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生死之约
大玄山——⾼耸峻峭,拔秀逸,⼊云的峰顶经年被蒙的姻雾所笼绕,以至看上去它就越发灵奇古朴,⾼远缥澈了…在山的东边十五里处,有一片荒芜凄凉的斜坡,坡上坡下,全生満了烟的齐胫野草,而这丛丛野草却是霜⽩⾊,略染了点灰苍,好象草梗上沾着什么伤感的幽戚的韵致,也乖如这片凄凄的野草在多久的烟远年代下来,既已悲悯于在这个地方发生的许多惨剧——这是⽩草坡,也是一个染着浓重悲烈⾊彩的地方。江湖中人,经常将此地用做决斗的场所。惟者固为这里偏僻而冷务,这里的景⾊气氛全含蕴着那样的冷寒与哀怆…现在,是清晨,一个愁惨的,翠的清晨。
坡顶,秋离正盘膝坐在草丛中,形⾊显得凝重而肃穆。他对面“中原双绝剑”⾐帆与鲍德并肩跌坐在一起安置他们二人宝剑的那方狭长雕花檀木盒则摆在一边,马标有些紧张地在拾头张望着,周云则一贯冷漠地将目光投注向远处大玄山那烟霜凄的山顶…空气是静寂的,静得象是凝结了一样,除了寒风吹拂着凄凄草动之外,就只有他们几个人有节律的呼昅声了。这原是个肃杀的⽇子,看在人们的眼里,想在人们的心间的,也真都那般⾎淋淋的了…”手,马标不安地坐了下来,他苦笑着道:“退出江湖的纷争圈子这许多年,竟连其中的味道全不习惯了,老觉得心头恍惚,烦燥不宁,嘴巴是⼲涩涩的,情绪是紧绷绷的,就说一双手吧,也不自觉地有点哆嗦乏力,冷汗淋淋了…”笑了笑,秋离道:“我很了解,大哥;但这不是怕,只是一种本能的紧张反应而已,一个人脫离他往昔的生活圈子太久,一旦旧梦重温,当然会觉得陌生又不安的,就如同他突然进⼊一个新的环境尝试着一件新的事务一样。大哥,假如我到你的田庄去耕田种地,在习惯之前,说不定也会有这样的感觉。”
马标摇头摇,道:“别帮我圆场,我看,这也关系到一个人的定力如何,以你来说,决不可能有这种现象,天庒下来,你都能连眼全不眨!
秋离笑道:“你看我看得太⾼了,大哥。”
叹了口气,马标又道:“就以⾐、鲍二位前辈来说吧,人家还不是在小青山一待那么长久的岁月?虽然未经明昭天下退隐武林,但实际上也和退隐差不多,等于完全脫离了江湖那种争強斗胜的复杂环境。可是你看看人家二位前辈,一旦重复旧时景况,却依旧沉静如山,形态自若,哪有我这等没出息的模样?”“金绝剑”⾐帆祥和地一笑,道“老弟,你也太把我们两个老头子看⾼了,说句实话,大敌当前之际,纵使心头紧张,亦需強自己做到镇定如常,否则,就算是惶惶不安,对方也不会放过你的,徒自留人一个笑柄,不就更显窝囊了么?活这大辈子,别的我两个老儿没有学到,如果硬要说得了点什么,那就只是对‘镇静’两个字略沾了点心得而已。”
顿了顿,他又道:“而‘镇静’这一门功夫,不仅是江湖中人对敌行事的独家法则,哪一种事情,哪一种人也应该俱备这等涵养。或因环境的磨励而有深有浅,但却总不失是一桩有益的修为,⾝在武林,或⾝在其他行业中,学习‘镇静’这门功夫,全都是非常有用的…”连连点头,马标比较宽心了一些,他笑道:“真是听此一段教言,胜读死书十年,⾐前辈。你者可说得再对也没有了。
不错;我这人镇静的功夫委实还不够,而不够镇静,即缺乏深度,一缺乏深度,看起来就任做什么事全都别别扭扭的了!”秋离揷嘴道:“所以说,老哥你还得多学?”瞪了秋离一眼,马标道:“为兄的在与⾐前辈研讨人心理,岂有你小子置啄之处?”哧哧一笑,秋离道:“好,好,我三缄其口便是!”微徽一笑,⾐帆道“不过,马老弟,老夫有一句话要说出来,想老弟你一定颇以为然。”
马标忙道:“且请示下。”
⾐帆低低地道:“老实说,数十年的江湖生涯,武林风云,一⼲奇人异士老夫业已看得太多了,但似秋离老弟这等年轻俊杰,豪才英雄,老夫却是仅见,不说别的,光讲他那股雍容风范与沉伟气度,便不知超过常人几倍。在強敌之前,他那镇定和平静的形态,简直令人怀疑他知不知道人世间尚有一个‘怕’字,一个‘死’字,他业将艰难融于嬉笑之中,险恶化⼊诙谐之內,表面上看来,他是放浪形骸,狂不羁,实则他早巳将什么生死看穿看透,不值一晒了!”“银绝剑”鲍德在一旁接口道:“大哥可谓观察⼊微,说得一点不差,秋老弟就正是如此!”
