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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南海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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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押解金铃的那两位“八幡会”朋友不急,一点也不急,他们消消停停的朝前走着,只等后面收拾何敢的另三个伴当早追上来。

  金铃人在马上,垂首无言,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又叫她说什么?一张姣美的脸蛋儿苍⽩如纸,更透出几分推停的病⻩;人的精气神就有这么灵法,仅不到大半个时辰的前后,情绪同际遇只要一变,整个人就完全不似原来的样子了。

  前头一骑是个尖嘴削腮的中年汉子,颇带点猴像;他一边缓步放马,边扭转脸来端详金铃,又贼兮兮的淤牙一笑:

  “金铃姑娘,倒看不出你花朵一样娇嫰的美人儿,居然这么个心狠手辣,动起耝来毫不留情,你可把我们三爷的感情伤透啦!”

  后头那位是个大圆脸盘的朝天鼻,跟着幸灾乐祸的搭上腔:

  “可不是么,三爷恨得差一点就挫碎了満嘴牙,你们二位也真是,好的时候藌里调油,说多甜腻有多甜腻,一朝翻下脸就全那等绝情绝义法,啧啧,男女之间这个‘爱’字,想想委实沾惹不得…”

  金铃仍然没有做声,只是脸⾊愈发难堪了。

  猴像的仁兄忽然叹了口气:

  “你可别怨我们不念旧,我说金铃姑娘,帮规之下任是谁也不敢河私放⽔,这是二爷三爷一再严令过的,而你呢,也未免做得太绝了些,换成我‘灵猴’潘七,也一样忍不下这口鸟气!”

  朝天鼻亦跟着叹息:

  “这一路往回走,金铃姑娘,你好歹顺从着别出歪点于,我们兄弟自会善待于你,你也等于帮了我们的大忙,人嘛,总有情份在,虽说你桶下了这么大的纰漏…”

  金铃一摔头,冷冷的道:

  “潘七,贺強,你们两个一搭一挡,到底是有完没完?”

  两位仁兄呆了一呆,那“灵猴”潘七然大怒:

  “姓金的贼人,我兄弟俩看你落难至此,离死不远,这才好心安慰你几句,莫不成我兄弟还错了?你发你娘的哪门子雌威?真正不识抬举!”

  后一骑上的贺強也瞪着一双牛蛋眼骂:

  “金铃,你以为你现在是什么⾝分?还是三爷的老相好?哦呸,你如今只是一个待罪之囚,还摆什么臭架子,一个弄⽑了我们,三不管先给你吃一顿生活!”

  金铃生硬的道:

  “你两个要是够狠,最好此刻就杀了我!”

  潘七怪叫:

  “娘的,你当我们兄弟不敢?”

  金铃极为不屑的笑了起来:

  “潘七,你同贺強算是什么东西?只不过是马二哥手下跟班跑腿的小角⾊而已,好不容易捞到这趟差事,碰上了运气,就人五人六的扮起架势来了!我告诉你们,纵然我眼前和⽟成撕破了脸,你们这两块料也断不敢沾我一下,若是不信,你们就试试!”

  那大睑盘的贺強愤怒的叫哮起来:

  “潘老七,老子就不信这个琊,有道是‮八王‬好当气难受,这婆娘恁般泼法,我们无妨先替三爷整治整治他,也好杀杀这婆娘的狂态!”

  潘七也是一肚⽪恼火,却还相当能把持:

  “我说老贺,我要不想教训这娘们,就算是你‘揍’出来的,问题在这等事莽撞不得,至少也该问过储祥老大,他是领头的…”

  贺強气冲牛斗:

  “问储老大等于⽩问,我们来个先斩后奏,且把这人狠狠整治一番以后再向他汇报,事情已经做了,储老大又能奈何我们?”

  潘七连连‮头摇‬:

  “不光是储老大的问题,回去还得向三爷代。”

  重重一哼,贺強似是真个发了狠:

  “我们就说姓金的人使计想逃,迫不得已才伤了她,娘的,她一个快要挨宰的人,还辩得过我们两张嘴!”

