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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任重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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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如这老魔头今⽇逃得过我的毒手,”方胜公迅快地想“那我就真的服气地了。嘿嘿!我的天罗地网般手段,从来还没有逃得出的!”

  沙天放不但没有疑惧之⾊,眼中甚至出讥嘲的光芒,凝视着对方。

  “这就奇了,”方胜公寻思道“这老魔头不疑不惧还说得过去,但何以眼中还有嘲讽神⾊?难道我那一步走错了,以致尚有空隙破绽么?”

  他把详细经过,包括陆廷珍和公孙元波两人在內,想了一遍,实在找不到有一点错误。

  依照他的设计推想,今⽇收拾沙天放以及陆廷珍、公孙元波等人,已经是无可置疑万无一失的。那么这老魔头得意什么?其实方胜公知道得最清楚,他只要一动手,就可以知道原因了,然而他一旦出手便很难有机会挽回或补救了,这一点他知道得很清楚。

  在别人眼中,大石上一站一坐的两人虽有对峙之势,却也不过如此而已,可是在事实上,那大石上真是风云险恶,变幻莫测,尤其是他们的胜负,关系到天下武林大势和气运。

  沙天放狞声道:“方胜公,既然你那样说,那就出手吧!”方胜公道:“方某得罪啦!”

  话声方歇,大石上劲风卷刮,杀气弥漫,这两位当代第一流的⾼手,已经在气势上开始拼斗了。

  方胜公早已算好,沙天放双⾜残废,拐杖已失,纵然他还能以手代⾜,动作仍然迅速,但那只是对普通的武林好手来说算得是迅速而已,在彼此本来实力相当的敌手看来,这便是无可补救的弱点了。因此他第一步须得把这个老魔头落大石之下,定须在乎地上,这老魔头不良于行的弱点才更显明。

  他双臂一振,人如大鸟横空,飞扑而下,只见他⾝在半空,暗目伸拿,作出阻击之势,迅猛得有如鹞鹰泻击,凌厉之极。

  沙天放心头一震,因为方胜公十指指尖发出的劲气,远在数尺之外便已经感觉得到了,可见得此人的武功造诣,实是深厚无比。

  他挥拳一拍,掌力如山涌出。

  方胜公果然如他所料,借这股強大掌力,⾝形“呼”的一声拔升七八尺,然后又当头罩扑下来。

  沙天放又击出一掌。他的掌力本已強绝一时,再经过几十年的潜修,全⾝功力都聚在两只手上,是以随手一击之威,已⾜以摧木裂石。

  方胜公再借力飞起,他起落之际,却在找寻可乘之机.只要沙天放掌势手法中有丝毫欠妥,他的指力就可以侵⼊.至少可通得这个老魔头退落石下。

  他下击之势迅猛凌厉,第三次从空中飞泻阻击之时.沙天放掌力虽強,也不得不施展移形换位之术,人影一闪.已移到六尺外大石的另一端。

  方胜公的一口真气好像能够永远提聚丹田,只见他本不须在石上落脚换力“呼”的一声又如影随形地追击而出.快逾闪电,只看得董冲和薛秋⾕两人目瞪口呆。

  “这才是天下第一流的武功啊!”鬼见愁董冲五体投地地想。无意中侧目一看,只见薛秋⾕的表情已由惊讶变为疑惑.皱起眉头沉思。

  董冲绕过去,问道:“薛四爷,你一定是记起了那个老家伙,对不对?”

  他们俱是当代⾼手,是以对于探究上乘武功的精微.‮趣兴‬之大,不是常人可以想象得到的。

  薛秋⾕一怔,道:“哪一个老家伙?”

  董冲笑道:“咱们都是自己人,薛四爷何须隐瞒?上次你伤重休养,我董某可有惊扰过你么?还不是暗中把消息庒住,不让上头知道…”’薛秋⾕何等老练狡猾,一听这个秘密果然已经怈露,事至今⽇,与其矢口抵赖,不如坦⽩一点。

  他颔首道:“多蒙董大人曲予庇护,我薛秋⾕⽇后必有报答。不错,那一次薛某算是这一辈子开了眼界啦!”

  董冲道:“那个老家伙是谁?比起石上的两人如何?”

  这句话才是董冲所渴切知道的事情,据他猜测,使薛秋⾕这等人物也受到重伤险遭⾝亡的敌人,其⾼明可想而知。

  薛秋⾕沉昑一下,才道:“不敢相瞒董大人,那个老家伙的武功,只怕更強过石上的两人…”

  董冲面⾊一变,他实在不能相信世上竟然有人武功強胜过方胜公的,不过薛秋⾕的话却不能不信。

  “那厮究竟是谁?”

  薛秋⾕道:“他自称是玄天古‮场战‬森罗宮主人赵魔音。我看一定就是他,别人假冒不了。”

  董冲倒昅一口冷气,道:“啊呀!是这个老魔君。薛四爷,你该早早把这个秘密禀告方大人才对呀!”

  薛秋⾕从他这句话中,晓得那赵魔音必与方胜公有什么过节。这真是令人想不到的事。

  方胜公不但跟这等绝代魔头打过道,而且结怨之后,仍然能屹立不倒。那么赵魔音和沙天放这两个魔君,难道竟是徒有虚名的人物么?大石上的两人仍在争持不下。方胜公⾝形宛如大鸟盘空,不断下击。沙天放仗着绝世的掌力,一记又一记地把他推回空中。

  这一幕奇景实是百世难逢,尤其是看那方胜公每一次下击之时,威力越来越強,可见得他别有奇功,力造能生生不息,越拼越強,甚至可能借力打力,用敌人的掌功助自己的威力也未可知。

  董冲已不能集中精神观战了,因为他须得分心查看一下,瞧瞧那森罗宮赵魔音来了没有。

  只有一点仍然感到疑惑的,那就是以赵魔音这种人物出手,薛秋⾕既受重伤,焉能复原得这么快?这个疑问,正是他从前为何不敢相信线人报告的主要原因。

  他终于忍不住问道:“薛四爷,你所负的伤势,严重到什么程度?”

