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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路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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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片片的⻩!

  那一片片的绿!

  ⻩的金⻩,绿的碧绿。

  绿的是⾼粱棵,⻩的是大麦地,这是北方大草原上的点缀,真的,一眼看上去,麦浪起伏,⾼粱连绵,一直延伸到天地相持的那一线处。

  这,让人看在眼里并不觉得单调,相反地,在北方这耝犷、豪放的原野里,假如没有⾼粱棵、大麦地,跟那⻩雾一般的蔽天风尘,它就不算是北方的原野。

  花林烟草,细雨微风,吴侬软语,羞月云裳,这是江南,北方的原野跟江南的景致自然是不大相同,要不然何以区别南北。

  在这片大原野里,有那么一条路,路面宽敞平坦,由天的这一边,延伸到天的那一边,其间过很多大山,穿很多叠林,越很多…总之,它很长很长。

  它不属于官家,因为这一大片原野就不属于官家。

  固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是不知怎地,这一大片原野就不属于官家,它属于民间的某一家,而怪就怪在官家从不过问这片土地,是既不征税,也不纳租,官家的人甚至于离它远远的。

  这条路,有人给它起了个名字,叫“万安道”

  顾名思义,那就是说走在这条路上,一切都是平安的。

  “乾隆年,笑呵呵,一个制钱儿俩饽饽”这是这年头流传北方的几句童歌、民谣,由这风句里,不难看出在这乾隆年间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物价平稳而便宜,一个制钱儿能买两个饽饽,百姓⽇子好过,过得舒服,自然就笑呵呵了。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不平安的。

  不,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那只是指大体,实际上那个年头,那块地儿上却有不平安的凶险事儿。

  剪径、打闷、劫镖车、拦行旅,甚至于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的事,时有耳闻,屡见不鲜。

  所以,人们都企求平安了。

  那么,从某地去,最好走这条“万安道”只要你在“万安道”上行走也好,骑马也好,坐车也好,绝不会有丝毫损失,盗贼他本就不敢踏上这块地儿,就别提动你了。

  万一有人动你一汗⽑,不要紧,你丢了什么,有人赔你什么,十天半月之內,你丢的东西一件不少地原璧归还,送到你跟前来。

  那倒不是说这一路上有人保镖,没有,你绝看不见一个,可是就有人保你平安无事,一路顺风。

  走这条路要花钱,但不多,无论老少,每人一个制钱儿,只给一个制钱,走吧,你放心大胆地走吧。

  这不比走任何一条路划算?

  固然,走别的路不必缴什么路费,可是仔细盘算盘算,半路上丢了东西,甚至于连命都保不住,跟一个制钱儿比比,哪个划算?

  所以,这条路“生意”极好,好得让人眼红。

  眼红归眼红,可是,从四阿哥宝亲王弘历,一变成为乾隆爷的头一年到如今,官家也好,武林侠义也好,江湖草莽也好,下五门、下九流的窃贼也好,就没人敢正眼看它一下。

  然而,这种情形能维持多久?十个人里有九个人都说没问题,这种情形绝对能一直维持下去。

  可是只有一个人,说今天就要出岔子…

  “万安道”上,两辆⾼篷马车间隔约莫十丈地在缓缓驰动着,看上去,这辆马车却很别致。

  瞧上篷那么⾼,车比普通的马车要大一倍,连套车的马都是四匹,这是为什么?

  再看,马车那⾼⾼的车篷上,布着一层⻩尘,那有砂,也有土,车一动就扑簌簌落下了一层,但没有用,这一层刚落下,另一层很快地就又布上了。

  套车马不知是什么⾊的,总之你要不细看,那八匹马就像是当年山东第一好汉秦琼秦叔宝的那匹⻩骠马,全是⻩的,连一杂⽑都没有。

  天晓得,那也是砂跟土,一层⻩尘。

  车辕上是两个中年汉子,个头儿却壮,⾝上有⻩尘,脸上、眉⽑上全有。

  车就这么向前驰动着,旅途枯寂,风尘之苦更难堪,下一站的宿头还不知道有多远,不说话那能憋死人,每辆车上那赶车的汉子,都在闲聊着。

  聊着聊着,前面那辆车的车辕上,那空着手的汉子,破口骂了起来,他两手猛然一阵拍了⾐裳,恨不得把一⾝⻩尘都掸掉。

  “娘的,今儿个琊门里透着玄,风不算大,可尘土怎么这么重啊!土地爷也不行行好…呸!说着说着,一嘴砂土,他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

  另外那执着鞭拉着缰的汉子,适时开了口:“老赵,吃这碗饭是天生的命了,就少抱怨,这条路咱们又不是走一天了,怎么个情形你还不知道么?走在‘万安道’上你还抱怨,那走在别的路上的人该怎么办呀!你要嫌苦,车里待着舒服去!”

