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剖心诉情
君惟明长长吁了口气,目光悠悠的投注在大厅正中那盏华丽吊灯上,他徐缓的道:
“看情形,怕是要如此了。”金魁手,道:
“何时展开攻杀?”君惟明露齿一笑,却语声如铁!
“三天之后,夜午出发,拂晓发动攻扑。”金魁用力点头,道:
“很好,老夫金家的人便向老弟讨个头功,轮第一阵!”“狂马⾎刃”关九闻言之下,不由急道:
“金当家的且请恕过我关九无礼,这头一阵,似乎应该由我先上——”金魁尚未及回话,君惟明已摆手笑道:
“当家的,关老哥,二位且请勿争,三⽇后之战,乃是一场全面的⼲戈,不战则已,只要一发动了,便没有头阵寓阵之分,那种拼搏,将起自四面八方,敌我均投⼊于漫天的⾎光刃影中了,因此,每一位的责任都是重要的,每一位的负担只怕也就俱很沉重了…”金魁呵呵一笑,敲了敲脑门,道:
“老弟果然说得有理,三天后那场仗,想起来可不正是如此?关兄,这样一来,你我也就都不用争了。”关九打了个哈哈,忙道:
“可不是,到了那时大伙儿一道上,任谁也闲不着,任谁也转不开,哪还有一场一阵的打法儿呢?呵呵…”君推明拂拂袍袖,正⾊道:
“我别无他求,只愿各位在双方拼斗展开之后善自保重。谨慎应敌,能将损伤减少至最小限度,也堪可使我心中的负荷略为轻削了…”金魁浓眉舒展,庄容道:
“老弟,今⽇在坐诸君,有谁是置⾝于这场拼斗中而稍有勉強的?”君惟明怔了怔,随即会意道:
“在下想,可能没有吧?在下及在下所属之人为此争纷之主,自不勉強,关老哥与在下谊同手⾜,此次前来助拳,亦该不会有所为难…”关九急道:
“完全是我们自己要来的,又那能一点沾上‘勉強’工字的边?”金魁豪迈的大笑,道,
“我金家众人,更是心甘情原,豁上命也得替你效力——老弟,既是大家自愿全力助你,你就甭再说客气话了,将来若有什么伤亡,也是各自认命,那一个埋怨那一个就遭雷击!”一阵热烈的回应声昂然响起,群情俱同,君惟明不噤大受感动,他连连拱手,大声道,
“诚意敬谢,各位,我君惟明一辈子忘不了!”金魁等到大家昂的情绪略为平静下来之后,又问道:
“还有最重要的一端,老弟,你的战策可已决定?”君惟明颔首道:
“只是大概而已,金当家,我们届时将集中全为,分成四路攻扑铁卫府,攻势必须凌厉猛悍,务求一气而破,这四路人马的分配是,在下率领所属好手及五百名弟兄由正面袭卷,关老哥领着他的儿郞从铁卫府后墙攻杀进去,当家的你们九位则分成两拨,各率在下其余五百弟兄两边一边二百五十余人,分左右府墙越⼊,四路人马合围并进,全面集中朝府內冲杀——”金魁连连点头道:
“很好,就是如此。”顿了顿,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道3
“是了,老弟,那‘西疆二鼎’要不要决定一下由谁来专门对付?”君惟明笑道:
“在下看不用,谁碰上谁侍候就是了,当然,必要时尚得相互照应,彼此支援!”说到这里,他又放低了声音:
“不过,在这里在下要特别请求各位一件事,这件事就是,无论在任何情形之下,童刚那奷徒恶贼必须留待在下亲自了断!”厅中谙人俱皆鸦雀无声,一双双目光却了解又同意的投注向君惟明脸上,君惟明苦笑一声,续道,
“另外,费湘湘及君琪这一双人亦须如此,如若恰巧我未遇上她们,任何一个我方之人碰到了也必须立即通知我!”
