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很深。
是初冬,也很冷。
快活铺,再也快活不起来——不论人、或物。
笔直的街道,所能见到的只是那一串黯淡而随风摆不已的碗大灯笼,愈发将冬夜衬得更是萧索。
遥远夜空,传来一阵单调的“嘟,嘟”声,仿佛漏夜的梆子,节奏缓慢而沉重。就在此时——客栈厢房已有数间亮起烛火,淡⻩⾊烛光已映在浑黑夜⾊之中。亮得很凑巧,像是有人在指挥,或者事先有协调一般。
也许冥冥之中,梆子声就是他们的讯息吧?
靠近左侧那间上房已有声音传出——
“李歪歪,等了三天,你想该不会是人家的诡计吧?”
语音低沉而浑厚,却带有一丝醉意,也夹着几分抱怨。
末语之际,先闻笑声传出,不久另一位道:“挂斗兄,来都来了,反正也没事⼲,多呆一阵也无妨。”
沉寂半晌,那位叫挂斗兄的人又说;“你想这次成功的机会有多大?”
“零。”另一人回答得很⼲脆,像是很有把握似的。
“零?!”挂斗兄惊讶道:“当真?”
那人点头。
“喂喂喂!”挂斗兄拍着桌子叫嚣:“李歪歪,你他妈的寻我开心?是零,你也敢找我来?我告诉你,要是这趟⽩跑了,我永远跟你没完!”
那人苦笑。
挂斗兄瞪他一眼,叫道:“笑?笑就能笑出名堂来?你看着好了!”他耍了一下拳头:“要是你耍不出把戏,就知道什么叫吃不完兜着走!”
他装做很诚恳地在问询,但不等那人回答,他已奷诈般地笑起来。
“到时候小小君就要改名大大君了!呵呵…”笑声中已表示,如若办不成,就非把他的头敲得肿不堪而变成“大大君”
小小君于他这位老友,总是带着点无奈,积数年之经验,他已知道一件事——和醉鬼讲理由是最傻的一种人。
对于无法肯定和不好回答之事,小小君总是以笑声来代替。
挂斗兄已觉得嘟嘟之声相当近了,敛起醉态,细声道:“李歪歪你猜‘⽔晶变’会在‘快活铺’出现吗?”
小小君回答:“也许。因为来的人不只我们。”
挂斗兄道:“既然是‘也许’,那你为何说一点机会也没有?”
小小君笑道:“因为我本就不想要它。”
“你…”挂斗兄⽩了他一眼,灌口酒,満怀委屈地叫道:“妈的!你老兄无聊透顶,还拖我下⽔,你还有良心吗?良心安在?”
他伸手狠狠地捣向小小君心窝。
小小君苦笑不已,不久道;“看看也好,这种宝贝,能看上一看也満不错,如果你看上了,我帮你夺下它就是。”
“夺下它?”挂斗兄又叫嚣:“你是存心要让我当众矢之的?”
小小君笑道:“我还想不出有谁能从‘挂斗太岁’路君回的手中抢走东西?你不是一向都很自信吗?怎么对一个小小的‘⽔晶变’如此含糊?”
“我是很自信,但我才不上你的当,在众目睽睽之下⼲这种事,迟早我会被你害死!我…”
路挂斗话未说完,已然发现窗外有了动静。
小小君立时将烛火吹熄,拉着路挂斗,腾⾝穿窗而出。
冷风呼呼,一片漆黑。街道另一头已出现两尊⽩影,伫立街头宛若石雕,劲风掀起其⾐袂,啪啪之声油然而生。
街道这一头嘟嘟之声愈加响亮。不久,映出一条瘦⾼人影,那声音…原来不是夜梆子,而是木头拐杖点在地上的声音。
他点得很重,而且很慢,点完了左边,再点前边,再徽微点向右边,觉得无什么障碍,这才慢慢跨出一步。
他跨得很慢,有点像是中了风的脚,用拖的。
对于这种肃杀鬼夜,他全然不觉。
只有一种人,才会对如此之鬼夜无感觉。
“是瞎子?!”躲在街道左边暗处的路挂斗已情不自噤地脫口细声叫起来。
“嗯!”小小君轻轻点头。
除了瞎子,又有谁走路必须点着拐杖?除了瞎子,又有谁能对此鬼夜视若无睹?
也只有瞎子才能点出如此扣人的声音,只有瞎子才能拖出此种森冷诡谲的步伐。
“还是个瘦老头?”
夜虽黑,但对于练武之人,并没有多大影响。路挂斗仍能看清此人是位蓄有一绺山羊胡子的瘦老头。
小小君并没有回答他,他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青⾐老头际挂着的一个黑⾊盒子。
路挂斗见他不答话,顺着眼势也往那黑⾊盒子瞧去,心中亦觉得奇怪,问:“那盒子…你看是否就是那话儿?”
小小君微微点头:“大概。”
“奇怪…”路挂斗喃喃道:“如果是…他怎么会是个瞎子?而且看起来好像弱残的老百姓,一点功夫也不会的样子。”
任何人都可以看出,只要有练过武功的人,走路一定不会像这瞎子一样,笨拙而悭涩。
小小君皱皱眉,道:“也许他是装的,也许…”
说着他已哑然笑起来:“反正世间无奇不有,怪事层出不穷,咱们又不是第一次碰上,等着看不就明⽩了?”
路挂斗不再追问,因为瞎子已走至距两名⽩⾐人不及八尺之內,⽩⾐人已握紧双手,随时有出手的可能。
“贵黔⽩氏兄弟他们也来了?”
路挂斗沉昑一阵,又道:“他们不敢出手?”
他见⽩氏兄弟又情不自噤地往后退却,以为他们不敢出手。
此时瞎子已距他们不到三尺,只要⽩氏兄弟一拔剑,就可以将剑尖送⼊瞎子咽喉。
小小君回答:“这老瞎子似一点也未察觉有人挡在他前面,兀自一步步地往前走,实在是透着点神秘,⽩氏兄弟生狡黠,在还没弄清‘⽔晶变’是否在瞎子手中之前,他们可能不会出手。”
路挂斗道:“光是退也不是办法,好戏总该有个开锣,李歪歪你敲敲锣如何?”
他有点想凑热闹的味道:“好吧!”目光移向左边街道那棵古樟树,笑道:“是要让川西王家寨的人演呢?还是太原三鬼,天目双鹰…”
他一一指着四周暗处,看来此次来的人还不少。
路挂斗也感到一份凑热闹的喜气。道:“大家一起来如何?”
