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在那宽敞的老屋宇里,那十几个经过相当磨折的汉子,此时仿佛重新回到了人世,他们庆幸自己的重生,庆幸自己能重见天⽇。虽然也经厉了生死挣扎,毕竟他们是活了过来,俱呜咽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默默的望着他…
宗正扬挽着虚弱的⾝子,道:
“老友,你们能有今天,大伙首先要感三个人,一个是咱们大洪门的新门主度小月,一位是咱们自家兄弟铁布⾐,还有一位义薄云天的河洛神剑云盖天,也是拔刀相助,肝胆相照的⾎汉子…”
云盖天连忙道:
“宗老将我说的太好了,这全该归功于度门主,他才是大功臣,如不是他,这场救援行动只怕不会那么顺利…”
度小月摇头摇道:
“大伙都别客气了,咱们都是自家人,今天各位能活着回来,这表示咱们大洪门气数未尽,往后在下需要兄弟们的帮助还很多…”
在这群人当中,以李标的武功最⾼,他也是大洪门的才俊之。
他理了理褴褛的⾐衫,站起来道:
“度门主,我们都是洪老爷子手下的老人,老爷子失踪后,我们兄弟曾四处打探,引起洪天霸的极度不満,他专横跋扈,从没有替大伙着想,只想当上大洪门门主,我们追随老爷子已久,不愿这样不明不⽩的改换门主,所以…所以…才…”
他呜咽的说不下去,眼眶里尽是泪⽔,这一哭立刻引发了所有逃出来的人心酸,哇哇地全哭出来,真是英雄有泪不轻掉,只是未到伤心处,这场面好感人…
度小月拍拍李标。
道:
“兄弟,所有的危难都已经过去了,咱们总有再出击的时候,过去的磨难会有代价的…”
李标点头道:
“度门主,咱们必须铲除这妖孽…”
度小月嗯声道:
“很快,我们不会等待太久…”
李标紧握双拳。
道:
“那好,我们大伙全听你的…”
度小月道:
“各位兄弟先在这里休养一些时⽇,洪天霸得到你们被救的消息,一定会查访各位落脚之处,目前咱们还不想让他知道咱们的蔵⾝之处…”
宗正扬哼声道:
“他知道了也没关系,大不了一拼…”
铁布⾐笑道:
“咱们现在不仅仅是斗力,更要斗智,要铲除洪天霸的势力,需要相当的耐心,他的羽⽑已丰,气候已成,如不拿出非常手段,还很难拔除…”
宗正扬点头。
道:
“铁兄说的不错。”
蓦地——
远处响起一串疾骤如雨的蹄声,那密集的蹄声由远而近,正是朝这个方向奔来。
宗正扬神情一变,道:
“他们找上门了。”
李标怒声道:
“也好,咱们正可-拼…”
淡淡的摇手。
度小月道:
“是单骑,不会是洪天霸…”
铁布⾐皱眉道:
“在这个时候会有谁来咱们这里?”
宗正扬起⾝道:
“我去看看。”
他还没起⾝呢,那蹄声已戛然而止,不多时,有家丁前来禀报,道:
“有位姑娘求见度相公…”
度小月一怔道:
“见我…”
他脑中百般思索,也想不出谁会在这节骨眼上要见他,他缓缓行去。
铁布⾐疾上前,道:
“门主,我陪你去…”
度小月笑道:
“不用了,我相信不会有事…”
灰蒙蒙的天际,尚有着清冷的寒意,度小月踏出屋外,只见一个⾝披斗蓬的⻩衫少女垂目低眉的站在那里,他略略一瞄,面生的很。
略略拱手,道:
“姑娘是…”
那少女缓缓抬起头来,一双眸珠里,竟有着森寒的冷意。
她轻声的道:
“你姓度…”
度小月连忙道:
“度小月正是在下。”
那少女问道;
“洪展云是你什么人?”
度小月一怔,只觉这少女口吻倨傲的不近情理。
他双眉一皱。
淡淡地道:
“姑娘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
那⻩衫少女冷冷地道:
“你只回答我的问话就可…”
度小月闻声大笑道:
“姑娘好霸气,哪有一面倒的道理,在下与你素昧平生又何需答覆你的问题…”
那少女薄薄的嘴一瘪。
道:
“你怕告诉我…”
度小月头摇道:
“那倒不是,只是姑娘这种口吻,实在不容易令人接受,如果你的口气和缓一点,也许效果会更好…”那少女冷冷地道:
“我叫施梦铃,你満意了吧?”
度小月拱手道:
“原来是施姑娘,失敬失礅,洪老爷子与在下亦师亦友,不知施姑娘打听洪老爷子有何见教?”
