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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山林岁月浮尘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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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秦药师悉心的治疗,加上老汪全家殷勤的服侍、屈归灵的伤势痊愈得很快。当然,何如霞更是功不可没,这段⽇子里,她已经把自己的精力全心意投注在屈归灵⾝上,体贴⼊微,温婉细致,像个新婚可人的小子。

  人在情感上的转变,的确是不能以常理去推论的,连何如霞也惘于如此的转变。但是,她喜这种转变,感受上不止是新鲜,更是‮奋兴‬,属于儿女私情的那种‮奋兴‬,她知道自己,嗯,大概已经爱上屈归灵了。

  何如霞的态度迥异于以往,屈归灵并非木石,岂有察觉不出之理?那良久沈默的凝视、一颦一笑间的韵致,在在流露出她心底的秘密。屈归灵不是受宠若惊,却有着不知如何顺其自然的窘迫,半生以来,也曾爱过,那段恋情业已湮远模糊,朦胧得难以记忆,像是上辈子的事了,而眼前佳人如⽟,柔情似⽔,鲜活的意兴強烈的震撼着他的心弦,他原以为在这一方面已是心同古井,岂知不然,古井是无波的,他却涟漪圈圈,又止了。

  养伤的辰光过得好快,不觉里,山中岁月,已悠悠忽忽的流逝了三十个昼夜。

  大清早,屈归灵漱洗之后,独自一人到屋外散步。大概在十天以前吧,他就能不用人挽扶,放单溜腿了——上次累积起来的內外创伤,委实够呛,直到现在,偶而还觉得⾝子发软哩。

  他起得早,秦药师来得更早,走没几步,秦药师已在远远的山路上向他打招呼了。这个遁⾝荒泽,却不忘济世救人的来野药者,屈归灵对他的好感,并不仅在于单纯的有关个人的施医续命之恩。

  秦药师加快脚步,面走来,他一面端详着屈归灵的气⾊,喜笑颜开:“屈先生,你模样较之昨天又強多了,走几步路,也还顺当吧?”

  屈归灵笑道:“就是怕走多了两脚发软,有时候稍一过累,气就得急,感觉上还是虚,秦药师,依你看,尚须耗上多少⽇子才能全好?”

  秦药师着手道:“照你当初的伤势情况,能有今天的成绩,已经颇不容易了。屈先生,你可是从鬼门关上给硬拖回来的,不瞒你说,在动手替你医治的当口,我还真是心里打鼓,七上八下的不落实呢!”

  哈哈一笑,屈归灵道:“你客气,药师。”

  顺手翻着屈归灵的眼⽪,看了看⾆苔,再把过脉,秦药师道:“约莫还得再过个把月才行,一个月之后,我担保还你的活蹦跳,強健如昔!”

  屈归灵的形⾊忽然暗淡下来,他摇‮头摇‬,有些意态消沉道:“恐怕不能再耽那么久了,药师,只养了这一个月的伤,我耽心已耽误了很多事,外面或许早就闹得天翻地覆…”

  经过这些天来的融洽相处,秦药师亦大概清楚了屈归灵与何如霞的来龙去脉,知道他们的出⾝来历,闻言之下,连忙温言相慰:“你指的是‘千帆帮’的事?屈先生,‘千帆帮’是个大帮口,属下猛将如云,強兵似虎,对可能发生的状况不会应付不了,你别多心,伤神忧烦,亦⾜以影响⾝子的康复。再说,你就是要替他们出力,也得有这份力气才行,⾝子不养好,累了人,更累了自己…”

  屈归灵苦笑道:“话这么说是不错,但心里悬着事,⽇里夜里都不得安宁。药师,还要⿇烦你多费点神,好歹把治伤的期间缩短,我真要憋慌了!”

  与屈归灵并肩往回路上走着,秦药师沉昑着道:“你知道,屈先生,人的伤情已经稳住,如今是在调理阶段,调理⾝子是急不得的事,如果硬要‮速加‬复原,也不是没有法子,下几味稍重稍猛的补药方,便有立竿见影的功效,问题是怕生后遗症,将来对⾝体或有影响…”

  屈归灵忙道:“这个不用你耽心,药师,我们习武的人,⾝底子一向厚实,更谙运气行功之道,⾜以承受寻常之辈所不能负荷的调理方子,你就下手办吧!”