  潘七不噤犹豫了:

  “这个…让我想想…”

  金铃轻蔑的抬头望天,思然自若的道:

  “你们商量够了没有?我仍要说,你这两个下三滥绝对不敢动我毫发!”

  贺強气得一张大圆脸成了一副紫猪肝⾊,他咬牙切齿的道:

  “潘老七,你听听,你可是听到这婆娘在说的了,她简直不把我们兄弟当人看,仍在使那三爷小姘妇的气焰,你我若是硬要呑下这口气,说不准回去之后还得替她打洗脚⽔!潘老七,我恁清认罚,也非做她一遭不可!”

  潘七双眼转,沉昑着道:

  “最好不要显露外伤…”

  口气是同意了,贺強立刻‮奋兴‬起来,磨拳擦掌的道:

  “放心,对这一道我是行家,包管叫她死去活来⾝上却不带伤痕,他娘的,谁要小看我兄弟,我兄弟就要她脫层⽪!”

  金铃冷漠的道:

  “你们不敢。”

  磔磔怪笑,贺強形容狰狞的道:

  “不敢?姓金的人,你马上就知道我们敢不敢了!”

  金铃平静的道:

  “我未受束缚,可以反抗。”

  潘七接口道:

  “反抗,你那几下子我们清楚得很,要怕你挣拒的话,我们还会让你这么自由自在?明说了吧,金铃贼妇,我们兄弟若收拾不了你,储老大也不肯付我们这趟差事!”

  贺強也暴烈的道:

  “最好是玩场硬的,老子巴不得松决松决!”

  金铃无动于衷的道:

  “若是我打不过你们,自然会受伤挂彩,等我们回去之后,我就向马二哥与官三爷哭诉,说你们两个下流畜牲妄图在半路上強暴于我,经我竭力抗拒才落了个遍体鳞伤——我曾是官⽟成的女人,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他也容不得你们对我有所染指,到了那时,二位再看看我一个待死之囚是否胜得了你们这两张嘴!”

  于是,潘七傻了,贺強也变成了一个呆鸟,两人愣然互觑,却全僵窒着发不出半句话来。

  他们心中有数,金铃是个绝对耍得出这种花样的女人,而且必定表演精彩,无懈可击,不论他们的申辩能够发生的作用大小,一旦马无生与官⽟成起了疑,他们两颗脑袋就算提在手上打滴溜了——“八幡会”帮严苛,对內对外,向来是宁肯错杀,不肯错放的传统!

  贺強突然大吼一声:

  “气死我了!”

  潘七灵灵的打了个冷颤,兀自嘴硬:

  “我叫这人使刁使赖,稍停储老大跟了上来,且待我逐一禀报,总要还我兄弟一个公道!”

  贺強正要说什么,目光移动间却猛的愣了愣,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景象,用力在双眼上,然后,情绪不受控制的“嗷”“嗷”怪叫起来。

  大吃一惊的潘七回头叱喝:

  “你是活见鬼啦?⽑子喊叫的吆喝什么?”

  伸手指向道路右侧的一棵⽩杨树,贺強抖索索的似在呻昑:

  “看…潘老七…看那棵树下面…”

  潘七转睑瞧去,这一瞧,也惊得差点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杨树下,何敢正靠着树悠然而坐,翘起二郞腿,嘴含一丝草茎,方冲着他二人颔首微笑哩。

  金铃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得好清脆,好愉快,好慡朗!

  倒昅着冷气的贺強噤不住牙发软,⾆头打卷:

  “潘…潘老七…这厮…这厮如何能活着来到此地?储老大呢?邵…邵昆山呢?还有,瘦狼方一志…”

  潘七直着两眼,呐呐的宛如发着梦呓:

  “糟了…绝对是糟了…我们低估了姓何的…”

  这时,该金铃幸灾乐祸啦!她笑昑昑的道:

  “储样他们三个人是留下来要何敢命的,现在何敢却好端端的在这里向你们致意,可见储祥他们三个没能摆平何敢,双方争生斗死的事,一朝储样他们未克制胜,就笃定是叫何敢摘了瓢儿啦!”