他又补充说;“一个一个来太慢,而且不够刺。”
小小君沉昑半晌,道:“这些人都是老江湖,狡猾得很,想全部来可真不容易,试试好了。”
说着他已探手向暗处抓了一样像是枯枝的东西,往瞎子的拐杖打去。
瞎子拐杖刚往前点,被劲风一带业已脫手,一个踉跄,瞎子已摔在地上。⽩氏兄弟见机不可失,一出长剑,划向瞎子间黑盒。
另一位已欺⾝而上,伸手抓向那黑盒子。两人行动全然如临大敌,动作的迅速狠捷自不在话下,这一攻,一夺,配合得天⾐无,让人觉得威镇贵黔的⽩氏双英并非得虚名。
就这么一刹时,他们已相当顺利地将黑盒子弄到手,顺利得连他们都感到有些意外而不大敢相信已经得手。
虽然愣一下,但他俩立时功成⾝退,反⾝往回路掠去。
瞎子往地上摔,也许是摔习惯了,他并没有叫出口,甚至连脸部都没为这一跌而起任何变化——依然冰冷而木讷。
残年风烛的⾝躯微微一颤,双手向四处摸索一阵,终于找到刚才脫手失落的拐杖,缓缓地爬起来。正要往前行之时,他已紧张地叫起来:“我的盒子…我的盒子…”
也许刚才一摔将他注意力引开,故而他没发现盒子已被夺,现在一起⾝,沉重的盒子已然从他际消失,那种突然变轻的感觉,使他立时察觉盒子已失。
霎时他又跪了下去,在地上摸索着。他摸得很快,双手不停地颤抖,可见他对那盒子是十分重视。
“我的盒子…”低沉而感伤的声音夹杂在呼啸北风之中,平添几分惨然气息。
小小君见⽩氏兄弟已然腾⾝离去,随手又打出一道细小东西直取其背面。
⽩氏兄弟顿感背部有东西袭来,居后者立时挥剑点落那东西,正想再往暗处窜去时,数道寒光已从数个方向罩向⽩氏兄弟。
“兄弟!请留步!”
深沉声音刚响起,十数条人影已将⽩氏兄弟围在央中。
虽是黑夜,但从来人⾝手可以猜出他们都是名噪一时的黑⽩两道⾼手。
⽩氏兄弟乍见来人甚多,不由得两人对视一眼,长剑齐出,向四处戒防,这一看,他俩心中立时暗叫苦也,来人个个武功精湛,莫说是以少搏多,就是以一敌一,他俩也得陷⼊苦战。
较⾼大那位像是哥哥捏了捏手中铁盒,生硬地说:“你们…想要这盒子?”
有人回答:“不是想要,只是想看,⽩兄大概不致于连这点情都不愿施舍吧?”
话虽如此说,但大家心中都有数——货⾊对了,再拼也不迟。
⽩氏兄弟闻言,这才想到自己手中之物,到底是否是真货还不得知,是有看看的必要,再说凭两人之力,恐怕也无法全⾝而退,他们已决定渔翁得利,先让众人残杀再说。
⽩氏老大,轻轻一笑道;“没想到列位也知晓此事,既然碰上了,⽩某也不敢据为已有,大凡珍宝异物唯有德者居之,今天就得看谁有这个福气了。”
说着他已收剑⼊鞘,端起那比手掌还大的漆黑盒子。
霎时空气似已凝结,连呼啸的北风,此时也感到此种沉气氛而不敢再肆。
只有那瞎子的低昑声不断传出:“我的盒子…我的盒子…”
⽩氏兄弟已很容易地将在黑盒子的布索开解。
练武人的双手,尤其是练出一个所以然来的⾼手,他的双手应该是不会抖的,也不能抖。
但此时⽩氏兄弟的双手却抖得紧,黑盒子似乎随时会从他手中掉下来。
有人已流出汗珠,顺着额头流向鼻梁,但他们依样一无所觉,双目如痴地盯着盒子。
众人已屏住呼昅,憋得満脸通红也不晓得如何口气,顺畅一下气息,依然憋着。
“我的盒子…我的盒子…”
瞎子已摸到人群,人群仍是不觉。
终于,黑盒盖子已被掀开。一道银⽩而带有点淡红的光芒已向众人眼睛。
一闪一闪的光芒闪在黑夜里,是多么令人遐想的美丽情景?有若夕将下山,朝将升起时的那一片扇形霞光,说有多美就有多美。众人已噤不住哗然地叫出口。
路挂斗虽在远处,也感觉一股有若千万支细冰针经过強光照般从黑盒子不断出,他真想一步跨出去,想仔细看个究竟。
但小小君却急忙拉着他。
因为他所注意的瞎子已有了变化。
瞎子也感觉出那种光芒,整个人突然起了挛痉,尖叫道:“我的盒子——你们不能,不能打开啊——不能打开——”
急叫声未落,他已急忙地爬向人群,似乎想制止盒子被打开之事。
就在此时——
“哇!我的眼睛——”
“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瞎了…”
“呃…我变瞎子了——哇——”
一阵哀嚎已从人群传了出来,众人手捂双目,惊、惧、愕、慌地撞、叫不已,竟如双眼被人用利刃戳瞎而淌出鲜⾎一般。
咔啦啦…黑盒子已掉在地上,滚了几滚,盖子盖已被关上少许,但仍有余光渗出。
路挂斗见状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惊叫道:“哇呀呀!我的妈呀!这是哪门东西?这么可怕?!”
小小君也感到胃在收缩。
“我的盒子!我的铅盒子!你们不能打开它啊——”瞎子惊惧而恐惶地叫着,急忙而窜地爬着,在摸寻那口盒子。
哀叫声已变成鬼泣般恐怖。
更恐怖的事又发生了——
⾎,真的从众人捂住眼眸的双手渗了出来,再紧密的双手也捂不住鲜⾎往外渗。
路挂斗见状,差点将胃里⻩汤给呕出来,本已泛红的醉脸,吓得惨⽩无人⾊。
小小君也双目尽⾚,他从未见过如此惨绝人寰之事。
更可怖的事仍在进行。
众人已开始溶化,如雪人在強烈太下溶化…
⾎淋淋的人形已变成⾎淋淋的骷髅头…
素有拼命太岁之称的路挂斗,此时也感到那种无形而不可抗拒又随时能要他命的幽冥力量笼罩着他全⾝,使他动弹不得!他此时心灵正感受着此种无法抗拒之恐惧。
“我的盒子…我的盒子…”
瞎子低沉而哀悼的声音和着呼啸北风阵阵传来。他摸着遗落在地上的长剑、铁戟、短橛…甚而是值钱的⽟佩、⻩金、⽩银,他都视它们如敝屣,一心只想找到那口铅盒子。
终于他摸到了那口盒子,脸上露出无比欣慰,急忙将盒子掀开,想检查盒里是否仍留有那不知名的东西。
盒子一掀,银红冷光再次出,映得瞎子満脸光红,他的眼球赫然也泛出两道⽩光。
他的瞳孔竟然是⽩⾊的?!银光照在他眼球,⽩⾊瞳孔已将光芒反而出,真如天上星星般闪闪生光。
夜猫的眼睛在黑夜能泛出淡淡青光,乍见之下已能令人⽑骨悚然,何况是一副少了黑眼球的人眼?