施梦铃面靥一冷。
道:
“这么说江湖传言是真的了,洪展云真的死了么?”
度小月惨声道:
“不错。”
施梦铃微感失望的道:
“他葬在何处?是死在何人之手?”
度小月头摇道:
“抱歉,施姑娘,这问题我无法回答你。”
施梦铃坚定的道:
“你非回答不可。”
度小月微怒道:
“那有这么不讲理的人,你这是強人所难…”
施梦铃哼声道:
“那没办法,谁叫你是他的徒弟。”
度小月不悦的道:
“如果我不回答姑娘所问…”
施梦铃冷笑道:
“你没有选择,我能找上门,你就应该知道我不是泛泛之辈,虽然你已得到洪展云的真传,但在我施梦铃的眼里,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这口吻既狂又傲,度小月自出道江湖尚没有见过这么不讲理的女人。
他不觉一笑,道:
“姑娘必有仗恃才会这样嚣张…”
施梦铃点头道:
“那是自然,久闻洪展云的⾎剑十二式辛辣诡异,我施梦铃自不量力,先向度朋友讨教讨教…”
一摇手。
度小月道:
“在下和姑娘无怨无仇,何须动手…”
施梦铃不屑的道:
“我和你虽无仇恨,可是姓洪的却和我仇深似海,他人虽死了,但他的传人却没有死,你度小月不会只接受他的大洪门门主之位,而不担负起他死后的恩恩怨怨…”
度小月想不到这年纪轻轻的少女口辞如此锋利,只用简单的几句话,硬将你牢牢的套住。
他冷冷地道:
“洪老爷子的任何事,在下都会担负起来…”
施梦铃眉宇一舒。
道:
“那好,你现在跟我走!”
度小月一怔道:
“去那里?”
施梦铃冷冷地道:
“去见一个你非见不可的人…”
度小月毫无所动,道:
“姑娘,你我素不相识,没有理由让我跟你去见一个更不相识的人,尤其在这种时候,更不适宜…”
施梦铃突然一笑道:
“你不要担心,我决不会和洪天霸一伙,今晚你们劫囚的事不要认为做的天⾐无,洪天霸的手下早盯上你们了,如果不是本姑娘揷手,你们还会这么安稳的在这里…”
略略一抱拳。
度小月道:
“那要谢谢姑娘了。”
施梦铃哼声道:
“我做这件事并不指望你来谢我,各人有各人的目的,我不过是希望我在办事的时候不要有人打扰我…”
度小月哦了一声道:
“姑娘倒很慡快,直截了当妁说出来…”
施梦铃一笑道:
“个如此,装也装不出来,度小月,忙我是帮了,你也必须帮我的忙,立刻跟我走…”
沉思片刻。
度小月道:
“看来我不去是不行啦,好,姑娘…”
⾝后传来铁布⾐的话声道:
“门主,千万不可…”
度小月大笑道:
“布⾐兄,难道你不放心…”
铁布⾐正⾊道:
“门主,你是咱们大洪门的希望,全门兄弟俱捏在你的手里,如果这位姑娘另有居心,那咱们…”
施梦铃不屑的道:
“我最讨厌多嘴多⾆的男人,多嘴的人都该打…”
她的⾝形还真快,快的令人目眩,仅那么一晃移,已欺⾝挥起一手照着铁布⾐挥出一掌,她⾝法轻灵快捷,仅那么一掌,看来是轻描淡写,却快速已极。
砰——
铁布⾐可没想到这少女这么不讲理,说动手连话都没说完,就挥掌拍来,疾切间,他张掌相“砰”然声中,他居然被打的连着退了三步,前气⾎嘲涌,只觉对方掌劲浑厚,打得他晃了好几下才稳住自己。
他变⾊道:
“姑娘好功力!”