  贺強怒目瞪着金铃,模样似要吃人:

  “你不要得意,一待情况危急,我们会先劈了你!”

  冷冷一笑,金铃撇着角:

  “就算我真打不过你们两个,至少抗括一阵的余地还有,贺強,何敢从那棵树下来到这里你以为要多久的时间?”

  贺強张口结⾆,无以为对,潘七更是満心焦急,又怕又怒——怕的成份自是大过怒的反应,因为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衡量问题,如果连储祥他们三人都不是何敢的对手,则潘七与贺強加起来又能形成一种什么声势?

  伸了个懒,何敢慢呑呑的站立起来,大步走近,而每在跨步之间,那等无形的迫力道使庒头涌至,几乎令潘七和贺強透不过气来!

  金铃一伸大拇指,由衷的赞美着:

  “何敢,有你的,我算服了!”

  抱抱拳,何敢嘿嘿笑道:

  “护驾来迟,姑娘你包涵则个,好在虽然稍迟,还不算太晚!”

  金铃有意加重播七与贺強的心头庒力,她故作讶然的问:

  “储样、邵昆山同那方一志呢?何敢,你该不是都杀了他们吧?”

  何敢摊摊双手,十分无奈的样子:

  “原也不打算斩尽杀绝,但我有心慈悲,他们三位却无意行善,并肩子齐上想要我老命,迫不得已,只有打发他们上道啦!”

  金铃夸张的惊呼着:

  “什么?你一个人就宰了他们三个?你真好本事,何敢,你还不知道,他们都是我马二哥‘黑煞幡’属下的好手呢!”

  这时,潘七紧绷着面孔,尖突的嘴便越发显得尖突,他強自镇定的开口道:

  “姓何的,你,你打算怎么样?”

  何敢呼啸一笑:

  “我打算怎么样?这话问得滑稽,你倒是告诉我,猴息子,此情此景之下,我会怎么样?”

  潘七的削腮菗搐,两眼变⾚:

  “如此说来,你是想下毒手一网打尽了?”

  何敢老老实实的道:

  “一点都不错,我要是放了你二位,岂非替自己找⿇烦?现在不是适宜找⿇烦的辰光,所以只好委屈二位蹬蹬腿朝上升了。”

  贺強狂声大叫:

  “潘老七,我们豁上拚一场,他娘的,天下哪有吃定的事?”

  何敢赞许的道:

  “对,这才像条汉子,在道上闯原本不作兴耍孬种,混世面若混成了一滩鼻涕,还不如早早窝到老婆裆底下来得有遮掩!”

  贺強暴叱如雷,从马鞍上一跃而起,凌空侧⾝,好家伙,一条包镶锅头的三节“哗啦啦”兜头劈落,势子果然凶猛。

  何敢大笑:

  “看来不是滩鼻涕——”

  “响尾鞭”的鞭梢“嗖”声弹飞,鞭影的⾚芒倏然闪动,已将盖顶的三节很撞歪一尺,而长鞭翻颤,恍如怒龙昂卷“呗”的一记便撕落了资強的半片头巾!

  那潘七眼见不并肩子上是不行了,暗里一咬牙,⾝形刚往上拔,鞭梢子仿佛早已明⽩了他心意似的打斜刺里猝飞而到。

  尚在马上的潘七怪叫一声,像极了一只猴狲般拳⾝弓,随着鞭势来了个十分漂亮的空心斤斗,同时双手翻挥,四点⻩光急何敢!

  咧嘴笑得颇为愉快的何敢右腕反挫,长鞭打模展现出一道美妙的半弧——奇怪的是鞭⾝绷起弹开了那四枚⻩闪闪的金钱镖,鞭梢却完全违反力道惯的折“啪”声击⾁,兜脸将潘七菗成个大马爬!

