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萧墙之患
帝京长安。
鹅⽑大雪漫天飞舞。
通往帝宮的御街上,七八匹⽟勒雕鞍的骏马在雪中疾驰而过。
为首者是一位二十来岁的公子,锦⾐貂裘,英气发。
直到太子东宮长林门外,少年才吁马勒缰、跳下马来。
长林门的守将大老远便认出来:这位公子,正是当今圣上的四皇子、太子的心腹——齐王李元吉。
见齐王下马,早有左右內侍趋步上前,接过齐王手中的马缰。
齐王踏上铺着羊⽑毡毯的台阶,走上廊台,拿裘⽪手套掸了掸裘⽪大氅上的落雪。
一位⾝材瘦小的紫⾐內侍趋步上,躬肩缩背地细声低语:“齐王殿下,太子殿下在里面等着您呢。”
齐王微微颔首,却并不急着踏上门槛。
齐王站在廊台下,旋过脸去,透着漫的雪花,定定地朝西眺望——那一片金碧辉煌的琉璃世界里,是⽗皇帝宮的外朝诸殿、內廷诸宮。
透过雪花,隐隐可见那里面层层叠叠的楼台殿阁,还有各处殿檐下垂着的一尺多长的冰挂。
在他眼里,就连帝宮里的冰挂,也比宮外的斑斓人。
华丽宏伟、神圣肃穆的帝宮,除了上朝或是参见⽗皇,平时,就连他这个做皇子的,也无权待在里面,更不能在那里随意走动。
他是⽗皇最小的嫡子,可是,他却从未在那里住过一天。
按照皇家的规矩:只有未成年的皇子皇女,才能住在帝宮后廷。
⽗皇称帝时,他已经成年封王,有了自己的王府。
齐王久久地伫立在寒风中,一双琉璃似的眸子凝望着帝宮那边,不知在遐想着什么。
紫⾐內侍再次小心催促他:“殿下,这里是穿堂风,殿下小心着凉。”
齐王转过脸,昂首阔步地迈上长林门⾼⾼门槛,沿着被守兵和宮人一会儿一扫,因而没有一点积雪的道甬,朝东宮內殿大步走去。
东宮崇文殿开阔的天井里,几株红梅和⽩梅傲雪绽放。
殿前廊下,持戈扶戟的武卫肃立两旁。
太子建成独自一人在殿內一边徘徊,一边沉思…
武德八年以来,他突然感到了以往从未有过的恐惶和惊悸——
他发觉:一段⽇子来,⽗皇毫无缘由的对他忽冷忽热。
⽗皇的心腹亲臣——大宰相裴寂,还有中书令封德彝两人,私下曾几番提醒过他:他和秦王的兄弟和睦,是圣上最大的欣慰。
太子明⽩,无疑的,这是一种信号。
可是,太子听了,只能无言苦笑——自古至今,帝王家皇子之间的嫡嗣之争,从来都是不共戴天,是你死我活的。
如此,岂是手⾜情之便能化解得了的事?
他一直认为,自己虽为嫡长,其实,⽗皇心下更偏向的却是二弟世民。
自隋末起兵以来,二弟世民一直都追随在⽗皇左右。几次冲锋陷阵,几番救⽗皇于危难,⽗皇对他,当然会更亲近一些。
他时常疑惑:也许,上苍更厚爱的也是二老世民——
不然,为什么这些年来,凡二老率兵打仗,不管起初的战况多么危急,也不管如何的敌众我寡,末了,他总能转败为胜直至横扫千军?
更惊人的是武德四年的中原之战——二老仅带了三万多兵马,一路攻城掠地,最终不仅拿下了郑国的都城、生擒郑帝王世充,末了,竟然还捎带着把夏国国主窦建德也一并活捉。同时,还把前朝大隋的所有家底也一并从窦建德的手里全部缴获…
从那个时候,二老便成了大唐帝业无人超迈的第一功臣。
可是,功劳再大,臣是臣,君还是君。
然而,二老随着自己武勋的显赫,地位的显擢,开始不大安份了——
据悉,二老率兵平定中原之后,在东都洛他的天策府內,竟然效仿起了太子东宮的建制,东宮有个崇文馆,他跟着建起了一个文学馆。东宮的崇文馆不过只有十二学士,而秦王的文学馆竟然招揽了十八个天下奇才,号称十八学士!