施梦铃冷冷地道:
“这只是教训你,少开口为妙…”
度小月哼声道:
“姑娘出手伤人,当真自恃武功过人…”
施梦铃冷冷地道:
“你别不服气,我们会有机会手,你要教训我,那时候你可以尽量发挥,现在你必须随我走…”
度小月哼了一声没有理她,回头道:
“布⾐,这里由你照顾,我去会会对方,立刻赶回来,不要担心,我会照顾自己。”
铁布⾐还想再说什么,度小月已随着施梦铃的⾝后走了,两人⾝法快速,刹那便不见人影。
铁布⾐怅然的刚要回⾝,铁依依已忧容満面的走了过来,她望着两条逝去的人影,幽怨的道:
“哥,你怎么让度大哥只⾝涉险…”
铁布⾐苦涩的道:
“妹子,你怎么不觉睡…”
铁依依幽幽地道:
“我睡得着吗?从你们救人开始,我就没有合过眼,哥,这是玩命的勾当,唉,我真不明⽩,你们怎么会喜过这种⽇子…”
铁布⾐无可奈何的道:
“人在江湖⾝不由己…”
铁依依望着天际的云层,自言自语的道:
“我会要度大哥放弃这种飘浮不定,没有全安感的⽇子,终⽇打打杀杀,恩恩怨怨何时能了…”
铁布⾐全⾝一震,讶异的道:
“妹子,难道你喜上他…”
铁依依脸上立刻掠过一丝晕红,低声道:
“度公子为人正派,喜上他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铁布⾐知道自己这个妹子的心,认定了一件事,轻易不会改变,他不知道怎么劝这位妹子,只有苦笑的道:
“妹妹,喜-个人是件好事,但是你不能妄想去改变一个人,门主个倔強,如果你真喜他,必须要能适应他,否则…”
铁依依轻⾝移去,缓缓的道:
“我明⽩,我会努力去改变自己…”
那话声如幽如梦,听进铁布⾐耳中,心中泛起剧烈的震颤,他和这位看似柔弱的妹妹相依为命,对她的个了解甚详,她孤傲自赏,寻常人本不在她眼里,如今她居然喜上度小月,往后…铁布⾐不敢往下想,只是望着她那渐逝的⾝形,愣愣的站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好,良久,不自觉的深长叹了口气…
破庙——
在清冷的晨曦中显得那么孤零,晶莹的寒露近着微出的晨晕红泛出金⻩的闪烁,施梦铃在这破庙之前停了下来,她恭⾝的站在庙门口,只听里面传出一个苍老的语声道:
“是铃儿吗?”
施梦铃恭声道:
“娘、铃儿回来了。”
那女子嗯了一声道:
“还有一个人是谁?”
施梦铃看了度小月一眼,道:
“是咱们要找的那位度公子…”
庙里的女子“哦”了一声道:
“请他进来吧,娘有话问他…”
这间破庙早已年久失修,断瓦残垣,仿佛已很久没有人在这里上香膜拜了,度小月进⼊庙中,只见-个中年妇人坐在一张木椅上,此刻双眸有如森冷的利刃不瞬的凝视着度小月,她似乎没有料到度小月会长得那么潇洒,讶异的道:
“你就是度小月?”
度小月拱手道:“正是在下。”
那妇人点点头,道:“洪展云可是你师⽗?”
度小月长昅一口气,道:
“在下与洪老爷子亦师亦友,他老人家对晚辈爱护有加,不仅传了在下所有武功,更将大洪门…”
那妇人摇手道:
“我不想知道这么多,我只想知道他人在哪里…”
度小月心中一黯,道:
“洪老爷子,他…他…”
那妇人厉声道:“他可是死了?”
度小月惨声道:“不错,老爷子是死了…”
那妇人仿佛被巨雷重劈一样,全⾝竟簌簌的抖颤起来,她那微红的脸庞在这一刻忽然变的苍⽩,仰天一声惨笑,尖声的道:
“死的好,死的好!”施梦铃颤声道:
“娘,你怎么啦,咱们不是说好了吗,只要找着洪展云的后人,一样可以报仇,一样可以雪恨…”
她第一次看见⺟亲这样难过痛苦,刹时慌了手脚,扑向那妇人的怀中,居然跟着哭了起来,拿出一条绢帕,替她娘抹⼲脸上的泪痕,这少女倒很孝顺…
度小月如堕五里雾中,尚未弄清楚怎么回事,那妇人已将施梦铃一把推开,已指着度小月道:
“他死在谁的手里?”
度小月苦涩的道:
“老爷子几年前已中别人毒手,全⾝武功早废,这次在下照顾不周,被洪彪所害…”
那妇人一震,道:
“洪彪,是那畜牲…”
施梦铃面上杀机一涌,道:
“娘,你认识他…”
那妇人仰天一声长笑,道:
“我何止认识这小畜牲,简直…”
施梦铃站起⾝来,道:
“我去洪家大院将这混帐抓过来,杀了他给娘出气!”
那妇人一瞪双眸,叱道:“胡说!”
施梦铃被骂得一愣,道:“娘!”
那妇人冷冷地道:
“这是娘和洪彪的事,用不着你来心,度小月,我只想问你一件事,你是不是要为洪展云报仇…”
长昅一口气,度小月坚定的道:
“当然要报仇。”
那妇人点头,道:
“很好,洪彪必是你追杀的第一目标…”
点点头,度小月正⾊的道:
“不错。”
那妇人瞪着双目,视着度小月道:
“如果我要你放手,你可愿意?”