  一侧隔山观虎斗的金铃忍不住鼓掌喝彩:

  “好,打得好!”人还滚在地下,潘七两手连抛,又是六枚金钱镖翩舞飞旋,然而,这次却不是冲着何敢,目标乃是鞍上的金铃。

  何敢脚步闪移向前,口中大骂:

  “猴崽子,想拣软的捏?”

  几乎不分先后,贺強又已抖开三节直点何敢背脊,而金铃突然在鞍上倾斜,手上变戏法般冒出一段彩⾊缤纷的绵带,眨眼间将六枚暗器裹⼊带內,顺势抛向远处,⾝法之利落,比何敢想像中要⾼明不少!

  显然,金铃这两下子也颇出出潘七的预料,他才只一愣,花花绿绿的绵带已长虹跨空也似卷到了他的面前,带过风涌,力道不小。

  何敢暗暗叫好,左手贴胁反攫,五指有如一只突张的钢爪,贺強眼看快要戳上敌人的背脊,却不得不大吼着场搞旋⾝,改换另一个攻击角度。

  三节很的前两节甫始翻起“响尾鞭”有如一条被怒的毒蛇回窜过来——由何敢的裆下回窜过来,从下向上,撕裂了贺強的黑⾐黑甲,扯粘起一缕连⽪带⾁的肌肤,也击中了贺強的‮腿两‬!

  “嗷…”

  大脸盘立时扭曲成一团不辨五官的异像,惨叫声仿佛从贺強的肺部挤庒出来,他捂着‮腿大‬连连蹦跳,惊得在锦带翻飞之下不住滚扑的活七险险被扯抛出!

  金铃跌下马来,非常‮奋兴‬的叫:

  “何敢,你威风够了,且把这只猴子留给我…”

  潘七从地下猛一个横走接近金铃,左手抖两枚金钱镖,右手暴挥处一对缀连着细韧铁链的“流星锤”分开上下截断金铃的退路,出招又快且狠,显见是打算和金铃拚命!

  也许是方才那一嚷嚷分了神,也许是以为落⽔狗打定了,金铃竟未料到潘七以这种方式近⾝扑袭,她的锦带回卷金钱镖,在⾝形本能后倾的一刹,早就估准位置的流星锤业已击向她的脑侧与肋。

  何敢眼见不妙,疾若鹰隼般居中切⼊,长鞭倏然菗闪为二,鞭梢子锐响着分点两枚锤头——就在运劲发力的瞬息,他骤觉五脏翻腾,像猛然烧起一把火,那种強烈的炙痛使他全⾝筋脉收缩,⾎沸升,两枚锤头的一枚被鞭梢顶斜坠地,另一枚却在长鞭力道不贵的刹那间微微一沉飞前“嘣”声击中何敢膛,将他整整打跌出五步!

  这突兀的变化,不但令金铃大惊失⾊,连播七也目瞪口呆,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这眼看就要失效的一招,居然能有如此意外的收获。

  口挨上一击的何敢,只觉⾎气涌,心脉断续,不仅双眼发黑,喉头泛甜,那股子烧自內腑的炙热更似要将他肝肺融化,痛苦极了,难受极了…

  呆了片刻的潘七蓦地跳起,也忘了大脸颊上那道浮肿瘀紫的鞭痕,狂声大笑不已:

  “上天有眼,上天真是有眼啊,这叫活报应,他娘的⽪,贺強讲得对,天下哪有吃定的事?姓何的,你算得准,老天爷比你还要准!”

  ‮狂疯‬笑骂中的潘七又突然沉寂下来,他想到了他的伙计贺強,惊惶四顾下,他发现贺強手捂‮腿两‬,半跪在路坎边,双目凸瞪,脸孔歪扭,凡看得见的肤⾁全透了青;这副模样,不只不像是贺強,更不像是活着的贺強!

  猴脸不可抑止的菗搐着,潘七咬牙切齿的咒骂:

  “姓何的,你这天打雷劈的杀胚,心狠手辣的屠夫,你有胆整死了贺強,老子就能将你剜剖腹,取出你的五脏六腑来祭他,老子要一寸一寸的凌迟你,一丁一点的活剐你!”

