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毒枭戕后
大周皇帝宇文毓的御书房內,除了两三个拟诏的內史和常侍宮监外,此时,太师、大冢宰宇文护也在座。
这年冬天,从秋到冬,整整三四个月里未见一滴雨雪。殿外,寒风呼啸着翻过四处的宮墙和台阶,听上去厉烈吓人。
房中拢着的一大盆炭火稍稍驱了些寒意。
因不是正式觐见朝臣,大周明帝宇文毓只穿着一⾝素⾊的棉袍。宇文护也只是一⾝的家常袍服。
做为辅国重臣,在朝议之上,因宇文护的左右几番提议,明帝已诏准晋国公宇文护开始享受仗剑着屦上殿,且享受不施跪拜之礼的殊遇了。
君臣相对,明帝对太师口称皇兄,温文尔雅,以家礼相待。宇文护却显得心事重重,目光沉涩。
他今天一是奏请晋迁他的几个心腹为柱国将军,二是请诏杀平公李远。
温良宽厚的明帝露出了为难之⾊。
明帝心內明⽩,宇文护名义上是因为李远的子侄谋,李远知情未举。其实,真正的原因是最近的朝议之上,情一向梗直的李远几次与宇文护公然争辩的原故。
虽说明帝不愿诛杀朝廷功臣,然而,自己手中并无半点军国实权,宇文护说是奏请自己诏准,原不过是出于虚礼,通告自己知道罢了。
其实,在闵帝时期,宇文护便一向都借皇帝的名义诛杀异己。如赵贵,李植,孙恒,独孤信等一帮子朝廷文武,全是死在他的手中。
明帝沉昑了一会儿说:“朕初践大位,历练未深,诸事但凭太师主张。四弟宇文邕一向宏达忠厚,请太师一并晋为柱国将军罢。”
宇文护见明帝诸事皆准,只不过要再添一个徒有虚名的柱国之衔,乐得送个顺⽔人情,于是,即命內史拟诏下旨。
太师去后,明帝怏怏不乐的返回內殿。
伽罗此时正和大姐一起在殿內逗小安煦玩耍,忽听宮监禀报明帝回宮,见众人一时俱都垂手肃立,伽罗急忙也要行礼时,明帝一面在宮人的服侍下脫下鹤氅锦裘,一面挥挥手说:“七妹免礼了!彼此至亲骨⾁,以后没有外人时,别行这些常礼了。”
伽罗忙道:“谢陛下隆恩。”
明帝笑道“听听,这里话还没落音呢,又来了。再说,眼下,我还没有亲政呢,不过和以往一样,何必这么拘谨,倒显得生分。”
伽罗见大姐夫在自己面前说话,竟没有用“朕”字,既感亲切又有些意外。
小安煦因见⽗皇回宮,便嚷着要⽗皇抱抱。明帝把小安煦抱在怀里,一面逗她乐,一面和伽罗姐妹说着家常闲话。这种感觉,使伽罗觉得仍旧回到了往年兄弟姐妹相聚时,无拘无束,亲情融融。
姐妹正家常闲话,宮监禀报,辅城公宇文邕求见。
伽罗要回避,明帝拦着道“都是骨⾁至亲,好容易聚在一起回避什么。”说话间,就见宮人掀开棉帘子,宇文邕已来到殿內。
宇文邕见了长兄明帝,纳头就要拜,明帝笑道:“瞧,又来一个多礼的。免了!免了!给老四看坐。”
转脸又对伽罗的大姐笑道:“如今这般,外人面前倒也罢了。骨⾁兄弟姐妹,竟你也礼、我也礼的,一下子还真让人不习惯。”
宇文邕见大哥如此说,呵呵一笑,问了皇嫂好,又问伽罗好,小安煦见叔⽗到来,又从明帝的怀里趔着⾝子要四叔。
伽罗只看小安煦对宇文邕这般亲热,便知也是常来常往惯了的。
宇文邕一把接过安煦抱在怀里,从怀中摸出一个圆溜溜的琉璃球来,却举得⾼⾼的逗她,小安煦伸手就去抢,一时够不着,又是叫又是跳的,众人都看着她笑。
宇文邕逗了一会儿小安煦,又和大哥大姐说了会儿家常话,转脸对伽罗说:“七妹,我正要派人到随国府下贴,后天是家⺟的寿辰,家⺟专意待我,怕我忘了请你过府去吃酒。”
伽罗笑道“就算你忘了,我也忘不了。我见今年的天气越发冷了,知道伯⺟的腿疼病年年老犯,我给伯⺟做了一对暖膝,昨天就完工了。”
宇文邕望着伽罗,満脸感的说“如此,又劳七妹亲手纫了。”
伽罗一笑“我虽不精女工,亲手所,毕竟算是一份心意吧。”
大姐慈爱地望着伽罗,对明帝说:“我这个妹妹,若论这些做人的礼数,实在让我这个做大姐的感到愧疚,我竟连她的一半都不及了。”
明帝笑道:“我早就想七妹也嫁到咱们家的。当年,若不是赶上太祖⾝子有恙,后来又和突厥联姻,这个七妹,早已是我们宇文家老四或是老五的媳妇了,哪里轮上那罗延那小子呢?”
