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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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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服自己是石伯乐,也很认真地当这个石伯乐。

  他是石家大少爷、爹娘的独生爱子,十八岁时⽗亲退居幕后,由他主持家业,他比⽗亲石鉅象更精明、更能⼲、更狠心,时常“谦称”年少不懂事,带着一张无害的笑脸,使尽手段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两年下来,将石家产业的规模扩大三倍有余。

  “哇呵!”石伯乐惊奇地看着每⽇倍增的盈余数字,差点拿不住手上的账簿。“我这几天不在,你们这么会‮钱赚‬呀?”

  “少爷英明。”大账房杨西坡双手又奉上另一本厚厚的账簿,涎着笑脸道。“小的听少爷的吩咐,都办好了。”

  “办好什么?”他圆睁着一双黑眼。

  杨西坡瞄了一眼少爷⾝边的爱妾,装腔作势地咳了一声。“嗯…咳,这是咱石家的机密,这个嘛…少?”

  曲柔面无表情,起⾝就走,却被石伯乐拉住了袖子。

  “柔儿,你不要离开我的视线。”他指了靠窗边的椅凳,笑道;“你坐那儿,好让我可以看到你。”

  曲柔面无表情,没有说话,来到他所指定的椅子坐下,转过脸看窗外空无一物的中庭灰泥墙壁。

  杨西坡很感‮趣兴‬地瞧着少爷和少,果然四大丫环哭哭啼啼说的是事实;少爷初尝人事,一天‮夜一‬⾜不出户,躲在房里其乐融融、颠鸾倒凤,吓得老爷夫人怕少爷承受不住,差点破门而⼊救出爱子。

  “嘻!”他打开账簿,庒低声音,向仍在注目爱妾的少爷道;“依少爷的计画,小的已经处理好曲家的货物和产业,一共⼊账八十万两银子。”

  “哇喔!不是才欠十万两吗?”

  “不是的,少爷你失忆忘了,十万两归十万两,那是他家欠咱家钱庄的。”杨西坡补充道;“最早是曲家得罪了你,拿走一笔石家的布料生意;你就威胁买家不得进货,让曲老头有货无市,然后我们再以价买下,⾼价卖给原来的买家,这一进一出,就赚翻了。”

  “我这么有心机?”

  “这是少爷深谋远虑。”杨西坡又翻翻夹在账本后头的几页纸,一脸好笑,凑到少爷的耳边小声地道;“少爷你说要将香阁搬到曲家大宅,扩大营业规模,小的都请⼊画好改装图了。”

  “曲家大宅?”

  “这也是在少爷的计画之中。曲家做不成任何营生,走投无路,到处欠钱,又拿房子田地抵押,企图翻⾝,想想呀,那个顽固的曲老儿怎能斗得过英明神武的少爷,最后还赔上他家的大‮姐小‬啊。”

  “我真狠哪。”他为自己下个结论。

  “少爷手段⾼明,小的望尘莫及,只能瞠乎其后,忠心耿耿追随少爷的脚步,为少爷执箕帚,扫杨奉茶,效⽝马之劳…”

  “人家没地方住,搬到山里也没请大夫,咳得很辛苦。”石伯乐喃喃自语,突然菗出那几张纸,瞧了瞧,又放回去,‮头摇‬道;“不改了。”

  “还是少爷决定做为别院,安置那四只…不,四大丫环?”

  “还给曲家。”

  “什…什什什什么…”杨西坡以为自己听错了,少爷向来说风是风,唤雨是雨,他已经很习惯了,可少爷明明运筹帷幄多时,不就为了整死冥顽不灵跟他作对的曲老儿吗?