  惊魂甫定的金铃任是內心忐忑,也只得定下神来应付眼前的危机;她冷冷一哼,斜明着潘七:

  “怎么着?这一刻你就当换成你吃定了?何敢出了什么⽑病我不知道,如果你以为你胜券在握,也未免想得太美了点,潘七,何敢躺在那里是不错,可是,有个没躺下的,你琢磨着能摆平?”

  潘七⽪笑⾁不动的道:

  “我包得你好看,金铃人,你那几手三脚猫的把式唬不住七爷我!”

  暗中有点忧虑,金铃表面上却安然不惧:

  “莫不成你练的几套花拳绣腿就叫我怕了?潘七,你稀松得很。”

  上前一步,潘七狠的道:

  “只待我收拾了你,人,再剁下姓何的脑袋拎回去,就是大功一件,你且等着瞧,稀松不稀松,一时三刻便能见分晓!”

  躺在地下的何敢不是听不到,他不但听得到,而且字字清晰,句句分明,只是躯体的痛苦未减,四肢百骸都像针扎刀刺般在‮挛痉‬拳曲,尤其十指僵硬,不能发力,那感受就宛如处⾝梦魇之中,恐怖加上焦急,怒愤,却偏又无奈!

  先前那一锤之力,好在是受了鞭端的阻截,虽说力道中消,未曾完全顶拦,到底也化解了不少劲势,否则,何敢明⽩自己还要伤得更重,但令他惑的是,硬物的击撞在后,⾝体的突变于前,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现在,金铃似乎也豁出去了——拚不拚都得拚一场,横了心朝下耗说不准尚有生望,若是示弱露软,包管会叫姓潘的连⾁带骨全呑了;她显得相当镇静的道:

  “潘七,我人在这里,你要有本事,加上何敢的脑袋全由你带回去领功,怕的是你平步青云不得,却要打进十八层地狱!”

  潘七双眼透红,尖声叫骂:

  “看我活剥了你这利嘴利⾆的妇——”

  丈长的五彩铜带“霍”声飞卷,潘七猴模猴样的急速腾跳躲避,一连舞动着他的流星锤,一轮紧似一轮的向金铃,双方进退攻拒,刹时便混成一团。

  何敢业已定下心来,一面忍受着⾝体的痛楚,一面静静的运气调息;他倾耳聆听着金铃同潘七的搏斗,在风声的拂、力道的冲、脚步的回旋错里,他可以分判出两人的招式形像与动作景况来,于是,他稍稍感到点宽松,因为他知道金铃还抗得住潘七,至少,一段时间內不会落败。

  要争取的辰光就在这里,何敢非常希望自己能在这个空隙间使体內气顺脉畅,恢复功力,再不济也要爬得起,挣扎得动,他明⽩只要他⾝站起,那潘七不用再打,光吓就吓瘫了…

  就在他默默盘算的当口,蓦然听到金铃一声尖叫,跟着就是手掌击⾁的闷响,有一个躯体重重跌倒,跌倒在另一阵来嚎般的狂笑里。

  心腔子‮烈猛‬收缩,何敢奋力挣开眼⽪——眼⽪酸涩沉重,而视线朦胧模糊,在这样的一片晦里,他仍能看到金铃伏卧在地,潘七正一步一步向前去;在金铃倒卧处不远,那条锦带与那对流星锤纠成一团的弃置者,有若两条互相绕粘的怪蛇!

  何敢急得几乎噴⾎,他再也顾不得运息通脉,双手撑地上,口中大喝:

  “猴崽子,你给我站住…”

  这一‮劲使‬,才刚刚平歇下去的⾎气又突的浮翻搅起来,火炙般的痛苦也骤然撕扯着他的腑脏,他自己不知道脸庞已变成⾚紫,眼看着就像是去了半条命!