度小月真被这陌生妇人弄糊涂了,看她的神情和口吻,仿佛和洪展云有莫大的深仇大恨,可是言辞语间又像和洪展云有相当的关系,洪彪是凶手,是惨害洪老爷的刽子手,就凭洪老爷子和他那层关系,他已无法被天地所容,徒为师报仇是天经地义的事,这妇人制止自己追杀洪彪,其居心叵测,愈来愈令人不解——
度小月正⾊的道:
“不可能,我绝不容洪彪逍遥法外…”
那妇人生气的道:
“洪展云死在洪彪的手中也可以说是报应,你姓度,他们都姓洪,凭什么不放手,嗯…”度小月愤愤地道:
“前辈是強人所难,在下不再想争辩…”
施梦玲冷冷地道:
“我娘的话就是金科⽟律,你必须答应…”
度小月不噤被这对⺟女怒了,自进这间破庙开始,他尽量庒制自己的怒火和不平,此刻,这对⺟女一直在咄咄人,实已忍耐到极限,他不屑的道: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施梦玲怒声道:
“你敢不听…”
这少女真是烈如火,语声未落,⾝子已跃了过来,挥出那洁⽩的手掌照着度小月挥洒出十余掌,休看她年岁不过十七八岁,那灵活的⾝手却不容忽视,掌掌劲力十⾜,招招都是制人死命。
度小月连着避开五掌,沉声道:
“姑娘一再相,休怪在下不客气了。”
施梦玲嘿嘿一声道:
“谁要你客气了,有本事施出来呀…”
她可是毫没松懈的连攻数掌,度小月怒声一哼,旋⾝两个轻折,猛地双拳并出“砰”一声,将施梦玲击退八步,她粉面苍⽩,叱道:
“你敢…”
那妇人沉声道:
“退下!”
施梦玲虽然心有不甘,但对自己的娘却百依百顺,她急忙闪开⾝形,退在那妇人⾝边,不悦的道:
“娘,这个人不给他点教训…”
那妇人叱道:
“凭你那点微末之技,有何能力教训别人?孩子,度小月已得洪展云真传,眼下的他连娘都不敢说会赢他…”
施梦玲那服了这口气,自⼊江湖以来,她随着娘千山万⽔,踏遍五湖四海,可说是出手无往不利,可曾输给过谁?她和度小月胜负未分,而娘却将他说得那么利害,当然无法令她咽下这口气,道:
“娘也太瞧得起他了。”
那妇人横了施梦玲一眼,道:
“度公子,洪展云未死之前,我曾恨他恨得要撕了他,可是今夜我证实他真的死了,我又忍不住有些伤感,我和他之间的怨恨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完,总之,我希望你放过洪彪,至少你不能杀他…”
度小月深昅口气,道:
“老前辈,我没有理由放过他,他是杀害洪老爷子的凶手,杀人者死,不要说我饶不了他,连老天都不会原谅这种人,也许你和洪彪有某种程度的关系,这我不管,我只是要替洪老爷子报仇…”
那妇人脸⾊变了数变,道:
“难道你要我跪下求你…”度小月一怔道:
“老前辈何出此言?在下…”
那妇人冰冷的道:
“你是我杀你,难道你看不出来我不想伤害你,毕竟你是洪展云的传人,这里面关系复杂,我不希望你的固执而将事情弄得不可收拾…”
度小月怒声道:
“要我不杀洪彪,除非他是洪老爷子的儿子…”
他这话是在愤愤的情形冲口而出,谁知那女人闻言脸⾊刹时变的苍⽩,全⾝竟抖颤起来,一行泪⽔沿着脸颊流了下来,施梦玲颤声道:
“娘、娘…”
那妇人抖颤的道;
“他是洪展云的儿子…”
这话不仅使度小月呆住了,连施梦玲也僵在那里,谁也没有想到洪彪会是洪展云的儿子,这话如果传进洪彪的耳中,只怕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那女人说出这话自己再克制不了那庒抑的心绪“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度小月呆呆地道:
“他真是洪老爷子的儿子…他真是…老前辈、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那妇人一抹泪痕,道:
“他是洪展云唯一的命子,你忍心让洪展云断了洪家之后,度公子,如果你杀了洪彪,只怕洪展云在九泉之下都无法原谅你…”摇头摇,度小月道:
“我不信,如果洪彪真是洪老爷子的儿子,哼哼,他断不会杀他的老子,这是天理不容的事呀…”
那妇人凄苦哼道:
“这是秘密,洪彪自己也不知道洪展云是他⽗亲,唉!人世间最不幸的事,就是遇上生⽗而不识,更不能原谅的是他亲手害了自己的生⾝之⽗…”
度小月已被这残酷的事实弄得愈来愈不解了,尤其是这妇人的⾝份更是讳莫如深,他冷静的问道:
“前辈何以证明洪彪是老爷子的儿子…”
那妇人蓦地抬起头来,颤声道:
“我是他娘呀,我怎么不知道…”
度小月一震,脫口道;
“你是师娘…”
施梦玲也诧异的道:
“娘、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洪展云是娘的仇人么,怎么又变成我的爹了?娘,请你说明⽩点,你简直把女儿弄糊了…”
那妇人像被触起了前尘往事一般的,顿时陷于痛苦的回忆中,她双眸呆滞的望着远处,道:
“二十年前,我和洪展云在五台山朝⽇峰上认识,他那时候初创大洪门,正执掌大洪门的牛耳,江湖提起大洪门无不敬畏佩服,我俩互相仰慕而成莫逆之,在一次偶然的机遇里,我俩都酒醉而不能自制,而做出令人遗憾的事,在相聚的一个月里,我怀了孕,而他却弃我于不顾,只恋大洪门的盛名,本没有容纳我的意思…”
施梦玲恨声道:
“爹也太狠心了一一”
她居然改了口,那妇人瞄了她一眼,道:
“人在功利权力的惑下,会失去了理智,他那时争霸江湖早将我俩的事置诸脑后,我几番去信俱无回音,而我的肚子愈来愈大,终于生下了两个孩子…”
施梦玲睁大的双眸,脫口道:
“娘生了双胞胎…”
那妇人沉湎于往事中,本不理会她,继续道:
“我托人带信给他,原想他一定会来看我,就是不来看我,也会来看看孩子,至少这是洪家骨⾁,谁知三个月后,洪展云没有来,洪天霸却来了,他告诉我,他哥哥和我之间这段情缘,只能算是人生中的一个黑点,绝无结果,当时我真气得恨不得杀了这两个孩子,但后来我想想这只能怪自己瞎了眼睛,而命洪天霸将男婴带走,一个人养一个,从此断情绝义,绝不往来…”
度小月似乎了解的道:
“那女的是施姑娘,男的是洪彪…”
“嗯”了一声,那妇人点头道:
“一点不错,我带着玲儿每⽇以泪洗面,传她武功,慢慢将她带大,可是却愈来愈不甘心,愈来愈恨他,就这样是我们⺟女下场了…”
度小月沉思道:
“前辈恕我有句话要说…”
那妇人一怔,道:
“你有何话要说?没有关系,反正我已将当年的事全抖了出来,也不怕你笑我…”
度小月恭敬的道:
“在下不敢,前辈和洪老爷子的恋情不该有这种结果,也许这是我的直觉,我和老爷子相处时⽇不短,他绝不会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我怕其中有人没有将你的消息传达给他,而老爷子本不知道你已有⾝孕…”
那妇人一呆,道:
“我怎么从来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施梦玲脫口道:
“娘,当局者呀,那时候,你満腹愤怨,哪有功夫去想这些事情,如果当时你能冷静下来,也许…”
那妇人颤声道:
“度公子,你是据什么理由有这种想法?”
度小月淡淡地道:
“道理太简单了,洪天霸将洪彪带回大洪门,很显而易见的没有将洪彪给老爷子,否则怎么连老爷子都不知道是他儿子?其中是不是另有破绽…”
那妇人恨声道:
“经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问题了,唉!这都是命,如果当时我不被恨冲昏了头,也许不是今⽇这种结果…”
施梦玲愤愤地道:
“娘,咱们找洪天霸算帐去…”
那妇人冷笑道:
“洪天霸如果真⼲了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娘当然不会饶了他,拆散人间姻缘这是可聇的事…”
施梦玲凄然的道:
“娘,我既然知道洪展云就是我⽗亲,为人子女的总要尽子女之孝,女儿要祭拜他老人家…”
施梦玲情刚烈,个耿直,但却天生纯孝,突然晓得自己生⽗的消息,当然较之常人动而痛苦,她企盼地望着她娘,希望她能应诺…
那妇人早已満面痛苦的道:
“如果真是洪天霸在其中搞鬼,这事自然不能怪你爹,我必须要弄清楚真相,非讨回这个公道不可…”
自洪展云离她而去,她曾恨极了这个负情汉,可是恨归恨,看见玲儿⽇渐长大,她总觉得自己爱比恨多,毕竟洪展云是她一生的男人,度小月旁观者清,一语惊醒了她多年的惑,顿时将心中的恨意洗化了不少,施梦玲要求祭亲奠洪展云,她嘴里虽是不悦,却已默许了。
施梦玲焦急的道:
“娘,我的话你还没有答复我呢…”
那妇人长叹道:
“咱们先找洪彪再说。”
度小月淡淡地道:
“前辈,洪彪只怕不会认你这个娘…”
那妇人一震,颤声道:
“为什么?他毕竟是我生的呀…”
度小月暗中叹了口气,道:
“洪彪此刻名利攻心,已是大洪门的少门主,他岂肯轻易放手这大好前程,依在下看来,前辈这番心⾎只怕要⽩费了。”
那妇人哼声道:
“如果这孩子真的丧心病狂,连自己的娘都不认了,只怕天都不能饶他,唉,度公子,我请你念在洪展云的份上,替老⾝办件事…”
度小月躬⾝道:
“前辈尽管吩咐,在下定当尽力…”
那妇人双目盈涨,道:
“去将洪彪给老⾝找来。”
度小月躬⾝道:
“好。”
施梦玲急声道:“你可知道他在哪里?”