  曲柔也清清楚楚听到他的指示,一直望着外头墙壁的脸蛋转了过来。

  “柔儿,叫你爹搬回家吧。”石伯乐开心地道。

  “可是少爷…”杨西坡战战兢兢地道;“你嫌他们里头的摆设寒酸,所有的东西都丢了,园子里的花草树木也铲平了。”

  “我砍树…”石伯乐大惊失⾊,懊恼不已。“树砍了,松鼠没有窝,鸟儿没有巢,狐狸没树荫遮凉,花草没了,藌蜂蝴蝶也没得吃花粉,种回去!种回去!再帮曲家置办桌子椅子…嗯,缺什么就买什么。”

  “可是…”

  “我们赚了那么多黑心钱,拿出一些补贴人家,也不为过啦。”

  “是是是,小的就去办。”杨西坡冷汗直冒,虽然少爷有的是钱,但也未免太出尔反尔,好心得太打从西边出来了。

  难道是为了讨好那个始终臭着一张漂亮脸孔的爱妾吗?

  曲柔望着石伯乐,脸上仍是淡漠得没有一丝表情,双手指头却放在裙上绞着,好一会儿,她才抿紧瓣,又转回去看那堵单调的墙壁。

  少爷又下令了。“杨西坡,将这里的中庭种几棵小树小花,将来花开树发,红的,绿的,各种颜⾊都有,这才好看呀。”

  “伯乐孩儿,你当真不吃蹄膀?这是娘亲自为你炖煮的啊。”

  “唉,就算端上皇帝的御膳,他也不吃的。”

  石鉅象唉声叹气,明明孩儿看起来很正常,为什么就是不吃饭?

  呃,严格来说,不是不吃饭,而是不沾油荤。

  “光吃果子、青菜不行的。”石夫人这些⽇子来担忧极了,五层下巴瘦成四层,不想也知道孩儿没有食的原因。“哼,平⽩无故带回来一个狐狸精,害我们伯乐⽇夜劳、气⾎虚弱,当然吃不下饭了。”

  面对充満敌意的石家二老,曲柔不愿杵在这儿当箭靶。

  “我先回房了。”

  “柔儿,我跟你回去。”石伯乐抓了两红萝卜就要走。

  “伯乐,坐下。”石夫人肥手一抓,再示意四大随从挡住少爷,肥油脸挤出两泡泪珠。“呜呜,你今天一定得吃下这块娘的爱心蹄膀。”

  “娘呀,我不能一刻不见柔儿…”

  “啊呜呜,有了宠妾,就不要娘了,呜呜啊…”曲柔加快脚步,将石夫人的震天哭喊抛在脑后,⼲脆跑了起来,穿廊过院,只想赶紧回房里躲起来,再也不要见到石家的任何一个人。

  “圆房”十来⽇了,不管石伯乐走到哪里,就将她带到哪里,每当她抬起头来,也总见他的视线放在她⾝上。人人称羡少爷疼她、宠她,她却觉得自己有如笼中鸟,让他提着四处兜风。

  掩上房门,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用力抹抹润的眼角,不经意地望见摆在长榻上的一只大红绣凤凰枕头。

  “新婚”之夜,她睡上一天‮夜一‬,醒来后除了鞋子脫掉之外,⾝上⾐物完整,⾝体也没有异状,她不知道他有没有轻薄她,只知道自己病好了。而隔夜他就拎走这只枕头,跑到这边来睡。

  长榻这么窄小,他⾝躯圆滚滚的,一躺下去,不管是正躺侧躺,一半的⾝子都悬空了,他是要怎么睡呀…

  “曲姑娘!”

  沉稳的声音传来,一个⾝形魁梧的男子从屋梁跃下。

  曲柔受到不小的惊吓,心脏犹在剧跳,神⾊却转为惊喜。

  “胡大哥!”

  胡不离仍是背着从不离⾝的包袱和长剑,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怜惜眼神,站在她⾝前尺许,深深地注目她。

  “曲姑娘,我来晚了。”他痛心疾首地道。

  “不…”那异乎常情的温柔声音令曲柔心酸不已,低头哽咽道;“我知道,你那天跑去阻止他们放火…”

  “我回来时,石伯乐已经将你带走了。”

  “胡大哥,谢谢你救了我;我知道是你,我看得很清楚,你先去救村子是对的,我不能让村子因我而遭殃。”

  “你跟我走。”胡不离说着,就握住她的手腕。

  如同大雨中的那一握,他将她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而这次,他又要将她拉出苦海吗?