  “车里?”那姓赵的汉子两眼一翻道:“你他XX的这不是寻开心么?谁听说赶车不在车辕上赶车,缩到车里跟客人一起舒服去?车里大姑娘、小媳妇儿,男女老少挤得満満的,哪有我的座儿呀?”

  他这话一点也没说错,后面那辆车不知道怎么样,这辆车可真挤得満満的,大姑娘、小媳妇儿,男女老少都有,掀开车篷一角往里看,紧挨着车后坐着的,是四名彪形大汉,个个浓眉大眼,一脸络腮胡,长像耝犷剽悍,看上去怕人,一边各坐两个,就好像把门的门神。

  没错,要真有点事,他四个还真管事,你瞧,他四个的胳膊比人‮腿大‬都耝,看样子壮得一巴掌能打死一条牛犊子,那还不管用?

  他四个头戴“三块瓦”风帽,近领口的扣子都没扣,袖子卷着,里扎着一条宽⽪带,脚下是鹿⽪靴子,不知道是⼲什么的?总之看上去怕人。

  可不是么?挨在他四个⾝边坐的那两个⾐着讲究,模样儿像富商的老头儿,就一个劲儿拼命往这边挤,生似怕碰着他四个。

  两个老头儿怀里各抱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行囊,搂得紧紧地,生似怕人夺了去。

  再往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而紧靠着车前坐的却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儿。

  她,穿一⾝细布袄,一块纱布包着头,装束打扮很平常,但不平常的是她的人。

  瞧,她约摸廿多岁,有点瘦,但瘦不露骨,那纤小的⾝躯,隐隐透着一种常人所没有的⾼华气度,超人的气质,那双修长、⽩暂,十指尖尖的⽟手,抱着一个小包袱,小包袱放在她紧并着的‮腿两‬上,绝不像那两个老头儿抱得那么紧。

  再看她的娇靥,那张娇靥,吹弹破,虽然有点⽩,但那可能由于劳累,虽然有点憔悴,但那也掩不住她那绝世的风华,她清丽如仙,美绝尘寰,那排长长睫⽑下的一双清澈、深邃的美目里,隐蔵着无限的智慧。

  任何人看她一眼,在惊为天人之余,目光会马上收回去,因为你会觉得她圣洁⾼贵,目光不敢有丝毫随便。

  她要是看你一眼,你会觉得她那双目光像两把利刃,能透视你的肺腑,你整个的人。

  她是这么个人儿,配上她那⾝朴实无华的装束,你更会觉得她像一株雪里寒梅,跟这些人坐在一起,尤其是跟那四个彪形大汉,你会觉得很不调和,油然而生怜惜之感,怕汗珠儿熏了她,也怕车里的一切沾辱了她。

  她微闭着一双美目,像在假寐,四个彪形大汉之中,有两个瞅那两个老头怀里的行囊,有两个目光放肆地一直逗留在她脸上,可是她茫然无觉,清丽的娇靥上,笼罩着一丝丝寒霜般冰冷。

  车里,没人说话,很静。

  而车外那两个赶车的汉子的话声,却清晰地传进了车里,还用说么,听他俩的就够了。

  听!

  “咦!老王,你瞧,我说今儿个琊门儿里透着玄吧,可一点不假,半天空里那只鸽儿,怎么老在咱们头上盘旋呀…”

  随听一个说道:“去你的吧,睁大眼睛瞧清楚了,那是鸽子么,那是雕,老雕,你没见过么?”