君惟明的眼睛接触到金魁的眼睛,金魁微微点头,于是,他依次逐人望去,每一个被他看着的人也都轻轻点下了头…“
君惟明抱拳四转,大声道;
“再谢了!”金魁轻喟,低沉的道:
“老弟,你就果真如此痛恨你那妹?”君惟明角菗搐了一下,他生涩的道:
“当家的,如若你是在下,你恨么?”金魁窒了一窒,尴尬的道;
“这个…呃,当然,当然…”君惟明叹了口气,郁的道:
“在下也就是这样了…”这时,后面的曹敦力俯⾝向前,在君惟明耳边悄声道:
“公子,别忘了你老答允商瑜那妮子的事…”君惟明“哦”了一声,又⾼声道:
“还有一事大家记着,‘独龙教’‘四⽩龙’之首商吉不可杀他,因为其妹商瑜曾在铁卫府中暗助于我,并曾透露了不少重要秘密,‘西疆二鼎’的事便是由商瑜告知于我的…”金魁大笑道:
“到了时候,假如这商吉不识抬举,硬要与我等硬拼的话,老夫便负责将他弄晕便了。”君惟明笑道:
“若是如此,便也只好用这法子了…”关九一捻胡子,皱眉道:
“老弟,还有什么人须要放⽔的么?”君惟明轻声道:
“没有了。”关九嘴里“啧”了一声,又道:
“希望这姓商的识抬举,听说,这小子是‘独龙教’中除了教主凌胡子之外的第一⾼手呢…””君惟明笑了笑,道:
“我已叫他妹子商瑜先行加以疏导了,我想这人能混到今天的地步,该也不是⽩痴,他心底也应有点数的…”关九头摇道:
“但愿象你说的这样,老弟。”金魁笑着接口道:
“他不开窍也没关系,老夫包管给他通开!”君惟明用手在面颊上了一会,略微有些倦意的道:
“现在,金当家的及各位是否尚有什么⾼见?”厅中,没有人再提出什么,金魁环目四注,笑道:
“老夫看,也就是这样了,如若尚有什么细节须要再行研讨,可以在这几天的时间里随时商议…”君惟明点了点头,忽然侧首道:
“青⾕。”静立在大厅门边的“焰龙”方青⾕立即垂手向前,躬⾝道:
“在。”君惟明角浮起一抹笑意,道:
“我的那盒东西可随时带着?”方青⾕神⾊一肃,恭谨的道:
“回禀公子,一直未离左右,岳大哥更每⽇查视一遍。”君惟明颔首道:
“很好,记住在今晚给我。”方青⾕凛然道:
“是。”在方青⾕退下之后,金魁不觉有些好奇的问:
“老弟,是盒什么东西哪?怎的这么个慎重法?”君惟明谈然一晒,若然其事的道:
“说出来不值一晒,也只是在下主理铁卫府之时的一些零碎玩意罢了…”金魁愕然道:
“零碎玩意?”旁边,兰质慧心的金薇却己猜到了君惟明所说的是些什么东西了,她不可抑止全⾝痉孪了一下,面⾊微带着⽩的悄声道:
“爹…君公子所说的那盒东西,是他的‘盖眼笠’,‘黑羽箭’,以及九枚纯金所制的‘断肠花’…”
任金魁也是一方的霸王,也是久经风浪的大豪,在骤闻这几种天下有名的,代表着死亡的残酷信物时,也亦噤不住暗暗心头一跳,刹那间,他仿佛已看到⾎雾漫,惨号盈耳,黑⾊的魂勾纱飘扬了…
长长吁了口气,这位金家的魁首忍不住叹息道:
“好家伙,老弟,这几样东西,都是你那力量与权威的象征,多少年来,这几件标记已是铁和⾎的实质代表了…江湖中人,看见了你这样信物,无疑是等于接受了屈服或死亡的宣告,你方才还说不值一晒,老弟,就算你太谦吧,却也谦得太令人震惊啦…”君惟明神⾊深沉却凛烈,双眸中光芒似⾎,他徐缓的道:
“就怕当家的及各位感觉不妥,是而在下不敢明言,但是,三天之后的⾎战,当家的,在下只怕却非要使用这几样物件不可了…”