  薛秋⾕顿时明⽩了,立即道:“我当时只剩下一丝气息,幸而我的老仆及时赶到,取出我⾝上带着的珍蔵了二十年的大还丹,塞⼊我口中,才抢救了这条命。”

  “原来如此。”董冲恍然想道“原来他⾝上有一粒武林至宝大还丹,无怪他能够死而复生了。”

  现在再无怀疑,因而危险程度益增。换言之,薛秋⾕越是证实了赵魔音的存在,这个老魔头今⽇就越有可能来到此地。

  他不安地绕石查看,但除了七八丈外的公孙元波和陆廷珍之外,并没有其他征兆迹象。

  至于公孙元波、陆廷珍两人的踪迹,也不是他们自行败露被察觉,事实上是远市于崖下的东厂⾼手发出讯号,他才循此线索查出了这两人蔵⾝之处。

  “赵魔音这个老魔头当然极难查出形迹。”董冲边走边想“看来唯有和薛秋⾕两人全力查看,才有希望。”

  他迅即和薛秋⾕说了。两人当下分道查看。不久,两人又合在一起。

  薛秋⾕道:“除了陆廷珍、公孙元波两人之外,没有第三个人了。”

  董冲仍然忧心忡忡,道:“那个老魔头手段⾼強,实在不易查得出来。”

  薛秋⾕道:“董大人放心,我借助那祝神娘的法宝也查不出一丝影迹,那个老魔头肯定没有来到这儿!”

  他说得那么肯定,董冲不能不信,当下心头为之一宽。

  大石上人影倏起倏落,发出“蓬蓬”的响声。只见沙天放掌力所及范围大见缩小。那三宝天王方胜公鹞飞鱼跃,纵横自如,越拼越強,蓦地斜飞泻冲,左手一招“蝉曳残声”拖曳之间,封住了沙天放的掌力,与此同时右手一招“平沙落雁”指力闪电般侵⼊沙天放掌圈之內,认脉打⽳,凶毒无比。

  沙天放已没有别路可走,双膝一震,⾝躯“涮”地弹起,从东南隅滑移了六七尺之远。

  他⾝躯已滑出了大石之外,这正是方胜公所希望的,这刻可不容他有回到石上的机会了,跟踪猛扑。

  沙天放⾝子往地上一落,左掌一拍地面,又滑出丈许之遥。方胜公落在地上,恰是那沙天放与大石的当中。沙天放若要返回大石,非冲过他把守的过道不可。

  这两个当代⾼手都暂时停止一切动作,四道目光碰在一起,互不相让。

  “嘿…嘿…”方胜公首先发出冷笑“沙天放,你在石上还可以据险坚守,现下落在平地上,就没有取巧的机会了。”

  沙天放狞笑一声,道:“不取巧便如何?难道沙某怕你不成?”方胜公道:“你在第九十九招击败了冷于伙,她的剑法我所深知,是以我得知了两件事…”

  现在已进⼊武功中最精微奥妙的阶段,虽然仅是口头上论说,但探讨的结果,却⾜以影响实际的行动。

  沙天放道:“你知道了哪两件事?”

  方胜公道:“第一件是她在这一招‘人面桃花’落败之时,只应负伤而不至于死亡,除非你心狠手辣,趁她负伤之际再加半招,方能取她命。”

  沙天放“哼”了一声,没有反驳。

  方胜公道:“由于她当场香消⽟殒,可见得你手段恶毒,在那等情况之下,还加上半招,取她命!”

  沙天放没有否认,虽然他自己知道,本上那无情仙子冷于秋是当时就伤重不起,并没有加上半招,但他一点也不在乎方股公指责他恶毒,他本来就没有把人命放在心上,对别人如此,对冷于秋也一样。

  但这个横行惯了的老魔头,却没有想到公孙元波在附近,更没有想到公孙元波和冷于秋有着怎样的一段感情。

  公孙元波恨得咬牙切齿,差点儿现⾝出去,陆廷珍一手把他拉住了。陆廷珍不必说话,只用这个动作,就使公孙元波恢复了冷静。

  方胜公存心使公孙元波恨沙天放,所以目的一达到,便不让沙天放再有谈论冷于秋的机会,接着又道:“第二件事是本人从这一拼斗过程中,已得知你強弱优劣的所在,自信有能力击败你,为冷于秋报仇!”

  沙天放仰天狞声大笑,道:“方胜公,你瞧我手中没有拐杖,才敢冒大气。但我告诉你,沙某人的本事可没有这么容易估得透。”

  方胜公道:“你失去双拐,自然更加不利,但你休想我允许你取回双拐。我能够省点气力的话,绝不愿多添⿇烦。”

  换句话说,他不会受而允许沙天放找回双拐。像这等情况若是⽩道中的⾼手,这话绝对说不出来。

  但见精芒闪耀,那方胜公手中已多出了一把长剑。此剑剑⾝柔软,一直围在间,瞧不出来。

  “这就是你三宝之一的掌中剑么?不太像吧?”沙天放问.毫无疑惧之⾊。

  方胜公冷冷道:“当然不是,方某已记不清多少年未动用过此剑了。今⽇对付你沙天老,才请出此剑!”

  他缓缓举步,向盘膝坐在草地上的沙天放去,每一步跨出,气势坚凝強大,猛厉难当。

  沙天放等到他走了三步,可就感到这方胜公的气势实是強大绝伦,真有三军辟易之威。

  如果让他气势使⾜了,纵是武功強如沙天放之流,也极难扳回劣势,但话说回来,目前除非沙天放有神鬼莫测的惊人手段,否则已经万难阻止那方胜公气势继续增长了。

  这时连恨不得沙天放被杀的公孙元波也暗暗紧张,瞪大眼睛,等看那沙天放到底还有些什么惊世骇俗的手段使出来。

  想要在方胜公这等盖世強敌的剑气之下争回平分秋⾊之势,那实在是难之又难的事。虽然不是绝对没有机会,但这机会真是微之又微。公孙元波简直想不出那沙天放有何妙法,能够阻止方胜公的气势继续加強。如果没有办法,那么这一场龙争虎斗马上就要结束了。

  陆廷珍极轻微地动弹了一下。

  公孙元波全⾝的感觉全部动员,敏锐得连一轻丝飘过,他都能够觉察出来。他一手抓住陆廷珍.低声道:“别动,有好戏看!”

  陆廷珍道:“沙天放不行啦!”

  公孙元波道:“还不见得!”

  陆廷珍道:“等到见得之时,已经太迟啦!”

  公孙元波没作声,但五指暗聚功力,如果陆廷珍坚持出手的话,就不客气先噤闭他的⽳道,以免坏了自己的大事。

  陆廷珍道:“公孙大侠,你决心阻我出手,对不对?”

  公孙元波不能不佩服这位天下镖行第一人物的眼力和反应,若是抵赖,反而显得小家气了,当下说道:“是的,请陆局主原谅!”

  陆廷珍道:“我个人的荣誉不必计较,但一旦方胜公得志,世上再无抗手之人,这时亲天下苍生何?”

  公孙元波道:“这个我自有分教。”

  陆廷珍道:“我知道你如今不比往昔,正是士别三⽇,应刮目相看。可是那方胜公势力強大,囊中还有不知多少奇技异能之士,这一点不可不防!”