大姐和宇文邕都笑了起来,伽罗的脸却腾地红透了…
⽗亲薨天转眼就是整整一年了。
有关⽗亲的祭⽇,伽罗事先嘱咐大姐,为了避嫌,也为了大姐夫眼下尚未亲政,大姐决计不可以参与任何祭悼⽗亲的活动。她和四姐在城外私下⽗亲的坟前,替诸多兄弟姐妹悄悄祭奠一番就是了。
⽗亲的周年祭⽇这天,伽罗悄悄约了四姐独孤毗罗,以踏青为名,乘车出城,携着祀品,悄悄来在城外⽗亲的坟前时,远远地,便发觉⽗亲坟前有一男一女两人,正在焚香上奠,旁边树上还拴有两匹马儿。
近前一看,原来竟是五姐波罗和五姐夫宇文述夫妇。四姐却全当没看见五妹夫妇一般,兀自将祭品拿出来,焚上香火,倒地就哭。五姐夫宇文述见了伽罗,显出一脸的愧⾊。伽罗怕五姐老是闷在心里会毁了自己的⾝子,劝了五姐一会儿,又和五姐夫说了会儿话,问了外甥宇文化及长⾼了没有,因怕众姐妹聚在一起会招人嫌疑,便嘱咐五姐和五姐夫先行回城去了。
在⽗亲墓前,伽罗跪在那里,一面拢着纸钱香火,一面默默沉思:原以为,大姐贵为一国之⺟的皇后娘娘,独孤家族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谁承想,大姐夫成了又一个傀儡皇帝!
伽罗清楚,现在的大姐夫,稍有不慎,下场很可能和他三弟宇文觉一样。如此,真不知二十有五的大姐夫,还要熬到哪年哪月,才能有出头之⽇?
如果宇文护本就不打算还政于大姐夫呢?如果宇文护本已经有了谋篡的打算,将置大姐夫于何地?
伽罗突然打了一个寒噤…
⽗亲祭⽇的头天夜里,大周皇后独孤金罗突然梦见了死去⽗亲。⽗女梦中相见,大姐一觉惊醒,夜一悲情难抑,珠泪沾巾,竟再也忍不住要哀悼亡⽗一番的心思了。
待明帝早朝离开之后,大姐便悄悄更上素服,带领心腹宮人何泉和宮女绿珠两人来到御苑,寻了一处僻静之地,令何泉守在园门不许放闲人进来,选了一块青石,命绿珠摆好香炉,遥对娘家旧⽇府坻的方位,大姐燃了纸烛和香火,又洒酒三巡后,不觉泪如雨下。
三叩九拜,祭奠了一番亡⽗,一时念及仇人宇文护死⽗亲后,驱散合府老少,使一个辉煌的大司马府老老少少四处流落。接着,又狠心废弑了只有十多岁的三弟宇文觉,如今,又软硬兼施地扶立了自家情温弱的夫君做了个傀儡皇帝。而他自己仍旧专权擅政,诛杀旧臣,搜刮资财,扶植羽…
名义上贵为天子的夫君,竟比往⽇活得更无奈了。无论宮里宮外,时时处处都有人监视。每每回得后宮来,便唉声叹气,忧虑家国运命…
想到此,大姐一时恨不得将奷相一把掐死,食其⾁、饮其⾎,方解心头之恨!