这要比看到⾎淋淋的厉鬼更来得使人心寒。
路挂斗和小小君皆情不自噤打了个寒颤。
“好可怖的眼睛…”他们心中已森然地叫了起来。
瞎子感到银光乍见,知道东西未失,这才真的露出一丝安慰的笑容,立时将盒子盖上,撕下一节带将其绑好,复又挂回际。全弄好了,他这才想到那支赖以走路的拐杖。慢慢地,他已寻回拐杖,慢慢地点出拐杖,慢慢地拖出那悭涩的步伐。先向左点,再向前点,再微微点向右边,然后再僵直地拖出一步。
“嘟…嘟嘟…嘟嘟…嘟…”
沉重有如夜梆子的声音再次传出,瞎子已渐渐往镇尾行去。
北风再起,呼啸刮骨,野⽝悲呜,似乎在哭泣寒夜无情。
“瞎子走了…”风卷小巷,带起几片枯叶刮在路挂斗脸庞,从惊骇中他已醒了过来,自言自语地念着。
小小君抖抖肩头,深深昅口透冷寒气,这才回答:“走了。”
“他们全化了?”
“嗯!”小小君轻轻点头。
一想起刚才情景,路挂斗又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猛地抓起间斗大葫芦“咕噜”灌个不停,想醉上一醉,看是否能将此事如做梦般忘得一⼲二净。
“咱们出去看看。”
不等路挂斗回答,小小君已拉着他往众人消失的地方行去。
风,更急,更冷。
除了兵刃及银钱、⽟石之类外,没有一丝东西留下。
就连应该有的⾎腥味也没留下。
若不是尚留有众人的兵器当证物,小小君真以为这是一场梦,是心灵的一种幻影,他简直不敢相信世上会有这种怪事发生?但事实上已发生了。
“李歪歪你想他们真的消失了吗?”路挂斗虽是亲眼所见,但他仍是不相信自己眼睛,他希望这不是事实。
小小君拾起地上一把泛黑长剑审视良久,皱皱眉头,道:“我想是的。”
他补充说明:“江湖中人,很少会将自己惯用的兵刃弃之不理,何况这又是一把难得的利剑。”
路挂斗沉思半晌,又问:“那瞎子…那盒子装的真是‘⽔晶变’?”
小小君回答:“我不晓得,不过上次孟乌⻳告诉我关于⽔晶变的事,并没有提到此种情况,而江湖传言也不是如此。”
“那…那道光芒…你会见过像这种相同的光芒么?”
小小君哑然一笑,道:“要是见到了,我这对招子还管用?”
路挂斗愣了一下,随即也憨笑起来,他觉得自己问得实在有点傻。想了想,他又问:“如果那道光芒能将人⾝溶化,可是为何瞎子却不被溶化?他好像不怕?”
小小君苦笑道:“要是我知道就好了,不过…他的眼睛好像也是被那道红光照瞎的。”
“以前你见过江湖有这么一号人物?”
“连听也没听说过。”
“那你怎么知道‘⽔晶变’会在‘快活铺’出现?”
“孟乌⻳说的。”
“老乌⻳…”路挂斗叫道:“又是他搞的把戏。”
小小君苦笑不已,道:“我们可能中计了。”
“什么?中计?”路挂斗惊异地望着小小君,很是不解。
小小君点头道:“不错。”
“你是说传消息给你的不是那只老乌⻳?”
小小君点头。
“不是他?会是谁?”
小小君苦笑不已,因为他也不知道那人是谁。
“这么说那人是有计划地引我们来此?”
“有此可能。”
路挂斗満意地看着他,微微一笑,道:“还好,他并没有得逞。”
小小君叹道:“但他却害死了十数条人命。”
路挂斗笑道:“至少那些人没⽩死。”
“为什么?”
“因为他们的死,让我们知道了江湖有这么一位瞎子,瞎子⾝上有这么一口能杀人的盒子,这些资料不是很宝贵么?”
小小君苦笑,这代价不可谓不大,但既已成事实,再怎么也挽不回。
“我看除了老乌⻳,天下可能无人能知晓那盒子的秘密了。”
路挂斗淡然地说。
“也许这次他也无法知晓…”小小君想了想,苦笑道:“可惜除了他,我也找不出其他人选,好歹也问他一问再说。”
他已决定走一趟老乌⻳的巢⽳。
浩渺苍郁天空已撒下片片瑞雪,似想将一切掩埋于人们记忆之外。
群雄的兵刃,瞎子的⾝影,以及那扣人的拐杖声,皆随着飞雪沉埋于快活铺的街道上,不复再现。
雪,仍然飘着,夜,却渐渐消失了。
一座金⻩⾊城堡耸立在襄城西襄⽔河畔。任何人站在它脚下,都会被一种无形力量庒制着而显得自己十分渺小,尤其是武林中人。
“金弄月,穿心不觉。”
“金堡”这就是名闻天下的“金堡”
数十年来一直执武林牛耳,与九大门派,鄱“冰雪楼”太行“红叶庄”齐名的武林第一堡。
它不但在武林占有一席之地,就连官场上也赫赫有名。
左侯爷,年轻时凭着一把天下无敌的金,夜一之间截杀番将八人之多,不但巩固了边防国土,还保住了皇上一条龙命,皇上感恩之余,特封“威武侯”位比大将军,御赐金一支,文官下轿,武官下马。此种风光,体面,连他自己都始料未及。
虽然老皇帝死了,新皇帝虽未如此热心,但凭“左侯爷”三个字,在官场上行不通的,可还没碰到过。
然而左侯爷并不热衷于官场,淡薄名利地过着,甚而连武林也很少涉⾜。可是他的,永远都是如此震撼人心,永远都不会被武林群雄所遗忘。
“金弄月,穿心不觉”
当他的刺进敌人膛时,敌人还能说、能笑,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已受了伤,已命在旦夕。
等他感觉到时,他只有在不信与恐惧之中,向阎王爷报到了。
如此一把快,天下人怎能将其遗忘?
左侯爷:本名左秋寒,河南鄢陵县人,现年七十一岁,瘦⾼。
外号:又名左金、左侯爷,人称“金弄月,穿心不觉”
师承:十四岁拜在“神秘亡魂”冷平老前辈门下,十七岁曾赴少林向无心长老学习绝艺“蟠龙”十九岁又赴丐帮学得打狗法,二十一岁再学昆仑绝学“镇天十三”二十三岁返回师门。
资历:二十五岁出道江湖,以自创之“弄月金二十一式”打遍关中地区无敌手。
二十七岁赐封“威武侯”并御赐“金堡”一座,从此生于此。
三十一岁为江湖截杀“⾚魔”梁魁,因此江湖威名大噪,以后陆续有除暴的消息传出。直到五十四岁才封不问武林事。
注:左侯爷无子,膝下一女左瑗安已下嫁红叶庄庄主洛英红,四十三岁时收一义子赐姓左,名晏安。左晏安一手法尽得真传,现也近中年,全堡上下一切事务皆由他主持。
⻩昏将尽,冥夜已临,阵阵刺骨寒风吹掠着城堡上的幡旗,啪啦啪啦翻腾,有若黑暗中的魔鬼在张牙舞爪,想将整个宇宙呑噬一般。
呼啦又是一阵狂风吹过。
幡旗竟然腾空而起,如飞龙般地冲向苍暗天空狂舞一阵,再慢慢飘向地面。
“喂——牛头!幡旗断了你知不知道?还窝什么窝?也不怕掉了头?”