据眼线禀报,文学馆內,十八学士每天和秦王并他的诸多文武属官⽇⽇相聚,通宵达旦地议论天下大事,俨然一个小朝廷…
除了延揽天下文士,更是遍招天下勇武骁将——他把战争中俘获的数十名敌国武将,分别以金钱美女为饵,纷纷收抚到自己麾下,如程知节、尉迟恭、秦琼等…
太子也相信:以往的二老确实没有夺嫡之心。
可是,随着他对大唐帝业建下的盖世武勋,现在的二老,已不再是原来那个忠勇义烈的二弟了。
对于储君之位,二老早已是虎视眈眈,其逐逐了…
对之,他这个当大哥的,无法不感到心惊,也不得不去设防…
⽗皇也曾当面告诫过他:“建成,大唐发迹于晋,本是世民之计;克平宇內,亦是他之首功。以往,我曾当面拭探,提及立他为储之话,他固让不受,可见并无夺嫡之心。你自居东宮,所历多年,更无过失,朕岂能易储另立,而致社稷动?建成,得天下易而守天下难啊。大唐虽立,而固本守疆,你二弟乃不可多得的护国辅弼。你既为国之储君,又系诸子之长,你们二人更是一⺟同胞,手⾜兄弟,万不可因小人离间而自断肱股…北周之亡,隋朝之败,前车可鉴,历历在目啊…”太子闻听⽗训,不噤泣咽难噤、长叩跪谢,答应⽗皇:决不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內侍掀开棉帘,齐王元吉迈进大唐储君——太子建成的內书房。
书房的当厅摆着一大盆拢得旺旺的炭火。面的雕花架子上,摆着一大瓮红⽩相间乍开的梅花。
一进门,沁人的花香和着熏熏的暖气扑面而来。
太子背对着门,专注地望着那一大簇梅花,不知正在沉思着什么?
“大哥!”齐王叫道。
太子转过脸来。
太子乃大唐的一国储君,故而,即使是手⾜兄弟,尊卑之份已然有别。然而,太子再三嘱令齐王:兄弟二人私下相见,仍以旧⽇称呼。太子三十来岁,生得眉目俊美、⾝段飘逸。齐王看太子今天穿了一袭鹅⻩绮缎绵袍,脚登一双粉底棉履,越发显得气宇轩昂、英姿拔。只是,神情顾盼之间,总有着几分的忧郁和憔悴。
“四弟,这么大冷的天,又劳你踏雪冒风的赶来。”
太子打量着雄姿发的四弟元吉,神情和语气中透着几分慈爱。
太子一⺟同胞的三个弟弟,三弟玄霸早亡,与二弟的嫌隙也已无法弥合。眼下只剩下这个老四,因打小就经常出⼊于自己府上,虽说成人以后情变得刚烈慡直了,却也始终肯与自己亲近。再加上兄弟二人多年都是一起南征北战、出生⼊死,手⾜情份自然比别的兄弟亲近。
太子妃刚刚从帝宮觐见圣上的两位爱妃归来,得知四弟到来,忙过来招呼,要留四弟在宮府用饭。
太子妃一面顺手接过齐王脫下的貂裘,拂落了上面的积雪、悬挂在一旁的⾐架上,一面笑昑昑地说:“四弟,你和你大哥喝茶闲话,我去膳房准备几样四弟最爱吃的菜来,给你们哥儿俩下酒。”
太子妃一面说,一面接过宮人捧来的各⾊果点,摆在齐王面前。
齐王忙打揖作躬:“哎呀,岂敢烦劳大嫂?待厨子们随便做些什么就是了。”
齐王因在诸兄弟中长相格外黝黑丑陋了些,自小不得⺟亲抚爱。倒是大嫂,因年长他一二十岁,长嫂比⺟,从小到大,事事处处都格外关照于他。齐王因而对长嫂亲敬有加。
“那可不成,就算你能吃得下那些人做的,我还放心不下呢!”太子妃说着,又拢了拢火盆,在左右宮人的服侍下披上锦裘大氅,又低声待了內侍几句什么,这才悄悄退了出去。
太子和齐王二人坐在铺有厚毯的坐椅,太子亲自把盏为齐王冲茶:“老四,来,尝尝,这是舂上打江南贡来的。一直在冰窖里存着,虽说放了快一年了,倒跟舂上一样新鲜。”
茶⽔注⼊,盏內即刻一片碧绿,几缕芳香萦萦散开。
齐王品了两口茶,放下茶盏,摇了头摇说:“大哥,我这会儿实在没心思品什么茶。大哥,眼下人家已经是箭在弦、刀出鞘啦!”
