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一策安世人
即墨城依然如故,巍峨的城墙,峙立在凛冽的寒风之中!
此地已是北地,严寒较江南来得早,初冬方临,大雪已降,何况如今已然是十一月了呢!
不过,这几天,一连是几个晴天,积雪已化,只有那坚冰,在光下闪烁出坚冷的清辉!
人们仍像往常一般过着忙碌的生活,只是⾝上都早已加上了棉袍、⽪袄、⽪帽、耳罩显得臃肿得多了。但这一天即墨县里来了三位奇怪的客人,男的貌如潘安,女的若朝霞,另外还有个老婆婆,虽然是⽩发苍苍,却毫无龙钟衰老之态!
这三人长像各异,倒不⾜奇,奇的是他三人一⾝单薄,行走在严寒之下,竟毫无畏缩怕冷之态!
他三人,在清晨到达即墨县境之后,便在一所镇上,租了辆华丽的双马套车,加疾赶往即墨县城,故此不到中午,便已驰进城门!
这少年不用说正是龙渊,他率同风兰与武夷婆婆,花费了五天时光,至安徽直⼊廖东!
在接近即墨老家之时,他恢复了本来面目,洗去化装,显现出他那付若似潘安在世,宋⽟重生的俊秀面目!
风兰与他变化多端的样子,朝夕相处,倒不觉得怎的,如今骤见他庐山真面目,一方面有点不自然,另一方面,瞥见这未婚夫婿,如此的潇洒英俊,不由得芳心怦然,犹如中了电极也似的,周⾝发烧,粉颊晕红不褪,若似被酒所酡一般!
幸亏车中对坐,为时并不太久,只过了数个时辰,车声辗转,已然滚进了大街!
龙渊车中外望,瞥见那陌生而又悉的街景与行人,心中思嘲翻涌,也不知是喜是忧,他痴痴的怔着,直到赶车的开口询问,才将他惊醒过来!
他没听清赶车的说些什么“啊”了一声,问道:“大哥你说什么?”
赶车的道:“俺问大爷,你是在那儿下车?”
风兰也不太懂,赶车的这种标准的土话,她望望龙渊,只听他吩咐道:“往南再往北,有一列石墙大屋,门口有…”
那赶车的不等他说完,就接了碴,道:“噢!俺知道啦!大爷你说是可是龙大善人府上?”
赶车的,一边赶马徐行,一边又道:“大爷,你大约就是龙家的少公子吧?唉!你老人家可回来啦,真是老天爷帮忙!大爷你不晓得,近来你府上几位大善人,就因为想你,接二连三的都病倒啦!…”
龙渊一方面大为震惊,另一方面又十分奇怪,问:“真的吗?大哥你怎么知道?”
那赶车的又“唉”的一声,方道:“怎的不真!俺快脚老五,从没骗过人!大爷要不信,反正就快到了,进去一瞧,就晓得啦!”
他顿了一顿,又道:“至于俺怎晓得,这可不是什么大秘密,因为您府上几位大人,整年行好,即墨县境內,敢说没有一个不受过几位大人的恩惠的,所以大伙儿对于几位大人的起居,也是万分的关心,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消息传出,既快又广,所以这些天来,大伙儿也全为着您府上几位大人的病况发愁…”
龙渊想不到他家在此地居然有这么大的名声,同时也想不到,几位伯伯,对他是这般的牵挂想念,而致一病绵!
他忍不住动得热泪盈眸,出声不得,心里也恨不得,揷翅飞回家去,为诸位伯叔,医好了疾病!
风兰也觉得十分紧张,她虽则听不大懂,赶车的说些什么,但瞥见龙哥哥这表情,不由得吃了一惊!
她一手抓着婆婆,一手握住龙渊的右臂,轻轻摇着,低声儿问询,道:“龙哥哥,你怎么啦?…”
龙渊不愿流泪,他轻轻摇头摇,把泪⽔忍了回去!
大车在此际豁然停住,赶车的打起帘子,叫道:“大爷,到啦!您老下车吧!”