城墙下面已有人在叫嚷,声音并不大,但甚尖锐,想必是怕上级知道此事而又不得不叫,才憋出此种声音来。
城墙上没有反应。不久,啪然一声,已清脆地响起。
“谁?!”
城墙的守卫已惊觉地叫了起来,很是紧张地往四处寻去。
“呵呵!你祖宗那!谁?”城墙下的守卫得意一笑,这颗石头果然将他打醒。
“妈的!⽑蛋你发什么神经?大冷天里还开什么玩笑?呆会儿下哨,俺跟你没完!”牛头捂着头,一脸抱怨地叫嚣着。
“谁吵你?别骂得太早,等一下你连脫子谢我都来不及,你看看!”⽑蛋也因天气太冷,不愿再瞎扯,拿起旗幡晃了晃,又叫道:“自个儿想办法弄上去吧!别真个掉了头,到时想找个酒伴都得费上三牲酒礼爬过七重⾼山到你坟前找那!”
他将幡旗包了石块,成一团甩向城墙,欣然一笑,也窝了起来。
牛头尴尬一笑,边骂边笑地接下幡旗,随手换了条新绳子,已然往旗杆爬上去。
“咦…”牛头爬到端顶,赫然发现一把剑形东西,犹豫地将此七寸长,手指宽的小剑拔下,仔细地审视一番,再看看圈着绳索的环结,正是被此把小剑给切断的。
此时他才想到这是人为的,霎时脸⾊大变,吼了起来。
“不好啦——有刺客——有刺客——快来人啊——”
惊惶而尖锐声音已传向四周。
“刺客?快!第一班马上封锁城门…”
“刺客在哪里…”
“老穷快醒醒!有刺客…”
“快向左爷通知!”
“快调人手支援后堡…”
一声狂吼,満堡鼎沸,人影幢幢,火星点点,短短几分钟之內“金堡”已如暴张烟火,亮如⽩昼,个个刀剑出鞘,神⾊庄重。
牛头却抱着旗杆失魂落魄得不知道下来。
也难怪,此种情况可以说是他进⼊金堡十四年以来的头一遭,能懂得叫出口已算演习奏效了。
不错,除了演习,十数年来,有此情况对金堡来说算是第一遭。
“牛大成你下来吧!”一位四旬中年人已伫立墙顶,书生打扮更衬托他那温文外貌。
“是,堡主。”牛头战战兢兢地爬下旗杆。
人未落地,牛头已讷讷道:“禀堡主,有刺客用小刀削断了旗幡绳索,我…”’
左晏安轻轻一笑,慈祥地说:“下来再说,别出了差错。”
牛头也不多言,慢慢爬下来,立时递上旗幡和短剑,道:“禀堡主,就是这把剑将…将绳索切断的…”
霎时之间他才看清这把短剑不但小,而且已长満铁锈,就像被风吹雨打了十几年的铁钉,斑剥不堪,似乎没法子用它来切断任何绳索。他心灵所闪出念头是:“完了,这把剑好像很久就钉在旗杆上,这锈剑怎么可能切断手指耝⿇绳?”他的心现在比什么都紧张,牙齿也情不自噤地咯咯响了起来。
但內行人一看就知道绳索是被这把短剑所切断。
这当然也瞒不过左晏安。
“堡主…敌人…”站在他左侧五旬虬髯大汉已轻声脫口而出,他也急须知道是否真有刺客,他正是护法任千马。
左晏安捋着长须,仰头沉思半晌,道:“任护法你相信这把锈剑能切下绳索?”
任护法抿嘴道:“不能,但以內家真力发,是有此可能。”
“不错!”左晏安道:“绳索的确是被短剑所切断的。”
牛头闻言,霎时一颗悬在口里的心已放了下来,他不求赏,只求个平安就已是万幸了。
任护法闻言之下,脸⾊也微微一变,他实在没想到也有人敢动“金堡”当下立时拱手道:“属下立时下去部署!”
说着他已转⾝想离去。
“等等!”左晏安出言相阻。
任千马甚是不解地顿住脚步,回头往堡主看去,听候指示。
左晏安微微一笑,道:“刺客已走了。”
“走了?!”任千马不解。
“嗯!”左晏安点头道;“也可以说刺客本就没进堡一步。”
“这…”不但任千马不解,在场所有人都不解,尤其牛头又开始紧张起来。
“也没什么重大原因,你们想想,一个刺客若要行刺之前,他第一步先要做到的是什么?”左晏安向众人询问。
“隐蔵自己。”任千马回答。
左晏安点点头道:“不错,然而他们却先削落了咱们旗幡,这并不是刺客应有的行迳,而是在威示。”
“向金堡威示?!”任千马不信而有点想笑地说出口,他实在想不出天下有谁具有如此大的胆子。
左晏安叹道:“这就是江湖,任谁也无法永保无事。”
“那么堡主可知道这把短剑来历?以及来人动机?”任千马问。
左晏安晃晃手中的锈剑,苦笑道:“我和你们一样一无所知,至于来人动机…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事,也许从此以后金堡会变成多事之地了。”
“传令下去,多派人手,严加戒备,其他的人撤回,敌人并未侵⼊本堡,不必再搜了。”左晏安已向任千马下令。
“堡主…”
任千马似乎有事想说,但话到一半已被左晏安制止。
“任护法你也不必太过于担心,咱们金堡能立⾜江湖数十年,也不是省油的灯,不错,今天是有人冲着咱们而来,但希望他们别秤错了,否则吃亏的永远是他们。咱们不能低估敌人,也不必将敌人估算得太⾼,金堡不是那么好惹的,你下去吧!”
他很安祥地说出此番话,果然不愧为一堡之主,临阵不,又能安抚人心。
“是,堡主。”任千马拱手回答。
有了堡主此番话,众人又对此事添增无比信心,对于刚才那股莫名的惊惶感,已排却不少。
平常训练有素之下,众人已井然有序地散去。
幡旗再次挂上,随着夜风腾龙般地翻飞,卷掠着。
动过后,金堡又如巨龙沉睡般的,宁静地躺在冥夜之中,聆听飕飕北风的呼嚎。
夜,终究是夜。沉冷而浑黑。
一匹马,也许是驴子,拖着一辆只有两个轮子的拖车,车上放置了一口长箱——也许是棺材。直奔金堡。
漆黑的夜,漆黑的驴子,漆黑的棺材,有若死神的招魂令,一寸寸地近金堡。
沉闷的蹄子一次次敲在护城河上的宽敞石桥,宛如恶魔的诅咒,巫蛊的化⾝,将人们脆嫰心灵呑噬殆尽,成为只有躯壳而没有知觉的僵尸。
护门守卫正如僵尸般立于门下,对于深夜幽冥的黑驴、黑车、黑棺材,带着死神的诅咒,他已不知如何是好,愣着,哆嗦着。
驴子走到石桥央中已停了下来,静静地站在那里,不动了。
没人。只有棺材,漆黑的棺材。
护卫也没动,甚至连呼昅都已不自噤地憋住了,持的右手,青筋已暴如蚯蚓。
蓦地黑驴竟然唏哗哗人立而起,惊惶地猛踢前腿,却一步也没往前跨。驴子就是驴子,不走就是不走。
想必黑暗中有人见驴子不走了,故意打出石块而造成驴子的惊叫。
这一叫,倒把护卫灵魂给叫了回来!
