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故旧
黑暗中,影子气吁吁的奔到近前,脸上的神情十分奋兴:
“老板,我们运气不错,就在那片林子过去,有一道斜坡,哈,坡上居然有户人家,还是幢砖瓦房哩,你说凑巧不凑巧?”
查既⽩道:
“会不会是幢废弃了的空屋?你看清楚有人住在里头?”
影子忙着:
“错不了,屋里业已掌起早灯,亮晃晃映着人影闪动,庄稼人起⾝抢在⽇头前,包准是在做朝食啦,咱们快一步过去,说不定正好讨碗热粥喝,顺便要两个⽩馍,又解渴,又搪饥——”
呑了口口⽔:“娘的,我们使银子买!”
影子道:
“那就更方便了,能加买点蛋⾁食什么的,吃起来就益发适口适心啦。”
⾕瑛笑道:
“经你们这一说,我也觉得嘴馋起来,这些天来总是饥一顿少一餐的,庒没好好吃过喝过,待会找上那户人家,可得央他多弄点慡味的东西补一补…”
查既⽩道:
“就是这话,最好能买上一只老⺟炖它一锅,再加个蹄膀肚子或火腿什么的提提味,噴噴,老子一个人就⼲得下半锅,哪怕花上一百两银子也情愿!”
影子摸着肚⽪,喉结不停上下移动:
“我的亲娘,馋虫业已爬到嘴边啦,想想看,那油旺旺的一锅炖,锅里衬着半肥瘦的蹄膀,红⽩问的火腿片浮沉着,香味不但扑鼻,更且沁心;老板吃半锅,剩下半锅我和⾕瑛也就好歹消受啦…”
⾕瑛道:
“我们还等什么?”
点点头,查既⽩手指林边:
“走,开路吃炖去!”
走过那片稀疏的树林子,果然看到斜坡上孤伶伶的那户人家,不错,是两间相连的砖瓦房屋上的烟卤还在袅袅冒着炊烟,敢情真是在做早饭啦。
“咕”的呑了口唾沫,查既⽩好像已经看到那锅热腾腾,香噴噴的炖摆到桌上了,隐约间,他似乎还闻到了那股了人的汤味道。
影子抢在前面,于微露的曙光中举手叩门——十分温文尔雅的举手叩门。
只敲了几下,门里已传来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
“谁呀?”
影子先把自家的⾐衫抚整了一番,然后才以一种非常和悦的腔调回话:
“我们是几个过路的行旅,为了贪图赶路,夜里走得早,这一大段脚程赶下来,真叫又饥又渴,特地上门来讨碗⽔喝,还请行个方便…”
厚重的土门轻轻启开,屋里的灯光映照着那当门而立的人——嗯,是一个老年人,一个老年的女人。
那老太婆眯着眼打量影子,皱纹重叠的面孔上展现出一抹笑颜,她咧开那张于瘪又缺了几颗牙齿的嘴巴,说话有些不关风:
“呵呵,原来是赶夜路的外乡人,小伙子,你们一共有几位呀?”
影子陪笑道:
“老大娘,我们一共三个人,叨扰之处,必有小小补报…”
站在较远处暗影中的查既⽩,一听那老太婆说话的声音,觉得颇为耳,他稍稍向前移近了点,仔细瞧去,却差点笑了出来!
真他娘的人生何处不相逢,那门里的老太婆不是别个,竟然就是前些⽇子趁火打劫,硬索了查既⽩三万五千两银子买命钱的‘虎姑婆’牟香!
这时,牟香笑得更亲热了,她一偏⾝子,摆出好一派慈祥长者的悄梯神情:
“唉呀,说什么补报不补报?出门在外的人,谁没有不便的时候?快别提这些,小伙子,招呼你的伴当进屋来坐,巧得很,我这才熬好一锅稀粥,蒸妥两笼⻩面食呢…”
影子微微躬⾝,感的道:
“多谢老大娘慷慨,我们也就敬领了。”
说着,他赶紧回头低叫:
“老板,老板,人家老大娘有请啦…”
牟香双眸闪亮,喜不自胜:
“小伙子,你还是和你们老板一道搭档的呀?你们老板在哪儿发财哪,蒙黑起早的赶路,必是有一票重大的生意等着做吧?”
不待影子回答,查既⽩己从昏暗中露了面,他笑呵呵的道:
“可不是?牟大娘,所以我⾝上尚带着大笔的现银,成把的金银子哩!”
