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背棘
“好吧,一年之內,我将不会再取赵境寸土。“李缓缓道,言语中露出为上者的威严之⾊“我言出如山,但若是晋军来攻击我,我也不会客气。宁儿,你还是留在我这,或是我送你去幽州,让你见见几位姐妹,如何?”
“还有位小公子是么?“宁儿轻巧的一笑,笑容中透出俏⽪,似乎是一个妹妹正在拿兄长寻开心。“我早听说啦,将军在幽州的事绩,很早前我便知道,只是大人就不怕我去了会耍弄心机争宠夺势?”
李脸上浮现出尴尬无比之⾊,他对宁儿实在是心中有愧,也明知此时宁儿是在调侃自己,但却无可辩驳。
宁儿脸上转现一丝哀怨:“宁儿倒是很想与大人在一起,从前的点点滴滴宁儿此刻依旧铭记在心呢,只是家族为重,妾⾝实乃迫不得已,只恨不能与将军长相厮守。“
李深知她的本领,而且从她方才表现出的气度与心机,可不是一般的女子可为。依她的格,既然不肯说自己要去做什么,那就是决不会说的了。
“好了,大人不送我出去吗?“宁儿此时站起⾝,将那面纱又给自己带上,轻轻福了福“妾⾝这可就要告退了。”
在大帐之外目前她远去,李自问道:“若是非得违背诺言,而宁儿真的从中阻挠,我当如何?”
李沉默无语,痛苦的摇了头摇,这世上有些东西可以放弃,有些东西却不能放弃。
随着宁儿的突然出现,李心中,都升出一种大变将至的感觉。宁儿⾝影消逝之处,依依雾霭,晚霞万道,淡⻩⾊的光芒笼罩在大地上,一片安祥平和,但李分明看到这淡⻩的光中,夕如⾎。
这夜一里,李辗转反侧,久久难以⼊睡。当弯月透过小窗照在他觉睡地毡布之上时。他⼲脆爬了起来,子套自己的百炼钢刀,在帐前舞了起来。
月华下只有那银闪闪的刀芒却看不见他⾝影之时,急骤的马蹄声在大营之外响起。更鼓声中,这马蹄声显得更为响亮,将许多燕军将士从睡梦中惊醒。
马蹄声在大营之外止住,接下来便是哨兵的喝斥声。
“统领,⾼行圭将军有紧急军情求见。”片刻之后。他便听到侍卫的话语。
“⾼行圭!“李在猛然一惊,⾼行圭是他埋伏在杨师厚底下的一颗重要旗子,在没通知的情况下主动回来的话只能说明一件事情,那就是天雄军生了不可逆转地坏局面。
“快请他过来。”
片刻之后,几个侍卫陪着走了过来。李收住剑,淡淡看了⾼行圭一眼,道:“大都督故去了吧,天雄军也完了?”
“啊!“⾼行圭心情动地望着眼前这个年纪与他相若的男子,自己尚未开口。他便推测出眼下的情形不成?
“昨⽇才接到幽州急报,说武州周德威有异动。我就料到天雄军差不多要完了,没料到今⽇你就来了。看来这变化,实在是太快了。“李还刀⼊鞘,但手揽住⾼行圭之肩“兄弟,进帐再说,来人,准备酒菜。”
“大人太客气了…“一路奔波厮杀。又受了冷落的⾼行圭。此刻心中一阵温暖,李的热情让他看到了明君的影子。当初李将他调出幽州潜伏于天雄军他还心有不甘,以为是李故意要排除异己,如今看来是多心了。
“可是孙璋、张彦之流中了李存勖的连环计,自相残杀起来?“等⾼行圭进完酒食之后,李也不客套,第一句话便直指要害。
“大人如何知道?莫非魏州已经派人将这信送到了?”
“魏州到此处,要绕过赵境,过三关越四⽔,才能到此处,估计还有两⽇消息才能得到。“李神情肃然,他目光炯炯,道:“我料李存勖定是利用朱有贞分镇之心挑拨召德节度使张筠与天雄节度使贺德伦各自称王,然魏博地下将领不服,纷而起,各自叛,李存勖趁机大举南下,对否?”