度小月一怔,道:
“目前我虽然不知道他躲在哪里,但在下兄弟却都是此中好手,方圆百里內,找个人当非难事…”
那妇人叹道:
“度公子,你别⽩忙了,洪彪在明月老胡同里有位月儿姑娘,是他的相好,他每晚都在那里过夜,你这时候去,一定能找着,我和玲儿都不方便去那种地方,所以要⿇烦你跑一趟——”
度小月点头道:
“他只要在那里,我一定把他带回来…”
他说完话,迈开步子,转⾝而去,那妇人望着他那健硕的⾝子,不噤黯然的道:
“如果彪儿能像他该有多好。”
晨风有着些许的寒意,那早起的耕夫早已在掇拾着地上的牛粪,赶车的早已着晨曦,驮着米粮去赶集了,明月老胡同在城西不远处,度小月向路人一打听,立刻知道在哪里了,那路人露出诧异的眼光,心想这人可真急,大清早就往那种地方…
“金红院”三个大字很显眼,在胡同里的左前方,他移步推门而⼊,里面的人尚温在热被窝里呢,真他妈的琊,在这种地方,哪有这早起来的,好不容易有个老汉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度小月拱手道:
“老丈,请问月儿住哪间…”
那老丈眼睛,道:
“我的爷,你没搞错吧,月儿是咱们洪大少爷常年包下了,她早已不接外客,你还是另找别人…”
度小月苦笑道:
“老丈误会了,我不是来找乐子的,我找月儿有重要的事要告诉她,所以赶了个早…”
他忽然想到在这种地方最管用的是银子,急忙伸手⼊怀摸出一块碎银塞进老汉的手中,那老汉真是见钱眼开,态度全变了,他朝最里的一间屋子一指,道:
“我的爷,你怎么不早说么,嘿嘿,喏,就是那间房,可要轻点,洪少爷可惹不得…”
度小月哪听得那些罗嗦,一移⾝,人已抢进了最里那间的房门口,他轻轻敲了敲门,半晌,里面才传出一阵娇脆的笑声,道:
“谁呀,大早来敲门…”
度小月庒低了声音,道:
“我有事要向洪少爷禀报…”
那娇柔语声又道:
“少爷,有人找你…”“哦?”洪彪似乎睡意还浓呢,月儿已启开了门,度小月如风般的冲了进来,他略略一瞄上的洪彪,冷冷地道:
“你还真会享受…”
洪彪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看花了,大清早怎么会是这位爷找上门,顿时睡意全消,全⾝流出了冷汗,僵坐在上,愣愣地道:
“你…你…”度小月淡淡地道:
“慢慢穿,别急,我有耐…”
洪彪的手伸了几次,就是没有勇气伸手拔枕间长剑,他是见识过这位爷的武功,弄不好立刻就会丧命,月儿也发现情况有点异样,她声道:
“少爷,怎么了?哪儿不对…”
这位月儿长得一⾝好⽪肤,真是细⽪嫰⾁,一张脸也蛮俏的,就是那双眼神有点不太正经,老往度小月⾝上瞄呀瞄的…
洪彪愤愤地道:
“妈的,你这娘们,谁叫你放他进来的…”
月儿“哟”地一声道:
“我的爷,⼲⿇这么大的火气,既然你不他来,我赶他出去就是了,⼲⿇大清早就骂人…”
洪彪怒声道:
“站一边去!”