  公孙元波心下惕然,这陆廷珍的话自然不是虚声恫吓。

  他默然望着那边的情况,只见方胜公已经停住脚步,但仍能够保持越来越凌厉的气势。

  陆廷珍看了,开始觉得公孙元波的话不无道理。如果沙天放已经技穷的话,方胜公为何踌躇不前呢?“奇怪,方胜公何故煞住了去势呢?”

  这个疑问公孙元波也无法回答,不过他却松了手,下定决心让陆廷珍自由行动。他轻轻说道:“如果我是方胜公,眼见沙天放这个老魔头这般镇定,一副若有所传的样子,我也不敢贸然触发大战!”

  陆廷珍道:“话虽如此,但假如方胜公是讲究行动的人,他便会用行动来试探。所以在沙天放这一方面,也不敢摆空城计唬人家,这也是毫无疑问的。”

  那方胜公纵横天下多年,可说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只有今天面对着沙天放这等強敌,才如此地谨慎小心从事。

  他瞧来瞧去,都看不透沙天放葫芦里还有什么药,是以煞住了跨步之势,稍稍拖延一点时间。

  这位掌握东厂多年的第一号人物,平生不打没有把握的仗,而以他的才智和经验,任何情势几乎都能一望而知,是以平生亦很少遇到没有把握的场面。

  他深深觉得沙天放并不是因狂傲自大失了分寸,而是另有所恃。

  究竟他有何可恃?又有何绝艺?抑是别有克敌致胜的妙计?看来是后者成分居多。他想:“这个老魔头别有妙计亦不⾜为奇,如果是炼成某种绝艺奇功,他表现的方式必定不是这样。”

  时间已不能拖延下去,方胜公仰天长啸一声。这是他的暗号,叫鬼见愁董冲和薛秋⾕两人相机出手接应。

  啸声甫歇,方胜公大步跨上去,那股坚锐绝伦的气势如山推海涌,猛击沙天放。

  随着凌厉的气势,他手中之剑宛如电击云飞,博攻敌人面门要害。

  他这一招有攻无守,极尽凶辣之能事,‮寸尺‬部位早已算好。

  那沙天放⾚手空拳,纵施以反击,亦够不上要害部位。

  换句话说,沙天放只能守,不能攻。如果以攻代守,则掌锋尚未沾上方股公时,已被方股公的长剑杀死。

  这一记猛攻是经过千算万算,绝无一失,方胜公才使出来。

  不然的话,以他这等老谋深算之人,绝对不肯使用这种冒险手法。

  他长剑出手之际,两边草丛中嗯嗯两声,飞起两条黑影,分别从方胜公左右后侧电而来。

  这两道黑影似乎发动得还快了一点,是以方胜公剑气刚刚笼罩住沙天放之时,两股凌厉的风力已到了他⾝上。

  方胜公全⾝功力都集中刻上,后防空虚,登时感到不妙“老魔头果然有诡计!”这个念头电光石火掠过他脑际时,人也往斜刺里急跃闪避。

  自然他的剑锋也随着⾝形闪跃而改变了方向,但见光华掣闪之际,方胜公人随剑走,斜飞寻丈。

  可是他已没有站稳的机会,因为沙天放业已如影随形地追踪袭击。

  他手中已多了两支拐杖,这便是刚刚从两侧草丛飞起来的黑影。

  老魔头面⾊狰狞,一拐点地,一拐出击,疾如天际闪电。拐上风力,一时砂飞石走,声势惊人。

  这支拐杖长约六尺,加上另一支拐杖点地前倾的长度,便很可观了,几乎可以远袭十步外的敌人。

  方胜公脚一沾地,旋即往前扑避,可是沙天放的拐尖仍然指住他后背心,相距只有一尺左右。

  沙天放现在只要有一线机会,发动此拐,即可立毙方胜公于拐下。

  但这一线的时机却万分难求。他们这等绝顶⾼手,每逢出手拼斗,争的仅是这一线的时机而已。

  两道人影前奔后逐,兔起鹘落,霎时已出去了十六七丈之远。

  鬼见愁董冲和薛秋⾕两人迅即分头追抄,依令接应那方胜公,但他们都事与愿违,无法完成接应任务。因为公孙元波和陆廷珍两人已经齐齐扑出,分头截住了董、薛两人。

  公孙元波直到与薛秋⾕面面相对之时,还不明⽩自己为何急急出手。他明明想借方胜公之手杀死这老魔头,好替死去的冷于秋报仇,因为他知道如果要他自己出手报仇,实在相当困难。

  这种困难和武功无关,只不过是师门渊源以及他本人和冷于秋的关系,还够不上公开为她报仇的⾝份。

  薛秋⾕望着这个英姿飒慡的青年,已知此人正是公孙元波。

  事实上他们也曾见过面,只不过那时候公孙元波是假装死尸。

  他眼中噤不住露出了震惊而又好奇的神情,问道:“你就是公孙元波?”

  公孙元波点点头,道:“不错,薛秋⾕,如果我是你的话,老早就死掉了,何至于等到现在。”

  薛秋⾕讶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如果是你,上次受伤之后,索就诈死掉,便可免去今⽇的杀⾝之祸!”

  薛秋⾕迅即使自己恢复冷静,淡淡道:“这话也不无道理,不过世间之事难说得很,譬如你认为本人大难临头,死在眼前,可是事实上是否如此,还未可知!”

  这番话其实并无特殊意义,薛秋⾕这等人物,当然不会说废话。他乃是尽量拖延时间,以便观察一下情势,一是公孙元波方面可还有些什么出奇的援兵,一是看看陆廷珍和董冲的战况如何?若是公孙元波方面既有援兵,而董冲又占不到上风的话,他就得作逃命的打算了。如若不然,他当然全力以赴,绝不放过这个关系重大的人物。

  他举手做个阻止公孙元波动武的手势,又造:“公孙元波,今⽇之局,看来不是你们落网,就是本人这一方一败涂地,绝不会有第二种结果。”

  公孙元波道:“不错,这便如何?”

  薛秋⾕道:“本人只想知道一件事,是关于⽟钩斜案。”

  公孙元波仰天一笑,道:“是⽟钩斜案么?”

  一个⽩发萧萧、面容清瘦的老人的影子出现在他脑海中。最令人难以忘怀的是他双眸中闪烁着的智慧光芒,以及看来含有无限深意的微笑。

  这位老人家地只见过一面,但印象却无法磨灭。因为他久闻这位第一智慧人物的大名,而称为⽟钩斜一案,正是这位智者设计的。

  在东宮集团中,⽟钩斜这个名词已变成符咒一般,任何人被厂、卫逮捕,只要念得出这个名称,就不至于立刻受到酷刑,至少有充分的时间让同营救,或者‮杀自‬解脫。

  那位可敬的老人,早已是一环⻩土,骨⾁腐朽了。公孙元波微感怅惆,世间的一切终究是一场虚幻,像那老人这般智慧如海,最后还不是一瞑不视,与草木同腐么?薛秋⾕重重地咳了一声,道:“公孙元波,听说⽟钩斜案系于你⾝上,这话可是当真?”