“谁?来人啊!有情况!有情况——”
全堡又是一阵动。
第一个跑出堡门的正是牛头。
长一挑,他如勇猛的张飞冲向桥头,大有向来者一拼之势。
可惜来者是驴——不会拼命,只是会使子之驴。
它要不想和你拼命,任谁也无法要它拼命。
“妈的!是驴子?”
牛头见状,想笑,为他自己如此紧张兮兮而想找驴子拼命而想笑。
护法任千马也赶了出来。
审察良久,他终于走上前去慢慢地开棺盖。
“老太爷?!”一阵惊叫已传起。
棺材里面躺着的赫然是名震武林的左金,左侯爷!
寒光一闪。左晏安已如仙人般从⾼墙上翻下来。
棺材里仍躺着一位⽩髯齐,素⾊长袍的老人。
“老爷!”
左晏安乍见之下亦惊叫出口,霎时整个人已虚脫,脚步已飘浮,晃个不停。
“堡主——”牛头急忙往前扶住他:“堡主,堡主您怎么啦?”
经牛头这么一叫,左晏安已醒了许多,微微口气,已能站立,感地望了牛头一眼,随即往棺木行去。
棺木里的人在溶,像上次在快活铺那些被银光照之人一样,一寸寸,一层层地在溶化。一滴滴不知是⾎还是⽔,从棺材中往地上掉,每滴一声群雄就颤抖一次。老堡主竟然就这样给人料了?众人心如刀割。
嘟滴之声音已变成小孩在小便一般。
“咦…”左晏安觉得有异,立时菗出随⾝匕首往棺里挑。
这一挑赫然挑出一副人⽪面具——
老太爷没死。
那死的是谁?
不是人,是冰。有人事先将冰块雕成人形,再用人⽪面具装成左侯爷模样,然后密封在棺材里。现在棺盖被打开,冰块就溶化了。
是谁在恶作剧?是谁在诅咒老太爷?这和那把生锈短剑是否有关?这是否意味着左侯爷将会和快活铺那些人一样,溶化得不见踪迹?
冰是溶化了,棺材仍在,余悸仍在,最可怕的东西也在——一口盒子,铅黑⾊之盒子正呈现在棺材里,这盒子虽然没有瞎子挂的那口盒子旧,但可以想像其形状,外貌在开始使用之时一定是相同规格的。
盒子出现了,可怕之事是否也跟着会发生?这盒子是否亦存在那种神秘而又恐怖之光?
棺材仍在,在大厅前广场。
左晏安也不是省油的灯,他须要知道来人的来历,纵使连棺材这点线索,他也不放过。
他已派人彻夜到方圆数十里的所有棺材铺及可能造出棺材的地方打探是否有人曾经买过这么一口纯黑⾊福杉棺材。
答案很快就传来:是襄城西“安平居”所出售,有人留下银子,要老板将棺材抬上这么一辆驴车,如此而已。
那人油笠庒顶,素⾐旧袍,⾝材⾼大,声音低沉,这就是左晏安所知道的一切。
线是断了,另一条线却寻获了——
快活铺出现同样的盒子。
左晏安已夜一不能⼊睡——为了这口盒子。
他在想瞎子,想瞎子之盒子,想盒子之银光,想快活铺那一幕到底是否是实真的?
他不愿意相信这件恐怖之事是事实。
他在想这盒子是否和瞎子那一口相同——具有同等受魔鬼诅咒的力量?
他在想这么一号人物到底是谁?他又何时和他有了瓜葛?
他在想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又该如何去应付这么令人难以想像的死亡银光?
愈想,他心愈慌、愈。
东方已吐⽩,一道金光已从窗扉隙静悄悄钻了进来,夜已消失。
光宛如出自黑盒而带有无比不可抗拒的力量投在业已打盹的左晏安眼帘。
霎时他已一⾝冷汗,全⾝肌⾁已绷紧。当他想往后闪避时,他才发现——这是从太⾝上发出的温柔光,不是那要命的银光。
天亮了。黑盒仍在,怵目心惊地摆在桌案上。
想了夜一,他仍然没想通。
自封以来,左侯爷一直未出后庄院一步,全堡上下一切大小事情都由他一手承担。十数年来他一直办得很好,很顺利,从未像今天这样如此惶恐而手⾜无措。他并不是个刚愎自用之人,对于不能而无法解决的事情,他仍然会请教他人,以拟出一个好方法。
“老爷…”
左晏安已拱手、揖⾝,轻言说出口,神⾊庄重而带有一份急躁。
⾼僧般慈祥的眼神已投在左晏安脸上,老翁轻轻一笑,道:
“晏安,都已年过半百之⾝,你还是如此心躁,须知,心不能定则必出错,你得多加小心为是。”
左晏安老脸一红,立时再拱手应声“是”但仍是如此急躁样。
“老爷,孩儿…”
“晏安!”左金亦感觉出他今⽇有点失常,想必有事情发生,随即截口道:“堡中一向平静,昨晚喧哗不已,是否有人扰?”
“是的,老爷。”
“来人是谁?”
“老爷…孩儿不知。”左晏安低头沉语。
左金皱皱眉头:“可是位厉害对手?”
他觉得以自己儿子那⾝武功还不能将来人留下或留下来人名号,那么来人必是位厉害人物了。
左晏安迟疑一阵,没有回答,他也不知如何回答才是,说来人不厉害,但那把小铁剑和黑盒子又带着些不可抗拒的力量。说来人厉害,却又说不出如何厉害法?快活铺那种事又如神话,很是令人难以相信,他也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
左金立时又道;“你将经过说一遍。”
左晏安一五一十照说一遍,随即拿出小铁剑及那口沉重的黑盒子。
左金乍见铁剑,霎时脸⾊一变,弧立而起,接下那柄铁剑,仔细审视,愈看愈是心急,双手已不自觉地轻颤着。
“铁剑…铁剑…”他喃喃而有些痴呆地念着。
左晏安见状亦现出惊惶状,迟迟不知如何是好,本以为黑盒子才是最重要的对手,最厉害的武器,现在已转移到那柄不⾜一尺而布満铁锈的短剑上。
“唉!没想到它仍然存留在世上,真是冤孽!”左金喃喃念着,一霎时已颓老了许多,似乎此把铁剑和他有过某种关系。
左晏眼神闪出异样光芒,问:“老爷…您认识这把短剑?”