  秦药师不噤笑了:“真是三句不离本行,这又不是打杀拼斗,下手办还行么?”

  屈归灵亦笑道:“那就多有偏劳了,药师。”

  秦药师道:“我总尽力就是,不过,处方加重之余,也得顾着不能伤到你的⾝底子,且让我寻思寻思再为你配药,你别心急,屈先生,须知速则不达。”

  屈归灵颔首道:“一切全凭药师你了。”

  两人边谈边走,来到屋前,门儿又“呀”一声启开,何如霞容光焕发的举步行出,见到屈归灵与秦药师,先向秦药师招呼过后,才又埋怨着屈归灵:“你看你,怎么说都说不听,大清早,露气重,伤还没全好,就顶着雾往外跑,也不怕风寒⼊骨?将来有你酸背痛的⽇子!”

  屈归灵打着哈哈道:“没这么严重,二姑娘,我是憋得慌,早晨起来溜溜腿,觉得还松快自在的。”

  秦药师接着道:“照医理上说,病人能有限度的活动活动,对⾝体的复原应该是有益无害的,但二姑娘的关怀亦不无道理,清晨雾气重,等⽇头上了天再出门总比较合宜…”

  何如霞格格笑了:“屈先生,你听到人家药师的话啦?虽然话是说得‘刀切⾖腐两面光’,至少证明我的见解没有错,你还是多歇着,少劳累的好!”门里,二虎子愣头愣脑的蹦了出来,嘻开一张大嘴吆喝着:“吃早饭啦,娘要我请大伙进屋上桌,今早的饭食可美着哩,一大锅菜⾁面疙瘩外带香噴噴的⽩米子儿,好够劲道…”

  秦药师一听之下,先就咽了口唾沫,边着手往屋里赶,边笑呵呵的道:“乖乖,老汪是不想过⽇子啦!大清早就吃得这等丰美法,除了菜⾁面疙瘩另外尚搭配着大⽩米饭,这倒不得不叨扰一顿!”

  何如霞眼波流转,对着屈归灵嫣然一笑,声音放得极低极低:“昨天才给老汪一百两银子,今早他就办起盛筵招待我们了,屈先生,这家子人是不是憨厚纯朴得非常可爱?”

  屈归灵微笑点头,目光投注在何如霞姣美的面容上,一刹里,觉得眼前的这位大姑娘更是可爱,可爱得贴心之极!

  一条细细的山泉斜挂下来,经过嶙峋的石隙间蜿蜒流去,一株柳树垂条如絮,风飘摇,除了偶而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这里是一片幽静。

  何如霞坐在一块平滑的岩石上,双手托着下颚,神⾊有些怔忡忧郁。

  屈归灵伸手拨弄着泉⽔,无意里回头看到何如霞的模样,不由得走了过来,把⽔的一双手就着外⾐擦⼲,边柔和的问:“你在想什么,二姑娘?是不是心里惦记着家,惦记着帮主?”

  叹了口气,何如霞沉沉的道:“前些天我做了个梦,一直没向你提,那个梦,想起来就免不了心惊⾁跳…”

  屈归灵也在何如霞对面拣了块石头坐下,他望着何如霞,平静的道:“大概是一场噩梦?”

  何如霞点点头:“是的,是一块噩梦,我梦到‘海口集’我们帮的总坛里一片火光,杀喊震天,刀光剑影相辉映,大群人奔来跑去,每一张脸孔都染着⾎,都扭曲得变了形,突然间,一切景象又消失了,只看到若隐若现的无数幽魂在残垣败壁的堂口中飘忽,朦胧里,似乎听到爹在呼唤我,那声音,好空洞、好悠长,像是…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送过来…”

  屈归灵凝重的道:“⽇有所思,夜方有梦,二姑娘,不过心灵感应,有时也能在下意认的状态中传达某些‮实真‬的信息,我不愿安慰你说决无此事,但却不见得会有你梦中所睹那般情况凄惨,凭心说,这些天里,我也一直惶惶不宁,记挂着贵帮可能面临的突变…”

  何如霞轻轻的道:“你的伤势,屈先生,听秦药师说,本来至少还须养息个把月以上才算痊愈,但他应你的要求,把药方子下重了些,不过也得半月余始可运作如常,我知道你和我一样心有牵挂,好歹,先养妥了伤再论行止吧…”

  屈归灵恳切的道:“情绪若是不安稳,再好的补药亦会在功效上打折扣,我的⾝子状况,我自己心里有数,虽未完全康复,亦八九不离十了,叫我再耽在这里,也实在耽不下去,我想,请秦药师把药份先给配好,一路走、一路服用,待抵达地点,光景也就差不多了…”

  何如霞犹豫的道:“屈先生,这样做,行吗?”