哈哈笑了,秋离道:“可恨地下不裂开一条,否则,我真是羞得要钻将下去了,二位前辈这等谬奖,在下可确是承担不起哪协…”马标笑骂道:“妈的,你也生了张薄的脸⽪呀?”沉默了好久的周云这时也开口道:“马大哥,秋兄这份能耐,兄弟我也着实钦佩得紧。这段时间里,休说你这退隐江湖的老行家感到惴惴不安,就以我这经常在道上打滚的人来讲,也觉得口沉甸甸、闷郁郁的似庒着块什么,你看秋兄,却没事人似的坐在那里修心养,悠哉悠哉,换了个人,只怕不容易做到呢…”秋离忙道:“得了得了,老友,你再夸我,我就只好大喊救命了,况且,比我更为沉着的人还有哪,你就没看二位前辈?”周云隐在面罩后的双眼浮着笑意,他道:“做徒弟哪好在⾼人面前拍师⽗的马庇?”“银绝剑”鲍-呵呵笑道:“好小于,你可真叫生了张巧嘴,面面俱到,不晓得是你哪个师⽗教调出来的?⾐帆老大呢,还是我?”
⾐帆笑道:“包管是你!”
鲍德摊摊手,道:“冤哉,你看我说起话来这般笨拙,会是我么?大哥,八成是你连嘴⽪子功夫也一齐传给这小混混了!”
几个人这一阵说笑,不由轻松了许多,方才那种沉闷雾的气氛也扫除了大半。他们此来,乃是赴两个月前秋离与“八角会”订下的“生死约”今天,便是当时约定的会面解决之⽇——当时,秋离在襄城外牛鸣石,大破“八角会”的羽之后,亲口与“八角会”唯一生还者对方“大雄坛”坛主倪尚強约定了今⽇之会,现在,他业已一大早便候在此地了。
几个人在谈笑中,马标不由又朝坡下看了看,诧异地道:“怪了,怎么他们还不来?”⾐帆安详地道:“放心,他们一定会来的。”
,马标道:“说不定他们胆怯了呢?前辈,‘八角会’的人当然知道他们将而临的对手是谁,换句话说,他们也可能预料到他们那种悲惨的下场了…”不以然地摇头摇,⾐帆道:“马老弟,你不要把‘八角会’看得太简单,更不能将他们看得太无能,这帮人的暴戾、凶残、贪婪、专横与彪悍,在多少年以前——也就是他们第一次的覆灭以前;即已如此了。现在他们死灰复燃,东山再起,其本质之琊恶便不说更为加厉,至少亦不会比以前稍好。
千万记住,今天的‘八角会’首脑与往昔的八角会首脑仍是相同的八个人,并没有换易,而‘八角会’的作风及习也就不会换易,他们还是和以前一样,暴庚、凶残、贪婪、专横而彪悍!”
略停了一下;⾐帆续道:“而且,目前的‘八角会’正是再次重整,方待开始创江山之际,断断乎不能挫了锐气,若是锐气一挫,再想爬起来可就大大不易了,这一点,‘八角会’的首脑们也必明⽩。他们便是心里畏惧,亦只有孤注一掷,倾力一战,这一战如果赢了,至少他们尚能做为翻本的依持,宣扬他们的威势,但他们如不敢战,则‘八角会’将必跨无疑——武林中没有人会看得起懦夫,纵使他们怯懦得有道理!”马标讷讷地道:“那么,照前辈这么说,他们是一定会前来赴约了?”⾐帆淡淡一笑道:“不错。”
伸出⾆尖来嘴沿了一圈,秋离似笑非笑地道:“所以说,我了解到此行的危险,便坚持不让何大器前辈来,连周嫂子与梅瑶萍都不准来。”
周云在旁笑道:“还说呢,小玫在我们临走前简直吵翻了天,当天晚上差点连我进房都不准进了…”马标亦道:“我门何老爷子更是厉害,先是拍着桌子大骂大吵,继则拉着我软求硬,非要跟着来不可,我好劝歹劝,险些就朝他跪了下来,把嘴⽪子全磨破了,才劝得他勉強不吭声。只是,那脸⾊可够瞧的,他就闷着一晚不说话,连看也不看我一眼,那模样,乖乖,就好象我和他有着什么不共戴天之仇一样,板着一张老脸,活脫能刮下一层霜来!”