牟香不噤呆了呆,由于屋里亮,外头黑,她一时没有看清说话的人,却相当警觉的往后退了一步,仍然笑得恁般和气:
“外头是哪一位呀?听口气似乎还认得我老婆子——”
重重抱拳,查既⽩⽪笑⾁不动的道:
“在下姓查,人称老查,牟大娘,咱们可是有一阵子不曾把晤啦!”
牟香神⾊急速变化着,嘴里却夸大的叫嚷出来:
“我道是谁?想不到竟是你老查来啦,老查啊,这天下真是何其大义何其小,我这才在吩叨着不知什么时候见得着你,你却自己找上门啦,稀客稀客。老查,快请进来坐,我老婆于要好生看看你…”查既⽩心里窃笑——娘的,好一一个积世的老虔婆,你倒不是想看看我查某人,只打谱用面子先把我老查稳住,再图后谋罢了!
他哈哈笑着,大大方方的朝门卫走,影子在旁有些惘的道:
“老板,啊,你和这老大娘竟是素识?”
查既⽩挤眉弄眼的道:
“何止素识?我们在银钱上还有来往哩。”
三个人进了这间摆设耝陋的堂屋,牟香先招呼着他们落坐,一边拉开嗓门朝里喊:
“熊娃子啊,叫小狼把稀粥和馒头端出来,再切盘野味、洗上一把葱⽩,我们家里来了贵客啦!”
里屋有人答应着,牟香这才眯起双眼端详查既⽩,她在上下打量一阵之后,不由头摇叹气。
“老查,看来你似乎时运仍然不济,怎么弄得般狼狈法?全⾝里外又是⾎污、又是灰土,就像刚和什么人大拼之后仓皇奔命的模样…”
查既⽩也叹了口气:
“你正说对了,牟大娘,这些⽇子来,我可的确过得不顺当,尽和刀口子结缘,他娘就同个卖人⾁的差不离了,说起来,咳,真叫惨…”
牟香満脸同情之⾊,她仿佛相当关切的道:
“都是和些什么人卯上啦?天可怜见,你⾝上那横一道、竖一条的伤口,连我光看着心里全透⿇凉,割在⾁上一定痛死人啦,唉,老查,你也真是的,自己一点也不珍惜自己⾝子,人要这样挨割挨剐下去,能撑得多久哇?”
查既⽩当然不会告诉对方他是和谁结了仇,他清楚牟香的底细,知道这老婆娘是个标准“见利忘义”的东西,大半辈子全靠落井下石的招数挣金搂银,如果牟香探悉他们乃是和近在飓尺的“丹月堂”结下梁于,十有八九会暗里前去通风报信,领取赏金,查既⽩可不愿再花一次买命钱、再遭一次可能对实际毫无帮助的勒索!
嘴,他故意愁眉苦脸的道:
“牟大娘,人是⾁做的,⾁长在我自己⾝上,我又不曾发疯发癫,怎会如此作践自己?也是没有法子啊,事情罩到头上,总不能顶着,扮熊耍孬一样要遭罪,伸头一刀,缩头亦是一刀,就不如硬着⼲啦!”
牟香跟着不着边际的感叹了一阵,又冲着影子和⾕瑛问查既⽩:
“老查,这两位是?”
查既⽩简单明了的道:
“朋友。”
“哦”了一声,牟香道:
“能跟着你同患难,必定是极其要好的朋友了?”
查既⽩笑笑,道:
“不错,我们是极其要好的朋友。”
指了影子,牟香道:
“这小伙子叫你老板,我还以为是你的伙计呢。”
耸了耸肩,查既⽩道:
“我们是伴当,原没什么主从之分,大概我比他痴长几岁,在称呼上他⾼抬我一点就是了…”
这时,影子呑着口⽔,低声道:
“老板,那锅汤…”
查既⽩打了个哈哈,道:
“你不提,我还差一点忘了,是的,那锅汤…”
牟香下解的道:
“汤?什么汤?”