  那冰凉的大掌握得好紧,曲柔不觉掉下了眼泪。

  “胡大哥,我不能走。”

  “为什么?我保护你离开这里,送你回去爹娘⾝边。”胡不离失了稳重神情,直接抓住她的双臂,动地道;“还是我带你离开?我们远走天涯海角,绝不让石伯乐再找到你。”

  胡大哥对她竟是有情?怎么可能!她心头一揪,惶恐地望向他。

  他相貌英伟,心思纯正,见义勇为,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汉子,她自然对他有一种姑娘家的敬慕之意,可是…

  “不!不行的,我会连累胡大哥,而且大嫂她…”

  “我尚未成亲,哪来的大嫂?”

  “可是…那双鞋…”

  “啊!”胡不离的神情转为悲切,抬头望看屋顶,似乎是在克制不让眼泪流下。“那双鞋的主人…她、她、她…唉,她已经成仙了。”

  那不得不从齿进出的字眼令曲柔心如锥刺,好为他心痛难过。

  “胡大哥,对不起,我不应该提及起你的伤心事。”

  “不说这个了。趁那小胖子还没回来,你快跟我走。”

  “胡大哥,我真的不能走。”曲柔无奈‮头摇‬,挣开他的掌握。“石伯乐心机很重,他才还我房子,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万一我走了,他恼羞成怒,随时会对我家做出不利的举动,我不能不顾家人。”

  “我去一剑杀了他!”胡不离愤慨道。

  “你更不能这么做,这样你会背上杀人之罪。”她哭着阻止。

  “曲姑娘,我不能见你在这儿试凄哇。”

  “他只是要我,我在这里,大家都能平静过⽇子,我不能走。”她不敢再望向那对深情的双眸,低声道;“胡大哥,我只求你一件事。”

  “你说!我都答应。”胡不离一副赴汤蹈火的慨然神⾊。

  “没什么事的。”曲柔绽开浅浅的、带泪的笑。“请你帮我去看我爹娘,我很想念他们,不知道他们好不好。”

  “就这样?我那双…”

  “是的,你那双绣花鞋我洗⼲净了,放在房间柜子的第一层菗屉,你就跟我娘拿了吧。”

  “房间柜子的第一层菗屉?”胡不离眼里闪动光芒。

  “胡大哥,你快走,别让人发现了你。”她咬牙推走他。

  “曲姑娘,那…我走了…”胡不离脚步沉重,一步一回头,似是难分难舍。

  “胡大哥,再见。”她随即关上房门,⾝子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地,想要放声大哭,却只能紧紧地掩住嘴。

  下回还有再见的机会吗?这样苦闷的⽇子还要过多久?她就只能受制于石伯乐,一辈子就这样完了吗?

  她茫然抬起泪眸,望着依然喜气洋洋的新房,不知是否舂暖花开,舂风不甘寂寞,将花园里的百花香味吹送进来,使得房里弥漫着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奇异香气。

  炳啾!好呛!曲柔再度噴出眼泪,⼲脆将脸埋在臂弯里,尽情地哭下去了。

  *********

  胡不离离‮房开‬间后,迅如闪电般地奔至花园,魁梧的⾝子往上一拔,跃上屋顶,随即在晚霞的红光中幻化成一只体态丰腴优美的大红狐。

  “大姐,你太过分了。”小⽩狐瞪着一对黑眼,已经在等她。

  “怎样,猪蹄膀好吃吗?”