他还没说完,眼前一花,手里已多了一块沉甸甸,温和的东西,低头一瞧,是一块⾜有十两重的银子。
他抬头嚷道:“大爷,俺不要…”
那知抬眼处,车中三人,已失所在,扫目一掠,却在那远约二丈,⾼有丈余的大门楼里,望见了龙渊三人,正施施然往里走去!
赶车的放声嚷道:“大爷你等等,俺谢过大人的恩惠,不能要你这份重赏!”
说着,撒脚待往里追,却见龙渊回过头来,道:“大哥你也够辛苦的,这点钱,拿去吃杯老酒吧!”
赶车的一嚷,龙渊这一答腔,早已惊动门房里一位老仆,出来一瞧,一眼瞥见龙渊,顿时惊中带喜眨眨眼定定神,方才确定是真,便也放开了喉咙,大叫着往里传话:“小秃子,快,快,快禀老爷,少…少…大少爷回家来啦!”
叫着吼着,连蹦带跳,像个三岁小儿似的,跑在龙渊面前“扑通”跪倒,叩头请安,道:“大少爷,您可回来,真,真…”
爬起来,一把抓过龙渊手中的一件包袱,转眼一掠,这才算瞧见风兰祖孙二人!
一时尖叫嬉笑之声,隐隐传出,同时间,亦有一批八九个丫环,如同花蝴蝶儿也似,齐齐跑出正厅,在石阶之上,向这大门边望了一望,看见龙渊,齐声行礼,遥呼:“公子!”
呼罢,突的作为鸟兽之散,分头跑前奔后,报这天大的喜讯儿去了!
一时间但闻声沸腾,人影奔,当真是热闹之极!
这光景看在三人眼里,不要说龙渊本人,便是风兰与武夷婆婆,也衷心至为感动!
龙渊強忍着动的心情,与滚转在眶中的热泪,匆匆穿过二十余宽的花园通道,陪着武夷婆婆二人人厅,尚未落座,便自向武夷婆婆,告退道:“婆婆和兰妹妹先款坐,我先上楼…”
武夷婆婆瞥见他俊秀的脸颊上,布満了情动绪,不待龙渊说完,便道:“哥儿你只管去吧!…”
龙渊躬⾝一礼,长⾝时已然施展出他那无上的轻功,直向厅左楼梯之上掠去!
风兰妙目流转,顺着龙渊的⾝形,四处一掠,只见这地约有二三十坪的大厅,坐北朝南,罗列着一十八张紫檀⾼背靠椅,缎质软垫,腥红地毯,椅与椅之间,添案镂金嵌⽟,各个陈设着不同的古玩⽟具,四周墙壁上,悬挂的巨幅名家字书,当真是华贵之极。
尤其大厅西北角,连着一层层宽约一丈的檀木梯,一级级厚毡铺地,从顶上垂下的琉璃灯穗,与五⾊的垂珞,直宛似深宮一般!
龙渊⾝法如电,眨眼间⾝影消失在楼梯尽头,却传下一片清朗而略颤战的语声:“妈,爹,渊儿回来啦!”
风兰的双眸中,亦有点润,她是触景生情,同时也是被龙渊的挚情感动了!
她收回目光,望着武夷婆婆,红微启,尚未出声,便已听见大厅四周响起了脚步之声!
同时,楼梯上也跟着有了声响,那是一慈祥而略带呜咽的妇女嗓音,她道:“孩子,快点放手,你不看他们都来了吗?”
风兰循声抬头,只见楼梯上,龙渊正抱着一个年约五旬的妇人,往下疾奔,而后面,还跟着几个丫环,都面含巧笑,望着这一对⺟子!
龙渊面颊上,犹有泪痕,但非仅无半点戚然之容,倒布満一脸的顽⽪笑意!
他本来抱着那妇人奔往楼下,一听妇人之言,同时又瞥见风兰抬头观看,方才止住脚步,将妇人放在楼梯之中,扮了个鬼脸儿,笑道:“妈,你也真是,他们不是外人,我抱抱你,还会笑吗?”