月儿对洪彪还真有点怕呢,她虽然満肚子的委屈,却不敢表示出来,乖乖地站在前,不再多说话。
洪彪看了度小月一眼,道:
“姓度的,如果你想杀了我出口气,你尽可动手,我洪彪的武功也许不如你,可是却还有点骨气…”
淡淡幽幽地一笑,度小月道:
“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杀你,易如反掌,以你所犯的罪行,的确死罪难免,可是今⽇我是受人之托,要请你走-趟…”
洪彪一怔,吊在口那块大石头总算放下一半,度小月说不杀他,一定不会伤害他,他长吁了口气,道:
“如果我不去呢?”
度小月笑道:
“你还有选择吗?洪彪,我虽然不杀你,我却没保证不整治你,如果你自信武功⾼过在下,你不妨去拉你头的剑,我会给你一个很満意的待…”
此刻——
月儿吓得脸⾊苍⽩,颤声道:
“我的爷,你可不能伤了洪少爷,我们‘金红院’可全是洪少爷的照应才生意兴隆,如果你伤了他,洪老爷子会拆了我们的‘金红院’…”
洪彪叱道:“闭嘴。”
吓得全⾝一哆嗦,月儿的话急忙打住,不敢多说一句,只是骇惧的瞪着度小月,満脸企求之⾊…
洪彪终于穿戴整齐了,他冷冷地道:
“姓度的,这里可是我的地盘,你要称強,未必能讨得好处,不如咱们约个地方,做一次了结…”
摇头摇,度小月道:
“别跟我斗心眼,这方面我可是老手,你那点心眼瞒不了谁,洪彪,识相点,别在这里找霉头,毕竟这是你的安乐窝,在这里栽跟斗,往后你来的可不会太光彩…”
洪彪恨声道:
“好,我跟你走。”
他转头对月儿又道:
“告诉他们,我跟姓度的办事去了。”
在这时候他不能再撑下去了,他知道自己那点玩意儿在人家眼里本上不了台面,他只希望月儿能把话传出去,如果传到爹的耳中,他一定会设法援救自己…
月儿早被这种场面吓呆了,她本没听进什么,洪彪已随着度小月走了,过了很久,她才呼叫来人,而他俩早已不知去了哪里。
光自空中洒落下来,照得満地金⻩,那间破庙中,此刻已点燃了两腊烛,素香鲜果,供展云的灵位,洪彪一走进庙中,已被眼前的景象吓傻了,他只觉背脊上透着一股凉意,徒觉手脚发软,混⾝不自在…
他看了屋中两个人一眼,道;
“姓度的,你…你…”那妇人抬起头来,长叹道:
“洪彪,你还不跪下!”
洪彪一颤,道:
“我为何要跪…”
施梦玲哭道:
“在爹的灵位前,你难道不该跪么?”
洪彪惑而不知何解的道:
“爹,这是什么意思?”
那妇人黯然的摇头摇,道:
“洪彪,你也许还不能接受这件事实,这也不能怪你,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洪展云是你的爹…”
“呸!”洪彪怒声道:
“这真是他妈的什么跟什么?我爹是洪天霸,只要认识我的人,谁不知道我是洪天霸的儿子,洪展云是我大伯,我承认,但要我本未倒置,嘿嘿,恕不相信…”
那妇人变⾊道:
“你可知道我是谁?”
洪彪摇头摇道:
“我管你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妇人泣然的道:
“我是你娘呀,苍天呀,何忍?连骨⾁都不能相认,这是什么报应…”
洪彪更难以置信了,他如坠⼊云雾之中,愈来愈不能让他信服了,他仰天一声长笑,道:
“姓度的,你这是逍遣我,先叫我认爹,现在又多了个娘出来,你们简直胡闹,如果喜玩这种游戏,你们自己玩吧,我可没趣兴…”
那妇人沉声道:
“你不相信?”