⾼行圭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盯着李,虽然在具体经过上略有出⼊,但李所猜想地,与事实生的几无二致。他长长昅了口气:“大人真乃料事如神也。”
李直视他的目光,微微笑道:“若是与我要夺魏博,也会以此破之。李存勖之智,只在我之上而不在我之下,更有郭崇韬为辅,他岂有不知之理?”
“那大人为何不向杨大都督示警?”⾼行圭眼中光芒四,这两年对天雄军他也有了很深的感情。
李笑而不答,在李那目光之下,⾼行圭鼓⾜的气愤逐渐消散,他懊恼地坐了下来,喃喃道:“你如何会向大都督示警,你自己不施此计便已不错了…”
“此言差矣。”李向后轻轻一靠,轻叹道:“我若是能选择,我更希望大都督能够在活个十年,与我牵制李存勖,如今杨师厚故去,李存勖大军定然挥师北上,幽州危如累卵。只可惜李存勖时机抓得正好,而且比我更狠,他牺牲义武节镇来得我在赵地菗⾝不得,他突施此计…他也是想将杨师厚与我同时灭了,好除去心头之患吧。”
⾼行圭喉咙中哽了一下,李所言,确实极是。
“大都督中了伏击,⾝受重伤,临终之际让我来找大人,他似乎早已知道我是听命于幽州的。”⾼行圭再次抬起头,眼中尽是钦佩之⾊。
李一阵苦笑,杨师厚能够看出⾼行圭是自己派去的一点都不奇怪,可笑自己还欣欣然“伏击,你说大都督是中了伏击而亡?”
“是的。”
“果然如此。”李恍然了悟。到此才终于开解了他心中的一团疑问,转向⾼行圭道:“大都督说地什么?”
“临终前大都督只说了一句话,我累了,这下终于可以休息了!”
李轻轻拍了拍他地肩,眼中掠过一丝痛苦,人行千里,知己难求,也许这世上真正地知己只剩下了自己的老对手李存勖吧。
“便是你不来,我也要去寻李存勖晦气。便是我不去找他,他也会来找我。”李慢慢道:“好了,回家了,这两年幸苦你了,你先下去歇息一段时⽇,明⽇以你为骑兵先锋使如何?”
⾼行圭心中百感集,他站了起来,默默随着侍卫走出帐外。李在他走后。脸上才浮出复杂地表情来。
“请敬翔先生来,我有要事与他相商。“他缓缓道。
事情似乎接踵而来,如果早上三天,他便无计可施,但这几⽇里,义武已定,谢铭也将敬新磨的底牌带了回来,他可以集中精力与李存勖再次对奕。此时他心中,不知该是庆幸还是诅咒。
郭崇韬眯着眼。在马背上轻轻摇晃。不悉他的人,甚至会以为他在马背上睡着了。而他的老部下。则明⽩他心中有什么计谋即将完成时,便会如此。
他是一个儒将。对权力的**远远比其他人大,这两年为了牢牢把持住朝政,他将大多数时间放在了太原,坐轿子的机会远比骑马要多,在达官贵人中周旋地时间也远多于同敌人正面相抗地时间。
但是,每当他要作重大决定之时,他便会命马夫牵出跟随他多年地战马。在郊外狠狠跑上几圈。跑得两胁生风,周⾝热气腾腾之时。他才会回城。
“老了,老了…”他忽然轻轻喟叹息一声,千古以来,多少英雄豪杰,纵横世间没有对手,尝够了⾼处不胜寒的滋味,却败在时间这无形之刃下。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头。
“安时正当壮年,为何言老?”在一旁地李存勖微笑着说道,随着局势的⽇益紧迫,他对郭崇韬也愈重视。
“自十八岁跟随老晋王起兵至今,征战三十余年,⽩骨如山,鲜⾎成河,看惯了生死别离,如何能不老?”郭崇韬大笑着道,言词虽然苍凉,语气却仍豪迈。
“主公,你看前面便是羊头岗了,当⽇便是在此,我军近十万精兵,契丹百万勇士在此鏖战数十场,这两边石壁之上,至今尤为黑⾊,便是那⽇恶战之后的⾎迹,可恨李小儿背后使刀。”李存勖⾝旁的一名参军咬牙切齿地说道。
“此地乡民传言,夜夜于此都有鬼哭之声,便是那战中阵亡者的冤魂。”另一个副将也道。
“有此言吗?”李存勖哈哈大笑“那今年我军便在此宿上夜一,我倒要看看是否真的有鬼!”