太子放下茶盏,沉默了好一会儿,头摇叹道:“四弟,诸多兄弟中我本居长,二老和咱们又是一⺟亲胞,⽗皇也一再告诫我,望我多示以亲情,少计较闲言,勿使亲痛仇快。所以,只要他一天不拿刀搁在大哥的脖子上,大哥便不能当真和他过不去。”
齐王愤愤地说:“当年⽗皇外戍,大哥留守府中照顾病中的⺟亲,他却因此得了便利,整⽇追随⽗皇南征北战。所以⽗皇对他有偏心。这几年,他公然招兵纳将,搜罗天下豪杰谋士,⽗皇明明知道他的居心不正,却睁一眼闭一眼,越发纵容了他。眼下,就连満朝文武和王室诸亲都看出来了:那个二老已经不満⾜什么天策上将军,什么尚书令了,谁看不出来:他的眼睛,早就盯着大哥这个太子的位置,甚至⽗皇的帝位了!”
太子叹道:“这几天,我一直都在思量,若一⺟同胞的兄弟之间,因为这个而生出萧墙之祸,不用说什么太子之位了,就是一国之主,又有何趣?他若实在想要这个太子,只要能兄弟和睦,社稷太平,让给他又何妨?”
齐王一听此言,一时眼都冒火了:“大哥这说的什么话?大哥乃⽗皇的嫡长子,太子之位是満朝文武和⽗皇共同册定,岂是你自己想让就能让得了的事吗?”
“四弟,大哥比你们兄弟年长一二十岁,⺟亲大行太穆皇后临终前曾拉着我的手,反复嘱托,说我年长你们许多,要我这个大哥好好照顾你们兄弟三人。老三玄霸阵亡后,我只剩下你和二老两个一⺟同胞的手⾜兄弟了。这些年,咱们兄弟三人追随⽗皇出生⼊死,不仅逃过了阖族灭门之祸,又创下了这煌煌的大唐江山社稷。我也只是因为居长几岁,才被⽗皇册为太子的。其实,这几年,我一直都在犹豫,想请⽗皇改封我为蜀王,另立二老为太子。只要天下太平,上不负⺟后的临终遗托,下不负兄弟姐妹,兄弟和睦共扶大唐,我复何求?”
齐王元吉闻言越发了:“大哥!众多兄弟当中,你确实居长几岁!然而,就算论资历,数德才,无论朝廷大臣还是诸王兄弟,又有几人对你不是敬赞有加的?当年,是二老撺掇⽗皇起事的。可是,若非大哥率部冒死攻下帝京长安,⽗皇又如何能居中而制外,以至很快定安天下?”