那妇人正是龙渊之⺟,致勇夫人,她脚踏实地,寻阶下楼,低头瞧见厅中的风兰,以及武夷婆婆,不由“啊”了一声,停步不前,低声埋怨龙渊道:“你看,厅里还有客人呢,她…”
龙渊连忙解释道:“是和渊儿一齐来的,她…”
致勇夫人惊喜集的道:“她是孩儿你恩姐姐吗?”
龙渊有点儿窘,知她言中的恩姐,是指云慧而言,他粉面一红,却不得不低声更正:“不,妈,她叫风兰,慧姐姐她还没来!”
致勇夫人大喜过望,疾忙转⾝下楼,边走边夸将她的儿子:“孩儿你果然有办法,这位姑娘,可真是漂⾼极啦。”
她还待往下说,却被龙渊一声撒娇的:“妈”给堵回去了!
大厅外就在此际,涌进来一大堆老少人群,有步行的,有被丫环仆妇挟扶着的,也有的坐在椅子上,被男仆抬着的!
他们还未进厅,瞧清楚厅里到底有人没人,便都一个个拉开了喉咙,叫唤着:“渊儿”“宝贝”
武夷婆婆虽则是江湖上知名的前辈,但目睹这一番热闹盛况,却也镇定不住了!
她不等众人进门,便即站起⾝来,拉着风兰,退往一边!
风兰也觉着人家这一幕会亲,不便参加,故而一声不响,随着她祖⺟,退到东边墙下,静静的作壁上观!
谁知,致勇夫人可不放过她祖孙二人,她下得楼来,甩开龙渊,竟而独自个向她二人去!
龙渊一见众家伯⽗伯⺟,扶病都过来看他,不由得大为感动,他点脚轻掠,落在厅门边上,双膝跪倒,对着最先进来的一位老人拜倒在地,朗声道:“渊儿叩见大伯⽗伯⺟。”
那老人正是龙致礼,只见他须发皆⽩,満脸的病容与皱纹!
他半躺半坐在⾼背椅上,被二仆抬着进来,一瞥见龙渊跪在门边,顿时精神一振,哑声唤道:“啊,渊儿,真的是你,快起来,快起来,认大伯⽗瞧瞧。”
说着,连连挥手示意,让龙渊过去。
龙渊站起⾝来,走到龙致礼的面前,龙致礼巍巍伸出手来,握着龙渊的手,仔细的由头到脚,打量了半晌,方才似放了心般,长叹了一声,连赞“好”
其他的人如嘲⽔一般的涌⼊大厅,一个个在龙渊⾝边,围成了一个圈圈。
妇女们,一个个眼圈儿泛红,又惊又喜的盯着龙渊。
老七龙致智的老,更加忍不住,呜咽出声,跑上前去,一把拥抱住龙渊的左臂“儿呀,儿呀”的哭出声来。
龙致礼虽已年登古稀,久病之躯,其火气之旺盛,似不减于当年。
他望见致智夫人,这般伤心啼哭之状,不由得老眼一瞪,怒道:“七弟妹,你哭个什么劲?渊儿回来,难道你不⾼兴吗?”
说着,抬头扫了周遭众人一眼,又道:“都⼊座,别堆在这块儿烦人…”
此言一出,众人那敢有违,纷纷各自归位⼊座,刹时将那一列十八张大椅,占住多半。
龙渊边随龙致礼的大椅走⼊央中,一边扫目而视,只见这九对长上,除⺟亲仍在东墙边,陪着武夷婆婆叙说之外,尚有七伯⽗龙致智,与他亲生⽗亲龙致勇不在当场。
他道:“大伯⽗,七伯⽗和我爹呢?”