  “咦,真的,这只雕怎么会是⽩的,怪了,我长这么大走南闯北,什么都见过,可就没见过⽩雕…”

  那大姑娘猛然睁开了一双美目,美目中闪漾着一种令人难懂的异采,她是像在想什么,突然,转眼望向四名彪形大汉,怪了,一直虎视的四名彪形大汉,这时候脸上的神⾊洋溢着一片不安,还有一丝丝惊骇。

  深深的一眼之后,她收回了目光,目光是收了回来,可是,她轻皱黛眉,又像在思索什么。

  车外的话声又传了进来。

  “嘿!娘的,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我没有弓箭,要不然哪,就学那唐朝的廖礼,一箭把它下来带回去养着玩儿…”

  “别他XX的吹了,就是有弓有箭,你会使么?”

  吹牛的那个笑了,是窘迫的⼲笑。

  但是刚笑没几声,那笑声突敛住了,随即换上了诧异而带着诅咒意味的话声:“这是他XX的哪个缺德鬼⼲的,在大路上堆这么一大堆石头,想⼲什么呀,让人翻车好看笑话,咦,瞧!那堆石头尖上还揷着一…一鸟⽑…还是⽩的…”

  “娘的,准是哪个调⽪捣蛋的孩子堆的,没法子,停下车去搬吧,娘的,就别让我碰上…”

  车停了,大姑娘的美目睁得更大了,显见地,她那双黛眉也皱得更深了。

  再看那四个个彪形大汉,脸上的神⾊更见不安,惊骇之⾊也越见浓厚。

  车头,车辕上那个中年汉子跳了下来,勒好缰,揷好鞭,就要去搬石头,后面那辆车上传了话声:“喂!前面的,怎么回事,⼲什么停车呀?”

  那姓赵汉子没好气地道:“问个鸟,想知道就爬过来瞧瞧!”

  嘴里说着,他转⾝就要去踢那堆石头,只听一个清朗话声由路旁那一大片⾼粱地里传来了出来:“踢不得,谁敢动那堆石头,谁就马上躺在那堆石头边上。”

  姓赵的汉子吓了一跳,一收腿,转眼喝问道:“谁呀?”

  “我!”

  随着这声“我”⾼粱地里⽩影闪动,那一棵棵比人还⾼的⾼粱一阵晃动,从里面洒脫异常地走出了个人。

  他,⾝材颀长,穿着一⾝雪⽩的长衫,说不出有多么潇洒、飘逸,背负着手,举止像个斯文的公子哥儿。

  的确,单看那⾝材,那袭雪⽩的长衫,潇洒、飘逸的气度,他该是个罕见的俊汉子,美男儿。

  然而,可惜不能往上看,他那张脸,⾊如淡金,⻩⻩的,没一丝⾎⾊,像正害着大病,鼻梁⾼⾼的,很,不相衬的是那张嘴,两眼眼神犀利,还隐一种慑人之感,而不相衬的又是他那双残眉!

  这么个人,这么一付长像,怎不令人惋惜,令人扼腕,连姓赵的汉子都怔住了,他瞪着眼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你,你是谁?”

  ⽩⾐客转眼间已到近前,手从背后伸了出来,那只手,五指修长,如⽟,手里还拿着一柄折扇,他反手一指,咧嘴而笑,好⽩好整齐的一口牙:“我是我,你不是骂堆石头的人?就是我!”

  正愁找不着主儿哩,姓赵的汉子,一听这话,火登时冒了三丈⾼,原来瞪着的眼,瞪得更大了,往前猛然跨进一步,气虎虎地道:“好哇,原来这堆石头就是你…我还当是哪个熊孩子堆的呢,你这么大个人了,这是什么意思,快把这堆石头给我挪开,要不然…”

  ⽩⾐客笑昑昑地道:“要不然怎么样?”

  姓赵的汉子一卷袖子,发了横:“要不然我就揍人!”