  方在近金铃的潘七,闻声之下不由惊得一哆嗦,他慌忙转⾝戒备,目光所及,才发觉何敢的状况,于须臾的征窒过后,这位猴模猴样的仁兄噤不住笑得活似花果山上称尊的齐天大圣:

  “姓何的,你就省点力气别再吆喝了,你看看你这副能样,业已是瞎子闻臭——离屎(死)不远啦,还在虚张你哪一门子的声势?”

  何敢任是两眼昏黑,五內如焚,却仍咬牙硬撑,嘶声吼叫:

  “猴崽子,你要是敢动金铃姑娘一汗⽑,我就能将你这⾝人⽪活剥下来!”

  嘿嘿笑了,潘七吊起一双“火眼金睛”道:

  “你一边风凉去吧,姓何的,我把你好有一比,你业已是心余力绌,強弩之末,鸟用也不管了,可笑犹在这里发威作态,当你家七爷是被唬着长大的?”

  又一阵逆⾎上涌,何敢拚命庒制着喉头那一股起的咆咳,昅着气将声音出齿

  “潘七…潘猢狲…狗急跳墙,人急上梁…你要再越雷池一步,我宁肯一头栽死,也会先把你的脖子扭断!”

  潘七双手叉,气势凌人:

  “可真是挖煤老三打飞脚——黑(吓)人一跳哪,姓何的,老子人就站在此地,你倒是上来扭断我的脖子试试?”

  何敢用力跃起,却在⾝躯上腾的一刹那又跌落下来,这一跌,他顿觉天转地旋,五脏六腑全移了原位,⾎气与心火在互混冲沸,骨节筋脉也都在纠叉错,这瞬息间的⾁体‮磨折‬,仿佛是一波汹涌的浪涛,差一点就呑噬了他的老命!

  望着仰躺地下,出气多于⼊气的何敢,潘七得意的着一双手:

  “早他娘叫你省省力气,你却不肯,现在这一摔才算把你摔老实了;姓何的,你且安心静养片刻,待七爷我将那金铃人弄服帖了,自会前来侍候于你。”

  尽管⾝子內外的痛楚到了极处,何敢却是神智清明,潘七的每一句话都令他觉得穿耳如穿心,他挣扎着,‮动扭‬着,竭力想站立起来,但他的四肢百骸竟是如此的不争气,任他怎样‮劲使‬,愣是没有效果。

  潘七朝着何敢遥遥吐了口唾沫,面露不屑之⾊。

  “我,这等货⾊也敢出来保镖闻道,却叫命好,⽩⽩容他端架势端了这许多年…”

  说着,他又转向了金铃,脸上浮起一抹狞笑,有些迫不及待的走了过去。

  也就是潘七那双猴爪子刚刚沾到金铃⾐裳上的时刻,他觉得有条影子掩进了视线——影子没有移动,只是静静的映在一侧,相当修长的一条影子,却决非树木或桩石的形象,显然是条人的影子。

  潘七呆呆的望着这条一动不动的影子,他在想,何敢是不能动弹的了,他的伴当贺強早就直着‮腿双‬了尸,而金铃就躺在眼前,自己便站在这里,那么,怎会忽然多出条影子来?又会是谁的影子?

  想到这里,潘七像突然见到鬼似的猛古丁跳将起来,一个箭步抢出三尺,抛肩回⾝,手掌心內业已暗扣住四枚金钱镖。

  一点也不错,映在地下的果然是条人的影子,那个人便安安静静的站在那边,嗯,好俊好俊的一个男人,⻩衫⻩靴配着飘扬的⻩⾊束发带,衬得他如⽟的面庞越发英端秀,无形中有股子人的雍容气势。

  ⼲澳涩的咽了口唾沫,潘七捏着金钱镖的两只手,手心全透了冷汗,他清了清嗓门,故意摆出一副狠厉霸道的姿态:

  “兀那后生小子,你放着坦大道不走,却跑来这里偷觑人家什么隐私?瞧你模样也像是混过几天世面,莫非不明⽩江湖上的忌讳?闷着头瞎撞撞,你眼看就离着倒霉不远了!”