在満厅的静默里,可以听到人们耝重的息声——宛如人人心口上俱有一种无形的庒力在挤迫着,那等紧张中隐带惊栗的韵味,顿时便将厅內的空气变为僵冷与沉窒,在人们的意识里,好象觉得灯光也凄黯了,情景也幽涩了,连一张张人脸,也都那般⽩生生的成为木讷的了…
当然,君惟明也察觉了大伙儿心理上的变化与表情上的志恿,于是,他首先慡朗大笑道:
“诸君,其实并没有使各位感到不安的理由,是么?‘盖眼笠’,‘黑羽箭’,以及‘断肠花’三样东西,只是代表我本人与铁卫府威信的标点,而各位皆我挚友,这几样信物,在各位来说,应该是一种亲切的友谊象征,甚或是一种道义的保障,毫无丁点不善之处,可能,它们也曾经是⾎漓漓的,但那仅是对敌人而言,对我们自己的伙伴,这三样东西应该是有着无比的振奋作用才对…”金魁呵呵一笑,摸着下颔道:
“不说别人,老弟,就以老夫我的感受来说吧,你这顶‘盖眼笠’,每在你戴上它的时候,也即是大开杀戒的时候,换句话说,这等于是一顶阎王笠,一顶⾎笠,它在老夫的意念里决不是一顶竹笠而已了,那是牛头马面的招魂牌,也是判官爷的索命笔,你想想,以老夫这等还算见过点世面的人来讲,都有此感觉,其他的人,就更甭提了…”顿了顿,他又道:
“还有你那‘黑羽箭’,据老夫所知,是代表你铁卫府权威的信物,也是一种庒力的表征,姑不言此箭坚逾精钢,可扮铁石,而它只要一揷进那一帮、那一派的大门上;这受箭的帮派便如遭厄运,惶悚不宁,假如他们正和道上同源在闹纠纷,也得立刻退让忍缩,因为‘黑羽箭’已表示你铁卫府出头管事了,受箭者,自己掂掂份量,也只好马上敲起退堂鼓,否则呢,呵呵,铁卫府的大批好手恐怕便会连夜而来,弄个⽝不留了…”君惟明笑了笑,道:
“当家的对于在下这几件东西的用途却知之甚详,倒令在下颇感意外…”金魁正⾊道:
“天下算大吧,老弟,也就这么大,江湖上有些什么龙虎,两道上传些什么典故,同源中有什么规矩,老夫也还弄得清楚,你铁卫府威震一方,盛名喧赫,设若连你们的行规都不明⽩,那老夫这老江湖不就⽩混了?”君惟明连忙抱拳道:
“当家的,请恕在下失言。”金魁一笑道:
“过谦了,老弟——”说着,他回头指了指旁边的金薇道:
“丫头,你晓不晓得,差一点铁卫府的‘黑羽箭’就可要揷上咱们金家的大门上了?”金蔽怔了怔,随即十分窘迫的道:
“爹…”君惟明马上接口道:
“当家的言重了,再怎么说,在下的‘黑羽箭’也没那等鲁莽便贸然送出,当家的定然知道,铁卫府固非泛泛,而‘大宁河’金家更不是易与之处,在下便再是张狂,也不敢如此冒失啊,何况,在下与令嫒…那段误会,已是冰释澄清,本也就谈不到这‘黑羽箭’上面去了…”金魁豪迈的大笑着,坦率的道:
“老弟,幸亏是你宽宏大量,放开了这丫头,要不哪,你不来触老夫的霉头才叫怪啦…”君惟明也有些尴尬了,亿道:
“当家的过虑了…”这时,金薇脸儿红红的悄然睨了君惟明一眼,却向乃⽗撒娇:
“你看你,爹,老是提这些过去的事情⼲嘛?人家君公子又不是不明道理,他就会随随便便的掷他那枝黑箭?”老金魁眯着眼,笑道:
“当然不会哪,宝贝,君老弟的那枝黑箭尚未出手之前,便叫你这丫头先给他按捺住啦,呵呵呵…”其他的人也都跟着大笑起来,金魁话中有话,转了大半个圈子,却又转到这个题目上来了,他这份心意,嗯,又有谁会看不出呢?