查既⽩一本正经的道:
“牟大娘,不瞒你说,这几天来,我们三个可是受了不少磨折,吃没吃好,喝没喝⾜,人被蹋糟得不成话啦,所以么,我门想吃点好的东西补一补,也把枯⼲的五脏庙滋润一下,我们一致决定。先来上一锅老⺟炖的汤,汤里再加个时子、一段云腿,汤要熬得浓、⾁要炖得烂,当然,里面能再加点香菇竹笋什么的配料,就他娘更美了…”
牟香愣了片刻,忍不住大笑起来:
“我说老查呀,看样子你们三位可真是被腾折得不轻,以你老查的⾝份场面,平⽇里别说吃只,吃块⾁,哪怕是现炖一只活凤凰你也不会觉得稀罕,瞧瞧眼下吧,只不过是熬锅汤,你竟说得这般郑重其事法,倒叫我一时傻住啦,老查呀,先头我还以为你打谱叫我准备一锅人⾁汤呢…”
查既⽩忙道:
“听你这一说,似乎炖锅汤不成问题?”
牟香嘿嘿一笑,双掌连拍:
“熊娃子,昨天你打的那只山不是早用文火炖在灶上了么?这夜一熬也该熬出味来啦,给我一道端出来,为娘的便少补一次,权且替贵客加道菜吧…”
里问又一声答应,随即从门后转出一个怪人来——说这人“怪”一点不错,精瘦的⾝躯,肤⾊黝黑透亮,肌⾁结实扎,块块坟突如栗,全⾝上下汗⽑浓密茸生,偏顶着一张狭长脸庞,脸上的五官也都是细窄的,两眼却绿光隐,这人的形态间,颇具有那么点狼味,再加上他斜披袒肩的灰褐狼⽪挂靠,看起来就益发接近了。
这怪人左手上托着一瓷钵的稀粥,右手拎着二浅口竹筐的⻩面悻谆,头顶上更顶着一只大木盘,木盘中尽是油亮鲜郁的大块卤⾁,还有把切⾁的刀子揷在上面;稀冒着热气,悻伸散发着刚出笼的暖香,而卤⾁的芬芳尤其引人⼊胜,这些味道加合在一起,人便不饿,也会透着三分饿了…
查既⽩不由食指大动,他着一双手连声赞叹:
“往昔里真他娘人在福中不知福,大鱼大⾁视若糟糠,今番受过委屈,才知道那是人间珍品,果腹充饥的无上妙物;瞧瞧这滚烫的米粥,热腾腾的馒头,油旺旺的卤⾁,我,就算吃了下地狱,我姓查的也情愿!”
牟香笑嘻嘻的道:
“尽情的吃吧,那只山也该炖烂了;还是昨天熊娃子使弹弓猎着的,好大好肥的一只彩羽⺟山,怕没有四五斤沉,膘垂油厚,包管出味,就叫巧,像是端端为着你们炖上锅的…”
看着那怪人一样一样朝桌上摆置这些吃食,查既⽩连呑口⽔:
“感谢老天爷的恩赐,竟在大地上孕育了这么多美味可口的食物给我们享用,人他娘活着能够吃原就该心満意⾜了,想不透为什么还有那些层出不穷的争纷纠葛,莫非个个都是⾝在福中不知福?”
牟香指着木盘里大块大块的卤⾁道:
“啊,这是鹿⾁,这是免⾁,那一块是野猪的后腿⾁…全都经过老卤淹泡,味道香醇厚重,你们且先吃着,吃了以后如果能够心无他念,志无他求,将一切望全泡在口腹的満⾜之內,则我老婆子不惜再割下自己⾝上的人⾁来飨食各位!”
原来牟香所言乃是大框框套着小框框——画中有画(话),暗驳查既⽩的一时感叹,⽪里秋,是指人活着那能端巴望填肚⽪算数!
查既⽩老实不客气的拿起一个馒头,一分为二,就着木盘里的小刀切下一大片鹿⾁来夹往当中,牟香正等着看他那张嘴大嚼之状,查既自己把夹⾁馒头送到她的面前:
“牟大娘,不是我多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之心却不可无,你要叫我们这三个饿鬼开始大嚼,能不能先吃一口给我们看?”
牟香先是脸上变⾊,却随即接过夹⾁馒头来,咬上一大口,跟着又咬上一大口,一边劲使咀嚼,边愤然作声:
“这年头,不是好人做不得吗?我老婆子満腔热诚,一片真挚,却换来人家的猜虑疑忌,早知道,还不如关上大门来个不理不应,也少了这些呕事!”
已走到里屋门边的那个怪人,闻声之下站住脚步,侧脸望向牟香,是一副“听命行事”的架势,看情形,他对牟香似乎十分尊敬忠耿。
一挥手,牟香没好气的道:
“没有你的事,小狼,进去帮熊娃子的忙!”