  屈归灵笑道:“没有问题,⾝子是自己的,我也不愿意故意‮蹋糟‬自己呀!”

  抿抿嘴,何如霞一时静默着没有说话,她当然明⽩,屈归灵之所以如此急迫的希望偕她离开,伤势痊愈问题只是故示轻松而已,主要全在于关切“千帆帮”的安危,亦就是同她心中所牵、梦里所挂息息相连,这种牺牲自我,发乎道义的奉献精神,委实令人感动。

  屈归灵望着她,道:“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又想起什么烦心的事?”

  何如霞柔柔的一笑,道:

  “不,我在想你。”

  屈归灵怔了怔,道:“想我?”

  何如霞道:“屈先生,你实在是个好人,当今之世,只为了一句承诺,便拿生命做担负,流⾎流汗也坚持到底,这样的侠义之属,真正少见…”

  屈归灵拱拱⽑:“过奖了,二姑娘。”

  何如霞轻声道:“关于以前的那些事,屈先生,你不会见怪吧?”

  屈归灵有些不解的道:“以前的哪些事?二姑娘,我不明⽩你是指——”

  垂下视线,何如霞赧然道:“我是说我以前对你的态度,屈先生,因为我急躁的个,加上对事实的误解,曾经不止一次的冒犯过你,现在回想,完全是个人的想法偏与不够成所致,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屈归灵笑了:“二姑娘言重,我对二姑娘的举止,像是积恨未消的样子么?”

  何如霞愧疚的道:“所以我才越想越难为情,屈先生,只要你能曲谅,我就安心了。”

  屈归灵道:“在你这种年纪,二姑娘,自则有你认为理所当然的反应,无论这样的反应是否成,都不能算做过失,因为人的经验和世故,大多随着岁月的递加而增长,圆通达练,也得到了那个年龄才行…”

  哼了哼,何如霞抗声道:“屈先生,我已经不小了,过八月,就二十二啦,二十二岁的女人家,还能叫小?”

  屈归灵哧哧笑道:“我没有说你小,二姑娘,我的意思是,我比你可要老得多,见解或涵养方面理该较为深广,如果我们全一样⽑躁行动,遇事不求彻悟,恐怕早拆了伙,搭档不下去了。”何如霞也不噤掩着嘴笑:“屈先生,还记得我数落你遇事总是迟了一步?现在想想,委实是无理取闹,在那种关口上,你也并不愿意迟上一步,差,只能说因果早定,怎能怪得了你?”屈归灵缓缓的道:“有件事,我可没有延迟半分,恰好在节骨眼上及时处置了。”

  何如霞思索着问:“你说的是哪件事?”

  屈归灵道:“刁云展与全大宝的事,二姑娘,天幸我在紧要的一刻苏醒过来,要不然大恨铸成,不独你首蒙其害,我更有何颜再见令尊?”

  何如霞粉面飞红,果似霞照,嘴里狠狠的说着话,目光却其柔似⽔:“提起那两个畜生,我就満腔的火——屈先生,当时若非你在,我,我就完了…”

  屈归灵笑道:

  “事后我仅有一个想法,天可怜见,这次可不曾误了正办,好歹扳回一局!”

  轻“啐”一声,何如霞的脸蛋儿涨得红馥馥的:“别提了,提起来好不令人羞死恨死——”

  屈归灵凝视着眼前这一朵花的大姑娘,真正从心底庆幸这朵花不曾遭受摧残,否则,何止是不幸?简直就是罪大恶极了。

  来的时候是三人三骑,回去的时候却少了一人,望着这乘空骑,屈归灵与何如霞都不由心头沉重,隐隐菗扯着肝肠。

  还没有抵达“海口集”之前,沿途已经听到许多传闻——“千帆帮”和“铁桨旗”火并的消息,正绘影绘形、或真或假的在江湖上喧腾着,而不管传闻中的情节有若⼲虚实,唯一的结论总错不了:双方终于开战了!

