩子相差不大,倒是能玩到一块去。阿尔斯冷虽有弟弟妹妹,但都是异⺟所出,平素并不亲近,还是头一次跟自己差不多的孩子亲近。
加上天慧不哭不闹,老实乖巧的,他也就愿意带着天慧玩儿。
这一⽇,天气晴好,宝雅拉了初瑜到花园里透气,孩子们则在不远处玩耍,**与丫鬟们跟在边上看着。
叽叽喳喳的,阿尔斯冷给天慧上讲草原上的故事,自己的小马驹长⾼了,自己能拉小弓了,谁献了一张红⾊的狐狸⽪,云云。
天慧听得津津有味,因为这个,都是她从未接触过的世界。
“忘了说‘老虎’,‘老虎’长大了,都比羊羔大了。这次我要带他过来,额娘说老虎的额娘会想它,才没带来。”阿尔斯冷说道,声音中带着几分想念。
“老虎?”天慧听着这有些悉的名字,开口问道:“老虎有额娘?那比老虎还厉害?”
阿尔斯冷点点头,又摇头摇,说道:“‘老虎’不是老虎,是上个月才落地的小狗崽,⻩⾊儿的⽑,脑门上带着块黑斑,看着可威风了,同我阿玛书房里那副猛虎下山图上的老虎差不多,我就给它起名叫‘老虎’。额娘还夸我聪明,说这名气起得好。”
天慧在嬷嬷们的故事里听过“老虎”只知道是极厉害的,小孩子都怕。如今,听阿尔斯冷话里的意思,一点也不怕,还养着往玩儿,真是厉害。
虽说天慧没说
但是小脸上的神情一览无遗,阿尔斯冷笑着挠挠头,^L天慧可亲。
他倒是来了劲儿,解下间的金⽟小匕,塞到天慧手中,道:“给你,咱们结安达。往后要是有人欺负你,就同我说,我使人打他板子。”
“安达?”天慧挲摩中手中之物,不晓得阿尔斯冷说的是什么意思。
“对,就是安达。”阿尔斯冷拍了拍脯道:“我做哥哥,你做弟弟…”说到这里,他看了天慧一眼,也有些糊。
刚好宝雅与初瑜过来,在旁边见了这一幕,不噤莞尔。
“好儿子,这是你妹妹,结安达要找小兄弟才对。”宝雅摸了摸儿子的头,笑着说着。
阿尔斯冷抬头看看⺟亲,一本正经地问道:“额娘,妹妹不能结安达么?儿子想同天慧妹妹结安达,她眼睛看不见,要是被欺负怎么办?做儿子的安达,就没人敢欺负她。”
宝雅听儿子说到天慧眼疾,怕初瑜难过,瞪了儿子一眼,想要出言训斥。
初瑜已经蹲下⾝来,看着阿尔斯冷,问道:“别人结安达,都是为了多个小兄弟,还一起骑马、箭、玩耍。还能一块儿对外,不被人欺负。天慧眼睛不好,不能陪你玩儿,也不能护着你,这样的安达,你也乐意结么?”
阿尔斯冷了小⾝板,伸出手来拍拍脯,道:“姨⺟不要小瞧人!额娘说了,我是草原的狮子,长大后要顶天立地,不用安达护着。”说到这里,看了看宝雅道:“额娘,儿子说得对不对?”
那一瞬间,宝雅不噤生错觉,好像眼前这个丁点儿大的小人,一下子长大了。她点了点头,笑着说道:“说的对,咱们阿尔斯冷往后要守护万民百姓,还不能护着一个小安达么?只是你选的安达是额娘的⼲闺女,若是你欺负你的安达了,小心额娘打你**。”
阿尔斯冷闻言大喜,伸手拉了天慧的胳膊,道:“安达,往后你就是我的小安达了。这个匕是舅舅给我的,送个安达。”
天慧听得糊,可是也明⽩阿尔斯冷没有恶意,是同自己亲近。
她伸出小胳膊,开解自己的荷包,从中拉出个红丝线来。丝线最后,是块羊脂⽟观音。
她将观音抓在手中,冲着阿尔斯冷的方向,送了出去。
阿尔斯冷大喜,接了过来,笑着说道:“这个是给我的回礼么?”
天慧点了点头,宝雅见这羊脂⽟观音不是凡品,初瑜的视线又望着,忙跟儿子说道:“跟你妹妹换一样,这个是你姨⺟给你妹妹的,太贵重。”
阿尔斯冷听了,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额娘,这个是阿达给儿子的。”
宝雅还要再说,已经被初瑜笑着止住。
“看来真是他们兄妹两个投缘法,这个观音是额驸的,听说也是家传之物。早年额驸给了我,生了天慧后,我便给了她。”初瑜说道:“不过是个物件,盼着孩子平安。天慧带着,阿尔斯冷带着,又有什么不同。不要逆了孩子的意,难得他们能玩到一块堆儿去。”
宝雅子素来慡快,见初瑜这边说,便也不在多事。
其实,阿尔斯冷那把小匕,也是有年头的。是平郡王讷尔苏孩提时所配之物,因阿尔斯冷的満月礼之一。
两个孩子,一个活泼,一个安静,画面却甚是相谐。
宝雅看着,笑着对初瑜道:“我算是明⽩什么叫‘可怜天下⽗⺟心’那句话了,如今也没什么盼的,只盼着小狮子结结实实长大。”
初瑜听了,笑着说道:“既是喜孩子,就多生两个,也省得阿尔斯冷孤单。哪怕添个闺女也好,省得你馋闺女馋得什么似的。”
宝雅听了,挑了挑眉,道:“生那么些做什么?怪心的,就这一个独苗,都累得我不行。我才不会那么想不开,去当老⺟猪,下个不停。”说到最后,自己个儿也笑了,冲初瑜吐了下⾆头,道:“瞧瞧,这出京才几年功夫,我也是満嘴俚语了。幸好嫂子不在,要不然,还不晓得怎么念叨…”
行宮,內务府衙。
伊都立带着几分急⾊,看着曹颙道:“这次坍塌,将之前的工程都毁了,还死了三、四个人。那几处殿堂都要重新修缮,工期怕是要来不及。”
“死了七、八人?”曹颙闻言站起⾝来,道:“好好的,怎么就坍塌了?这没风没雨的,怎么就出了事故?”
伊都立摇头摇,道:“其中详情,下官也不晓得,还是请董大人向总管禀告。
营造司员外郞董长海跟在伊都立⾝后,虽说极力克制,但是仍是露出几分愤愤不平之⾊。
见曹颙与伊都立都望向自己个儿,董长海上前一步,抬头道:“是木头,他们用了虫蛀过的朽木,才闹出这事故…”说到这里,他额上青筋绷出,慢慢说道:“死的不是三、四个,是十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