等那叫小狼的怪人走了进去,查既⽩和影子、⾕瑛三个已开始动手吃喝起来,查既⽩一面狼呑虎肌一边陪着笑,伊晤不清的道:
“你可…,别生气,我说牟大娘,江湖走道,我少不得谨审点…哦,却绝对没有猜忌你的念头…我说牟大娘,今天你我立场互易,你也会像我这样做…可不是?”
牟香咬着夹⾁馍,悻悻的道:
“一片好心,被人当成驴肝肺,这世道还像个世道么?我们也算旧识,你这么不相信人?”
又切了一大片狸腿⾁朝嘴里塞,查既⽩顺手再咬进半个⻩面悻谆,他他腮帮上鼓得老⾼,在上下颚的用力咬合动作中,更用木勺舀了大半碗米粥:
“相…信…我怎会…不相信你?这只是例行…,公事…”
哼了哼,牟香走过去端起耝瓷碗来,大口嚼昅碗里的米粥:
“好,不用你说,这粥,我老婆子也替你。例行公事,的品尝过了,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伸出油腻的大手,查既⽩替⾕玻也舀了一碗米粥送过去,边冲着牟香瞅牙一笑:
“放心,牟大娘,对你我是早就放心了…哦,刚才你是说了些什么来着?好像说要割你⾝上的⾁给我们吃?”
牟香怒道:
“如果你们只需填肚⽪就能清心寡,再无他求,我就可以这么办!”
喝了一口粥,查既⽩笑道:
“我乃是有感而发,牟大娘。,你之与我论调不同,只是因为你不曾像我们这样遭过渴饥,一朝你也尝试尝试,想法就会有异了…”
牟香找了张椅子坐下,翘起二郞腿,幽凄凄的冒出几句话:
“老查,你照实说,你们真的是凑巧摸到这里的?”
劲使呑下口里的东西,查既⽩瞪眼道:
“然则你以为我们是怎么来的?就算你还欠我五千两银子,我也犯不着到处追踪或寻查于你呀!”
牟香眼珠子一翻:
“我欠你五千两银子?”
查既⽩打着哈哈:
“莫不成你还忘啦?我说牟大娘,你不是救过我一遭么?你不是为了救过我那一遭而向我索取了二万五千两银子的报酬么?”
牟香形⾊自若的道:
“不错,救你与你那伴当一命,我并不认为二万五千两银子的需索有何过份之处!”
查既⽩笑道:
“是不过份,而且我也照付了,牟大娘,问题在于你老人家多拿了我五千两银票,说好二万五千两的报酬,却超额五千两成为三万两,这不是你欠我的么?”
牟香微微一怔,又作寻思之状,好一阵子,才“哦”了一声,是种恍然而悟的表情:
“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好像不是我有意多拿,缘因你的银票数额凑不拢我们谈妥的价码,少一张就欠数,多一张便超出,而我呢,偏又一时找换不开,所以,啊…”查既⽩咧开大嘴:
“所以,牟大娘你便索兴超额先收五千两了,你说过,多出来的钱算欠我的,这一欠,可有好长一段辰光了吧?”
脸⾊一沉,牟香老大不快的道:
“要好耍滑不耍赖,我老婆子走三江过五湖,肩膀上跑得马、胳膊上立得人,什等场面没见识过、什等境况没经历过?区区这点银子,难道我还会坑你骗你?老查,你也未免小看我了!”
查既⽩忙道:
“决无此意,只是碰巧遇上了,顺便提提而已,牟大娘,总不能说,我老查连开口都不该吧?”
哼了哼,牟香道:
“放心,老查,我老婆子只要该收的,不该我要的我乃分文不取,你不信,无妨堆座金山在我前面试试,我连瞅也不会瞅上一眼!”
查既⽩呵呵笑了,他心里在想,这老太婆真他娘生了好一巧⾆,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明明是落井下石,节骨眼上捞横财的黑心主儿,偏偏就能假撇清,扮出那等的三贞九烈,冠冕堂皇来,娘的,堆座金山给她看?不必金山,只那么一堆银屑,这老婆子就必定两眼眩花,准备动点子玩活人了;所谓光打九九不打加一,虎姑婆乃是专门打那加一的一,一家伙就能把人砸个死去活来!
牟香直视查既⽩,恼怒的道:
“你笑什么,莫非我说得不对?”