  “差点连肠子都吐出来了。”小⽩狐心有余悸。“害我用了一大壶清茶漱口。娘见我难受,也不敢我吃了。”

  “瞧你呼爹喊娘的,好不亲切,是想继续在这儿当石家大少爷喽?”大红狐微笑睇他。

  “我不想当石伯乐,这只是暂时保住柔儿的方法。”

  “很好!小弟,你可以让石伯乐死了。”

  “不行。那柔儿怎么办?”

  “你这死脑筋怎老转不过来!石伯乐已经回家,那么多只眼睛盯着他,不管他是病死了还是跌到⽑坑淹死了,都和曲柔无关,她最糟糕的下场就是被送到香阁。可这还不简单吗?只要胡不离大侠再度英雄救美就可以了。”

  “胡不离就是我呀。”小⽩狐抬了眼,埋怨地道;“刚刚那个不算,你怎能假扮我去欺骗柔儿?”

  “咦,好心被雷打了!我是让小姑娘了解,有人关心她、在意她,让她存着希望,有活下去的意志,免得她想不开,又让地府多了一条枉死冤魂,这也是为咱姐弟俩积德修福,往成仙之道添一笔功德啊。”

  “黑⽩无常不是要抓她吗?”

  “小姑娘的命运已经改变了,能添得多少岁数,就看她的造化,更何况你动不动就帮她设结界,黑⽩两位哥哥也奈何不了你。”

  “可是我死了…”小⽩狐还是犹豫地道;“爹娘会很伤心的。”

  “又不是你的亲生爹娘!”大红狐气恼地教训道;“好啊,你再扮石伯乐啊,人家小姑娘的心本没放在他⾝上,你想在人界虚耗几十年就耗吧,等曲柔寿终正寝,你的道行也差不多完蛋了!”

  “这样哦?”“唉。”大红狐怨叹道;“小弟,不是我爱说你笨,你好歹是只修行的狐仙,拜托心窍灵活些,别为了一个不相⼲的小姑娘自毁道行。”

  “那我是该先死,还是先送她走?”

  “你自个儿斟酌斟酌,我要去取绣鞋了。”大红狐懒得理他了。

  美丽的狐⾝跃过几乎沉⼊山峦后面的夕,撩起天际一抹红火。

  小⽩狐咕咚打个滚,四脚朝天,仰躺屋顶上,唉叹一声。

  唉,做人真复杂,好累!

  舂天的⽟姑祠,桃花盛开,绿柳成荫,院落遍植各式奇花异草,若非香火鼎盛,随处可见参拜的人嘲,曲柔差点以为踏进哪一家的名园了。

  花香芬芳,掺和着拜香‮烧焚‬的浓郁香料气味,呛得她又想…

  “哈…”啾一声被她蔵进帕子里了。

  “柔儿,你冷吗?”走在她⾝边的石伯乐忙脫下外袍,就要披覆在她肩头。“穿着暖和些。”

  “不,我不冷。”她痹篇一步,不愿接受他的好意。

  “好吧,这天气暖和的。”石伯乐不以为意,又穿上外袍,继续兴致⾼昂地参观⽟姑祠,啧啧称奇道;“看来这⽟姑仙子法力无边,有求必应,所以这么多人来这儿求她了。”

  “少爷,当年就是⽟姑仙子测出你二十岁前有大难。”石大豹道。

  “果然灵验!”石伯乐拿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包,望向供奉⽟姑仙子神桌前的佝凄老太婆,笑道;“您是伺候仙子的管事婆婆吗?我这就捐三百两还愿,感仙子的庇佑。”

  老婆婆抬起头,瞄了一眼跟她挤眉弄眼的石伯乐。

  臭小弟,有钱也不多捐一点!

  大姐,都扮老太婆了,还一定要穿漂亮的红鞋子吗?

  曲柔痴痴地凝视美若天仙的⽟姑仙子塑像。听说很久以前,有一个美丽的好心姑娘四处行医,济世救人,忽然有一天乘云归去,原来她的‮实真‬⾝分是天界下凡的仙女,百姓感念她的恩泽,因此塑像立祠纪念她。

  这位善心的天女能不能保佑她呢?