  公孙元波模棱两可地笑一笑,道:“也许是的,但薛秋⾕你如今还想破案立功么?”

  薛秋⾕道:“这也不算是奢望,对不对?”

  公孙元波徐徐提起手中缅刀,精光目。一股凌厉刀气涌去,使敌人有透不过气之感。

  他的声音宛如在牙中进出来,道:“薛秋⾕,你说得对或不对那无关重要,我公孙元波这一刀你若接得下来,咱们再谈不迟。”

  薛秋⾕虽是感到他刀势锐不可挡,但仍然不舍得放过这个机会,大声道:“接你一刀是小事情,那⽟钩斜之谜,才是我薛某人念念不忘的。”

  公孙元波摇‮头摇‬,道:“你错了,我公孙元波这一刀你若接得住,便是胜负已分,亦等如你破了⽟钩斜案啦!”

  薛秋⾕更感‮趣兴‬,忙道:“你一刀就分胜负?这话怎说?”

  公孙元波道:“我这几个月来,唯一的成就是能将全⾝功力尽聚于这一刀之上,是以我这一刀你接不住并不出奇。若是你接得住,我便成为你网中之鱼、瓮中之鳖了!现在你明⽩了没有?”

  薛秋⾕恍然地“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这样说来,⽟钩斜案能不能破,关键是在你⾝上了?”

  他仍然念念不忘⽟钩斜案,因为他实在忘不了万贵妃亲自面告的诺言。她以柔美清晰的声音说:“谁要是破得⽟钩斜案,取回內库失宝,当赐以裂主封侯、子孙世袭之赏,还有…”她的声音忽然消失,浓的面上泛起醉人的媚笑,在那能说话般的眸子中,已表达出没有说出来的话。

  薛秋⾕还记得自己的心“噗通噗通”地跳了一阵,天啊!如果能跟这个当世尤物睡一觉,把皇帝的宠妃占为‮妇情‬,纵然只是‮夜一‬风流,却已不枉这一生了。

  公孙元波那股骇人的刀气,使薛秋⾕打个寒呼,不觉退了一步。

  “这小子可没有瞎吹,这一刀果然是生死立判的绝艺,不过他能有多大的气候?”薛秋⾕想,全⾝功力也运聚双掌上。只见他露在外面的两只手掌,由齐腕处起以迄指尖,陡然变为紫黑⾊。

  公孙元波催动刀气,发出更強大凌厉的庒力。他早就知道薛秋⾕的“紫⾎玄风掌”独步武林,如今初试锋芒,果然不同凡响,刀势上非得再增加功力不可!

  他的宝刀原式求变,脚下也不曾移动。但蕴备未发的三成內力,随着心念流注刀上,加⼊已经攻向敌人的气势中,源源涌出。

  薛秋⾕只支撑了一下,面⾊渐渐涨红。那公孙元波宝刀的庒力越来越变得古怪,竟然是作漩涡式卷绕着他,以致除了冲的力道之外,还有昅摄的力道。

  因此薛秋⾕不但要向前抗拒,还得分一部分力量定住⾝子,以免脚下移动,失去了重心。

  这么一来他必须钉牢在地面,应付敌人冲击或扯拽的強大庒力。

  他这一辈子还是第二次被整得満面涨红,不但如此,过了一阵之后,这个本来相当漂亮的男人,面孔上的肌⾁渐渐扭曲起来,五官也歪斜皱缩,变得丑陋难看之极。

  当此全力相拼、生死立判的紧急关头,薛秋⾕只求活命毫无杂念的心中,忽然浮现出一张女的媚丽的面庞。

  这张媚丽的面上泛起嘲晒的笑容,虽然仍是美丽动人,可是却令人发生疑问。

  “为什么她要笑呢?她何故讥嘲我?难道我的忠心,我多少年来对他的奉献,还不能博得她的垂青么?唉!我明⽩了,她受尽天下男人奉承,已经不知多少智谋之士或是勇力冠世的人物为她付出了生命。人人都慷慨地这样做,所以在她看来,男人的牺牲奉献,已经不当一回事了。这个女人唯一要体贴奉待的是当今皇上,啊!万贵妃,她真是害人不浅…”

  他突然狂笑一声,紫黑⾊的双掌“呼”的一声拼力抵撞。

  公孙元波的宝刀被掌力冲得微微向上翘起一点,可是他神⾊冷漠如故,全无变化。

  任何人的垂死挣扎,必定強厉惊人,武林⾼手更是如此,所以不⾜为异。

  薛秋⾕耳边听到清晰的娇软语声,那不是万贵妃人的声音么?她好像在呼唤他的名字,但又好像在笑,人心魄地笑他満腔恨意暮然消失了,随着这情绪的变化,掌力也在无形中忽然减弱了几成。

  公孙元波大喝一声,宝刀闪耀出強烈的伟芒。风扫电掣。

  薛秋⾕挥掌猛击,狂飙卷刮,却见刀光漩飞电掣,在他⾝前扫过。薛秋⾕惨叫一声,两只手掌已经不见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手腕,鲜⾎进溅。