龙致礼半年来卧在上,很少过问家事,故而不知。他游目四瞧,虽没找着龙渊所问的二位兄弟,却望见了若朝霞,美如天仙的风兰。
他“啊”了一声,正等动问,却不料老八龙致孝,已先开口,代他答覆龙渊的问题,道:“七哥上邻县买药去啦,你爹前半月上了泰山,大约今晚都能回来…”
他说到这里,望见大哥的目光盯在一处,不由住口,也循着龙致礼的目光回头望去。
这一看之下,亦觉得大大惊奇,不由得“啊”了一声,呆住不动。
众⼊循二人目光一看,首先是妇女们惊“咦”出声。
致智夫人,最是口快心直,⾝体也最健康,她一见其中有九弟妹,忍不住大声嚷道:“哎啊,渊儿的妈,这位美人儿是谁家的姑娘啊,快,快带过来让咱们仔细瞧瞧。”
致勇夫人和蔼娴静,早已乘着他们进厅的时光,和武夷婆婆,风兰祖孙,谈过了。
此际见大家均已落座,都将注意力集中此地,便即邀请武夷婆婆道:“老夫人请过去见见鄙宅的诸位兄长可好?”
武夷婆婆点头答应,信手把手中的大篮子放在壁边的檀木桌上,拄拐走向央中。
风兰把她那装満各⾊花儿的小篮子,亦放在桌边,莲步珊珊,螓首微垂,跟在武夷婆婆的后面。
致勇夫人,与武夷婆婆并肩而行,她満面含着愉快的笑容,煞似一个得胜而归的英雄。
她挥手示意,让丫环为武夷婆婆,在央中上手设下座椅,不慌不忙的,在众目所视之下,安然让武夷婆婆落座,方才对一家之主的龙致礼夫妇,裣衽行礼介绍道:“大哥,大嫂,诸位兄嫂,这位贵宾,是武夷的风家婆婆,她老人家的孙女,也就是这位兰姑娘…”
说着,一指风兰,风兰虽则是江湖侠女,不惧刀斧钺,此际却因了龙渊之⺟的言中之意,而羞得粉面通红,垂首不敢抬起!
致勇夫人慈颜上笑容更浓,她忍不住心头的喜意,连声音也为之轻快了许多,继续道:“她已在风家婆婆的主持之下,与渊儿订了亲啦。”
此言一出,虽然后面还有,众家老人已然不愿再听,而顿时大声的互相问询商量起来!
这还不算,罗列在众人之后的,数十名妙龄丫环,一听这喜讯儿,一个个既觉得快乐,又感到奇怪!
她们的心中都升起了一个疑问“大少爷不是不愿意娶媳妇吗?怎的…”
这个疑问,在她们细细的瞧过风兰的花容月貌之后,却不由恍然又有所悟!
龙渊还站在龙致礼的椅子前边,当他听到⺟亲要宣布他与风兰的婚事之顷,本来是觉得腼腆,都要蔵开!
但他的手被致礼大伯⽗紧紧的握住,不能挣扎,故此也只能低下头来。
那知,龙致礼可是喜得过了火,他握着龙渊的手一阵摇撼,急了一口气,道:“真的吗?渊儿,咳,你们别吵,别吵,当着客人这么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
但是,他老弱加上久病,嗓音那能庒得下这片嘈音?故此,空自气得急,却仍无济于事。
龙渊站得最近,听得清楚。他瞥见大伯⽗急成这样,忍不住朗声帮腔叫道:“各位伯伯…”
其实他本无话说,但这一叫,音清声朗,顿时镇住了全厅。
众人一听龙渊的声音,不由都住口倾听。
龙致礼非但亦是如此,他瞥见龙渊在叫了一声之后,便自垂头不言,竟还催促他:“渊儿,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啊。”
龙渊摇头摇,低声道:“大伯⽗,我没有,我是说,大伯⽗你不是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龙致礼“噢”了一声,方始领会到龙渊的好意。
他嘉许的拍拍龙渊的手,清了一下喉咙,微微一欠⾝子,对武夷婆婆寒暄道:“老夫致礼等,不知亲家伯⺟驾临,诸多失礼,尚请海涵。”
武夷婆婆也忙欠⾝,回礼道:“那里,那里,老婆子乃是江湖中人,不喜拘泥小节,前在⻩山得遇令侄,因喜他忠诚无私,豪迈任侠,便将小孙许配于他,僭越之处,尚请诸位不要见罪!”
龙致礼代表众位兄弟,谦虚客套一番。突然,老四致信的夫人,站起⾝来,一面对龙致礼,一面对武夷婆婆,问道:“请问,这位姑娘,算是那房的媳妇!”