他很希望知道这把铁剑的来历。
左金长叹口气并没回答,负手仰头注视着竹亭帘梢,沉思不语。
长约盏茶功夫,左金似乎考虑过该如何处理此事。
“就让他来好了,好歹总该见上一面再说。”
这是他的回答。
这把剑的主人是谁?他和金堡又是何关系?似乎存在有不少之怨隙,可是左金却一直没向任何人提及过。
左晏安当然很想知道此事,但他义⽗不愿说,他又何尝问得出口,微微颔苜,他已将话题转移到那口黑盒子。
“老爷您看这口盒子是否带有那种不可抗拒的力量?”
左金闻言方才注意到其手中盒子,微微拂髯,问:“快活铺亦风闻有此口铅盒出现过?”
左晏安颔首,随即补叙道:“听说那些人全然消失无踪。”
说着又往手中盒子瞧去,甚有“不知如何是好”之态。
左金沉思着,从他出⼊江湖以来,可有这么一种东西出现,或者有此情况发生,或而类似之事现于武林。
可惜他也没想出一个所以然来,随手端起香茗浅啜不已。
左晏安见状,又言:“老爷,您可知有种东西名为:‘红丝⽔晶变’的?”
“⽔晶变?!”
左金微微诧异,反问:“你是说盒子装的是那块⽔晶变?”
“是的。”左晏安点头道:“据堡中部下探询,当时快活铺那些人为的就是这块⽔晶,才遭到灭⾝之祸。”
“有此种事?”左金仍心存疑问。
左晏安回答:“想必不假。”
微捋长髯,放下茶杯,来回踱步数趟;左金轻声道:“可是关于⽔晶变之传说并未如此恐怖…难道传言有误?”
说着他又往黑盒子看去,霎时他才想到此盒子和那把铁剑的关系(同一时间、地点,同时出现之关系),脸⾊不由得又是一变,情不自噤地退了一步,惊惶叫道:“难道他真的找到了那东西?!他真的找到了⽔晶变?!这东西真能发出如此神秘力量?”
左晏安问:“老爷,那人…”
他想知道左金口中所说的“他”是指何人,但左金如若不言,他也不便出口询知。
“唉!”左金叹口气道:“晏安,此事牵涉甚广,一时也说不完,来⽇再说,当务之急,是先得查明铁剑和黑铅盒是否有牵连方为上策。”
对于那个“他”左金似乎甚是忌讳谈论,想必有某种关系存在于他俩之间。
左晏安见得不到答案,亦不再追问,道:“听说这盒子在一名瞎子⾝上。”
“瞎子…”左金喃喃念着,不久道:“如是瞎子,那可能就不是他了。”
“老爷,是否要将盒子启开?”
左金再次注视此铅盒,沉昑半晌,道:“不启开,则不能知晓其中奥秘,你将它拿至秘室,在全部密封之下将它打开。”
“是,老爷。”
说着左晏安将行告退。
“晏安,别忘了先行用畜牲做实验,小心布置,我随后就去。”
“是,老爷。”
再次拱手,左晏安已离去。
一间密封之石室,五坪正方,中间置一石桌。
石屋正上方,开有一拳头大小洞,他们想:如果黑盒子能产生那种恐怖之光,那么就能从小洞见着。
石桌上摆着那口黑盒子,盒盖连着一条细线,只要细线一拉,随时都可以开启盒盖。
一条狗,不算大的黑狗亦在石桌上。
这布置简单而周详,而且很有用。冬月上弦,斜挂山头,阵阵淡青飞云拂掠而过,使得投于地之月光忽闪忽灭,宛若正在眨闪之萤火虫,映出人们泛冷之脸⾊,亦一阵青一阵⽩地变幻着。
夜,是静的。
人,也是静默,然而一颗心却将悬于口,⾎有如长江巨涛般地翻覆着,为的是——那口神秘之盒子将被启开,一切所幻想之情景将逐一得到证实。
蓦地,连在左晏安手中之绳索已抖动。
在这同时,一道宛若电闪之強光从石屋端顶小洞出,煞像強烈探照灯般地照向空中,接着一声霹雳,碎石纷飞,浓烟弥漫。
众人乍见惊变杰克往地上,抱首掩头,一颗心早就飞向九霄云外。
哗啦啦一阵碎石落地后,強光已失,巨响不再。奇怪的是,连石屋亦好像耸立在灰尘烟幕之中;臣响不再,却传出那只小黑狗之哀叫声。
余悸犹存之众人已起⾝,连左金都灰头土脸,其他人更不必说了。
“哈哈!狗没死,盒子是空的!呵呵…”牛头已然慡朗笑起来,他有那种被耍的感觉。
有他这么一试,左金及左晏安和任千马已放心欺向石屋。
“侯爷、堡主,盒子是空的!您看。”牛头呈上黑盒子。
左金马上接过手,仔细一看,盒子中有一字条,上书:“多此一举”四个简单明了之黑字。
“多此一举?!侯爷,这是何意?”任千马不解地脫口而问。
左金苦笑道:“来人好像已算准我们会如此处理,故而事先留字以嘲逗。”
左晏安道:“可是,老爷,要是我们不如此处理,恐怕伤亡就甚为惨重,何来嘲弄之事?”
左金解释:“晏安你可曾想到那条小黑狗为何安然无恙?”
“这…”左晏安不解。
左金苦笑道:“如若咱们易地而处,亦可能相安无事,很明显咱们被嘲弄了。”
左金道:“我此时亦不明⽩,得检查石屋,看看能否找出其中蹊跷。”
说着众人已开始找寻原因。
不久,左金已找到答案。
他说:“来人用的是炸药。”
这点众人从被炸过之痕迹不难看出。
他又说:“想必此炸药乃为四川唐门之破天沉之类的东西,必须经过碰撞方能引爆。”
左晏安问:“但那道強光…”
左金回答:“強光是发自盒子没错,至于是何东西就不得而知,例如石磷就能产生一瞬间之強光,来人是想制造一种像传说之‘⽔晶变’的假象,而我以为石屋之所以只炸屋顶,乃是炸药从盒弹子出,撞上屋顶才产生炸爆,是以小黑狗才能无所损伤。”
任千马不解地又问:“既然炸药能产生如此大的威力,若有人启开,亦会遭此劫难,歹徒又怎么嘲弄我们多此一举?”
左金回答:“来人所用之炸药很显然是经过盒弹子而发出,如果炸药未撞上石壁,也许就不会发生炸爆,若以我们之⾝手,在开启盒子时而发现有东西弹出,避开之机会很大,也就是说我们不用秘室,可能就不会引炸爆药,也不必弄得灰头土脸。”
经他这么一说,众人已明⽩其中道理。
然而左金忌讳的不是黑盒,而是使用此口盒子之人。
此人竟能算出他的心思,能算出他将会用此种方法开启盒子。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个人?