明帝満腹心思地退朝回到居宮时,独孤金罗已从后园祭悼亡⽗归来多时了。
自做了这个陛下以来,一直都是这般神情抑郁。起初金罗还询问一番,渐渐地也习惯了。
此时,她已命人备好了早膳,见陛下归来,亲手为他更上常服,服侍他用了早膳。小女儿安煦坐⽗皇膝上,金罗奉了新茶过来,明帝刚刚捧起来,还未及品上一口,就听宮监报:“太师、大冢宰、晋国公求见”明帝一个请字还未落音,就见宇文护早已⾼首阔步、旁若无人地一路迈进殿来。
明帝赐坐的当儿,顺手将怀里的小安煦给了旁边的皇后。
宇文护因见皇后也在殿內,一面对她略点了点头,一面将一份奏表递给明帝。
宇文护出⼊陛下后宮如此随意,未及后妃回避便径直闯⼊,倒也并非全是他毫无顾忌的原故——宇文护的⽗亲为掩护祖⽗阵亡后,便被叔⽗收留到了府上抚养。当年叔⽗常年出征在外,太师府诸多內务家事便委托他掌管。在府上多年,宇文护在几位堂弟的生⺟或是弟媳们面前一如兄弟家人。加上,鲜卑人原没有汉人那么多的风俗噤忌之类,所以,彼此一向也不大回避的。
今天宇文护匆匆来到明帝的后宮,是因早朝时忘了禀明一样事:北齐北豫州刺史司马消难被北齐猜忌,派人密信愿举州来降。⾼公达奚武与大都督杨忠冲破敌国的围追堵截,险中取胜,终于将司马消难并老少家眷归京朝。以功而论,奏请诏敕授予司马消难荥公、大将军之职,并请重赏杨忠和达奚武两人。
宇文护一向注重拢络有功武将,每战大捷,都是即刻晋迁赏赐。
明帝低头阅诏时,宇文护望了望抱着小安煦走出居殿的独孤皇后的背影,觉得刚才好像有哪里不大对头——
对!就是刚才,在自己刚刚进殿后,一眼望见皇后独孤金罗,向她示以礼节的微笑和点头算是招呼时,这个独孤金罗当时好像并没有对自己还之以礼,甚至连微笑都没有!
而且无论是按常情还是礼数,她至少应该问候自己一声、给自己倒一杯茶递过来的。
宇文护一面与明帝说着话,一面便在心內犯起了嘀咕:莫非,自己进门之前,皇后和陛下正在斗气?
当他望着独孤金罗的后背时,突然想起来:宮中对后妃虽无明确的服饰式样,然而大体还是有些规矩和忌讳的。怎么,刚才自己好像记得她一⾝的缟素之服?
今儿是什么⽇子?
宇文护蓦地惊出一⾝冷汗来——一年前的今天,不正是皇后之⽗独孤信被自己赐死的⽇子么?
机敏的明帝发觉:宇文护离去之时,不知为何,脸⾊突然冷了下来。
明帝从头到尾地回忆了一番:自己刚才的举止言谈中,有哪地方做的不小心不礼貌,又惹得这位“太上皇”不⾼兴了?
宇文护离开后,独孤皇后依旧抱了小安煦从侧殿回到明帝⾝边。因见夫君兀自发愣,便轻声询问:“陛下,太师又为何事难陛下了?”
明帝摇了头摇,正沉昑着,抬头时,忽然发觉皇后今儿一⾝的缟素之服,蓦然联想起,今儿原是岳⽗独孤信的周年奠⽇!
一时,什么都明⽩了。
明帝虽什么也没有说,一双清碧明净的眸子里流露出了深深的忧虑和不安来…
宇文护在一群属僚诸将的簇拥护卫下怒气冲冲地离开帝宮后,一面沉着脸登上车辇,一面在心里咬牙切齿:“独孤金罗,你这个人也不知轻重了!你悄悄祭拜罪人独孤信倒也罢了,竟敢怨怼记恨于我?当初我没有诛连你们兄妹诸人,如今,反倒把你们扶上了皇帝皇后之位!你不思报答我倒也罢了,竟敢恩将仇报!就算朝中三朝元老、百战功勋,又有哪一个敢如此轻蔑于我的?我看你是真的活够了!”
宇文护怒气冲冲地回到太师府,因见爱妾紫蕊亲自用托盘端上来红枣银耳粥和几样点心小菜时,这才记起,自己从卯时冒着冷风一路进宮听朝署政,直到这会儿,除了出门前只喝了半碗稀粥,这会儿早已是饥肠噜噜了。
他心思烦地一面端起碗,一面匆匆喝了一口粥,谁知粥是刚刚出锅,太热了些,又带着怒气忘了吹拂,骤然之间竟被狠狠地烫了嘴⾆,直气得一把将碗狠狠的摔在地上,跌得粉碎!
紫蕊吓了一跳,一面使眼⾊令下人收拾,一面将热脸巾默默递到宇文护手中。
宇文护脸⾊铁青,一面挥手令紫蕊下去,一面气呼呼地命左右即刻召侯伏侯龙恩兄弟二人,并命司录尹公正和膳部下大夫李安进府议事!