  “揍人!”⽩⾐客笑了,摇‮头摇‬,道:“石头要挪你自己挪,我懒得动手,也没工夫给你废话,去叫你车里的人一个一个都给我下来…”

  姓赵的汉子没说话,一听他不但不挪,说话还这么难听,抡起拳头就要揍人,而突然…

  ⽩影一点由⾼空下,像飞星陨石,只那么一闪,姓赵的汉子“哎哟”一声,抱着头往后直退。

  退了两步松手一看,天,不得了,手上有⾎,他脸⾊一变,立即叫了起来:“这…这只雕是你养的…”

  ⽩⾐客微一点头,道:“不错,它是当世罕见的异种,产自‘昆仑’绝顶…”

  姓赵的汉子道:“我不管它什么种,出在那儿,你叫雕伤人…”

  “怪我么!”⽩⾐客笑道:“谁叫你动辄出拳,先动手打人,老实告诉你,它没啄你的眼,已算是天大的便宜…”

  姓赵的汉子一听这话跳了脚:“好哇!你…”⽩⾐客笑容一敛,目中寒芒暴,直姓赵的汉子:“少废话,这‘万安道’上我第一次作案,我不愿伤人,你可别惹火了我,要不然我先让你躺在这儿!”

  姓赵的汉子跟姓王的一听两字“作案”脸上顿时变了⾊,只觉两条腿发软,混⾝打哆嗦,尤其姓赵的汉子,他被⽩⾐客那一眼看得从脚底下冒冷气,机伶一颤,结结巴巴地道:“朋…朋友,这,这是‘万安道’…”

  “我知道!”⽩⾐客冷然说道:“要不是‘万安道’,我还不在这儿作案呢,我老,实告诉你一句话,‘万安道’从此改为‘不安道’去,叫他们下车去!”

  姓赵的汉子刚一犹豫,⽩⾐客冷然一句:“你可别惹我,自问有这石头硬么?”

  手一挥,一扇子敲在石头上,天,那块‮硬坚‬的石头应手粉碎,像被铁锤砸了一下,碎石飞。

  姓赵的汉子吓傻了,姓王的汉子魂飞魄散,抖着两条腿就往车后走,⽩⾐客陡然一声冷喝:“站住!你⼲什么去?”

  姓王的汉子一哆嗦,脫口一声惊呼,⽩着脸道:“我!我去叫客人下…下车去!”

  ⽩⾐客威态一敛,笑了:“那也一样,别怕,去吧!”

  姓王的汉子到了车后,不用招呼,刚才的那一番话,车里听得清清楚楚,四名彪形汉子低着头首先跳了下来站向一旁,紧跟着男男女女扶老携幼都下来了,走在最后的大姑娘,她神⾊出奇的镇定,手里提着那个小包袱,下车第一眼就望向车前,⼊目⽩⾐客那张脸,她先是一怔,继而很快地又恢复了镇定。

  缩在车里打哆嗦,不肯下来的是那两个老头儿。

  ⽩⾐客一句话:“不下车也可以,只问他是否愿意等到了地头之后,让人抬着下去!”

  这句话吓人,也马上发生了效用,那两个老头哆嗦着忙下了车,⽩⾐客笑了,往后车一摆手,道:“后面车上的人不用下来,我只要这一辆就够了。”

  这个作案的怪,他竟然有个“够”字!后面车上的莫不立即暗中念佛。

  ⽩⾐客背着手,迈着洒脫步,首先到了四名彪形大汉面前,一打量四名彪形大汉,笑问道:“我看四位这⾝打扮很眼,四位可是来自‘东北’?”

  四名彪形大汉一脸畏惧神态,都点了点头!

  ⽩⾐客紧跟着又问了一句:“马家的人?”

  四名彪形大汉面露希企之⾊,忙又点了点头。

  ⽩⾐客道:“知道我么?”

  一名彪形大汉开了口:“您,⽟翎雕…”

  ⽩⾐客笑道:“不错,没想到我这个号能远传到‘东北’马家人的耳朵里,颇堪‮慰自‬了,阁下,我明⽩四位的来意,只是马大当家的不该出这么远的兵,更不该在这所谓‘万安道’上做案,假如这件事不是被我事先获悉,这两车的财物不但全没了,只怕命也会丢好几条,我现在告诉四位,事,我揷手了,马大当家想要的东西我截下了,四位是回头还是继续往前走,我不管,可是我话说在前头,绝不许伤人,更不许‮犯侵‬妇女,要不然回不了‘东北’,四位打点着,别到时候说我事先没打招呼,话我说完了,四位后退!”

  大姑娘一双美目盯得⽩⾐客更紧,而且闪漾着异样的神⾊。

  ⽩⾐客茫然无所觉,显然他是没想到这辆车里会有这么一位风华绝代,美绝寰尘的人儿,同时,他也没留意看。

  ⽩⾐客说完话后,缓缓地转向了那两个老者,他先望着那瘦瘦⾼⾼的一名,含笑问道:“老先生是‘保定府’的徐宝山徐老先生?”