  两人三骑,非但是归心似箭,更且是心忧如焚,不歇不停的往回路上飞奔着,恨不能缩地有术,一步就踏进“千帆帮”堂口的大门。

  蹄声如雷里,他们已越过了“牛角沱”“牛角沱”是一片滨临洛河的小村庄,由此地到“海口集”便不⾜二十里地了。

  沙尘飞扬于十二只马蹄的起落间,灰蒙蒙的彷佛一层层滚的雾气。何如霞每每抢奔在前,叱喝连声,马鞭不停的挥舞,鞭梢子破空发出的尖响,強烈显示出她越近家门,越为急切忧躁的心情来。

  何如霞的情绪,屈归灵是十分理解的,噩梦成真,她的惶恐焦虑当然更胜于人,屈归灵只沉默的紧随在后,暗中祈祷“千帆帮”经此一劫,千万不要弄得大丧元气或一蹶不振才好。

  突然间,狂奔于前的何如霞猛然挟腿收缰,马匹在急速的驰骋中蓦地全⾝打横,又人立而起“唏聿聿”长嘶若泣,何如霞紧抓缰绳,贴俯鞍上,差一点就被她自己这个骤起的动作掀下马背。

  紧随在后的屈归灵,应变就比何如霞从容多了,他倏见何如霞马⾝横止,立时带缰斜出,坐骑只抢出几步,便稳稳当当的停止下来,他人在马上,纹风不动,仅两眼冷沉的盯视着道路当中——那使他们不能前进的因由就明搁在那儿。

  何如霞一面挥扇眼前的尘雾,边气恼的大叫:“你这人是怎么搞的?存心找碴不是?路有这么宽,你竟硬是拦着我的马头撞?”

  就在道路中间,站着一个人,一个脸⾊苍⽩,缺少右臂,突然出现得彷若幽灵般的男人,此刻,这个男人正微仰着面孔,含笑向屈归灵招呼。等何如霞看清楚了面前的人,噤不住脫口惊呼:“这不是姓江的吗?”

  不错,那是江桦,一个多月之前才断了右臂的江桦。

  江桦仍然在笑,但那抹微笑却毫无笑的本质,笑得冷涩、刻毒;笑得悲怆、寒,笑中宛如噙着⾎痕;他非常平淡的开口道:“是的,是我,何二姑娘,是我姓江的,天下何其大又何其小,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又碰面了,不知这是无意抑或巧合?”

  屈归灵七情不动的接上来道:“天意也好,巧合亦罢,江桦,这么快就碰上面,只怕对你并不适宜!”

  江桦深沉的道:

  “无论什么事,该来的时候总是要来,争迟争早没有什么意义,屈归灵,我等这一天、这一刻,已经等得望眼穿,迫不及待了——”

  屈归灵面无表情的道:“断臂之伤,乃属巨创,纵有再世华陀为你诊治,月余之功,亦难望痊愈如常,江桦,你这样沉不住气,⾜见心狭隘、睚眦不容,成不了独镇方面的人物!”

  江桦凄凄的道:“但能雪聇复仇,湔除此恨非则独镇方面付诸一笑,甚至连这条命要与不要,亦无所惜。屈归灵,仇火焚心,令我寝食难安啊!”那边的马背上,何如霞横眉竖目,气冲冲的叱喝着:“姓江的,当⽇就不该轻饶过你,若是早早斩杀剑下,你还何来眼前的嚣张?”

  江桦淡然道:“当⽇我亦不曾求之不杀,更没有表示过丝毫回馈之意,你们心知肚明,我江某人一条手臂不能⽩抛,势必有以补找!”

  扭头回来狠狠瞪了屈归灵一眼,何如霞的火爆脾气又发作了:“屈先生,你看到了吧?纵虎归山,遗患无穷,那天叫你杀,你硬是不杀,也不知你表的是哪门子妇人之仁?如今可好,你不杀人,人要杀你,节骨眼上毫不领情的堵上来啦!”

  屈归灵‮头摇‬道:“二姑娘,江桦算不上是一头虎,虎有威,不似他这么轻忽急躁。”

  何如霞懊恼的道;“如果你当时听我的话,何来眼前的⿇烦?咱们一放缰,早到家门了!”