此四人皆是他无话不谈的腹心或是儿女亲家。
此事决不能再与贺兰祥、于谨、尉迟纲等人计议了。他们皆是陛下的儿女亲家,他们的未来的儿媳妇,正是皇后所生的女儿。只怕话未出口,便会遭到他们嫌疑,反说自己气量太狭小,跟一个女人家计较。
然而,他太清楚了:天下很多事情,往往就是在女人那里翻的船!
四人闻听宇文护之言,皆以为太师所患有理。
李安道:“太师,独孤金罗原本罪人之后,因太师之恩,才得有⺟仪天下之贵,她不仅不知感谢太师扶立大恩,反而恩将仇报!如此心狭隘之人,哪里配为一国之⺟?太师不必烦恼,此事可以督促陛下下诏废后,另外聘定册立家世清⽩、情娴淑的功勋之女为后!”
尹公正沉昑道:“废后之计恐怕不大容易。我观陛下与独孤皇后两情相悦,若皇后没有触犯后宮噤律的证据,陛下也不会轻易答应废后,就算朝中百官面前,也总得有个什么说得过去的理由才行。”
侯伏侯龙恩道“太师,属下以为,不如先为陛下多选天下美女⼊宮,只要独孤皇后不得专宠于陛下,自然平安无事。只有陛下有了新宠,废不废后,处境也不过又一个长门宮的陈阿娇罢了。”
宇文护觉得这倒是个法子。
于是便命內史上表,言说泱泱帝宮,六院虚设,內外唯四夫人而已。为使国祚繁延,龙嗣茂盛,故请陛下诏敕普选天下良家女子充实后宮,并请选聘二品以上功臣之女充实嫔妃之位。
孰知,凡事都肯听从宇文护的明帝,在诏敕普选天下美女之事上,竟是一反常态的反驳:“诸公自拥立朕⼊篡大位以来,朕声德未建,寸功未成。非朕喜好简约,皆因忧顾大周初兴,黎民不富,军资匮乏。九州未一,四方犹梗,朕愿与诸公齐心协力,強国固本。以故,岂敢先一己之私而使天下生怨,神鬼共愤?诸公美意,朕虽心领,却不敢依从。”
于谨、尉迟纲见陛下反对充实后宮,原也不知內情,倒纷纷赞扬明帝起来。
宇文护清知陛下与独孤皇后情义笃密,见此计行不通时,越发心神不安了:与自己有着杀⽗之仇、又被陛下如此专宠的独孤金罗,每天在陛下枕头旁煸风点火,自己岂能活得踏实?
不是他一定要与一个女人过不去,自打他辅政以来,想要谋除自己命的人实在是前赴后继。无论是废帝宇文觉,还是宇文觉的左右腹心,及至朝中开国大臣赵贵,李远,独孤信等,竟是几番预谋又几番被自己平定!
不是自己防范的紧,恐怕命早已休矣!
当今陛下的皇后独孤金罗这般记恨自己,一定要替⽗报仇的话,他宇文护岂有未来?
他岂敢掉以轻心?
这年的天象实在是奇怪:从去年十月到今年二月末结束,竟然没有下一场雨雪。而到了三月上旬的一天,突然之间天降大雪,铺天盖地,整整三天三夜,帝京长安內外竟是平地三尺,沟満渠平。
接下来的几天,天气虽说转晴了,然而,一时间雪化冰销,长安城大大街小巷夜间冰滑难行,⽩⽇泥泞満地。行人车马竟是步履维艰。
帝宮里,除了常值官每⽇在宮中处理积案和紧急军报之外,因百官车马着实难行,朝廷便发诏放了几天的朝。
不知何故,这几天夜里,伽罗一连做了好几个相同的奇梦:大姐披了件长而曳地的黑⾐,飘然而来又飘然而去,见了伽罗,竟然毫不理会地径直而去。
伽罗从梦中惊醒后,躺在那里呆呆地胡想:这个梦大非寻常,究竟有什么意思呢?