洪彪哼声道:
“你是嘴里満口柴胡,本证明不了什么,如果你真是我娘,可有证物让我信服…”
那妇人点点头,抹⼲了泪⽔,道:
“很好,彪儿,如果娘记得不错,你左臂上应该有块珠砂记,你和你妹妹是双胞胎,两个人生下来就有这个记号,你先告诉我,有没有这记号…”
洪彪心弦剧烈的一颤,这颗珠砂记从小就长在⾝上,连他爹洪天霸都不知道,只有喂他的娘知道这个秘密,这妇人能一语说出这个秘密,的确令他十分诧异,他愣愣的望着这个已渐苍老的妇人,已觉这妇人的脸庞与自己有几分酷似,他的心忽然狂跳起来,呼昅也逐渐沉浊,半晌,他还是摇头摇道:
“我还是不相信。”
施梦玲怒叱道:
“你这个畜牲,在娘的面前,连亲人都不敢相认,我问你,我们编造这个故事来骗你的目的在哪里,我是图你的银子还是图你的人,洪彪,头顶之上有神明,你会遭到天打雷劈,万劫不复…”
洪彪苦涩的道:
“你们叫我怎么去接受这个事实…”
那妇人转头朝施梦玲,道:
“玲儿,把你⾝上的⽟佩拿出来。”
施梦玲应了一声,将挂在颈间的一个寒⽟龙佩拿了出来,那妇人将⽟佩放在洪彪的眼前,轻声道:
“孩子,你可见过这种⽟佩…”
洪彪的目光再触及那块寒⽟龙佩,心口已剧烈的跳动起来,这块⽟佩对他来说太悉了,自小他就有这么块⽟佩,始终挂在前,从没有离过⾝,他也慌的掏出前的⽟佩,两块⽟佩竟然是一模一样,如果说这是巧合那也太巧合了,他愣愣地道:
“怎么-样的⽟佩…”
那妇人闻言哇地哭了起来,呜咽的道:
“这两块⽟佩是当年你爹和娘定情之物,生下你们后,为了纪念我和你爹的那段姻缘,我将两块⽟佩送给你们兄妹,为的就是将来可以相认…”
洪彪见他娘提出两样证物来证明他的⾝份,不噤半信半疑了,他纵然再顽強也无法推翻⾝上的珠砂记,和这对⽟佩,他看了看施梦玲,果然施梦玲的眼神和神情与自己相仿佛,他沉思了半晌,道:
“这事实在太残酷了,我爹为什么从来没告诉我这些事情?他只说我娘在我周岁的时候生病而死,怎么会半途又多出个娘来,真令人想不透…”
那妇人慈爱的道:
“有许多事要和你爹面对面的谈…”
洪彪心中一急,道:
“你不能跟他谈…”
那妇人鼻妇子里哼了一声道:
“为什么?难道洪天霸想将这件事瞒一辈子…”
洪彪苦笑道:
“这事对孩儿前途大有影响,我已是大洪门的少门主,如果我爹知道我已了解这件事,他会废了我的…”
那妇人生气的叱道:
“你这个逆子,只知道当什么‘少门主’连自己的娘也不认了,难道你也不认祖师宗,唉!你杀害你爹已犯下天条,法理难容,现在,你又为了那些虚名而不知悔改,彪儿、彪儿,天要灭你,娘也没有办法救你…”毕竟这是她的儿子,她在爱之深责之切的情形下,只希望自己能点醒他,渡化他,施梦玲听的却深不以为然,她素来脾气不好,闻言后,叱道:
“人家大洪门的正主儿是这位度公子,别认为洪天霸真能当上门主,他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难保…”
洪彪恨恨地瞄了度小月一眼,道:
“他是我爹的徒弟,不该和我…”
度小月冷冷地道:
“我是为义理而争,并不贪恋那个门主之位,如果你能洗心⾰面,重新做人,我会把大洪门给你…”洪彪哼了一声道:
“谁信你的鬼话…”
那妇人拭着眼泪,道:
“你还不跪下,给你爹磕头…”
洪彪一呆,道:“这…”度小月冷声道:
“跪天跪地跪⽗⺟,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虽然洪老爷子死在你手,那时候你还不知道他老人家就是你爹,你毕竟是杀他的凶手,现在你自己向你爹待吧…”
洪彪毕竟还有善良的一面,想起自己犯下那不可饶恕的杀⽗重罪,顿时手脚冰凉,悔恨与愧疚纷至沓来,那圆睁的目珠里居然有些润,他“砰”地跪在洪展云的灵前,悔恨的道:
“爹,我错了!”
那妇人面上渐露出一丝笑容,自言自语道:
“我失去的孩子终于又回到⾝边了…”
施梦玲却冷冷地道:
“我看他未必肯回头…”
洪彪上了三炷香,磕了三个响头,也抹⼲了目中泪⽔,霍地站了起来,走到那妇人面前,自动跪在地上,道:
“孩儿见过娘…”
那妇人动的扶着他道:
“孩子快起来。”
洪彪站起⾝来,面⾊一冷,坚定的道:
“你虽然生下我,却没有尽到做娘的责任,养育我的是洪天霸,是我爹,要我改变这个事实已不可能,况且我有我的前程,有我的⾝份…”
那妇人没料到洪彪突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她仿佛遭到雷击一样,全⾝不停的颤抖起来,眸中泪⽔如串连的线条样的掉下来,指着洪彪,颤声道:
“你,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