武夷婆婆不明內情,不由得怔住。
龙致礼也自怔了一下,沉昑半晌,方道:“这个,这个,算老九房下的可以,但算在我的房下,亦是应该…”
座中九位夫人,一听这话,倒有七位,一齐站了起来,齐声议抗道:“大哥,这怎么行?”
龙致礼“咳”了一声,抖手止住众人的议抗之词,道:“这事等老七老九回来之后,我们哥儿们再商议,此时吵些什么?”
说罢,着气,对武夷婆婆勉強笑道:“亲家伯⺟不要见笑,咳…”龙渊一瞥大伯⽗气⾊不佳,怕他过分动,更加伤神,忙劝道:“大伯⽗,你先回房先去息会儿好吗?这事等我爹回来,再办亦不为迟呀。”
龙致礼对他微微一笑,却不理他,又吩咐龙渊之⺟,好生招呼武夷婆婆祖孙二人,又对武夷婆婆道了歉,方才宣布命寡众回归各房,暂时不可打扰这祖孙二人,及乖儿龙渊!
说完之后,这才示意龙渊,找人抬他回去!
龙渊练就奇功,力大如虎,此际见大伯⽗行动不便,可正是他稍尽孝道的机会,闻言亦不找人,伸臂握住了靠椅的两边,轻轻连人带椅,一起端起,道:“大伯⽗,渊儿先送你老人家,回房去吧!”
嘴里说着,脚下可早已挪动了步子,他虽然不会施展轻功,但在伯叔⽗⺟的眼里,可真似如见神迹一般,都直直的望着他,如飞出厅而去。
龙渊这一走,六位老人却也不便久留,一个个与武夷婆婆,施礼告辞,由丫环仆妇们挽扶着,各回住宅!
一时间,厅中剩下来一群妇女,顿哄而起,将武夷婆婆与风兰姑娘,围在了中间,问长问短起来!
龙渊送回龙致礼,回来一看,眼见这种情形,晓得只要是一进门,顿时也得陷⼊重围,非被众家伯⺟问个没休没息不可!
故此,他立即悄悄重又退出,径自分别去叩见几位伯⽗去了!
他这一去,不但是为了礼貌,同时也兼代着为诸位叔伯,探望健康的情形!
龙渊他前在黑礁屿时,曾习过神农医简,精通医理,返家之后,又和七伯⽗龙致智,亲自临,诊治过不少病人,故此经验颇丰!
他依次为七位伯叔,把脉细察,竟不由悲从中来。
皆因最长的三位伯⽗,均已七十开外,早年不知保真修息,元真气,均已至灯尽油枯之境。
如此,即使是无病无灾,亦必活不过今年冬天!
龙渊不由得大为焦急,但当他忖思之后,方才想起,自己得自前古奇人的异药“⾚龙丸”来!
只是,那⾚龙丸本就不多,经他在黑礁屿,与云慧眼用均分后,如今他⾝上,尚亦只剩下,最后的一颗…
这一颗,若是给一人服用,效力奇伟,⾜⾜可增加那人十年的寿,但若是增分成一二十份,则每个人所得的助力,便要打一个大大的折扣了!
他为此犹疑不决,低着头回到前面,一看此际渐将天暮,大厅里那一群伯⺟们,还不曾离开!
他微觉好笑,同时也觉得不便去自投罗网。
因此,他在厅门外,一展轻功,顿时如一阵轻烟也似,掠过了大厅,飘上了楼梯!
他停⾝楼梯尽头,俯首下望,只见厅中那诸位伯⺟,在风兰与武夷婆婆的外围,坐了一圈,你一言,我一语的,胡扯瞎聊,正说得津津有味!
风兰被围在里面,被问得真有点头晕转向,此际,她无意间,偶然抬头,正巧瞥见了龙渊,俯首梯颠,向着她做了个顽⽪的鬼脸!