  公孙元波心中毫无悲悯之念,宝刀圈回来猛地劈出。

  薛秋⾕应刀跌倒,不再动弹。这个曾经统领锦⾐卫多年、权势黛天的人物,终于命丧山头,死在公孙元被的刀下。

  山风猎猎地吹拂着,并不曾因为有人死亡而稍有改变。

  那方胜公和沙天放两人,已经追逐过了一个山头,看不见踪影。

  在右方六七十步远的一块草地上,陆廷珍即与那鬼见愁董冲斗方酣。

  他们的打法与公孙元波和薛秋⾕的完全不同。那鬼见愁董冲使的是一把鬼头刀,势猛力沉;陆延珍则是使剑,手法奇奥,而又每每夹有凶毒无比的怪招。

  论起功力修为,两人在伯仲之间;若论招式手法,各擅胜场。

  公孙元波只迅快一瞥,就判断出这两人的一番斗,至少也要三五百把方见胜负。

  他不噤噴噴称绝,因为这两人招式攻拆之际,都是妙到毫巅,达到“一羽不能加”的地步。

  他们实在斗得太精彩了,以致公孙光波本想立刻赶去找方胜公、沙天放他们的,也一时移不动脚步。

  鬼见愁董冲久知陆廷珍乃是天下镖行第一人物,是以丝毫不敢小觑。事实上方胜公也作过这种指示:碰上公孙元波和陆廷珍时,当以陆廷珍为主要敌人。

  他自觉很不幸,遇上这个扎手強敌,一上来便小心翼翼,向来的骄横之气丝毫不见影踪。

  陆廷珍当然也不敢大意,用尽平生本事,全力对付这个东厂的首脑人物。

  公孙元波走过来时,董冲才知道自己想错了,敢请公孙元波才是可怕的敌手。只看他在顷刻之间便杀死了薛秋⾕,这等功力造诣,真是说出来没有人敢相信。

  陆廷珍的剑法越使越凶毒,渐渐接近奋不顾⾝要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地步。

  “哈哈!陆廷珍他向来城府深沉,谁知现在居然也沉不住气了。”公孙元波笑着想道“他一定是发现我已杀死薛秋⾕,而他还在苦战,所以感到没有面子。其实他何必这样呢?”

  转念之际,陆廷珍似乎又更凶狠了一些。公孙元波不愿见他伤亡,大喝道:“陆局主,请暂时停一停!”

  陆廷珍本是采取攻势,掌握着主动之权,是以闻言跃退,毫不困难。

  鬼见愁量冲趁机一口气,他乃是老奷巨猾之人,这刻已在动脑筋如何逃生了。

  陆廷珍道:“公孙大侠何故喝止于我?”

  公孙元波道:“这个人的份量,不值得咱们付出太大的代价。”

  陆廷珍当然明⽩他的意思,当下微微一笑,道:“这话说得是,不过陆某也有自己的打算,等一会儿就自有分晓了。”

  公孙元波歉然道:“小弟可不敢低估局主,只是生怕你存有争胜之心,反而误了大事。”

  陆廷珍目光移向天空,几片⽩云悄悄地飘浮,那么的宁褴,好像永远不会受到打扰。

  “若是在平时,我一定很欣赏这种景⾊,可惜现在时机不对,不但有強敌在面前,更可怕的是內患。这个潜伏在我⾝体內的敌人,才是无法克服的強敌,而现在时间已经到了,我所剩下的时间已经无多…”

  他苦笑一下,接着集中全部的意志力量,把灰暗感伤的情绪驱散,两道目光宛如闪电般向董冲。

  陆廷珍忽然感到相当庆幸宽慰,因为董冲这个对手,也算得上是当今武林中有数人物之一。他能在这短促有限的时间內遇上这么一个对手,总胜却一无所获。

  鬼见愁董冲在公孙元波监视下,已打消了逃走之想,现在遇上了陆廷珍的目光,忽然打个寒噤。

  他平生经历大小数百战,不论敌势多強,也不曾像这刻般心悸过。为什么会心厚呢?他想:“啊!莫非是这个人眼中的神⾊?对,一点不错,他的眼神就像是烈士就义一般,悲壮凛然,一派视死如归的样子。”

  “这个姓陆的家伙实在叫人测不透。”董冲又想“他的镖局已是‮国全‬第一,名利双全,何等逍遥快活!但他不去享福,反而带了公孙元波前来,现在还决心出手拼命。这个人八成是疯了!”

  陆廷珍剑尖斜指着董冲,连跨三步,一股強大剑气已袭上了六尺外的董冲。

  董冲健碗一翻,鬼头刀“飓”地虚劈,消卸了敌人的森寒剑气。

  他决定以守代攻,尽力拖延时间,瞧瞧方胜公能不能及时来援。这个希望不大,他心中也有数,因为公孙元波过去帮助沙天放的话,方胜公就不容易讨好了。

  两人兔起鹘落地杀将起来,但见出手如电,招式奇奥,只三五招过去,就叫人瞧得眼花缘。那剑气刀光,弥漫数文方圆。

  公孙元波疑惑地耸耸肩,举步行开。对于陆廷珍的反应,他的确猜测不透。正如那镇北镖局所有的人一样,不知为何个个都爱拼命,好像那命是捡来的一样。

  他舍下陆、董这一对,奔向二三十丈外的两道人影。

  那两个绝代魔头已经停止了追逐。方胜公仗着绝顶轻功,在被追之际,突然加快冲刺,争取到一丝空隙,修然掉转⾝躯,接下了沙天放长拐一击。

  两人重新过招换式,他们全知道今⽇已遇上了平生大敌,是以面⾊凝重,全神贯注。

  周围两三丈之內草但木折,有些石头也被封风杖力带起飞开了,真个是沙飞石走,声势惊人之极。

  公孙元波来到切近时,这两人已攻拆了五十招左右,看来势均力敌,一时难分轩轻。

  但方胜公心情上却受到庒迫,他不明⽩薛秋⾕和董冲两人在⼲什么,为何不拦住这个青年?这方胜公由于心无二用,所以薛秋⾕被杀一节尚未得知。以他想来,薛秋⾕再不中用,也应该能够挡住陆廷珍或公孙元波一些时候,怎会这么快就让公孙元波过来呢?公孙元波用內力出声音道;“方胜公,那薛秋⾕不堪本人一击,业已⾝死尸横,你信不信?”

  这阵话声等如在方胜公耳边叫喊一股,他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方胜公手中长剑改取守势,心理却不噤叫声“可惜”因为他和沙天放拼了这几十招之后,已渐渐把沙天放的招拐引导向某一个方向,时机一到,便可骑兵突出,杀敌制胜。

  改取了守势之后,方胜分可就能够分出一点心神来应付公孙元波了。

  “薛秋⾕已经死了?老夫不信。”

  公孙元波仰天一笑,道:“信不信由你。沙天放,这个家伙让我来…”

  沙天放厉声道:“不行,这厮是我的。”

  公孙元波道:“你不行,还是让给我吧!”

  沙天放道:“这厮我还对付得了。若是他师⽗出来,那个老家伙给你。”

  他言语之中,不但没有不満公孙元波自大之意,还承认了公孙元波比他⾼明似的。方胜公暗暗摘咕,同时又大为震惊。

  从这两个人对答的口气中,已可以听出他们曾经见过,连破此武功強弱也知道。

  方胜公暗暗沁出冷汗,忖道:“那公孙元波真是有神鬼莫测的本事,他怎会与沙天放相识呢?他的武功又怎会強胜过沙天放呢?只不过是短短的几个月工夫而已呀!”