  老富绅打扮的瘦⾼老头,死命地搂着他那个包袱,⽩着脸,混⾝直打哆嗦,由于过度的惊恐,使他一时说不上话来。

  ⽩⾐客微微一笑道:“老先生,我作案的手法跟别人不一样,不是万不得已绝不伤人,老先生不必害怕。”

  瘦⾼老头心里似乎踏实了些,颤抖着点头说道:“是…是的,老…老朽正是‘保…保定府’的徐宝…宝山!你…大…侠你认…认得老朽…”

  ⽩⾐客淡淡一笑道:“算不得认识,但我久仰,久仰徐老先生是‘保定府’的富绅大户。对某些事一掷千金而毫无吝啬,而每年冬帐,老先生却舍不得捐⽩银一两,可有这回事?”

  瘦⾼老头儿徐宝山结结巴巴地道:“这…这…”⽩⾐客微微一笑,截口说道:“徐老先生这趟出门远行,是要到哪儿去?”

  徐宝山道:“老…老朽要到‘锦州’去!”

  ⽩⾐客道:“老先生到‘锦州’去是要…”

  徐宝山道:“老朽是…是去看个朋友!”

  ⽩⾐客笑道:“老先生不远千里,不避风霜,上‘锦州’只为看一个朋友,做为徐老先生朋友的…內心的感受可想而知…”

  目光闪闪落在了徐宝山怀里那包袱上,接问道:“老先生这包袱是…”

  徐宝山一惊,忙把包袱死命地搂了一搂,人也忙往后退了几步,颤声说道:“是…是…几件换洗⾐裳…”

  “那正好!”⽩⾐客笑道:“我穷得没钱买⾐裳,正愁我⾝上这件换不下来,没想到徐老先生带有换洗的⾐裳,老先生,请把包袱给我。”

  那只左手,缓缓地伸了出去,他那无名指上,戴着一枚其⾊乌黑,不知是何物打造的黑指环。

  大姑娘看在眼內,美目中又是一阵异采闪漾。

  徐宝山机伶一颤,猛然往后退去,砰然一声,他撞在了马车上,没地儿退了,他⾝子往后滑,往后滑,突然,他跪了下去,苦着脸颤声哀求上了:“这…这位大侠,你行…行好,我…我…”

  ⽩⾐客含笑说道:“徐老先生是‘保定府’知名的富绅大户,往往一掷千金都毫无吝啬,怎么如今舍不得这几件⾐裳?”

  徐宝山忽地口口了头:“这…这位大侠…大侠…”

  ⽩⾐客截口说道:“徐老先生,拦车劫物,我在这‘万安道’上作案,怎称得一个侠字?徐老先生,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有道是:‘万物有价命无价’,我不以为徐老先生把这件替换⾐裳看得比命还重!”

  徐宝山一大把年纪了,这句话能不懂?吓得面无人⾊,颤抖着缓缓地伸出双手,把包袱递了上去。

  ⽩⾐客笑了,道:“这才是,徐老先生,命该比什么都重!”

  他伸手要去接,就在这时候,四名彪形大汉中的一名,突然面泛狰狞之⾊,一声没吭地翻腕掣出一柄解腕尖刀,闪⾝扑了过来,别看他⾝躯彪形很笨重,行动起来却奇快如风,一闪⾝便到了⽩⾐客⾝后,尖刀递出,猛力向⽩⾐客后心扎去。

  大姑娘眼比人快,她比别人先看见,也够镇定,美目一睁,她就要喊,她却仅是口齿启动了一下,没出声。

  而,⽩⾐客背后像长了眼,轻笑了声:“阁下,跟我来这一套,你还差得远,别眼红,给你!”

  霍然旋⾝,左手往外一送,那包袱脫手飞出,砰然一声正好打在大汉的脸上,几件替换⾐服包了个包袱,竟打得大汉鼻子迸⾎。

  他那里刚“哎哟”一声,⽩⾐客左掌一翻,劈手夺过了大汉右掌中的尖刀,然后拿扇的右手往前一递,手中折扇正点在大汉的小肚子上,大汉又一声“哎哟”抱着肚子蹲了下去,天不热,可是他头上冒出了⾖大的汗珠。

  另三名彪形大汉⽩了脸,却没一个敢动。

  ⽩⾐客没正眼看他一下,端详了那把解腕尖刀一眼,‮头摇‬笑道:“真的,这种玩艺儿岂能伤人?”