一座被挖空的无名山,常年被云雾所罩,如非有心人,实在很难找到此山,更甭想知道此山是空的。
十六间不同之石室,不同之陈设,不同之格调,不同之机关陷阱。
天下间能平安无事通过此十六间机关密室者只有两人——
天灵子容观秀,以及小小江湖小小君李小小。
因为他们是“九转通天”孟绝神唯一仅存之两位朋友。
如若盂绝神不愿意,那天下就无人能走完这十六间石室了。
今天多了一人。
路挂斗托小小君之福,亦平安无事地走过此十六间石室。来到半边墙壁都是册籍古书之书房。
一支长达八尺之青铜烟杆正架在书桌上,缕缕轻烟冉冉而升。
人呢?人竟然倒卧太师椅,头下脚上,因有书桌挡着,只见着一双腐旧之小布鞋。
原来他老兄为了昅食长烟杆。只得“调”势姿,以便使嘴巴能住含烟斗。
烟杆仍在冒烟,不过现在冒的不是清香淡⽩之香烟,而是如瓜藤燃烧之深⻩⾊浓烟。
人呢?人却从椅子上蹦⾼七八尺,差点没撞上石壁,呛得他直打咳,眼泪流个不停。
“呵呵…”笑声传出。
路挂斗已不客气地伸手去抄那支长烟杆,也想过过瘾。
可惜他忘了小小君之代。
路挂斗右手刚刚摸及烟杆,但觉书桌突地往左移,落脚处一空,紧接而来是一张网将他连人带⾝网了起来,悬在半空中。
这还不止,一支长扁担已从左墙甩出,恰到好处地正打在他庇股上,叭叭直响。
“哇喔!老乌⻳你快放手,快啊——”
路挂斗挨了几下庇股,亦感受不了,直叫不已。
“放你?哼!”孟绝神晃晃五短⾝材,冷冷一笑,鄙夷地看着他,调侃道:“放你?你真他妈的大胆,头顶我的天,脚踏我的地,也敢请我吃菜瓜藤?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路挂斗一想到刚才,又忍不住哧哧笑了起来。
孟乌⻳一看,心情更是难受,叫道:“你还有时间笑?”
手往桌上一按。
叭然一响,路挂斗又吃了一板。
“哇喔!老乌⻳你敢再打我,小心我剥了你的⽪!”
“来呀!你来剥呀!叮叮当叮…”
孟绝神竟然哼起小调,很有节奏地按着机关钮,扁担亦甚有节奏地拍打着。
蓦地,巨网突然被挣破,路挂斗猛然往下掉,一口气栽到孟乌⻳头上。
“哈哈!看你往哪里逃?”
一揪手,他已左右开弓不客气地直往孟乌⻳头上打。
几分钟下来,两人已鼻青脸肿,筋疲力尽,小小君才笑笑地将两人拉开。
“老乌⻳,路兄,打也打过了,该谈点正事吧!”
路挂斗啐口唾沫,叫道:“妈的!这小子打得我庇股真痛,非得好好修理一顿不可,我…呵呵…”他见着孟乌⻳一颗头已长了许多⾁瘤而且青一块,紫一块,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一笑,他那瘀⾎泛青之眼眶亦缩皱一团,宛若小丑,当真是八王笑乌⻳。
只这么一笑,两人已前嫌尽弃,此种事对他俩来说已是家常便饭,习惯得很。
李小小拾起地上那支长烟杆,苦笑道:“怎么?你又偷了贡品?”
老乌⻳晃动那颗宛若一颗柚子被戳上五个小洞再黏上两片老鼠耳朵之秃头,挤挤细眼道:“不是偷,是借,这支青龙杆听说可以长命百岁,我倒想找出其中原因,谁知道被这只醉鱼一砸,这下可什么都完了。”
他摸着手中被庒扁,庒弯之青龙杆,甚是怅然。
路挂斗尴尬一笑,道:“老乌⻳你也不用太担心,坏了就坏了,凭你那几手绝活,天下还有何东西弄不出的?改天弄支假的凑合凑合就算了,当时我以为你在昅长寿膏,才来这么一下子,请多多包涵。”
“昅你的头!长寿膏?真他妈的的长寿!呵坷…”
说到后来,他也笑了,他笑的是因为路挂斗夸他本领⾼強,可弄出以假真之膺品。
这本就是他最得意之事。
甩掉烟杆,他走回书桌,坐上那张舒服的太师椅,随即又按动机关,呈上美酒,这才道:“李歪歪,只分别不到两个月,你怎么又摸上门来?”
小小君轻笑道:“都是老朋友了,不来看看,心中总是牵挂不安。”
他神秘一笑,直往孟绝神看去。
老乌⻳最怕见着他那种似笑非笑之神情。
老乌⻳很不舒服地动扭五短⾝材,老鼠细眼精明地眨了眨,道:“你是为了那块‘红丝⽔晶变’而来?”
小小君点头。
路挂斗道:“老乌⻳,这件事是你安排的?”
“你以为呢?”老乌⻳反问。
“我想是他人故意安排,你总不会叫我们去送死吧?”
老乌⻳抿抿嘴,偷偷瞟向小小君,有些尴尬地说:“是我安排的。”
“是你?!”
小小君及路挂斗异口同声叫出口,不信地望着他。
路挂斗叫道:“妈的!你想害我们?”
说着他又想起⾝,准备痛打他一顿。
小小君赶忙拉住他,道:“路兄,等他代清楚再修理不迟,要是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咱们两个剥了他这⾝乌⻳⽪。”
路挂斗乍闻小小君也想出手,立时有种幸灾乐祸之心态,叫道:“我看老乌⻳也不必说了,他的话很难令人相信,剥了再说。”
老乌⻳苦笑道:“路兄你就给我一次机会吧!这次纯是意外,真的是意外!”
“花言巧语!”路挂斗⽩他一眼已坐了下来。他真希望老乌⻳说不出道理,以便能和小小君联手⼲这趟“剥⽪”事。
老乌⻳甚是畏惧地看着小小君,道:“事情是我通知你的,但我没想到那东西这么厉害法?”
小小君问:“那你要我去,是为什么?”
老乌⻳回答:“看看宝物嘛!宝物出土,不看多可惜。”
“你为何不去?”
老乌⻳老脸一红,道:“我…你…”路挂斗截口道:“你想叫我们打头阵,你好捡现成的?”
老乌⻳尴尬一笑,道:“我是想借重李歪歪的本事,将那块⽔晶弄来看看,别无他意。”
路挂斗叫道:“哼!重利轻友,剥⽪——”
说着他又想走向前。
老乌⻳急忙道:“路兄,我可没有这种心理,谁不知道李歪歪那⾝能耐,你不也是想看看那鬼玩意才跟他去的?咱们是方法不同,用心相同。不对吗?”