  公孙元波道:“老沙,这方胜公称雄了几十年,决不似你想象中那么简单…”

  沙天放厉声笑道:“哈哈!公孙元波,难道我老沙就简单么?我自有分教,你不信就等着瞧…”

  “他这话也有道理,因为他本是昔年天下三大魔头之一,本事深不可测;数十年后的今⽇,或者有什么新花样也未可知。”

  公孙元波这么一想,便不坚持,说道:“好吧!方胜公给你了。

  只不知刚才你那一手飞拐击敌的手法,究竟是什么功夫?你的双拐明明已被方胜公的紫金弩中,掉在远处呀!”

  方胜仗也很想知道这里面的玄虚,是以保持着均衡的局势,好让沙天放有机会开口。

  沙天放得意地大笑数声,才道:“我早就算定方胜公会使暗算手段。这厮的手段跟他师⽗差不多,这叫做有其师必有其徒…”

  方胜公冷冷道:“你废话说完没有?”

  沙天放见他有点生气,大为得意,又道:“想当年我跟你师⽗翻脸以前,也常常吃他的暗亏。哈!我早就算定你也是这类人物了。”

  方胜公忍住一口气,不再答腔。

  沙天放得意扬扬,道:“我前些⽇子追杀你们一个手下之时,他居然弄到了一三昧神丝,把⾝子吊在悬崖外。他可想不到我老沙几十年前就玩过这套把戏,⽩⽩便宜我得到了这三昧神丝…”

  他说到此处,方胜公和公孙元波都明⽩了,敢情他是以三昧神丝系着双拐,此所以在适当时机里,把远处的双拐掣回,差点没要了方胜公一命。

  “这个老魔头果然不是简单之辈。”公孙元波点点头,⾝子往后退了六七步。

  方胜公登时宽心大放,看样子公孙元波不至于揷手帮助沙天放了。

  他立刻收摄心神,挥剑出击。沙天放也自双拐风发,凌厉猛攻。

  沙天放的双拐招式凶毒之极,但⼲方百计也攻不破方胜公的剑圈。

  两人不一会工夫便攻拆了六七十招之多,仍是胶着的形势,一时难分胜负。

  公孙元波放心地转⾝行开,决定到那边瞧瞧陆廷珍与董冲的战况。

  在数十丈外,刀光剑气耀目生花,那两大⾼手犹在酣战。

  公孙元波走到十丈之內,远远看见陆廷珍已占上风,杀得董冲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看来今⽇之战,大获全胜殆无疑了。公孙元波这一伤心,不噤记起了无情仙子冷于秋。

  “她已经脫离了东厂,如果不是那么不幸,碰上了沙天放,也许她正和自己在这地欣赏战局呢!”

  公孙元波悲伤地长长叹一口气。像冷于秋这么美好的一个女孩子,堪称绝世红颜,却得到了这么一个悲惨下场。尤其遗憾的是他今⽇已具有一⾝出神⼊化的武功,却不能向她夸耀一下,使她倾心…”

  陆廷珍突然大喝一声,叱声如雷。只见他在叱咤声中,一掌劈开了鬼见愁董冲的鬼头刀,长剑像毒蛇股钻⼊刀圈之內,孔穿了董冲心脏要害。

  鬼见愁董冲连退六七步,前鲜⾎迸。他満面不是痛苦,而是惊讶。

  这个东厂三大⾼手之一的人物,仗着数十年精修功力,竟不曾马上倒毙地上。

  他吃力地道:“陈廷珍…你…你为何…施展这等拼命…拼命招数?”

  陆廷珍面⾊铁青,一只手按住口,也露出负伤的痛苦神⾊。

  这一场战结束得这么快,敢情是因为陆廷珍施展拼命的打法,硬挨了鬼见愁董冲一掌,才换得了刺杀董冲的机会。

  “是啊,陈廷珍为何要这样做?”公孙元波也震惊地想,但却并不怎样担心陆廷珍的伤势。他既敢硬挨一掌,正是有备而来,自然不至于丧命。

  然而以陆廷珍的才智武功,明明已占了上风,加之有公孙元波在侧,不虞那董冲能够逃走。在这种占尽了上风的情况下,他为何还使用同归于尽的恶毒手法呢?他不能再战下去么?陆廷珍冷冷地瞪着董冲,没有马上答腔。

  公孙元波也不言不动,等听陆廷珍的答覆。

  但鬼见愁董冲已等不及了,双膝一软“咕哈”一声摔倒在地上,再也不会动弹了。

  陆廷珍“哼”了一声,缓缓转眼,望向公孙元波。

  这位镖行奇人神⾊之中,掩抑不住剧烈的痛苦。

  公孙元波讶道:“啊!陆局主,你的伤势很重么?”

  陆廷珍苦笑一下,道:“不要紧。你不必管我,小心别让方胜公逃过了今⽇的诛伐。”

  公孙元波慨然道:“你放心,我马上过去。”

  陆廷珍道:“我须得赶下山去,找人疗治伤势,所以不能留下为你助威了!”

  公孙元波道:“等一等。刚才鬼见愁董冲所问的,我也很想知道。陆局主,你为何采用这等手法呢?你分明已占了上风,再斗下去必可杀敌制胜,何须硬挨他那一掌呢?”

  陆廷珍深深昅一口气,振起精神,道:“他如果不是这样想,便不会被我⼊圈套送了命啦!”

  公孙元波道:“话虽如此,可是你可以改用别的战术呀!”

  陆廷珍苦笑一下道:“我…我等不及了…”

  他丢弃了长剑,向公孙元波挥挥手,大步向山下走去。山下松涛万顷,风和⽇丽,景物至佳。陆廷珍却以惨淡的眼光瞧着这一切,烟风云树种种景⾊,都行将在他生命中消失了…

  这位天下镖行中的第一人物走了十七八丈,脚步渐见踉跄。

  他没有沿着下山道路行会,忽然拐个弯,向茂密的树林中钻去。

  在密林中⾼一脚低一脚地走,也不知走了多久多远。他的心脏好几次都要停止,但陆廷珍却不断地对自己说道:“不行,还不够深不够远,我现在不能死,不然的话,人家会发现我的尸体…我现在还不能死…”

  又不知走了多远,陡然间眼前一亮,突然开朗。

  陆廷珍一只手抓住口,一面息一面放眼观看。只见自己已出了密林,前面一片长长的斜坡,底下是个狭长的幽⾕,一道溪流婉蜒流过了⾕地。

  在溪流右方,有一间石砌的庙宇,后面一进的屋顶,大部分屋瓦已经坍破了。

  陆廷珍摇‮头摇‬“唉!我想横尸在没有人烟之处,谁知道这个愿望也这么难达到。”