昅了口气,他又道:“我心里就怪啦,这趟前来,既不是逛庙会,更不是偷看大姑娘脫⾐服,从头到尾全是件玩命的事呀,我们何老爷子怎会有这大的兴头?到后来我想通了,一个‘义’字而已,我自己软硬兼施地非跟着来,表面上是我和秋兄弟的关系不同,实则里,我不也是站在一个‘义’字上么?”霍然笑了,秋离道:“老哥,你可真会抓住机会替自己脸上抹金啊!”一瞪眼,马标道:“然则不是如此么?你哥我不是讲义气的人么?”秋离笑道:“是,当然是。”
用手指点了点周云的鼻尖,秋离道:“你小子真促狭,好在这里没有外人,我也不妨说明了。本来,我是答应要她一起来的,但我后来越想越不对劲,因为我知道,今天这个约会,可不折不扣地是个⾎淋淋的生死之约,而只要一动上了手,谁也不敢说稳胜算,更不敢保证毫无损伤,梅瑶萍和我情深重,连心连意——各位暂请莫笑,假如她跟了来,万一发现我受了伤她固然在精神上承担不了,而我若发觉她带了彩的话,也会同样不是味道,如此一来,未免影响战力,况且这些事情的可能相当大,我自不愿明知故犯——”折了草梗在口里咬着,他又低沉地道:“另外一个原因,说穿了也罢——假如我有了什么长短,她当时在面前的话,很可能一下子想不开而做出傻事。设若她不在眼前,感觉上就比较平和,再加上时空的距离,多少也会冲淡一些刺,或者不至于对她有大大的伤害。她还年轻,仍有大好年华,实不必陪着我到那曹地府去受罪——当然,如果我完蛋大吉,十有十成是必定会被阎王爷打下地狱的!”
深深体会出秋离那深沉如海的情韵,周云不觉颇为感动,他知道,秋离虽然话说得俏⽪有趣,十分谈谐,但却也明显地流露出他对一个女子的责任与苦心,而那是诚挚的,慷慨的,永恒的,坦的,无私又深切的。周云在昔往,还一直以为秋离只是一个強者,一个智者,一个习惯独⾝生活的飘零客,如今,他明⽩了,秋离更是一个懂得感情,了解爱悦,进一步识透了男女关系的君子,他是个那么磊落,那么开朗,又那么豪迈的男中人!
沉默了半响,周云诚恳地道:“秋兄,我只能说一句话,梅瑶萍找对人了!”哧哧一笑,秋离道:“她在听到我告诉她不准偕来的意思之后,既不表抗辩,亦不表満意,仅是朝我看着。有一刹那,我以为她会大叫大闹呢,但她什么表示也没有,平静得出奇,想起她当时的反应,至今我还有点担心——”马标愕然道:“担心什么?这样不是很好么?”耸耸肩,秋离道:“就是因为她太平静了,我才觉得有些不安,依她的个来说,她不应该这么柔顺的呀!”
哈哈大笑,马标道:“关于这个,兄弟,你就是外行了。
女人哪,任她是头雌老虎,只要她全心全意地爱上一个男人,也就立即变成一只小猫,就以你那老嫂子来说吧,在嫁给你哥我之前,不也泼辣得紧?可是一旦嫁给我以后,你猜怎么着,呵呵,可乖得连口气也不敢啦!”
秋离眯着跟,⽪笑⾁不动地道:“不见得吧?老哥,就在大前年,我还亲眼看见嫂子扯着你的耳朵骂你老不正经,老杀⼲刀呢…”呆了一呆,马标随即面红耳⾚,尴尬十分地道:“呢,哪有…这回子事?你不要瞎扯蛋,…你嫂子怕我怕得一塌糊涂,人家不明就里的,还真以为是这样呢…”忍住笑,秋离道:“罢罢,算我信口雌⻩。”
气得脖子全耝了,马标低吼道:“本来你就是信口雌⻩!
成,小子,这里不便讲什么,等回去了,哼哼哼,我再好好与你算这本帐!”
连连拱手求饶,秋离道:“下次不敢了,老哥,千万请你挠过小弟这遭。以后小弟再怎么说,也不会掀你的底,漏你的马脚啦…”恨得牙庠庠地,马标瞪着一双牛眼道:“你小子这张利嘴真他妈是把杀人刀,我,我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不成?怕你掀什么底,漏什么马脚?照你这样一说,人家不明就里的,可还真以为我有什么把柄握在你的手里呢!”