  他把折扇揷在后领上,以右手两指捏住刀尖,然后缓缓地往里卷,刀是金钢打造,会断不会弯,但这柄百炼钢到了他的手里,却像一块和好的面,又像一个牛⽪糖,被他卷了好几个弯。

  另三名彪形大汉瞪大了眼,个个倒菗冷气。

  大姑娘更看得黛眉一阵跳动。

  突然,⽩⾐客左手一松“当!”地一声,那柄已不成其为刀的尖刀掉在了地上,然后他道:“看在马大当家份上,姑饶这次,把包袱给我拾起来!”

  ⽩⾐客那一扇子恐怕不轻,要不然半截铁塔般大汉不会受不了这一下,抱着肚子蹲下去半天站不起来,头上还直冒汗珠,他小肚子是真疼,可是他不敢不听⽩⾐客的,強忍着疼拾起了地上的包袱双手递了上去。

  ⽩⾐客微微一笑,伸手接过了包袱,他像个没事人儿一般,又转向了那⾝材略显矮胖的另一名老头。

  他用了同样的手法,这矮胖老头儿也没敢多迟疑,很快地出了抱在怀里的那个包袱。

  ⽩⾐客只要了这两个包袱,对于排在矮胖老头儿⾝侧,那些⾐着朴实的男女老少却没有动,最后,他到了大姑娘⾝前,大姑娘毫无惧态怯意,一双美目眨也不眨一下,紧紧地盯在⽩⾐客那张脸上。

  这时候,⽩⾐客看见了她,而且看得很真切,很清楚,他有着一刹那的错愕与失神,旋即,他笑了,又露出一口隐惑人光辉的⽩牙:“姑娘,请恕我唐突…”

  大姑娘淡淡说道:“你别客气,此时此地,你就是杀了人,也没人敢说什么。”

  ⽩⾐客显然惑于她的镇定,他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道:“我现在才发现,姑娘跟他们有多么大的差别!”

  大姑娘道:“是么?现在才发现,不嫌迟了些么?”

  “不!姑娘!”⽩⾐客更惊于她那不俗的谈吐,目光凝注,大姑娘毫无不安⾊地回望着他,他摇了‮头摇‬:“我不以为然,姑娘从哪儿来,贵姓?”

  大姑娘道:“我是个路过的女客,你是个劫匪…”

  ⽩⾐客眉锋皱了道:“姑娘,这两个字不妥,而且难听!”

  大姑娘道:“我想不出适当的辞句了,你想得出么?”

  ⽩⾐客皱眉而笑,微一点头,道:“好吧,就算是劫匪吧,姑娘请说下去!”

  大姑娘道:“在这种情形下,我不以为有通姓名的必要!”

  ⽩⾐客摇了‮头摇‬,道:“姑娘的胆子显然很大,这就是我为什么说姑娘跟其他的人有很大的差别…”

  大姑娘淡淡说道:“你大不了杀了我,其实,怕又如何?”

  ⽩⾐客笑了笑道:“姑娘辞锋犀利,令人难以招架之感,我何忍?”

  大姑娘眉梢儿一扬,道:“你可别轻薄…”

  ⽩⾐客道:“我不敢,这是我心里头的话,我今年廿二了,廿多年来,我第一次看见姑娘这么美…”

  大姑娘娇靥微酡,叱道:“你敢…”

  ⽩⾐客一叹说道:“姑娘奈何不愿听人心里头的话,好吧,我不说,把它深深地埋蔵在心里就是,姑娘…”目光一凝,道:“如果我没有看错,你也会武!”

  大姑娘道:“你的眼力很⾼,我这⾝所学远不及你…”⽩⾐客笑了:“要不然姑娘早动手了?”

  “不!”大姑娘道:“就是我的所学比你⾼,我也不会动手的!”

  ⽩⾐客微愕说道:“姑娘,那是为什么?”

  大姑娘道:“因为我怕脏了我这双手!”