  江桦似乎有所仗恃,神态间显得颇为镇定自若,他慢条其理的道:“何二姑娘,你那个家,早回去、晚回去,都不要紧,因为已经是一片瓦砾、満目疮痍了,便添上你二位,又能济什么事!”

  心腔子猛一收缩,何如霞厉声道:“你胡说,‘铁桨旗’偷袭我们‘千帆帮’谁也知道乃是铩羽而归,半点便宜没占着,姓江的,你妖言惑众,我们不上你这个当!”

  江桦目光平视,悠悠的道:“何二姑娘,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海口集’已近在咫尺,如果你尚能留命回转,便知我江某人言之不虚…那光景,惨啊…”何如霞怒道:“放庇,你莫非亲眼见到?”

  江桦叹口气道:“当然,我虽因臂伤,不便亲自参与,但双方的攻杀战况,却一直在旁目睹,‘铁桨旗’精英尽出,所向披靡,‘千帆帮’节节败退,招架无方,仅仅几次冲扑,‘千帆帮’已是横尸遍地、⾎流成河,狼奔豕突之下,连个负隅顽抗的局面都撑不出…”

  ⾝上陡然起了一阵冷颤,何如霞的脸⾊大变,任是言词依旧倔強,却已透出那等难以掩饰的悲愤情态;她咬牙切齿的道:“姓江的,我不会相信你那一番鬼话,我们‘千帆帮’兵強将猛,好手如云,岂会如此不堪一击?你是故意颠倒事实,混淆黑⽩,全在瞎扯!”

  江桦又浮现出那种古怪且令人觉得极不舒服的微笑,漫声道:

  “等着瞧吧,何二姑娘,只要你还瞧得到,就明⽩我是否在瞎扯!”

  屈归灵忽道:“二姑娘,我认为眼下我们无须争论他的话是真是假,主要于怎么解决问题——看看是他过我们的关,还是我们过他的关!”

  何如霞恨声道:“屈先生,这一次你大概不会再发那种莫名其妙的慈悲了吧?”

  屈归灵有些尴尬的道:“即使我想慈悲,恐怕江桦也不会慈悲我了——二姑娘,他可是豁命来的!”

  江桦斜斜走出几步,脸上的气⾊虽然不佳,但由那种深刻仇恨与‮望渴‬报复所组合成的怨毒心理,却凝结为股坚強的意志,意志反映于形象,病容憔悴里,便就煞气盈溢了。

  何如霞骗腿下马“鸳鸯剑”紧握手中,模样显见是一触即发——双手环抱前,屈归灵却不正视江桦,他的语调在平淡中流露着几分对敌人故作神秘的不耐:“江桦,一个多月之前,你四肢健全,样件不缺,已经敌我不过,现地你少掉一条右臂,自然更非我的对手,但是你却⽇夜伺伏,不依不饶的找上门来,这表示你已握有自认为能以制胜的条件,何妨把你的底牌掀揭出来,我们早完事早了断,省得彼此牵肠挂肚的空悬着!”

  江桦冷森的道:“屈归灵,你比我想像中要聪明一点,可是,却还不够顶聪明!”

  屈归灵神⾊萧索的道:“我倒要看看你的锦囊妙计里按的是哪一条?江桦,最好能出乎我的意料,否则,今天你得失去的,就不止是一只手臂了!”

  路旁的一个矮平土岗之后,人影微闪,任雪绮已婀娜多姿的走了出来,多⽇不见,这位女“无常”显然也枯槁了不少,虽说⾝段窈窕依旧,踏步如莲,脸上的纹痕、双瞳中的神韵,却蕴蔵着隐隐的晦涩辛酸,模样儿泛着一股说不出的悒郁——她想是不会自己‮磨折‬自己,八成是被她老公的痛苦所波及了。

  看到任雪绮出现,屈归灵并没有丁点意外的感觉,老实说,要是这“无常”两口子不搭在一起,那才令他难以思议哩。

  任雪绮抿抿,表情冷的注视着屈归灵,声音中带著喑哑:“屈归灵,如果我们今天又栽在你手里,别说是我当家的一条命,连我这条命亦一并奉送,彻头彻尾,都请你成全了吧!”