金蔽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刁钻狡访,倔強悍野,但是,此情此景,她却再也狡访不起来,再也悍野不起来了,羞得她猛一掉头,扭便向楼上奔去…
金魁抚掌而笑,他自注爱女背影,道,
“这丫头,唔,脸⽪倒反见薄了…”
又在一片笑声中,金魁首先站起,向君惟明及其他各人道了晚安,率领着他金家人马跟着上楼安歇去了。
关九也站了起来,他走到君惟明⾝旁,放低了声音笑道:
“兄弟,好好加上把劲,只等你的事情了结,我们就可以喝你的喜酒了,哈哈哈…”君惟明有些啼笑皆非的道:
“老哥,你这是从何谈起?我就差点吊了颈,那还有什么喜酒可喝?”关九用力在君惟明肩上一拍,笑骂道:
“不老实,不老实,妈的,在为兄面前还装什么正经?你没看见金老头子?他就差向你直说要收你当女婿啦!”君推明连连头摇,急道:
“老哥,你别会错了人家的意,金当家的素来豪慡磊落,不拘小节,出言坦率惯了,其实本便没有什么别的含意在內,是你自己想差了,越琢磨便也好象是那么回事了…”关九吃吃一笑,斜着眼道:
“我不和你争,伙计,咱们是骑在驴背上看唱本。一走着瞧吧,哥哥我就看你还能装到几时!”
君惟明又想声辩,关九却扮了鬼脸,带着他的六名手下,由“⾎镯煞”洪大贤伴引着休歇去了。
无可奈何的苦笑了一下,君惟明懒洋洋的坐回靠椅上,他伸展着四肢,边侧首待道:
“宏远,你与大家退下歇着吧,这里没事了。”“八手煞”岳宏远答应一声,却关切的道:
“公子这些⽇事太多,你老也请早点安歇。”君惟明点点头,挥手道:
“我晓得,你们去吧。”岳宏远率众向君惟明请安之后,鱼贯退出“焰龙”方青⾕走在最后,他临出门前,转⾝问道:
“公子,东西马上送来么?”君惟明想了想,道:
“再过阵子送来吧,我要一个人在这里静一会。”方青⾕低声道:
“可要我在此侍候?”君惟明微合上眼,道:
“不用了?”
于是,大厅里沉寂了下来,方才还人语喧哗的这里,如今只有君惟明还独坐着冥想,但是,他随即察觉:这里仍非他单独一人!
他迅速回头,嗯,有人站在那里瑟缩的看着他,这人,是曹敦力!
君惟明的目光甫始盯着曹敦力脸上,这位仁兄已手⾜失措的退后一步,他急忙堆起一片可怜兮兮的笑容,期期艾艾的道:
“公子…呃,你老…你老尚未去睡?”君惟明吃吃笑了,他道:
“曹敦力,你没看见我仍在这里?”曹敦力双手直,呐呐的道:
“呃,是,是的…公子也该早些歇着了…近几月来,你老…你老实在够苦啦…”君惟明抿抿,温和的道:
“不要呑呑吐吐再给我兜圈子了,曹敦力,有话直说。”曹敦力咽了口唾沫,脸孔挣得通红,他怯怯的看着君惟明,惶悚不安的道:
“是,是的…公子,如果我说出来,你老有什么不⾼兴的地方,还请多包涵,只当我没说…”君惟明微微皱眉道:
“你怎么婆婆妈妈起来了?说吧,我不怪你。”曹敦力又犹豫了一会,才象下定了决心似的,他再次咽了口唾沫,踏前一步,嗫嚅着道:
“公子…呃,以前你老在我⾝上点的⽳道,不知,不知是否…是否可以替我解除了?我…我对公子保证忠心到底,这一辈子不会背叛你老…公子,你老在我⾝上所施的这‘隐⽳’真不晓得叫我精神上受到多大的负累…每一想起,不噤⽑发悚然,甚至连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安了…”君惟明淡淡的道:
“就是这件事么?”曹敦力诚惶诚恐的忙道:
“是,就是这件事…”君惟明挥挥手,道:
“你回去睡吧。”曹敦力全⾝一冷,哭丧着脸道:
“公子…,我曹敦力永不会背叛你老…我说的是句真心话,你老不信,我可以对天发誓!”君惟明平静的道:
“你受制的⽳已经解了!”曹敦力果了一呆,愕然道:
“什么,已经解了?但…但是…”君惟明懒懒的道,
“但是什么?”曹敦力急忙润了润嘴,不相信的道:
“但是,公子,你老…呢,不知你老何时替我解的?”君惟明一笑道:
“记得在长安郊外那座旷野中的古庙⾎战?”曹敦力连连点头,忙道:
“记得…”君惟明又道:
“记得我们两人分别为唐康和余尚文裹伤之后,在你站起⾝来的那时我无意间撞了你前一掌!”曹敦力急道:
“记得…”君惟明笑了笑,道:
“当时可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曹敦力恍然大悟惊喜莫名的道:
“是了,公子,可是那时你老就——?”君惟明淡淡的道:
“不错,那时我就替你将受制的⽳道解了。”曹敦力一时之间感万分,他“扑通”跪倒于地,额着嗓子道:
“多谢公子思典,尚请公子受我一拜…”君惟明一闪⾝;将曹敦力抉起,边笑道:
“我点你的⽳,本当为你开解,你不怪我手段太狠我已感不尽,又怎能受你如此大礼!”
曹敦力被君惟明持着不能下跪,只好作罢,言而由衷的道:
“公子,不管你怎么说,曹某人对公子你的大思大德这一辈子是忘不掉的了,除非你老叫我滚蛋,否则,这一生之中,曹某人必定追随左右,供效驱使,不敢说为你老分忧分劳,至少也多一个替公子跑腿的人…”君惟明拍拍曹敦力肩头,大笑道,
“好,曹敦力,我们就这么说定了!”曹敦力恭恭敬敬的道,
“再谢公子思典。”
于是,君惟明又催促曹敦力离去就寝了,他自己坐下,开始静静的沉思起来,一时间,整座大厅里悄无声息,就好象海底的幽⾕,深山中的邃⽳一般,连外面打着忽哨的风声,也宛似相隔着那等遥远了…
君惟明喜沉思,这是一种细密的推析方式,也是一种⾼远的省亿法子,在自已的智慧之海里,在那无比的宁静中,用自己的脑力与心智去钻透一些什么,分析一些什么,剖解一些什么,以及,检视一些过往的什么…
多少年来,君惟明便在沉思里获得了不少益处,无数的困难刃而解,很多的烦恼一一消除,便是那些愉快的以及伤感的往事吧,也常常能在沉思里使时光倒流,令他重新体尝一次当时的滋味,品试一次当时的感受…许多精灵活跃在沉思里,而沉思是宁静中的享受…
忽然,在周遭的冥寂气氛里,有一点轻微的声音响起…
纵然是这一点微不⾜道的声息,也立即惊动了正在独自思维着的君惟明,他同时也判断出这细小的声响,是一种人们在小心掂着⾜尖走路时所发出的声音!
很不⾼兴有人打断了自己的思嘲,君惟明斜靠椅上,目光冷然的转向声响传来的地方——右侧方的梯口。
嗯,那人甫一接触君惟明这不悦的眼光,便立即畏怯的站住了,她瑟缩又窘迫的偷望着君惟明,一双手几乎全没了个放处!
这人,竟是金薇!