  ⽩⾐客目中陡现栗人的寒芒,这,看得大姑娘心头一震,而旋即,⽩⾐客目中那栗人的寒芒又渐渐敛去,他笑了:“姑娘,一个姑娘家招惹劫匪,那是自找⿇烦,的确,姑娘这双手⽩皙细嫰,滑腻晶莹,柔若无骨,似⽟,令人爱煞,甚至有能为姑娘这双手而死之无憾…”

  他缓缓伸出了左手,向姑娘那双⽟手抓去。

  他口齿之间已够轻薄,如今竟敢…

  大姑娘怒泛眉宇,羞红了娇靥,怒叱说道:“你…你敢…”

  ⽩⾐客淡淡说道:“姑娘,一个不怕王法,不怕杀头的劫匪,他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说话间他那只手已伸向姑娘的那双柔荑。

  大姑娘沉不住气了,⽟手一缩一挥,闪电向⽩⾐客那只伸来的“禄山之爪”腕脉劈去!

  ⽩⾐客笑了,手往后一缩,然后那么一翻,手背跟手心立即变了上下,说时迟,那时快,等姑娘明⽩他的心意,心里一惊要收腕时已经来不及了“叭!”地一声脆响,姑娘那只⽟手正好拍在人家手上,落在人家手掌心里。

  ⽩⾐客可恶,他轻轻地握了一握,立即松开了。

  他是松开了,可是姑娘一张娇靥涨得好红,黛眉⾼扬,美目圆睁,羞怒得说不出话来。

  ⽩⾐客又笑了,道:“姑娘的所学不俗嘛,好险哪,要不是我应变快,手腕就废在姑娘手下了。”

  大姑娘突然沉声叱道:“你敢轻薄…你可恶,占了便宜还…”

  ⽩⾐客笑了笑道:“我仅是逗逗姑娘,没想到姑娘会动手打我!”

  敢情他还有理,也真是姑娘家打人,把⽟手往人手里送。

  大姑娘想掉泪,可是刚強的个使她忍住了,她不愿在⽩⾐客面前示弱,猛然一跺脚,道:“你…你存心气我,嬉⽪笑脸…可恶!”

  霍然转过‮躯娇‬便要往车里走。

  ⽩⾐客抬手拦住了她道:“姑娘,请留一步。”

  大姑娘猛然转了过来,怒声说道:“你还要⼲什么?”

  ⽩⾐客含笑指了指她那个小包袱,道:“我不敢厚彼薄此!”

  大姑娘一怔,道:“怎么,你…你还想要我的…”

  ⽩⾐客截口说道:“我本不忍心让姑娘有所损失,可是继而一想,无论谁在这条路上丢了东西,都会有人赔偿,所以…”

  大姑娘道:“你可知道,我这包袱里东西是无法赔偿的。”

  ⽩⾐客“哦!”地一声道:“价值连城?”

  大姑娘道:“可以这么说,倒也可以说它值不了十两银子!”

  ⽩⾐客诧异地道:“姑娘,我不懂!”

  大姑娘道:“这是几件替换⾐裳,你懂了么?”

  ⽩⾐客目中异采一闪,道:“姑娘!我懂了,可是我不信!”

  大姑娘道:“信不信由你!”

  ⽩⾐客笑了笑道:“是的!姑娘,可是要不要也该由我!”

  大姑娘又羞气了,双眉一扬,道:“或许女人家替换⾐裳你也要么?”

  ⽩⾐客微一点头,道:“我不说过么,不敢厚彼薄此!”

  大姑娘美目猛然一睁,但旋即她敛态说道:“你真要?”

  ⽩⾐客道:“姑娘!我说的话,向来都是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

  大姑娘想起了他刚说的那个“美”字,脸又一红,道:“好!我给你,不过,你得据实答我一问,然后再跟我换个条件!”

  ⽩⾐客失笑说道:“姑娘,跟一个劫匪谈这些,该是闻所未闻…”

  大姑娘截口说道:“你自己说的,我跟别人不同。”

  ⽩⾐客微微一怔,旋即‮头摇‬说道:“姑娘很会拿话扣人,好吧,姑娘问吧!”

  大姑娘目光一凝,道:“我记得你刚才说过这么一句:‘要不是“万安道”我还不在这儿作案呢!’说过这句么?”