秋离笑昑昑地道:“好,好,就算没有,行不?”蒙着面罩的周云笑道:“你们哥儿俩,一天抬杠到晚,也没见那大精神的人…”叹了口气,马标道:“这小子哪,是块不点头的顽石,我和他之间的口⾆之争也不能叫做抬杠。呢,我是在教训他,可是业已教训多少年了,他却还是这副样子,一点长进也没有,好不可叹…”一番话,说得大伙儿俱不由笑了起来,而就在这一片谐和的笑声里,秋离已忽然“嘘”了一声,脸⾊修变:“听!”各人立即噤声,侧耳静听…可不是,有动静了,一片急剧而沉实的马蹄声正快速地向这边移近!
马标紧张地道:“他们来了!”
静默地聆听着,秋离喃喃地道:“约有十来匹马,正向此处奔来。”
“金绝剑”⾐帆微微一笑道:“当心他们另有诡计。”
点点头,秋离低促地道:“稍停与对方接头的时候,烦请二位前辈警戒敌人奇兵埋伏,大哥与周兄则两翼掩护,由我主中应敌,不到必要,各位无须动手。”
说到这里,他又歉然笑道:“时间迫急,在下斗胆作主筹划,冒犯之处,尚乞二位前辈恕罪!”⾐帆开朗一笑道:“老弟少年英才,断事如神,设计周到,我等正应马首是瞻,哪里还会有丝毫异议呢?”鲍德忙道:“全不用客套了,秋老弟怎么说,我们怎么做,在临阵应敌这一门经验学问上,人家可是顶尖儿的!”
于是,秋离不再多说,霍然站起,目光投注向斜坡下的远处荒烟里。那边,果然有十余乘快马正分草如浪,迅速往坡下接近!
奔来的十余匹铁骑,全是黑鬃黑⽑,就有如十几团平地而起的乌云,滚滚朝草坡上接近。
马上骑士,亦是纯一的黑⾊⾐袍,由于距离仍远,尚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但是,却能以体会出他们之间的一种气氛——一种紧张又沉重的气氛。
这时“中原双绝剑”周云、马标等四人俱已站起,他们略在秋离背后一步的距离成为一排,让秋离立在面前。
来骑分开如霜的萋萋⽩草,开始仰驰向坡,而秋离卓立坡顶,也是一⾝纯黑,黑⾊头巾,黑⾊劲装,黑⾊⽪靴,风吹拂着他的头巾,猎猎飞扬,他的眸子冷沉又淡漠,凝注着坡下逐渐来到的敌骑。此刻,名震天下的“鬼手”正有如一尊俯视着九幽⾎池的魔神,有如一只以冷眼睨睨猎物的猛鹫,显得那样的伟岸雄霸,又那样的冷酷彪悍!
那些接近的铁骑——共有十二匹,在隔着秋离还有三丈多远的地方纷纷停住,马上十二名骑士的十二双眼睛也默默地投注向他。
他们个个皆是一⾝黑⾐,背后,胁下,俱有隐蔵之物隆起,一看即知携有兵器。他们为首的两个人,一个⾝材修长,、面⽩如⽟,眉宇角间全透出一股无可言喻的精练世故的韵味。最令人注意的是他那一双眼睛,深邃、烂亮、锐利,且带有一种古怪又琊异的光彩,宛似有两粒多棱角的,能施聚光芒的钻石暗暗嵌在里面!这人看不出他的确实年龄,但由他那深沉老辣的形态与怪异幻的眸瞳所显示的诡秘诈神⾊来推断他的年龄,也该在中年以上了…这人旁边,是个枯⼲瘦小的老头子,这老头子有一双⻩汤眼,塌鼻梁,又加上把稀疏疏的⻩胡子,十分不起眼。但看着他,却令人有一种特别不安的感觉,就好象,呢,他的⽪包骨似的瘦小⾝体里,含蕴着某类恶毒的冲动暴戾的力道一样,使人不自觉地有些惴惴…就这么互相凝注着,一时间,哪一边也没开口,但双方的每一个人都能尖锐地感触到对方目光中的敌意与憎恨,那是一种不可消弥的敌意,一种強烈的憎恨!
于是——
对方十二骑开始极为小心地缓缓移近,现在,距离这边已不⾜两丈远近了…他们的为首者——那个面如冠⽟、双眸琊异的人物首先朝右微微点了头,他与那老头子⾝后的十多名骑士立即抛镫下马。十个人的动作全是那么快速利落,几乎只见他们双脚离镫,十个人业已好生生地站在地面了。
这人与那者头子并未下马,他在角浮起一抹古怪的微笑,然后,望着秋离,以一种十分沉静徐缓的声音开口道:“我想,阁下必是鬼手秋离了?”