太子苦笑了笑:“大哥能攻克长安,其实,也多亏了你这个兄弟和诸多将士冲锋陷阵,也亏了⽗皇和二老诸军的增援。我对你说过,我比你年长二十。将来就算⼊践大位,为了江山社稷,我也不会再册立你那些年幼的侄子为太子,而要册你为太弟的。可是,如今这阵势,连我都觉得做这个储君没什么意思。为了兄弟和睦,不如⼲脆把储位让给他,你我兄弟二人,从此遍游天下,酒歌畋猎,只管尽享清静和荣华,岂不快哉?”
元吉冷笑道:“大哥果然是贤德之人!可惜,只怕大哥就算让了这个太子之位,将来你我兄弟的命,甚至两府诸子的命,也难以保全!”
“四弟,我是做大哥的,不让不忍,莫非真的与他刀剑相向,真的拚个你死我活不成?”太子颓丧地说。
“大哥,此事兄弟已有主意。只有一点:近段⽇子,不管兄弟做下什么事,大哥只装做不知就行了。等事情圆満了,兄弟再到你这里讨酒喝;事情一旦败露,兄弟自会一人承当罪过,不会牵连到大哥半分!”
“四弟!我不许你闯祸,也决不许你伤害二老!”太子大惊,疾言喝住。
“大哥,左也不可,右也不行,莫非,你我兄弟只能坐以待毙不成?”
“我宁可不做这个太子,宁可被废为庶人,也决不能杀死亲胞兄弟,被天下后人万世唾骂!而且,我也不能没你这个兄弟…答应大哥…”太子握住元吉的手哽咽道。
元吉一时也甚感悲戚,一面流泪,一面咬牙道:“不动他也行!不过,那些整天围在他周围,撺掇他犯上作的一应小人,必得全都铲掉,只有如此,天下才能安宁。”
太子点头沉昑:“这个,我已经命人分头去做了。眼下,裴寂已经帮我除掉了刘文静。不过,秦王府还有杜如晦、房玄龄,还有程知节和尉迟恭等一⼲人没有除掉。若能把二老周围的那些人统统清除,二老自然就会变得本份一些了。那时,他纵有天大的本事和野心,也不过一介匹夫罢了!”
两人正在说话,门上报翊卫将军冯立到。
冯立进门后,望了望齐王元吉。
太子点点头:“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冯立道:“那些妖僧果然了得——北少林妖孽虽已是一死一伤。南少林那边,妖孽兵多势众,十八壮士几次奇兵突袭,都被他们逃过了。”
太子沉昑了一会儿说:“还是速战速决的好。拖延太久,一旦被秦王抓住把柄,⿇烦就大了…”
冯立道:“我已限令他们必须在三个月內复命。”
冯立一面说,一面从⾐袋內掏出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精精致致的小布包:“这是裴无极裴将军托信使带给殿下的。”
旁边的齐王元吉见太子接过小包,小心地抚了抚,也没有问是什么东西,也没有打开,而是顺手揣在怀里时,不觉生出几分疑惑来——
大哥凡事很少瞒自己的。不过一个小小的翊卫将军捎回来的小包包儿罢了,里面包着什么不能见人的秘密和宝贝?值得大哥如此小心珍重地当即蔵在怀里?
元吉正兀自猜测之际,突听门上传报:东宮属官魏征有急事奏禀。
魏征匆匆跨进屋来,未及寒喧,便急急禀报道:“太子殿下,今天早上,翊卫将军罗艺与秦王的属僚发生争执,罗将军拔剑刺伤了秦王的佐官。圣上闻知大发雷霆,已下令把罗将军押⼊天牢了!”
闻报,屋內,不独太子,就连冯立和元吉俱都大惊失⾊!
——眼下,京朝无人不知,罗艺是太子从边远新近调⼊帝京的翊卫将军。而恰恰就在三天前,圣上再一次疾言厉⾊地敲打太子:社稷未定,南北忧患,他为诸弟之长,又为一国储君,凡事只可以宽容之情,尤其对手⾜亲胞,更不可挟嫌嫉之心…
突然发生了这样的事,让太子如何解释得清?