  ⽩⾐客一点头,道:“不错!姑娘,我说过!”

  大姑娘道:“有理由么?说给我听听!”

  ⽩⾐客微微一笑道:“姑娘可认为自己是个信人?”

  大姑娘道:“当然,我向来说一不二…”

  ⽩⾐客道:“那么,姑娘,我已据实答过姑娘一问了,这第二问姑娘事先没明言,恕我不回答!”

  大姑娘愕然说道:“你胡说,我什么时候问过你了…”

  ⽩⾐客淡笑说道;“刚才姑娘问我可曾说过句真话,那不算是一问算什么?”

  大姑娘一怔说道:“你好刁,好狡猾!”

  ⽩⾐客道:“姑娘!这三个字用得不妥,我并不是没答姑娘所问。”

  大姑娘没奈何了,美目凝视⽩⾐客良久方始说道:“好吧,算我斗不过你,现在听我的条件,把你脸上那让人讨厌的面具拿下来,我马上…”

  ⽩⾐客飞快接道:“马上把包袱给我?”

  大姑娘芳心一横,暗咬贝齿,猛一点头道:“不错!这就是我的条件…”

  ⽩⾐客微微一笑,道:“我相信姑娘是说一不二,言出如山似鼎的信人!”

  抬手往脸上一摸,手里多了样东西,是那张奇薄如纸的面具,大姑娘忙看他的面貌,只一眼,她怔住了,目瞪口呆,作声不得。

  面具难看,⾊若淡金,他那真面目也未见⾼明,⾊如锅底,黑脸上,一双既耝又浓的短眉,満是纵横的刀疤,还有那数不清的⿇坑。

  良久方听大姑娘喃喃说道:“我不信,我不信,我…”

  ⽩⾐客微微一笑道:“明知会吓坏姑娘,我这张脸摆在姑娘眼前,由不得姑娘不信,请拿过来吧!”他向着姑娘伸出了左手。

  大姑娘呆痴而缓慢地把小包袱递了过去。

  ⽩⾐客接过包袱,微微一笑,道:“多谢姑娘…”

  立即转望其他旅客,摆手说道:“诸位请到后车去挤一挤,这辆马车让给这位姑娘单独乘坐了!”

  众旅客哪敢不听,也如获大赦,忙纷纷往后车行去。

  大姑娘讶然说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客微微一笑道:“纯是好意,不是我不想跟姑娘同乘一车,姑娘大可放心,我只是怕他们沾污了姑娘。”

  大姑娘道:“这么说,我得谢谢你…”“不!姑娘!”⽩⾐客道:“该感谢的是我,因为姑娘使我在这儿邂逅了姑娘。”

  大姑娘脸一红道:“你还要…”

  ⽩⾐客道:“姑娘!我说的是心里头的话,只请姑娘听这一次。”

  大姑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不必跟我说什么心里的话,我也不要听!”

  转⾝往车后行去,⽩⾐客则转向姓赵的跟姓王的两名汉子道:“把石头搬开,上车赶路吧!”

  这里姓赵的汉子跟姓王的汉子搬开了石头,刚上得车辕,大姑娘突然转过⾝来问道:“你…你姓什么,叫…”

  ⽩⾐客微微一笑:“我记得姑娘刚才说过,在这种情形下,没有通姓名的必要,姑娘请吧,有缘以后江湖上会再相见的!”

  大姑娘没说什么,转⾝上了马车,转眼间车驰动向前而去,姓赵的跟姓王的两名汉子拼命赶动马车,挥鞭赶马,把马车赶得飞快,生似怕⽩⾐客变了主意。

  马车走远了,⽩⾐客从远远缓缓收回目光,投在他那只握过人家柔荑的左手上,两眼之间很快地闪漾起一丝异样的神⾊,那神⾊,令人难以言喻,难以意会。

  旋即,他摸了摸大姑娘那个小包袱,的确,软软的,那是替换⾐裳,可是他没有打开看。

  女人家的替换⾐裳怎么能动,⾜见⽩⾐客是位正人君子,他又把目光投向远处,远处,那一前一后的两辆马车又变成了两个小点,他突然一声轻啸,腾⾝掠起,比电还疾地向马车去的方向去。

  半空中,⽩影一点,跟着他飞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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