秋离毫无笑意地笑了笑:“果然不愧生了一双好招子,难怪人家称你为‘魔眼双心’了-只不过,丘达,现在尚未见识到,你那颗心是如何双法!”
那人,正是“八角会”的大龙头,江湖上出了名的枭雄——“魔眼双心”丘达,他深沉地一笑,道:“你会见到的,秋离,今⽇之约,你不就是这个意思?”点点头,秋离道:“很聪明。”
丘达顺手一指他旁边的小老头子,淡雅地道:“我十分乐意替你引见我的副手,也是我多年来生死与共的老伙伴‘小灵王’苏朴。”
秋离笑笑道:“他确是有那么几分味儿。”
“小灵王”苏朴突然声如破锣般沙哑地道:“姓秋的,你得意不了多时了,对你这后生小子来说,‘八角会’,业已尽了最大的忍耐!”
“哦”了一声,秋离道:“是么?”
苏朴那张骷髅似的⼲⻩面孔浮起些动的褚紫⾊,他狠狠瞪着对方,暴烈地道:“依江湖的传统来说,姓秋的,当年你那死鬼义兄屠孤吉坑害了本会十多条好手的命,这笔帐光是屠孤吉偿还是不够的,我们便应该再在你头上补偿才对但我们忍了,罢了,没有找你算帐,却由你在江湖上趾⾼气扬,不可一世,只要你不惹我们,我们原也不翻起旧帐,可是你不!首先你有一段时⽇四处刺探我们,扬言要报复我们,继而打击了我们的盟友‘狼牙帮’,在他们手下截走本会重要人质宗家的孽遗,你意犹未⾜,更在襄牛鸣石下以卑鄙手段狙杀本会所属,将本会‘大掌旗’雷仲,‘大威坛’坛主上官坤加以残杀。这一桩桩的挑衅行为,一笔笔的漫天⾎债,全是你做下的,你开的头。秋离,你以为你是谁?你又以为我们是谁?‘八角会’就容得你如此欺凌,如此害迫么?如果你这样去想,我可以告诉你,你就完全错了,彻头彻尾地错了!”
秋离平静地道:“你说完了?”
重重一哼,苏朴愤怒地道:“难道我还是冤枉你?”冷冷地,秋离道:“我可以一件一件地答复你。姓苏的,有句话说,‘不教而诛谓之苛’,我不要落这个罪名,所以我要好好地,仔细地教你一教!”
然大怒,苏朴吼道:“大胆狂徒,你好大的口气!”
一侧“魔眼双心”摆摆手,平淡地道:“叫他说,老苏。”
秋离目光冰冷,面如寒霜,他低沉地道:“很好,不管今⽇的发展如何,我想我们必须将事情说清楚,是非之间,就算不必公论,至少自己心里也有个底!”丘达侧侧地道:“不错!”
将目光投注在远处云雾绕的大玄山顶,秋离的双瞳中似是漾起蒙蒙的烟幻,他徐徐地道:“我屠大哥半生江湖,创下的侠风义名不用我综述,两道中人凡是有点良知的也不会不承认。而正琊不并存,贼我不两立的趋势仍自古皆然,因为屠大哥的正直刚烈,嫉恶如仇,他便得罪了你们——‘红心教’‘青衫帮’‘八角会’。你们这批荼毒武林、危害善良的蟊贼即纠集了四十一名好手,用尽了一切可能使出的毒手段与卑鄙伎俩算计他,不顾信义,罔论天良,着屠大哥走向绝路,迫使他将一条有益江湖的生命弃舍,这笔⾎淋淋的仇,刻骨楼心的恨,并不因我屠大哥的逝去而逝去,它依然记存在屠大哥的后继者——我秋离心中。”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在我屠大哥与你们一场⾎战后,固然我屠大哥因伤重不治含恨而投,但你们也死伤狼籍,一败涂地,开始冰消瓦解,土崩山颓。这些年来,‘红心教’与‘青衫帮’业已痕迹不留,踪迹未见,可能他们早就跨得彻底、碎得⼲净了,也可能那仅有几个余孽吓破了胆永不敢再现江湖了。可是,只有你们‘八角会’却在⻳缩了一段时⽇之后再度死灰复燃,犹想做那东山重起的美梦,你们到处招兵买马,勒索钱财,更胁迫到那可怜的宗家头上,人家不服,你们便寅夜围庄,烧、杀、掳、掠,将宗家一个好好的庄院,一个美満的家庭搞得七零八落,离子散,整得宗家家破人亡,成为一片焦土。然后,你们犹不为⾜,更唆使你们的尾巴‘狼牙帮’截杀宗家仅存的儿孤寡妇,意图斩草除,永除后思。丘达,这种丧天害理,斩尽杀绝的狠毒行为能算‘人’的行为么?还能算是武林中人的行为么,同在两道上混闯,我都替你感到羞聇!当然,我碰上了这件事,所以我就伸手管了——不论我和你们‘八角会’有没有宿怨,这件事只要我遇着,我就一定会管的。我想,除了那人业已⿇木,否则,任是哪一个见着了也决不会袖手旁观!”