  他继续行去,速度缓慢,很久才走到庙前。

  “这座荒庙如是没有人居住,我便死在此地又有何妨?”他一面想,一面拾阶而登,来到庙门口。

  庙內的景象使他十分失望,因为在在角有一张铺,躺着一个人,被子盖住全⾝,面貌看不见,不过却可知道是个女子。

  他轻叹一声,目光在神案前停留一下,因为那儿好像有一道黑⾊的人影,可是仔细一瞧,却全然没有人。

  陆廷珍浑⾝乏力,真想坐下来,就这样死掉,不要再苦苦支撑下去。

  但他咬咬牙,拒绝就此放弃挣扎,慢慢地掉转⾝子,拾阶而下。

  他刚走落平地,眼前一花,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女子。

  这个女子来势诡异,忽然出现,宛如鬼魅一般,当真使陆廷珍大大吃了一惊。

  他马上认出这个黑⾐女子,就是三尸教的祝海棠。这个女孩子他只见过两面,可是由于公孙元波的关系,所以后来把她的一切都调查得清清楚楚。

  祝海棠定睛看了陆廷珍一眼,忽然面⾊如土,骇然退了两三步。

  但她马上就恢复常态,面⾊一沉,厉声道:“你是谁?来这儿⼲什么?”

  陆廷珍嘴巴动了一下,正想回答,他打算讥讽这妖女几句,因为她居然会不认识鼎鼎大名的镇北镖局局主陆廷珍,岂非笑话之至?但他没有发出声音,却突然用两只手掌捂住了整个面庞,生像要遮掩收蔵起来一般。

  “滚开!”祝海棠喝道:“快!快滚!不然姑立刻取你命。”

  陆廷珍不是不想放步逃走,无奈口的剧痛以及真气消散殆尽,使他气力衰弱,做不出快速动作。

  祝海棠怒声道:“好啊!你敢要赖,姑就杀了你!”

  陆廷珍阻止她出手唯一最快的方法,只有用言语了。他仍然低着头,双手掩面,道:

  “祝海棠,你不要太急,也不必害怕。”

  他一叫出名字,祝海棠就愣了,果然没有出手,只道:“奇怪,你认得我?但我的朋友中,没有一个是患你这种恶疾的呀!”

  陆廷珍道:“我是陆廷珍,你可记得?”

  祝海棠大吃一惊,道:“什么?你是陆局主?那么你満面‮肿红‬,眼睛也变了颜⾊,竟是生⿇风恶疾了!你为何这般样子?”

  陆廷珍双手不肯放下,低着头,道:“你没有看错,我的确患了恶疾,来到南方,便提早发作了。”

  祝海棠骇得退了一步,叫道:“吓?你的话可是当真?”

  陆廷珍道:“当然是真的。我马上就要死了,本想找个无人之处一死了之,谁知在这等所在碰见了你!”

  他武功之⾼明,祝海棠素有所闻。“假如这个人突然凶发作,杀人灭口,却当真不好斗。”祝海棠想着,脚下不噤又退了两步。

  陆廷珍不必瞧看,也知道她后退之故,也了解她心中的惊惧,当下说道:“视海棠,我用公孙元波的下落作酬,请你做一件好事。”

  祝海棠一听到公孙元波的名字,芳心一阵颤动,忙道:“你要我帮忙做什么事情?”

  陆廷珍道:“我死了之后,请把我深深埋在地下。”

  祝海棠明⽩他的意思,心下忽然一阵凄惨。这个男人本是天下镖行中第一人物,在京城中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锦⾐⽟食,富比王侯;同时他也是有名的潇洒人物,风度翩翩,这是人人皆知之事。

  谁知他今⽇竟落得这等形状,唯一的要求只是把他的尸体能深埋地下。他今⽇的死法,简直比一条野狗还不如,说出去真是没有人会相信。

  “好!陆局主,我答应你,但你一定要死么?不能医好吗?”陆廷珍苦笑一声,道:

  “这等恶疾,也许三五百年之后有‮物药‬可以疗治,但现在却不行。武功越⾼之人,就越是长期处于危险边缘。像我利用‮物药‬和武功之力庒制了许多年、只要稍一松懈,或是负伤损耗了真元,这恶疾登时就发作了。”

  祝海棠道:“也许还有别的法子可想…”

  陆廷珍‮头摇‬道:“不,没有法子可想了。我到了南方,已经感到不妥。刚才的一场苦战,我损耗真元过甚,是以无法再庒制恶疾。后来一受伤,更没有法子可想啦!”

  祝海棠问道:“你的对手是谁?竟能使你苦战负伤?”

  陆廷珍谈起这件事,忽然豪气发,道:“便是那鬼见愁董冲,这个人你当然知道的。”

  祝海棠大吃一惊,道:“原来是他,结果怎样呢?”

  陆廷珍道:“我虽是把他杀死了,但自己也负了伤,落得这般形状。”

  祝海棠讶道:“啊!鬼见愁董冲已死在你手底了?”

  陆廷珍傲然道:“这也没有什么了不起。若是在北方,天气寒冷,我不要分心对付体內恶疾的话,哼!董冲纵是舍命相拼也未必能伤得了我!”

  在他这些话中,祝海棠已明⽩了他为何一直在北方居住以及把势力发展在北方之故。至于他手下那些神秘人物,当然也就是为了⿇风恶疾之故,所以宪上了一层神秘外⾐。

  陆廷珍惨笑一声,又道:“祝姑娘,我死后若是尸体曝处荒野,很可能让世人受害,所以要你帮忙深埋地底。”

  祝海棠道:“我明⽩你的意思。不过,既然你⾝后尚且有传染可能,那些活着的人,我意思是指贵镖局的人,岂不是十分可怕?”

  陆廷珍道:“他们诚然可怕,但我们处置得法,只要一⽇不发作,就一⽇没有危险。”

  祝海棠忽然打个寒噤,道:“陆局主,有一句话我不知该不该问?”

  陆廷珍道:“现在什么都无所谓了,你问吧!”

  祝海棠道:“我…我听说女人有卖风的传说,只不知你们男人便又如何?”

  陆廷珍是何等人物,听弦歌而知雅意,马上晓得她其实想问的是什么,当下说道:“我们若与女人接触,这个女人多半逃不了这种厄运,所以我们没有一个敢出来玩,而且连我们自己人之间,也严噤男女往…”

  他停歇一下,又解释道:“因为一来我们若是破了⾊戒,恶疾随时有发作出面的可能。

  谁也不希望恶疾发作见不得人,对不?第二,我们若是有了男女之情,不免生儿育女,而这恶疾却会一代代永远传下去的,所以万万不可生育。”

  祝海棠越听越怕,道:“但男女之防,有时也很难控制得住呀!”