此时,就连情鲁莽的元吉也着急起来:“罗艺那小子也太不知轻重了!他怎么敢动手刺伤秦王的左右?”
太子摇了头摇:“事情既然已经出来了,抱怨也已无用了。不过,这个罗艺,虽说举止耝莽,却也证明,此人关键时刻能不惜效死。这样的人,咱们用得着。魏大人,咱必须得想个什么法子,不能眼看着他将遭杀⾝之祸而不管不顾。”
魏征沉昑道:“罗艺是可志达将军新近调⼊京城的。此事,你可装作不知,更不认得罗艺。只是,此事须得先委屈可将军一段时⽇了。”
齐王说:“若能救罗艺不死,可将军就算受些委屈也值得。”
太子点点头:“老四说得对。魏大人,你即刻拟一份奏表,请圣上处置可志达的用人不当之过。还有,罗将军虽说鲁莽,毕竟是一员百战将军,而且对西北一带颇有虎威。眼下,突厥屡犯北境,请求圣上仍将他发还幽州,命他御敌守边、将功折罪。”
几人正在商议如何解救罗艺之计,満头満⾝雪花的东宮属将薛万彻也匆匆赶来禀事。
太子见薛将军进门,张口便问:“见到他本人了吗?”
薛将军点点头:“等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等到他了!”
“他答应来吗?”太子急切地问。
“太子召见,他岂敢违令?”
“几时来?”
“稍后就到。”
太子闻听,即刻満脸喜⾊地待魏征等人:“好!罗艺之事稍后再办。你们三个,先到內殿去,命人准备车马和一应金⽟珠宝并各⾊上等绮罗⽑⽪,四个大箱子,一定要全部装満。”
三人答应一声匆匆退下。
“大哥,这位贵客是谁?为何要送那多礼物给他?”元吉不知太子要见的是哪一个,见他如此重视,还要送如此丰厚的财宝,甚觉罕异。
太子点头赞道:“一位奇人。一会儿你先躲在內室,人一到,便知是谁了。”
“哦?”元吉越发惊奇了。
太子笑道:“据说,当年他是被秦王一箧金银给收买的。今天,我要用十倍二十倍于秦王给他的金银珍宝,外加远比秦王给他⾼得多的官爵,一定要把他收抚…”
正在这时,忽听门上传报:“尉迟将军驾到——”
太子慌忙亲自出门、降阶去,元吉趁机闪进內室。
太子见尉迟恭⾝⾼八尺、一⾝青袍,人生得威武雄浑,面相更是淳厚拙朴,越发见爱。
⼊室內,太子又是亲手为尉迟恭递茶把盏,又是嘘寒问暖的。
一番寒喧之后,太子说:“将军,这些年里,我一向见爱将军的韬略过人和勇武非凡。今天有幸一聚,我想就边塞防守之事请教将军。我已在內殿为将军备下了宴席,想与将军边饮边谈,不知将军可肯赏光?”
尉迟恭急忙推辞:“啊!殿下!殿下乃国之储君,军之元帅。末将乃普通一将,岂敢在殿下面前奢谈用兵二字?殿下,只因天气酷寒,家中老⺟痰疾突发。末将还须赶回府上,为⺟侍汤煎药。恐今⽇不能久留,请殿下恕末将改⽇再来拜见领教…”
两人闲话了几句,尉迟恭便以老⺟尚在病榻为由,起⾝告辞。太子见不能久留,只得作罢,一面亲自送他出门,一面指着殿外停着的一辆马车:
“素闻将军是个孝子,果然感人。将军既然要服侍老⺟,我也不敢強留,只好改天再请将军畅叙了。我还有一点心意,请将军务必笑纳。”
一面说,一面命左右打开车上的几个大箱。
箱子一开,只见里面宝光耀眼——或是珠圆⽟润,或是金光灿烂,或是绮罗锦缎,或是人参灵芝,堆了満満的四大箱子。
尉迟恭忙抱拳道:“啊!殿下!末将谢谢殿下的美意,不过,还请殿下恕末将不敢领受。”
太子道:“却是为何?”