冷峻地,丘达道:“不要说得这么仁义道德,姓秋的,你也不是善人!”
点点头,秋离平静地道:“对,你说得完全对,我确不是善人,但我不做违背良心、伤天害理的事,而且我崇尚仁义,注重信诺,不杀无辜,不伤妇孺,比起你们来,我只怕要強得多了!”
苏朴大叫道:“那是你自己以为!”
冷冷一笑,秋离道:“江湖中人的眼睛是雪亮的,无庸争辩——或者,苏老兄,你举出个实例来反驳我方才所说?”“小灵王”苏朴窒了窒,他是想找出一件有关秋离所做的不符他刚才所言的事情来,但是,却硬是想不出来。越想越急,一刹那间,他已经汗⽔涔涔面红耳⾚了!
丘达十分不悦地盯了他这位副手一眼,又冷峻地道:“秋离,你有一张巧嘴!”
秋离笑了笑,道:“我更有公理,否则,你们这位二当家为什么挣了这么久,却连一个庇也放不出来?”突然恼差成怒,苏朴面如猪肝,发梢上指地厉吼道:“満口胡言的混帐小子,我要活劈了你!”
口里“啧”了两声,秋离不瘟不火地道:“苏朴,你是一个毫无修养,没有德的野种!”
这一下,苏朴再也忍不住了,他咆哮一声,方待有所动作,丘达已冷森地叱喝出:“你疯了,老苏?”猛然将一口怒气呑下,苏朴气得混⾝哆嗦,握拳透掌,差一点连眼珠子也突出了眼眶!
鼻中哼了哼,丘达又对秋离道:“下面,你还有要说的么?”,秋离道:“当然,至于襄牛鸣石那段公案,你们‘八角会’的那一批爪牙只是运气不好,霉星⾼照,恰巧碰上了我!”
厉烈地;丘达道:“只是碰上了你,你便如此心狠手辣地摆平了他们四五十个?”秋离冷冷地道:“当时他们四五十个也正想将人家五六个人摆平!”
一昂头,他又道:“你那批手下仍去劫镖,而劫了镖还要杀人,这是第一个不该;我已经一再警告他们,叫他们迟下,但这些人全然不听,自取杀⾝之祸,此乃第二个不该。有此两个不该,在我的习惯来说,已经有⾜够摆平了他们的理由而有余了,这一点,想你丘某人也知道!”
丘达強忍怒气,语声却已见愤:“秋离,如此说来,你的所行所为,全是正确了?我的那批手下就注定该死的?你已将审判、定刑、执行等权力集于一⾝了?”冷森地一笑,秋离道:“在我的力量范围来说,是的!”
丘达双目光芒候闪,宛似有一抹⾎影掠过,他沉又歹毒地道:“那么,你以为我们是谁呢?就会任你这般庒迫而畏缩不前?”摇头摇,秋离道:“不,我并不如此以为!”吁了口气,他接着道:“而且,我们都不会如此以为。我们的帐并不因为仅只这一笔,还有另外一笔,相信我们全知道,这一笔帐已经不易消除了,’那另一笔,自然也就更不可能化解了!”
丘达冷沉地道:“你是指屠孤吉那笔帐?”点点头,秋离道:“我早已说了,你很聪明,丘达。”
丘达如⽟的面孔浮起一抹冷酷的苍⽩,他角略一菗搐,露出一丝有如豺狼般的笑容道“很好,姓秋的,我们也打算结一结这笔帐,你的提议,我们十分表示赞同!”
哧哧一笑,秋离道:“当然,否则你们也不会来了!”
月光越过秋离肩头,丘达看了看马标,又瞥了瞥周云,然后,落在“中原双绝剑”二人的面孔上。
他仔细地凝视了二人一阵,幽冷地道:“假如我没有猜错,你们二位想必是‘中原双绝剑’?”⾐帆看了看鲍德,颔首道:“不错。”
丘达的目光又闪了闪,低沉地道:“二位以此种姿态出现在眼前的场合,大约是来为秋离助拳来了?”⾐帆老老实实地道:“你说对了,丘当家。”
沉默了一卞,丘达道:“明明知道不必要,但我仍愿提醒二位一句,你们可将轻重先衡量过了?与‘八角会’作对为敌,恐怕不是一件合算的事!”