风兰这一来如遇救星,想也不想,顿时撇开了脆润的喉咙,叫道:“龙哥哥你…”龙渊见状,心中暗叫:“糟糕!”转⾝正待开溜,楼下诸位伯⺟,已然齐声唤道:“喂!乖渊儿,快下来,快下来…”
龙渊见走不脫,只好硬着头⽪,一步一步的挪下楼梯。
致智夫人有名的口快心直,对渊儿更是爱如己出。这一次龙渊回来,尚还不曾与她谈过体己的话,故此,早已上前去,老远便自张开双臂,叫道:“乖儿你可回来啦,快来跟七伯⺟亲热亲热,让七伯⺟仔细瞧瞧,乖儿你长⾼了没有?”
这一来龙渊不敢怠慢,疾步上前,投在致智夫人的怀里,道:“七伯⺟,渊儿大约是不会长啦。七伯⺟你老人家,和渊儿一样,可也没有见老…”
致智夫人抱着比她⾼了一个头的龙渊,听见龙渊,说她没老,心中大为⾼兴,面上可似喜似嗔,啐道;“渊儿你出去一年,虽然没长⾼,俏⽪话学会啦…”
龙渊正待解辩,其他的人已然凑了上来,只听老六致达夫人“啧啧”烦言,道:“老七,乖儿可不是你一个人的,⼲吗都归你抱啊!”风兰与武夷婆婆,此时倒成了观众,她祖孙二人,闻听此言,她们竟将龙渊当成了三岁小孩你争我夺,不由得引以为怪,十分好笑!
那她俩虽则是觉得好笑,别人却竟十分认真,应声言:“对!”
致智夫人笑容一敛,松开双臂将龙渊推到老六致达夫人的⾝边,道:“好,好,好,我不抱,给你抱,这总成了吧?”
致达夫人对着她皱着鼻子“哼”了一声,那意思不说自明,正是,看你敢不让我!
但,眨眼间,却又换上一副极其开朗的笑脸,伸臂抱住龙渊的,仰着脸,看着龙渊,细声细气的诉说:“渊儿,你这一去数年,可是把我想坏了…”
这一句话,说得绵之极,若不是她満头花发,満脸的皱纹,可真与一对情人,互诉情话一般。
龙渊在这群伯⺟里,长得最⾼,故此虽被围在中间,其视线却并未受到阻碍。
此际,他听到六伯⺟这句话,已觉得十分腼腆,无意间目光一瞥,正遇见満面含舂,如朝霞的风兰那一对明澈凤目,看见她目光中隐含好笑之意,不由得更加困窘!
只是,抱着他的,是他自己的亲长,虽觉得不自在,却也不能推开不予理会。
但,事实上他又怎么答覆呢?聪敏盖世的龙渊,至此却也真想不出适当的词儿来。
幸亏用不着龙渊回答,站在一边的,老三致仁夫人,一拉老六致达夫人的⾐袖,已代他答了碴儿,她道:“好啦,老六别⾁⿇啦,快让开,让咱娘俩亲热亲热。”
致达夫人本待不让,但开口的是她三嫂,在那时节,长幼有序,她心里就是有一百个不愿意,也只好忍在心里。
她缓缓的放开手,挪向旁边,致仁夫人张手还未摸着龙渊,龙渊一眼瞥见,从厅外走进了两个老人,正是他亲生之⽗龙致勇,与七伯龙致智,心中一方面是喜,一方面可也如同见了救兵。
因此,他扬声叫道:“七伯⽗,爹,你们回来啦…”
诸位夫人一听小叔子,大伯哥闯进厅房,他们一家人,虽然相处一处,却仍有內外男女之分,不由得均皆住口停⾝,极不情愿的,往两边散去。
龙渊疾步突围而出,迈步掠到那神态英武,⽩面黑发,步履沉稳,双目有光的老人面前,扑倒在地,叩头请安。
那人正是这龙家九兄弟中,唯一的练武会家,老九龙致勇,他一瞥渊儿跪倒行礼请安,哈哈一笑,道:“好啦!好啦!快去见过七伯!”