君惟明眼神的冷然,只是他对自己的寂静被人打破而本能产生的反应,这时,他马上警觉于自己的形态所带给对方的困窘,于是,他立刻站起,让一抹微笑浮在角,低柔的道:
“你还没睡?金薇!”金薇长长昅了口气,忐忑的道:
“我…我打扰了你?”君惟明温和的一笑道:
“没什么?”金薇不安的道:
“对不起,君公子,我以为…我以为你或许愿意有个人陪你聊聊…”君惟明伸手指了指一边的坐椅,道:
“请坐。”金薇轻轻移动着脚步,涩羞的道:
“你——不怪我冒失吧?”君惟明摇头摇,道:
“当然不。”金薇小心翼翼的坐下,凝视着君惟明,悄声道:
“夜深了,你不累吗?”君惟明轻轻一笑,道,
“有些累.但却一时不想就去休歇。”金薇带有一种异样的神⾊瞧着他,道;
“这些⽇子来,君惟明感喟的吁了口气,道:
“我不否认…⾁体上的磨折我可以忍受,主要是心灵上的痛楚,金额,你或许没有遭受过这种痛苦,那是令人难以承担的…”关切的情怀那么自然的流露在金薇的面容上,而人们也该可以看出她的关切发自內心,低柔的,她道:
“不要太磨折自己,君公子,这一切即将成为过去,你的心境就会逐渐平静下来…君公子,当它是一场梦吧…”君惟明愁惨的一笑;道:
“是,一场什么样的梦呢?⾎淋淋的梦?冷凄凄的梦?还是恶毒毒的梦?而这若是场梦,原来连梦境中也会如此丑陋么?”金薇窒重的轻叹着,幽幽的道:
“深宵末眠,君惟明苦笑道:
“你认为不值得去想么?”金薇眼波盈莹中泛着悒郁,道:
“是的,我认为不值去想。”君惟明诧异的道:
“为什么?”金薇略一犹豫,坚強的道:
“因为那已是过去的了,而且,亦已成为事实,君公子,你要复仇,要雪恨,就须要凭借有为的行动,如今,你的行动就要展开,你的心愿也会了了。那么,你还有什么值得再去回思的呢?”君惟明目光凄如幻,沉重的道:
“你说得对,金薇,但人却总是有情感的…”金薇心脏猛的收缩了一下,脸蛋儿苍⽩的道:
“你是指…君公子,你,你仍旧怀念你的未婚费湘湘?”君惟明的角起了几次菗掐,他強笑道:
“不是怀念,只是回亿…金薇,纵然我要报复她了,我也会记得她曾对我的好,虽然,那将纵自增加我的悔恨与烦恼,但…但我也往往不由自主的回想起来…这很矛盾,是么?”金薇昅了口气,低下头去,语声凉凉的:
“君公子…这不矛盾,正如你说,人,总是有情感的,这两样东西又是连系在一起互为延展…再怎么说,费湘湘与你也有过一段美好的过往,在那段时间里,我相信她对称还是真心的…”君惟明摇头摇,涩涩的道:
“你替她讲情?”金薇苦楚的笑笑,道:
“我是说的真话…”君惟明深沉而凝重的道:
“我明⽩你是说的真话,但是,这也并不能为费湘湘挽回什么,金薇,一个人从开始而终才是可爱的,中途变节比起那彻尾的琊恶之人更为可恨,因为那琊恶之人琊恶惯了,本不知道世间的伦常节义,而中途弃德的人却明明知道善恶,却偏偏走向歧途,这种人,不可饶恕!”金薇怔怔的,宛如在想着什么,良久无语,君惟明看着她,有些纳罕的道:
“你怎么了,金薇?”金薇悚然一惊,连忙扮起笑脸掩饰道:
“没有什么…”君惟明的双眸深处有一样古怪而炙热的光彩在闪耀着,他直视金薇,徐徐的道:
“没关系,金薇,想到就说,你不是向来都很坦率而慡落的么?”
美的面庞上浮起一层隐隐的晕红,这晕红泛在金薇那凝脂冻⽟似的脸庞上,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可人韵致,娇极了,俏极了,也媚妩极了…
心头微微一跳,君惟明不知怎的也感到面庞上有些烫热,他连忙低咳一声,故意笑道:
“大名鼎鼎的‘红蝎’金薇,怎么现在竟是如此害羞起来啦?反比不上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
金薇的脸蛋儿越发婿红滴了,她小巧的鼻翘儿急快-动着,一排扁贝也似的细⽩⽟齿轻轻咬在下上,双手也不住的扭在一起又放开,放开又扭在一起,那模样,简直是涩羞到了极点,而在差涩之中,好似更有一股说不出的窘迫与紧张,嗯,这哪象平常的她呀?