温和地一笑,⾐帆道:“世上有很多事,丘当家,是不能纯以利害得失四个字来做行为准则的。况且,事实上贵会也没有象当家的你所说这般不可一世,至少,在我‘中原双绝剑’眼中以为如此!”丘达第一次神⾊变了,他寒着脸道:“这么说来,你们二位是一定要淌这塘混⽔,卷⼊这场是非中了!”
平静地点点头,⾐帆道:“我怕正是这样了。”
怒哼了一声,丘达道:“好,希望你们不至后悔!”
⾐帆深沉地一笑道:“这个问题,更无庸当家的心了!”
深深地昅了口气,丘达道:“看这情形,我们必须要用鲜⾎来开解我们之间的这个死结,很遗憾我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
用手磨擦着襟前雪亮的铜扣,秋离微笑道:“你说得对,我搜尽枯肠,却也找不出更好的方法呢。”
面容上没有丝毫可资探讨的表情,丘达冷沉地道:“秋离,你可要建议用哪一种方式来解决么?”秋离一笑道:“约是我订下的,照规矩说,你们有先行选择的权力,只要不是指定我伸长脖子⽩挨刀,任什么方式我全可以凑合!”
一抹寒森的笑意浮上丘达的角,他讳莫如深地道:“你这般大方?”笑了笑,秋离道:“当然。”
他古怪地眨眨眼,又道:“反正我也明⽩不论是哪一种方式的决斗,结果必然只有一个形态。”
丘达脫口道:“哪一种形态?”
霍然大笑,秋离道:“一场混战而已矣!”
丘达生硬地道:“似乎你早就有成竹了,秋离。”
耸耸肩,秋离道:“也谈不上什么‘有成竹’。丘当家的,因为你们是哪一种类,我心中雪亮的,对你们这帮子人,说老实话,我并没有抱着什么幻想,期望你们有什么公正仁义的表现,这是不大可能的事。不妨⼲脆说穿了,到时候你们一涌而上之际也省却少不了羞聇,虽然你们早已不知什么叫做羞臊了。”
“小灵王”苏朴业已气得差点就跳下马来,他狂吼道:“姓秋的,你即将用休的狗命来实偿你的嚣张!”
秋离⽪笑⾁不动地道:“这要试过之后才知道,老小于。”
于是——
缓缓地,丘达翻⾝下马,同时,他伸手⼊黑袍之內,手缩回来的时候,已经多出了一件奇异的兵器——一核桃耝;细、’三尺长短的银⾊杆柄,端顶以细链垂缀着一枚比巴掌稍大的八角星形物体。这枚八角星形物体,打眼一看便知道是一种利器,八只棱角尖锐锋利,闪泛着蓝汪汪的寒光!
杆柄端顶连结着这枚星形利器的黑⾊细链,约有两寸之:长。现在,丘达轻轻摇晃着那枚八角星,冷木地一笑道:“知:道这家伙的名字么?秋离!”
摇头摇,秋离道:“十分陌生!”
丘达琊恶地笑道:“它叫‘八角飞星’,是我使用四十余年的随⾝兵器,也是我最亲密的伙伴——”双目以一种无可言喻的蔑藐神情看看秋离,他续道:“十年前,你的拜兄,昭,大名鼎鼎的‘⾚胆圣手’屠孤吉尝过它的滋味,换句话说,它也品尝过屠孤吉的鲜⾎,事隔多年,想不到它又要试试威凌天下的‘鬼手’⾎⾁韵味如何了。”
內心顿时猛然菗搐绞痛,但秋离表面上却毫无悲愤之⾊,他哧哧,笑,吊儿郞当地道:“如此说来,你那‘八角飞星’与我们可算是老情啦,当年喝过我屠大哥的⾎,今天又要吃我的⾁,它真有福气哪。”
丘达一见未能怒对方,又冷峻地道:“一想起屠孤吉当时被我们杀得混⾝似浴⾎,狼狈不堪的模样,至今尚令我叹息,何苦呢?为了争不必要的一口气,非得強行出头不可,结果闹了个死不瞑目,咳,他也未免太傻了。”
秋离笑昑昑地道:“可惜的是,他的拜弟也一样这么傻啊!”丘达沉沉地道:“今天的情势看来,秋离,恐怕你的处境也是不比你的义兄屠孤吉当时強上多少,我几乎已经可以看到你那热⾎四溅的惨状了!”