  陆廷珍道:“不,我们都控制得住。你要知道,我们那些人,几乎个个都遭受过放逐的凄惨,六亲断绝,真是比死还难过,所以大家都很小心。此外,大家都时时感到活下去是一种莫大的负担,所以对死都不大害怕,甚至很愿意了结这悲惨的一生。’,他这几句话,又‮开解‬了一个大谜团,当年燕云十八铁骑等人个个视死如归,外人眼中实在觉得不可解,谁知里面竟有这种原因。

  上的人忽然动了一下,发出一点声音。

  陆廷珍眼角瞥见,骇了一跳,因为他的秘密,又多一个人知道了。他转眼望去,那张铺上的人用被连头蒙住,是以无法辨认。

  祝海棠走过去,蹲下来侧耳聆听什么,然后才回到陆廷珍面前。

  她面⾊有点黯然,道:“他叫我告诉你,请不要担心,因为他活不久了,不会怈露你的秘密。”

  陆廷珍吃了一惊,一时说不出话。

  “这个蒙头而卧之人居然能洞悉我的心事,可见得必是个很了不起的人。”陆廷珍想,再从祝海棠面⾊看来,她分明十分关心这个人,可见得关系不比寻常“他究竟是谁?为何自称快要死了?是不是祝海棠的心上人?”

  只听祝海棠又道:“他又问你,公孙元波现下在什么地方?”陆廷珍道:“就在北⾼峰后面的山坡上。”

  祝海棠喜之⾊流露无遗,道。“啊!他离我们不远呀!”

  上之人忽又发出一点声响。祝海棠又过去聆听,之后回来向陆廷珍道“还有三件事要请教的。第一件是公孙元波对付的可是方胜公?”

  陆廷珍讶道:“对,你怎生猜得到?”

  祝海棠不答又问,道:“第二件是沙天放死在方胜公之手没有?”

  陆廷珍心中一动,骇然地望住铺。他心中已隐隐知道这人是谁了,便道:“没有,沙天放险险被杀,但现在得公孙元波之助,可能全力杀死方胜公。”

  祝海棠道:“第三件是公孙元波会不会架上了恶疾?”

  这个问题使陆廷珍也为之一怔,答不上话来。据他判断,公孙元波有可能已经染上了恶疾,除非他和俞翠莲不曾发生⾁体关系,可是以俞翠莲这等一代尤物,公孙元波能把持得住么?他摇‮头摇‬,道:“我不知道。”

  祝海棠整个人傻了,听陆廷珍的口气,虽然不敢肯定公孙元波有问题,但至少也有可能。

  她像是掉在冰窖中似的,浑⾝冷得发抖。她暗中编织的美梦已经破灭,剩下来只有狐疑不安和害怕…陆廷珍缓缓走到边,把被子拨下来丁点,登时看清了这个人。

  原来是无情仙子冷于秋!她真可怜,现在已憔悴得不成样子,当⽇的美,一丝儿也找不到了。

  他退后两步喃喃道:“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做的。”

  冷于秋那双无神的眼睛望着陆廷珍。他的形象也使她大吃一惊,这个男人难道就是曾使她动过心的那一个陆廷珍么?唉!现在谁也不必怜悯谁了,大家都向着同一归宿前进,而且那么接近,几乎可以听到死神的声音!

  “不要紧,陆廷珍,坐下来谈谈吧1”她缓缓伸出手,在边拍了一下,示意他坐下。

  陆廷珍不知不觉举手遮面,道:“不,我不能靠近你。”

  冷于秋道:“那有什么打紧?反正我已活不了多久,还在乎你的疾病么?坐下来,别放在心上。”

  她声音虽弱,但是很坚决,显然神志很清明,深知自己寿元已到了极限,所以反而不用担心任何事了。

  陆廷珍坐下来,心头充満了感,道:“我虽死无憾啦!冷于秋,谢谢你。啊!坐在这儿好舒服啊!”冷于秋道:“告诉我,公孙元波染患此疾的机会大不大?”

  陆廷珍道:“我不知道,那个女孩子实在太美了,不知道他能不能抵得住她的惑?”

  冷于秋松一口气,道:“原来如此。假使只有这一点,那么他有很大的机会不至于染上恶疾。”

  他们谈论到这里,祝海棠已放步飞奔出去。她心中空空洞洞,却有如释重负之感。

  她已决定不必对公孙元波存有任何幻想,因为她终究尚有疑惑,但听了冷于秋这样判断,又很替公孙元波欣慰。冷于秋的判断素来十分准确,这是她可以深信和依赖的!

  “我且去偷偷看他一眼,然后我回来埋葬庙里这两个人,最后的结局是皈依佛门,青磐红鱼了此一生!”

  这个决定正是使她心灵空空洞洞如释重负之故,每个人碰上事情之时,有了结局,不管是好是坏,必定会松一口气。祝海棠正是如此。

  在平坦的山坡上,晴空如洗,光遍地。

  公孙元波盘膝坐在一方大石上,他头顶全⾝冒出光气,就像是烈⽇晒在沙上时所幻现的光气一般。但在周围十丈以內,空气中充満了无声之声,好像有千万种不同的声音,但细听又自寂然。

  在他对面三丈外的一方大石上,也跌坐一个人,头秃而胖,闭目运功,额鬓间汗珠涔涔而下,显然在这无声之声的包围中,正受到可泊的煎熬。

  这人正是一代魔君方胜公。他的确不同凡啊,在公利元波抢救之际,竟一举杀死了沙天放。当然地得付出代如,那就是他竭尽全力毙敌之时,同时被公孙元波施展出的“三十三天声闻神功”困住了。

  这个魔君的武功已炼到金刚不坏的地步,是以若想取他命,依仗兵刃实在极不容易。

  故此公孙元波使出秘传神功,宁可损耗真元,也不使用刀剑。

  祝海棠到达时,这一届天下无双的龙争虎斗恰恰已到尾声。

  只见方胜公大吼一声,在大石上突然滚起两三丈⾼,接着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公孙元波长长透一口气,用⾐袖拭拭汗珠。

  他那英俊的面庞上,看得出欣‮奋兴‬以及雄心的样子。

  京师里还有很多事要他去料理,至少东厂⾼手们还须靠他诛锄…他四望一眼,很肃静,甚至很荒凉。

  “但是我还没有时间可以休息啊!”他转念寻思之时,起⾝跳落石下“因为奷方面可能不顾一切发动谋,东宮太子很危险。为了‮家国‬,我得赶快回去保护他。”

  于是,他看了方胜公和沙天放的尸首一限,怀着満腔爱国忠忱,大步行去。

  不过儿女之情仍然在他心中留下痕迹。如梦如幻的往事,就像⽇子一样,一去永逝,可是这涩味,却使人生变得充实丰富,回味无穷。

  他向湖上的青山挥手作别,只留下一声叹息,便结⾝投⼊茫茫人海中…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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