于是,一直想着进宮看看。只是望着泥雪満地,清知路不好走,又怕弄污了朝服,再说,也没有什么进宮的理由,故而犹豫了两天没有进宮。
她哪里料得到:原来,这个异梦,竟然预兆着一桩突如其来的奇祸——
大周皇后独孤金罗突然病了。
这场病来得既突然,又莫名其妙。
起初,皇后只是觉得自己心內发热发渴,不停的喝⽔,喝冰凉的冷⽔,接着便开始呕吐腹泻起来。
几个太医轮番诊脉问切,用了药,腾折了好几天,不仅不见病势减缓,反倒一天天加重了。
明帝连着几天放朝,⽩天黑夜的守在皇后的病榻前。眼见皇后病势一天天加重,一张英俊儒雅的脸也是憔悴不堪的,情也显得急躁起来,几番下令处罚太医的医治无力。
太医惊惶相顾,却手⾜无措…
独孤金罗原不想惊动伽罗的,病到此时,心下已经预感到事情不妙,这才让明帝急召伽罗⼊宮。
独孤伽罗正和婆⺟两人商议小姑五妹的婚聘之事时,突见大姐宮中的贴⾝侍卫何泉匆匆来到府中。
一望见何泉的脸,伽罗即刻便猜到宮里有了什么事!
伽罗急忙命人沏茶上点,谁知,何泉本顾不上吃茶也顾不上落座,一面口传陛下和皇后圣诏,一面就催伽罗当下就更⾐,随他一起进宮觐见。
伽罗闻言吃了一惊,一面更⾐,一面问何泉“娘娘,她还好吗?”
何泉垂着眼睛说:“奴才回夫人的话,娘娘只是想夫人了。”
伽罗却是不信:若无大事,姐姐不会命何泉亲自来到府上,又立等着自己进宮。
“娘娘是不是病了?”伽罗盯着何泉的脸继续问。
何泉犹豫了一下:“娘娘,娘娘的⾝子骨儿,是,是有些不大好。”
伽罗突然联想到自己做的那个异梦,一时间,手脚都软了!
此时车马已经备好,伽罗也已更上了二品命妇的羽绣鞠⾐,戴好了八钿金饰,因方寸俱,在系结⽔苍⽟佩丝带时,手抖得竟连钩带都捏不住了…
待伽罗匆匆来到后宮姐姐的寝殿那时,一眼便望见躺在病榻上已瘦得不成样子的大姐了!
伽罗一看见大姐成了这样子,顿时魂飞魄散!
天啊!前后统共不过十来天的时间,姐姐怎么一下子就成了这样子?一张脸儿⻩如藌腊,两只眼窝深陷吓人,说一句话竟要上好几口大气。
伽罗握着姐姐的手,大姐的两只手冰凉得吓人,伽罗一时心痛如绞,強忍悲咽问:“大姐,你这,这是哪里不舒服了?”
大姐勉強露出一丝笑来“伽罗…你来了,姐姐,好想你。其实,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般劝说着伽罗,自己一把握住伽罗的手,再也噤不住哽咽起来。伽罗突然听到了小安煦的哭声,寻声望去,只见两个宮人在那边哄着小安煦,因怕她扰了皇后姐妹俩的说话,不敢让她到近前来。
见安煦一直哭闹,伽罗急忙跑过去,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仍旧来到姐姐前。
小安煦许是感觉到了什么,上前拉着⺟后的手,不停地哽咽着。
大姐望着小安煦,越发流泪不止了:“伽罗,只怕,姐姐,天命不久了。以后…你,你要常,常进宮来,看看,小安煦…可怜她,两岁的孩子,就,就怕,没,没了娘亲…”
伽罗直觉得肝肠寸断!她一手紧抱着小安煦,一手拉着大姐的手,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忽然,伽罗一面強忍悲楚劝着大姐,却听到背后似有人在菗咽。
转脸去看时,原来,大姐夫带着他的四弟宇文邕、五弟宇文宪两个兄弟前来探望皇后。
走进屋来,因见大嫂正与胞妹伽罗说话,不便上前打扰,便伫立在幔帷后等候。谁知竟听到了大嫂与胞妹的一番令人心碎的话别,一时间,两人皆噤不住悲咽起来…
明敬皇后盛大而隆重的葬仪结束了。
年仅二十四岁、美丽绝伦的大姐,荣华至尊的帝后生涯拢共不到半年,便流星一般永远消逝在无垠的浩茫苍穹里。
潇潇细雨、瑟瑟冷风中,素服丧冠的大臣和命妇们相继离去了。
陵园墙外响起一阵又一阵辚辚的车轮之声。
伽罗兀自于凄风冷雨中,一动不动的跪在大姐那大巨的坟墓前…
大姐她究竟得的什么病?为什么连御医的说法都不一?
伽罗曾在大姐大殓停柩期间询问过大姐。
大姐夫神情沉默、始终未作一语。
大姐夫一定知道些什么!
伽罗越发疑骇了!
这是自⽗亲去后,伽罗再次历经失去亲人的打击。
大姐之死,令她再一次陷⼊了对灾难的恐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