说着,大踏步走到八位夫人的面前,抱拳作了个罗圈揖,向诸位嫂子问安。
龙渊站起⾝来,抬头见后面的七伯⽗,仍然是文质彬彬,须发皆黑,头戴儒巾,⾝着儒服,一点也不显老的样子,一方面心中引以为异,一方面也自欣喜。
他上前去,亦是行礼如仪,龙致智一面笑着,一面唤他起来,道:“渊儿你回来的正是时候,好,好…”说着眼光一溜,望了风兰一眼,又道:“在门房听说你带回来一个媳妇,好,好,有本事,有眼光…”
风兰听得明⽩,不由涨红了脸,缓缓的垂下螓首。
那知,龙致智未说完,他的夫人,已然接上嘴啦。
她道:“老七你还夸个什么劲,渊儿他只带回这一个来,怎么分法?”
龙致智望了风兰一眼,哈哈大笑道:“山不在⾼,有仙则灵,兵不在多,有将就成。以我看咱们这媳妇儿,乃是万中之选,与渊儿正可谓郞才女貌,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
致礼夫人揷嘴道:“七叔别卖膏药啦,要你办的药材,有眉目了吗?”
老七龙致智闻得长嫂问话,赶紧顿住笑声,长揖参见,道:“大嫂,但请放心,今儿既然咱们的渊儿回了家,天大的事故病疼,险保能刃而解,手到病除!”
数名丫环,由厅外进来,各走到一位老夫人面前,恭请回宅用饭,到这时,她们才算是意识到,天已向晚。
于是,一个个相继向武夷婆婆辞去,并且恳求着,明儿再过来,恭请她祖孙,过去用膳。
龙渊与他⽗⺟,恭送诸位夫人出厅,虽只是都在一所园子里,却也话别了好一阵子。
最后,总算全走了,剩下来在这广大的厅堂里的,除了武夷婆婆与风兰之外,还有老七龙致智。
丫环此际,已经整治了一桌酒菜,他们这伙,一共六人,团团的围坐了一桌。
武夷婆婆与风兰,初来乍到,倒不觉得怎的,但是龙渊却感觉异常的冷清。
因为,在过去,只要有他在家,一家大小九对老夫妇,再加上他,有时还有姨娘们,都一齐在这大厅之中用饭,真可说热闹非凡。
而如今,龙渊初抵家门,竟然是这般冷清,只有这几个人,虽然他明⽩,乃是由于各位尊长,均已老迈之故,心理上却也不由会产生异样与不安的感觉。
席间龙渊的三位尊长,都应酬着武夷婆婆与风兰两位客人,对龙渊则不免又有几分的冷落。
这种情形,落在龙渊⾝上,自然不至于引起他的反感或嫉妒,但那种异样的不安,却不由更形扩大了好多。
饭后,致勇夫人陪着武夷婆婆祖孙二人上楼,将她俩安置在客房之中,大厅里到此,亦仅剩下了三个人。
龙致勇略微垂询,龙渊在外边的生活情形,话题一转,自然而然的,转到几位兄长的健康上去。
龙渊早已为此发愁,此际谈到这问题,他便把自己观察所得,与为难之处,坦⽩的说了出来。
龙致智闻知他怀有一颗“⾚龙丸”不由得忧喜参半。他长叹一声,慨然道:“想本来生死之事,仍是天命,生而注定的事,我等只要竭尽全力,尽到了人事,则亦不必抱撼。所以渊儿你用不着忧心焦急。”
他顿了一顿,沉沉的又道:“这情形,半年前我已了解,故此与你爹商量着,赶紧设法,半年来我们俩走南到北,搜购了不少珍贵的药材,如今差不多都已备齐,就只少一味纯的药引子了,渊儿你既收蔵着一颗⾚龙丸,可正好拿出来,当做配制主药的引子!”
龙渊喜道:“这可就好啦!七伯⽗你既办齐了配药的物药,渊儿明儿起,就帮着你用⾚龙丸加紧制炼,给诸位伯⽗伯⺟服用下去,虽不敢说,永保真茹,但起码也可以延长诸位亲长,三年的寿命…”
三年,过起来有时会感觉十分漫长,但当回顾之时,却又是多么的短骤与可怕啊!