尉迟恭道:“殿下,末将出⾝贫,当年,逢天下崩,四海倾覆,不幸沦落郑国逆地。幸得秦王义而释之,对末将实有再生之恩!故而,末将发愿以⾝相报。而末将于殿下并无半点功绩,若私下领受如此重赐,于我主秦王便是心怀有异。若末将乃见利弃忠之辈,殿下还能信而用之吗?”
太子闻言登时变⾊:再没想到,当年被秦王一箧金银收买的尉迟恭,竟然是一位挑袍辞曹、封金挂印的当朝关公!
自己小看面前这位武夫了。
此等人物为秦王所用,既是遗憾,更是威胁。
看来,事情果如魏征所谏:王权之争,决不仅仅只是两人之间的事,也不是金银和官禄所能收买得了的。
正尴尬烦恼之际,忽见老四元吉从殿內一步跳了出来,手中宝剑直敬德的颈窝:“大胆匹夫!敢对太子如此说话?”
尉迟恭一闪⾝子躲开了元吉的剑锋!
元吉挥剑再砍!
尉迟恭见他如此紧,纵⾝一跃,跳到殿前的一棵红梅树上,只听“咔咔嚓嚓”的一阵响,跳下树时,一六七尺长、茶盏口耝细的树枝已握在手中!
元吉怒目圆睁,一声怒吼,着尉迟恭连连砍去!
尉迟恭手中树枝虽非长矛利槊,却也横劈竖扫、气势慑人,上下抵挡元吉的越来越猛的剑势。
天上的大雪也来凑趣,鹅⽑一般纷纷扬扬、漫天飘舞。
大雪之中,一袭紫缎袍、黑脸膛的元吉腾挪跳跃,手中宝剑劈风斩雪、电光迸溅!
一⾝玄青布袍、満脸虬髯的尉迟恭虽说气势凛然,却是只守不攻。只见他或闪避或退让,或撩拨或逗挑,手中“长矛”呼呼啦啦地満枝抖,红的瓣花和着洁⽩的雪花,扑扑蔌蔌地落了元吉満⾝満头…
元吉进不得,攻不成,直气得嗷嗷叫,一张黑脸竟然涨成了紫茄子!越发举剑连连猛刺狠劈,恨不得一剑穿透尉迟恭!
尉迟恭不想再与他继续周旋,故意丢了个破绽——履踏积雪,脚下一滑、⾝子一歪…
元吉不知是计,见尉迟恭脚下失滑,急忙乘机飞起一剑,直尉迟恭后心窝——
尉迟恭反⾝一脚、正中元吉手腕!
元吉手中长剑应声飞出!
尉迟恭将手中枝浑天一抖,又一片红红⽩⽩的落花,几乎晃晕了元吉一双圆溜溜的牛眼!
元吉眼的当儿,尉迟恭乘机搭脚一勾——
宝剑已稳稳落在手中。
太子崇文殿前的众武士见状,一涌而上,合力上前围杀尉迟恭!
太子一声怒喝:“咄!东宮府內,谁敢胡来?”
尉迟恭深深地瞥了太子一眼,将手中元吉的宝剑飞手一甩!
宝剑在空中接连翻了几翻,末了,深深扎在殿前廊柱的半!
宝剑在廊柱之上⼊木三寸,嗡嗡作响!
尉迟恭转过⾝来,对太子抱拳深深一揖:“殿下,请恕末将失礼,告辞!”
言罢,倒曳着那断枝,大步而去!
背后,零零落落地洒了一路红的瓣花儿。
元吉又羞又怒,一把夺过翊卫将军冯立手中的宝剑就要去追!
太子一把拦住,咬了咬牙,冷冷一笑:“敬酒不吃!随他去吧!”
魏征望着尉迟恭的背影,对太子道:“殿下,大树倒,则猢狲散。”
太子沉昑稍许,又很坚决地摇了头摇:“不能动二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