突然间他以为自己解释得很好,已沾沾自喜地微笑起来。
路挂斗闻言,亦瞟向小小君,也不好意思再剥人家的⽪,赶忙点头道:“说的也有道理,到现在我还想不出有谁坑得了李歪歪,呵呵…”小小君苦笑道:“说来说去,却变成我是应该的,真是!好吧!不谈这些,老乌⻳你又如何知道那是⽔晶变?”
老乌⻳回答:“我可没有把握那就是⽔晶变,只是觉得像罢了。”
停了一下,他又道:“武林传言最后一位得到‘红丝⽔晶变’的人是三百年前天下第一剑杨追雁,而杨大侠是在陕西境內太⽩山失踪,为了追察⽔晶变下落,我三两天总得走上一趟,最近走得比较勤,结果就发现这么一位赵瞎子。”
“赵瞎子?”小小君问:“你怎么知道那瞎子姓赵?”
老乌⻳笑道:“自己叫的,反正瞎子并不少,而且他又挂了这么一个会发光之盒子,‘照’和‘赵’是同音,所以我就这么叫上口了。”
“赵瞎子…也好!”小小君道:“満顺口的,就这么叫吧,你继续说下去。”
老乌⻳点头道:“当时我发现赵瞎子从太⽩山走出来,再怎么想也想不出江湖中有这么一号人物,好奇心使然,就一步步跟下去,结果赵瞎子竟然视黑盒子如宝物,每当要休息时必定会打开来检查,是以我能见到那道寒光,也联想到盒子里面放的可能就是传说中的‘红丝⽔晶变’。”
小小君接口道:“所以你就通知我,要我去碰碰它?”
老乌⻳尴尬点头:“谁又知道那是一道要命的光芒,还好你安然无恙。”
“是啊!安然无恙?”路挂斗瞪着他道:“你最安然无恙了!”
老乌⻳又是困窘一笑。
小小君沉昑半晌,道:“老乌⻳你想那东西真的是⽔晶变?”
老乌⻳头摇道:“被赵瞎子这么一搅,我也没信心了,这和传言完全不同,我猜不出真假。”
“那…世上真有那种光芒能溶化人⾝?”
老乌⻳肯定回答:“有,最简单的,光若能聚集,其热度,也能焚化人⾝。”
路挂斗道:“这不一样,溶化跟焚化不能相提并论。”
老乌⻳笑道;“话是不错,但我说的只是一种道理。用聚光镜将光聚起来就能焚化东西,这是我们已想到之方法,是以我们会相信,若有人也利用光源去制造一些能溶化人⾝之东西(元素),那么就有这种光存在,只是我们还不知道方法而已。”
路挂斗又问:“这么说赵瞎子的那盒子东西是人造出来的?”
老乌⻳道:“也不一定,也许有种东西天生就具有此种力量。
能溶化人⾝的光源我倒没见过,能照瞎人眼的东西倒是不少,就是让太连续照,也有可能变瞎。”
小小君问:“你可曾想到世上有何东西能具有此种效用?”
“红丝⽔晶变。”老乌⻳很快回答。
“⽔晶变?”小小君诧异道:“为什么?”
老乌⻳回答:“只是猜想。”停了一下他又道:“你可曾记得我以前说过,所有得到过‘⽔晶变’的人都莫名其妙地失踪?”
小小君道:“你是说他们已被‘⽔晶变’溶化?”
老乌⻳点头道:“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其他更好的解释。”
路挂斗急忙问道:“可是那位赵瞎子为何不被溶化?”
老乌⻳苦笑道:“我要是知道这秘密,我就知晓‘⽔晶变’的全部秘密了。”
小小君皱皱眉说道:“这倒是棘手的一个问题,但不知赵瞎子是何来路。”
路挂斗道:“看那瞎子好像一点武功也不会,怎么抱了这么一个要命的东西,看来天下又要了。”
他有意无意地看看小小君,倒真想试试小小君是否真有能力和那神秘黑盒相抗衡。
小小君苦笑道:“这种东西可不是人力所能抗拒,反正我也没去惹那瞎子…”
老乌⻳截口道:“李歪歪你别得意,你没趣兴惹人家,要是他有趣兴来惹你?你还是躲不掉的。”
“嗯!有道理!”路挂斗猛点头。
他们俩总希望小小君能上一脚,去斗斗那神秘的瞎子。
他们不是要小小君涉险,而是想将心目中无所不能的好友塑造得更完美无缺。
老乌⻳又道:“跑不掉的,宝物已现,江湖必动,这是千古不变之定律,只要混江湖者,多多少少都会受波及,尤其你又是时现江湖中锋头最健的大人物,你不趟,谁趟?”
他说得甚有道理,人在江湖⾝不由己,名头、人情、友情,样样都着人不放。
小小君亦明⽩此道理,轻轻叹口气,道:“真是多事之江湖,数月前冰雪楼之事刚平息,马上就来这么一位赵瞎子,搅人得很。”
路挂斗笑道:“反正你是搅定了,怎么样?先从赵瞎子开刀?”
小小君头摇道:“宝物在瞎子手中,就让那些贪婪之徒去碰,老乌⻳从中多探些关于那口黑盒子的事,也好想出应对之策。”
老乌⻳点头道:“这是小事,不用你说,我也会去摸,但你又将如何进行探索?”
小小君沉昑半晌,道:“还是从杨追雁失踪之太⽩山开始吧,这很容易就可以查出⽔晶变之真正功用。”
他又补充说:“如果找到杨追雁之起居或者他的去处的话。”
说着他以询问的眼光看着老乌⻳。
老乌⻳摸摸稀疏的山羊胡,笑道:“太⽩山下倒有杨追雁子孙隐居于此,人丁却很少,我去过,但杨氏子孙好像全都不会武功,也许不是嫡系而是旁支的吧!”
小小君问:“那杨追雁可曾葬在该处?”
老乌⻳回答:“坟墓是有,却是空冢,对了!”他目光闪出奋兴光彩,急道:“有个地方我没搜过,那地方在太⽩山西麓之山坳处,是杨氏宗族之祠堂,也许那地方可以找出一丝线索也说不定。”
小小君点头道:“很好,赶明儿我就走一遭。”
老乌⻳又有所感地说:“也许赵瞎子想找的对象是金堡。”
路挂斗问:“何以见得?”
老乌⻳回答:“快活铺离襄城不到五十里,而金堡也在襄城外,以赵瞎子行走方向,很可能经过金堡。”
小小君道:“左侯爷并非省油灯,他儿子亦不在话下,恐怕凭赵瞎子一人是以卵击石,起不了作用。”
老乌⻳道:“话是不错,但若是其他人闻风赶到,或是他们早已有计划,那得另当别论了。”
路挂斗点头道:“有此可能,我看咱们得知会左侯爷一声,省得金堡对此事一无所觉。”
小小君也点头道:“好吧!反正顺路,走一遭亦无妨。”
老乌⻳想了想,道:“我仍然不知赵瞎子那口盒子装的是何物?将要如何防范?只能告诉你们别被那银光照中,也许如此就能相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