  那人背负于后的双手轻轻伸展开来——我的天,敢情还握着一柄鹅⻩⾊⽪鞘的宝剑,鹅⻩⾊的丝穗飘呀飘的好不洒逸;人家态度十分温文尔雅的却措词強烈的开了口:

  “第一,我告诉你,我不是后生小子,第二,你行动鬼祟,话又太多,可见你⼲的不是桩好事,天下人打天下不平,我有责任查明底细。”

  潘七不噤浑⾝发燥,心火上升:

  “你有责任查明底细?你他娘算什么东西,竟敢半截冒出来管我潘七爷的闲事?你知道我是谁、属于哪个帮口?你是不想活了你!”

  那人目光四巡,文雅如故:

  “这地下的死人活人,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位姑娘,你似乎别有企图?”

  任是潘七老脸厚⽪,自己见不得人的心事被一个陌生汉当面抖搂出来,也未免有些挂不住,他咆哮一声,恼羞成怒:

  “你是存了心来找茬?你当我潘七爷会含糊你?混帐小子,再要意⽑了我,我把你这一⾝细⽪嫰⾁撕下来生吃了!”

  那人微微‮头摇‬:

  “我已告诉过你,我不是后生小子,更不是混帐小子,我有我的名姓,你这样随口海骂,我很不喜,只要我不喜,你就要后悔了——”

  潘七跺脚大叫:

  “竟来恫吓我?你这不开眼的相公兔子——”

  ⻩⾊的杉油轻拂,这人也轻声叹了口气:

  “我是‘珍珠’,南海‘-丽堂”的珍珠,我的名字叫贝心如,你知道我这个人吗?”

  潘七忍不住破口咒骂:

  “管你是他娘的珍珠还是蚌壳,但凡冲着我‘八幡会’挑衅启端的角儿,不论是哪一路的‮八王‬兔子贼,通通都要脫层⽪下来;珍珠?老子且先捏碎了你这颗珍珠再说!”

  垂下目光,贝心如意有几分怨惜的意味:

  “连我是谁都不知道,这个人还算是武林中人吗?尤其又这么嚣张狂妄,姿意辱骂于我,无名无实无分且通规矩通格,这种不知自量的人物我最是不能忍耐——”

  潘七恶狠狠的叫:

  “我,你当我就能受得了你?”

  忽然,侧卧在那里好一阵子没有动静的金铃幽幽透了口气,肢体也在轻微的移动,甚且能够暗哑的发出声来:

  “心如,杀了这个人…”

  贝心如料不到居然有人在此时际叫得出自己的名字来,他在短暂的证愕之后,立时‮奋兴‬的问道:

  “姑娘如何知晓在下之名?莫非曾是素识?”

  金铃挣扎着抬起上半⾝,惨⽩的面容上浮现一抹惨⽩的笑:

  “我是金铃。”

  那贝心如骤见金铃,仿佛受到什么‮大巨‬的震撼一样全⾝不可抑止的颤抖起来,双眼发直,如⽟的脸孔涨红,角更在一下急似一下的菗搐着:

  “金铃…金铃…我的小金铃,六年多没有你的音讯,却是找得我好苦,你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金铃舐舐下,不知是內心的痛苦或是⾁⾝的痛苦令她的神⾊暗晦涩,她勉強坐稳,语声虚弱无力:

  “先杀了这个‘八幡会’的奴才,我再详细告诉你…”贝心如连连点头:

  “当然,当然,我的小金铃,只要是你喜,休说为你杀一个人,就是杀一百个我也心甘情愿,眼下且无废了这厮,聊算是我们久别重逢的见面礼吧…”

  潘七亦同样不曾料及金铃会认识这位自称“珍珠”的南海来客,而且看情形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还十分特殊,不用说,他又算落了单,不独落了单,人家更要将他的一条人命当做“见面礼”来奉献,这股子很气未免呑咽不下,明明胜券在握可以为所为了,却半途杀出这么一个程咬金破坏好事,叫他如何不横心不眼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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