“此地为六反之地,不宜驻扎。”郭崇韬进言道:“况且如今天⾊尚早,将士精神体力都充沛,还赶上一赶吧。”
李存勖捋须颔:“安时言之有理,既是如此,我便在这羊头岗登⾼一望,也算是凭吊当⽇的壮举。”
众人下马簇拥着他登⾼远望,山上北风劲吹,让人⾝上不由自主起了寒意。居⾼临下,向峡⾕望去,则岗下人如蝼蚁,暗黑⾊的岩石如巨怪般张嘴食人。又向上攀了一段,路已经在杂草灌木之中消失不见,只看见风吹树动,几只不知是什么鸟儿出惊悸的鸣叫。淡⽩的太照在这朝露未⼲的山岭之上,隐隐升起森然的雾气。李存勖回头望去,山绵延相连,相失在天际。他长长昅了口气,只觉満豪情,宛若回到少年轻狂之时。
“叮!”一声,他子套佩刀,凝力刺⼊旁边岩石之中,那刀锐利坚韧,毫无伤,手中一运气,在岩石上急挥,顿时粉末四散,岩石上出现了四个苍劲大字:气盖山河。
“好字,好气概。”郭崇韬击节赞叹“大王文治武功,天下无双,便是秦皇汉武复生,也比不上主公这般全才。”
“安时太过夸耀了。”李存勖哈哈一笑不以为意。
“主公何不命石匠于此凿石立碑,也为后人留下凭吊追思之迹?”参军谄媚道。
“此事待我回军之际再来吧。”李存勖转过脸向他新任命地新州刺史李嗣昭道:“如今新州便给你了,数载以来这峡中枯骨尚无人收敛,命人好好安葬一番吧。”
“晋王放下,有我在定保新州不失。”
李存勖一笑置之,对于李嗣昭他也是十分的信任,若是无能之辈,他也不会如此地放心。
“下山,进军!”李存勖转眼向那东方望去,视线被群峰所阻,一甩披风当先走了下去。
“时间紧迫,昨夜里我与敬翔先生商议了,必需即刻回军。”
李环视众将,听了⾼行圭带来的消息,燕军地其他尽皆变⾊。在他们起兵之时,尚维持僵持之势,却不料仅仅一月,天雄军被李存勖以罕气的霸气席卷,如今再也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止李存勖统合所有精兵北上,接下来就是进攻中原正统。
那么李存勖下一个目标,定然是幽州了。他选择这一时间作为起攻势之时,也便是要避开李的⼲预,同时乘李主力在赵境之际,杀李一个措手不及。
李昨夜接见⾼行圭之时,虽然言行表现得似乎成竹在,但唯有他自己明⽩,李存勖对于时机的把握之佳,是远过他想象的。在幽州留下的应对之策以及景延广能否真正抵挡住李存勖那锐如利剑的锋芒,他心中也没有把握。
沉默持续了⾜有一柱香时分,众人都明⽩李存勖兵力之強,也都知道一招不慎,唯此次西征劳师无功,而且便是老巢都要被端了。
李略略有些失望,但旋即释然,便是他与敬翔这两个精于谋划者,昨晚半宿无眠也没有一个万全之策出来,何况其他文武。
他目光移开,现端坐于他左手地王郜轻轻颤抖了一下嘴,便问道:“允直,你我患难之,如今事危矣,你有何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