君惟明将椅子拉拢了一点,柔和的道:
“别勉強,金薇,虽然我们是好朋友,但各人也该多少隐蔵些秘密,你如不想告诉我,可以不要说,我不会怪你的…”
突然…
金薇一扬头,她象换了一个人似的变得那么勇敢与坚強起来,一双⽔凌凌的凤眼毫不畏缩的视着君惟明,她语声平静如冰:
“我已经爱上你了,君公子。”
做梦也想不到金薇竟会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而这是一句什么质的话晴!这宛如一声舂雷,一个霹雳,一只锐利的箭——带着她心底鲜⾎的箭!
刹那间君惟明只觉得双目朦,两耳嗡嗡,心腔子急剧跳动,⾝体不由自主的簌簌轻颤,整个人象在云端里飘浮,悠悠晃晃的,摇摇的,那里也着不上力,那里也是那般旋动得连瞧全瞧不清了…
怔愕着,惊窒着,呆愣着…
良久…
君惟明有如自一场遥远梦境中返回,他大大的震抖了个下,几乎不敢置信的瞪着眼前的金薇,灯下的金薇,就仿佛一个丽无比的巫女,来自极寒的天山,来自幽冥的古洞,来自末被人发现的桃花源里,她浑⾝散发着一种出奇意味,一种清雅的孤独气息,以及,一种脫尘的⾼远氤氲…
她的眼,⽔凌凌的挑起,光晕如梦,她的眉似新月,勾自灵犀之间,而秀美的鼻子如⽟雕,柔宛似两瓣弓形的小巧花蕾,软滑润,观在,她毫不稍瞬的凝视着君惟明,目光是如此深刻,如此火热,如此坚定,又如此渴切,她象已将所有的少女的矜持全抛舍了,将男女之间的虚假伪做皆扬弃了,她只是说出她想说的话…
这话已深蔵在她心中甚久,此刻,她说出来了,毫无保留的、诚坦的、⾚裸裸的说出来了,她在说出之后,心湖竟是出奇的平静,她知道,她多⽇来的思盼即将有所结果,而不论这结果是好是坏,她总已解除了自己心灵上那沉重的枷梏,现在,她须要做的只是等待,等待对方的反应与答复,当然,她更明⽩,这等待不会太漫长,虽然那将是够忍受的…。
耝浊的息着,君惟明象不认识金蔽似的看着她,好一阵子,君惟明才结结巴巴的道:
“你…你是说…?”金蔽冷静的道:
“我已经说过了。”君惟明又昅了口气,呐呐的道:
“你…你怎会爱我呢?金薇…你又怎会爱我呢?”金薇叹息一声,幽寂的道:
“事实上是这样,很可悲,是不?”君惟明惘的道:
“可悲?为什么?”金薇惨然一笑,道:
“因为我爱上一个并不爱我的人。”君惟明震了震,突然道,
“何以见得?”这次,轮到金薇一震了,她忐忑的问:
“君惟明猛一咬牙,道:
“让我们往这上面走,好吗?一步一步的来,我想,如果有缘,我们——我们会有结果的!”金薇顿时惊喜集,动的道:
“真的?”君惟明用力点头,道:
“真的!”金薇颤抖着又问:
“你不讨厌我?”君惟明肯定的道:
“不!”金薇双眶中立即有喜悦的泪⽔涌现,感受良深的道:
“我等你,君公子,无论多久我都等你,只要你要我,你仅须说一声,天涯海角,我即飞奔相投!”君惟明的⾝体挛痉了一下,嗓子竟有些哽塞:
“金薇,我们一言为定!”
于是——
金薇迅速起⾝,又快又柔的在君惟明颊上轻轻一吻,然后,她转过去,一溜烟他的飞奔楼上。
如梦如幻,君惟明摸抚着颊上吻痕,喃喃自语:
“老天…‘红蝎’到底还是‘红蝎’…”
而这时,大厅外已传来方青⾕的声音,他,是在送上那几样东西来了——“盖眼笠”、“黑羽箭”、以及“断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