连连点头,查既⽩道。
“对,对。牟大娘,你说得对极了,我也知晓你一向是这样的人一一耿直清介,一丝不苟,该你的是你的,该我的是我的。”
牟香一仰脸,道:
“犯不着再加条尾巴,那五千两银子,我决计会还你!”
拱拱手,查既⽩道:
“多谢多谢,这倒真是及时雨,⾝处如此困逆,原携财物业已四大皆空,正愁难以为继,大娘慷慨,好歹撑过这阵艰难,几个人添⾐补食,想是够了…”
这时,一边的⾕瑛像已吃,她刚把手上的耝瓷碗放下,満口塞着卤⾁的影子已急忙含混不清的示意:
“等等…后头还有哩…还有汤没喝…”
正待伸手切⾁的查既⽩赶紧缩回手来,冲着牟香一瞅牙:
“可不是:我倒差一点忘了,光叫这些耝⾁稀粥填満肚子,香噴噴的汤就喝不下了啦;我说牟大娘,那锅炖呢?彩羽⺟山、油重膘厚的彩羽⺟山?”
牟香没好气的道:
“也没见过这么嘴馋的人一一你们稍候,少不了那锅,我老婆子五千两⽩花花的纹银都不想赖你分文,岂会赖掉一锅?”
就在这时用卜⾼大耝壮的熊娃子已从里屋走了出来,双手用厚厚的棉布挚托着一只瓦罐,好家伙,盖子尚未揭开,那阵子的香气己透鼻⼊胃,真是纯正浓郁的原汁汤!
熊娃子仍然是以前的那⾝穿着打扮,一点也没有变化,查既⽩看在眼里,不噤暗中怀疑,这位汉苗合种的女人,是不是再也没有其他行头了?
瓦罐端置桌上,牟香亲手掀开盖子,哗,汁的异香腾腾升浮,便越发浓重甘腻,引得人馋涎滴;牟香先给自己舀了一碗,一边撮吹散热气,边噴噴有声的昅嚼了两口——她这也算是“例行公事”证明汤的成份绝对只是汤。
影子拿起查既⽩与⾕玻先前喝粥的瓷碗,连⾁带汤各舀了一碗,分别递到二人面前,他自己舀的那一碗,乖乖,差点就溢出碗口啦。
⾁炖得很酥很烂,油⻩稠浓的汤汁上浮着片片薄膘,另有几星浅褐的菇丁浮沉其问,端的⾊香味俱全,不曾⼊口,光看着已是大大的享受了…
查既⽩也撮嘴吹拂汤面的热气,然后,他深深呼昅着,大口大口喝下半碗汁——咂着⾆头,他无限満⾜的长嘘:
“我他娘,活了这大半辈子,竟不知道汤有这么个好喝法,我说牟大娘,真正是多谢,就凭这一手调羹之妙,你⺟女俩何苦去吃杂八地?专开个店卖炖连汤,财就发不完…”
嘿嘿笑了起来,牟香眼睛闪亮:
“老查,果然有你说的这么适口?”
又大口喝完碗里的汁,查既⽩道:
“决不是故意巴结,牟大娘,我险险乎把⾆头一遭呑下肚里了!”
牟香似是十分受用,她眉开眼笑的道:
“这只山可不是我调理的,乃是我家熊娃子的手艺;老查呀,我家熊娃子不但人生得标致,闺女该会的她也全会,不论女红刺绣,量布裁⾐,不论下厨调羹,洒扫整洁,她都精巧勤快得很;再说呢,她会的而一般姑娘连边都沾不上的就更多了,她力大无穷,上山砍得柴,下海摸得鱼,功夫好、心眼活,要是哪一家儿郞有幸得我们熊娃子垂青,呵呵,这一生一世享用不尽啦…”
人⾼马大的熊娃子,居然也懂得害羞,她那张大脸盘浮起一抹酿红,依蹭在牟香⾝边扭捏着,一边还拧绞双手,好一派娇羞不胜的模样。
查既⽩不觉呑了两口唾,却不知怎的一开口仍然嗓门发沙:
“啊,牟大娘这位令媛,确然不同凡响,有她独成一格的长处,将来,啊,端看是哪家小子有这个福气了…”
忽然又叹了口气,牟香道:
“可恨这丫头偏又目⾼于顶,等闲人看不上眼,年岁也不小了,青舂虚耗,她虽说不急,我这为娘的却替她担心;女娃子大了,总不能成天到晚仍跟着娘老亲闯道混世,吃杂八地呀,再这样下去,丫头越发野得不像话啦!”