  屈归灵生硬的道:“假如只有你们夫二人,任雪绮,我成全你们的希望就非常大了,但我不相信你们会自视到如此之⾼,敢以你二人之力来戮杀于我!”

  任雪绮大声道:“屈归灵,我们输过你一次没有错,然而输过一次并不意味着就永远难以抬头,你张狂至此,说不定报应即在眼前!”

  微微一笑,屈归灵道:“若说报应,大概不会来自二位⾝上,任雪绮,你倒是把你们隐蔵着的‘报应’搬出来给我看看,也好叫我掂量一下,够不够那‘报应’的斤两?”

  任雪绮慢慢把视线转向她刚刚转出来的土岗之上,屈归灵随着她眼睛转动的角度望过去,土岗之顶,不知何时已站着一个人,一个⾝穿灰袍的僧人。

  僧人的体形十分⾼大,手中执着一柄耝重的“方便铲”圆颅大耳,⾼额隆准,生像异常威猛,看上去,没有多少出家人应有的飘逸出尘之气,倒带着相当浓烈的霸势。

  屈归灵不由暗自加了戒备,因为这个和尚的出现方式,业已表达了一项警兆——以屈归灵所具有的感应力来说,在这么接近的距离里,他竟然不会察觉和尚是什么时候走上土岗的!

  任雪绮目注土岗上立的僧人,形容间流露着恁般的虔敬与崇仰,似乎僧人便是她全心全意的生命寄托,令人感受到她那股抑制着自己膜拜下去的冲动…

  那和尚,会是谁呢?

  江桦面向土岗,上⾝微躬,以极为尊敬的口吻朗声发话:“飞鸥师⽗,到底还得劳你的法驾——”

  和尚往前跨出一步——仅只一步,人已从土岗上飘然而下,好像他识得缩地之术一样,一步踏落,⾝子已来在四丈多外!

  江桦的一声“飞鸥师⽗”立时替屈归灵在脑中所蕴蔵的丰杂见闻间检出来了一条索引,顺着索引追忆下去,他很快就想起了这“飞鸥师⽗”的出⾝来历,这一想起,不噤令他心底又泛愁叹!

  真是此时何时、此地何地?鬼差神使也不该这么凑巧,偏偏在临到家门的节骨眼上再遭遇如此一尊难惹难的双面菩萨!

  悄悄靠近了屈归灵,何如霞放低嗓门,形⾊上难免惊疑不定的轻轻询问着:“屈先生,这个和尚是何方神圣?瞧两口子,竟当做菩萨供了…”

  舐舐嘴,屈归灵低声道:“你先别急,二姑娘,沉住气,凡事有我顶在前面,没什么要紧——”

  何如霞已惊觉到情况不大佳妙,她焦急的扯扯屈归灵⾐角,凑得更近:“瞧你像有点紧张?屈先生,这和尚是什么来历,你还没有告诉我!”

  不等屈归灵回答,那僧人已单掌问讯当,声如洪钟大吕,余响不绝:“老衲飞鸥,少林嵩山第十二代弃徒,如今浪迹空门,徜徉方外,做一个佛俗之间的引渡人,暇时么,亦不免红尘走走,管点人世杂务,有如眼前便是了。”

  何如霞虽不明⽩这“飞鸥和尚”是个什么轻重角⾊,但光看人家的气宇举止,再瞧江桦夫妇对他的恭顺之态,料想决非等闲之辈,和尚主动答话,她先是怔窒片歇,却又马上有了气:“大和尚,你一个出家人,正该找处深寺古庙,清清静静念佛修心才是,怎的却六不净,跑到这里管起江湖闲事来了?”

  飞鸥和尚淡淡一笑道:“⼊世即为出世,我佛慈悲,容得人动心不动,人间不平,总该管得!”

  何如霞怒道:“何谓不平?你是替他们两口子不平,还是为我们不平?”

  赶紧拉了何如霞一把,屈归灵上前一步,半挡在这位何二‮姐小‬⾝前,而他表面上沉稳如故,实则捏了两手心的冷汗!

  飞鸥和尚又笑了,笑得不带一点出家人的空灵味道,笑中竟有着隐隐的⾎腥气息。

  江桦夫也跟着在笑,那种笑,要说没有幸灾乐祸的成份,谁也不信,他们两口子好像一直就希望能有这个场面出现,越能早早怒大和尚越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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