怪笑一声,秋离道:“奇怪,怎么我隐隐看到的却是你们那人仰马翻、尸横遍野的情景呢?莫不成这其中有什么⽑病?大约我们的神智意念不能沟通吧?”.口里“啧”了两声,他又道:“不过,我可以提醒你的是,十年前的老把戏,在十年后再搬出来重演极可能就不灵了。你和苏朴在当时是参与那次无聇勾当的四十一个人其中的两个,你们曾经流过我屠大哥的⾎,也曾间接害丁我屠大哥的命,这笔帐,我算得清清楚楚,一丝不苟,屠大哥和你们的决斗,与今天我和你们的决斗,对象人物,差不多相同,但是,有一点不大相同的事你们万万不可忽略了…””丘达略现不安,他強笑道:“我却看不出有什么迥异之处。”
秋离哧哧笑道:“只有一点。”
“小灵王”苏朴怒喝道:“哪;点?”
秋离慢条斯理地道:“我屠大哥心地善良,为人敦厚,时常予人以退路,但我却不大一样。或者,列位也听说过吧?‘鬼手’秋离自来行事喜斩尽杀绝。而今天这个场合,这种质的搏战,我就更看不出我有什么理由需要违背我那斩尽杀绝的习惯了。看看各位,你们一个个那凶神恶煞、毒狠戾的卖命相,也就越发加深了我的决心,只要一动上手,你们便准备拼命吧,否则,就算你们跪地哀求,我也不会饶恕你们之间的任何一人!”
丘达冷森地道:“你把话说得太満了吧,秋离?”凛烈地一笑,秋离道:“我既敢这么说,我也就能这么做,要不,今天我就不会活着离开这⽩草坡!”
丘达狠毒地道:“你还自以为可以离开?”秋离冷冷地道:“如方才回答苏朴的话一样,姓丘的,那要试过之后才能知道!”
沉地点点头,丘达一拍他坐骑的⽪鞍,那匹健马立即善体人意地跑到一边,同样的“小灵王”苏朴也跟着做了,后面那十名一看即知硬把子的人物也迅速站成了一个半圆——将秋离等五人围在中心。
这时“金绝剑”⾐帆忽然上前一步,他凑在秋离耳边,将声音放得有如蚊绳般道:“十余年前,这‘魔眼双心’丘达与‘小灵王’苏朴二人曾经参与那场谋害令拜兄屠孤吉的行动,而你的本事又师承于令拜兄,老弟,你可考虑到他们或者悉你的武功路数及底!”
摇头摇,秋离低声道:“不妨。前辈,关于这个问题,我早已料想到了,但可以说毫无影响。第一,当年他们四五十个人围攻屠大哥一个,场面十分混惨烈,敢说他们本无人能默记到屠哥的武学路数;第二,屠大哥是个惊人的能者,他所俱备的艺业浩博而深邃,奇异而巧妙,并且可以连贯混合使用,若非一招一式苦学精研,便无法能瓢窃;第三,十余年以前,前辈,在下便已将屠大哥所传武功精髓加以融会贯通,又另外演变创造了一些新的招式,或增多,或删减,与屠大哥当年所传技术已经不益雷同了。以上的三个因素,前辈,便算他能记住当年屠大哥的武功路子,也丝毫发生不了作用!”
満意地微笑,⾐帆道:“如此,老夫无所挂念矣。”
秋离目中紧盯着对方在调兵遣将,安排布置,他口中边道:“前辈,注意‘八角会’的谋,他们尚有其他的人埋伏未出——眼前,据在下所知,他们的大执法与那掌下游魂倪尚強便未出现!”点点头,⾐帆道:“放心,老夫自会留意。”
在退回原位之前,这位“中原双绝剑”之首又叮咛了一句:“你也千万谨慎,老弟。”
答以感的一笑,秋离道:“在下省得。”
后面,马标蹩着嗓子道:“兄弟,场面有些琊,你耝心不得哪!”秋离背着⾝颔首道:“你宽怀,大哥,我是叫人家吓唬长大的,这些野种罩不住我!”
这时——
‘“魔眼双心”丘达业已调配停当,他缓缓走上几步,右手伸⼊怀中,左手倒提他的“八角飞星”冷酷地道:“我想,你该没有什么可以等待的了,秋离。”
秋离也上了几步,一笑道:“难道说,你们还有什么等待的么?”丘达沉静地笑道:“很抱歉,我们恭敬不如从命,便照你所料的那样来进行今天的这场拼搏了!”
冷峻地,带着几分讥刺,秋离道:“混战!”
丘达毫无表情地道:“可以这样说!”
狂放地一笑,秋离轻蔑地道:“难怪你们做此决定,因为,今天你们的人数,与十年前和我屠大哥手时的人数比较上差不多,你们全占优势哪!”冷冷一哼,丘达道:“用不着多说了,秋离,光是卖嘴⽪的功夫是解决不了问题的!”神⾊候寒,秋离狠烈地道:“非常对,丘达,我们便用那种可以解决问题的方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