查既⽩陪着笑道:
“正是这话,令媛固然一片孝心,要多侍奉你几年,然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这做⺟亲的可是期望早早替令媛说妥婚事,也算了却一桩心愿;不知牟大娘你是否业已相中什么人家的儿郞?”
牟香头摇道:
“这倒还没有,婚姻主要靠缘份,此外也得我们家丫头中意才行,咳,她呀,好像大底下男人没一一下放在眼里,以前就有好些个俊俏小子粘过她,这丫头却连理都不理人家…”
说着,她转过头去,怜爱的瞅了瞅依在⾝边的熊娃子,这位耝膀阔的“大”姑娘腼腆的哼卿了两声,似乎想钻进她娘怀里的架势。
查既⽩深深昅了口气——只有这样他才不会笑出声来,他连连眨着眼,扁着嘴,表情有些古怪,影子见状,赶忙又舀了一碗汤送过来,查既⽩捧起汤碗,急急昅喝,却又差一点噎了气。
牟香格格笑道:
“慢点吃,慢点吃,真个饿鬼投胎不是?就算我们熊娃子的东西做得可口适味,你也别过了量呀,看看这副德…”
放下瓷碗,查既⽩手抚肚腹,打着嗝,十分満⾜的道:
“了了,真个了,牟大娘,一饭之赐,胜过平时三⽇之饮。谨此致谢,辰光不早。我们也就不再叼扰啦!”
牟香殷勤的道:
“急什么呀、老查,多⽇不见,好不容易叫你误打误拒的碰上了,正是机缘难得,咱们可得多聊聊,你放心,我这里有吃有喝。包管比你现在享用的更要丰盛精致,而且我家熊娃子的手艺你尝试过。我再叫她多下功大,准备几样拿手的菜式出来给大伙打打牙祭…”
查既⽩忙道:
“心领心领,牟大娘,且待下次再来相扰,我们实在有事在⾝,延宕不得,盛情⾼谊,我老查就代表大家多谢啦。”
牟香盯着查既⽩,忽道:
“老查,你们到底是招惹了哪一路的神圣?看你惶惶栖栖,心绪不宁的样子,显见对方来头不小,能把你老查得这么狼狈的主儿,当今天下,扳指头数一数还的确没有几个!”
⼲笑一声,查既⽩道:
“这个,牟大娘你就不用打破砂锅问到底了,总之不是脸面上有光的事,即使我不说,往后你迟早也会知道…”
略一沉昑,牟香道:
“好吧,你不愿讲,我也不好多问一熊娃子啊,你到为娘的房里,就在头柜第三只菗屉,去数五千两银票来。”
熊娃子点着头走进里屋,望着好庞大的背影,查既⽩低声问。
“牟大娘,你这位姐小,不会说咱们汉语么?”
牟香好像有些窘迫的笑了笑:
“怎么不会?你没听见我都是用咱们的言语同她说话?她只是,啊,嗓门不大细致,声音稍稍耝了一点而已,女娃子嘛,就因此不大爱开口啦!”
“哦”了一声,查既⽩道:
“原来如此,其实乃小⽑病,算不了什么,算不了什么。”
此刻,熊娃子又从里面大步行出一一真他娘是龙行虎步,虎虎生风;查既⽩着熊娃于満脸堆笑,暗里却在叹气;似这样一位庞然大物的女子,有谁敢要敢娶,还委实得有点胆量才行!
接过熊娃子手上的一叠银票,牟香手指沾着唾,一张一张仔细数着,然后,她给查既⽩,边郑重其事的道。
“你且点点数,别说我老婆子少了你的!”
顺手将银票朝怀里一塞,查既⽩笑道:
“不必了,若连你牟大娘都信不过,这天下之大,还有谁人可信?不会错啦。”
影子和⾕瑛已经站起⾝来,查既⽩亦起立拱手:
“再一次多谢,牟大娘。”
牟香笑嘻嘻的道:
“好说,有空来玩呀,我们不一定尚有合作的机会哩…”
查既⽩內心窃笑,表面却一本正经的道:
“当然当然一一一”
先走到门边的影子已将前门启开,他习惯的巡视四周,又跟着有了动作——不是开步外出的动作,而是暮然把门关上,迅速往后退回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