龙渊想到此点,不由得喜意尽消,如同淋上了一头冷⽔!
龙致勇瞥见儿子,那一副不安的神⾊,忍不住也劝他道:“人总归是要死的。渊儿你何必为此耿耿于心,不能释怀呢?要知道,为⽗与诸位伯叔,都早已看穿了这一点,故此也不把生死之事,太过放在心上…”
他望望龙渊,龙渊垂头默不出声,也不表示意见,龙致勇又道:“不过,诸位兄长,唯一不能安心的,乃是⾝后的子嗣之事,所以渊儿你,只要让诸位尊长,亲眼看着你娶生子,就⾜以令他们安慰的了!”
龙致智连连点头,也表示与致勇颇有同感!
龙渊的心中,本已被由于不能亲事尽孝的伤感自愧的情绪所填塞着,此时听到⽗亲亲口提出一项,可以补偿的条件,也未考虑,立即冲口答应适:“爹和七伯放心,孩儿力所能及,必不让诸位尊长失望…”
话说出来,他才会意到⽗亲所提,却不是人力可以控制的,绝对有把握完成的事,因此,他这话言,也只说了一半,便即霍然顿住!
龙致智哈哈大笑道:“渊儿你不必担心,我看你面带桃花,掌纹繁而清晰,主多多子之众,因此,便是你自己不愿,至时也无可奈何,非得要娶上八九十来个不可!”
龙渊本来有点羞意,但听了七伯⽗这一番话,不由吃了一惊!
只是,他未启辩⽩,他觉得自己如今在云慧之外,又多了个风兰,已然是有点过分,有点对不住云慧,那会重蹈覆辙,再陷情网呢?
龙致智见他不言,也不再多说,便自站起来,告辞道:“渊儿他头一天回家,一定很累,就赶快安置休息吧,有事咱们明儿再办!”
龙渊⽗子,将他送出厅外。⽗子二人,手拉手上了二楼,又在致勇的书房中,闲谈了一阵,方各自安息!
龙渊回到他往⽇所住的房中,但见那房里珠光宝器,陈设得华贵之极。八⽟马、玛瑙树、小⽟鼎、夜明珠,分列在古董架上,而其他一器一物,亦无不是精工雕琢,非是⽟雕,便是极为上上的檀香木材所制!
他知道,这其中多数皆是他得自海底的一部分珍宝。但瞧见这种布置,并非是临时草草弄就,不由得更加感,⽗⺟对他的关怀之情!
他走到那座紫檀木雕化的大之前,伸手撩开纱帐,人目的除了绣榻锦被外,头边一层特制的花架上,尚还排列着十个各⾊的小人!
他不由为之失笑,仔细一瞧,只见那最大的一个,乃是个光着⾝子的⽩⽟男娃娃!
那娃娃⾜有一尺半⾼,看上去肥肥胖胖的煞是可爱。尤可贵的,面目神态栩栩如生,猛然望去,那可爱的笑容,那小巧的鼻孔,与那漆黑透亮的眼珠,几乎会令人疑之为真!
龙渊上去,拿起来细细把玩,愈看愈爱,细一凝神,竟在那⽟娃背后,发现了一个“渊”字!
龙渊心中一动,再看架子,其他的九个,皆是⽩⽟所雕,光⾚的女⾝,只不过外面已用各⾊绸缎,穿制了一套⾐服。
他翻开一个⽟人的罗裙,细察背后,果然有一字,只是那一字不同于前,而是一个礼字。
龙渊心中大奇,依次一看,另外八个,却是义、仁、信、忠、达、智、孝、勇,八字!
这八字与前面的礼字合在一起,岂不正与他⽗伯叔诸人的名字相同吗?但又为什么都是女⾝呢?
龙渊甚是不解。他呆呆的望着这一列⽟人,出神的分析着,思忖着:“难道这是诸位伯伯故意的安排…但是,为什么呢?”
房门哑然而开,闪进来一个绝丽少女,她毫无声息的踏着厚毯走到龙渊⾝边,看到他这副形状,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龙渊吃了一惊,一抬头,但见⾝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