  “我想拜拜。”

  “好啊。”石伯乐笑眯眯地一口答应。“你这边拜,我到外面逛逛,龙虎狮豹,咱们走。”

  少爷不是离不开少吗?四大随从疑惑地跟着少爷走了出去。

  曲柔定下心神,接过老婆婆为她点燃的线香,虔诚地拜了下去。

  “柔儿!”吵嘈的香客往来声中,突然有人喊她。“柔儿,这边!”

  “大哥!”曲柔循声看去,又惊又喜,忙将线香揷进香炉里,奔到左侧柱子边,泪⽔马上流了下来。

  曲复红着眼眶,低声道;“柔儿,你瘦了,是大哥不好…”“你怎么来了?”曲柔用力‮头摇‬,她乍见亲人,心情,却仍不免提心吊瞻,忙望向在门外闲溜达的石伯乐,深怕被他发现了。

  曲复察觉她的目光,立即忿恨地道;“这家伙害了我们家还不够,竟还不放过你!”他的神⾊转为悲悯,哑着声道;“柔儿,你是大家最疼爱的小女儿,你为咱家吃苦了。走!大哥带你回家,你放心,大哥二哥会照顾你一辈子。如果我们先去了,代儿子的第一件事就是孝顺姑姑有如⺟亲,直到终老。”

  “大哥,别说了。”曲柔忧伤地道;“我怎么能走?”

  “我和你大嫂昨晚梦见⽟姑仙子了。”曲复急急地道;“仙子告诉我们,你今天会来⽟姑祠,叫我带你上马车,直驱城外北郊,胡不离就住在那里;他一见了你,一定会带你离开江汉避风头。”

  “胡大哥?大哥认识他…”

  “你忘了?是你托他去看爹娘的呀。他还帮爹带了几帖葯,爹吃了果然不咳了,可是一想到你的境况,爹是怎样也好不起来。”

  “爹…”曲柔泫然泣。“我不能走,石伯乐会报复的。”

  “没错。我不知道这小子在耍什么把戏。”曲复咬牙切齿地道;“他将房子还给我们,我是不会感的。我只叫你二哥回去守着,还不敢请爹娘回来,就怕他使诈。另外,我已经筹到一万两了,先拿去还他…”

  就在此时,外头大庭传来惊叫声,喧闹的⽟姑祠里里外外上百个善男信女也噤若寒蝉,个个惊骇地望向那个冲撞石伯乐的小童。

  小男童的⺟亲张大嘴,却是再也号不出声音,明明一进祠里就警告儿子不能接近那个胖胖的公子,怎么…呜,儿子小命不保呀!

  小童约四、五岁,他撞到了石伯乐后跌倒在地,犹傻呼呼地坐在地上,仰起小脸,巴巴地张望桃树树梢。

  人人心惊胆跳,眼睁睁看着石伯乐抓起小童的肩膀,就像过去一样,谁要敢冒犯他,他就将谁拳打脚踢一顿,管他大人小孩…

  “竹蜻蜒飞到树上了吗?”石伯乐将小童顺势一提,竟将他放在自个儿的肩头上,笑嘻嘻地道;“你现在长⾼了,伸手就构着了。”

  “啊…”所有的人都掉了下巴,还有人用力眼睛。

  竹蜻蜒卡在树顶最⾼处,小童小手徒劳地伸呀伸,虽然桃树不⾼,但仍差了一大截距离,只得失望地扁了扁嘴。“哥哥,构不着。”

  “构不着啊?”石伯乐打量一下树梢,随即将小童稳稳地放到地面,摸摸他的头笑道;“看哥哥的喽!”

  话一说完,众目睽睽之下,那个圆滚滚、⽩胖胖的⾝子就如⽪球般弹跳而起,才见他的⾐摆在空中飘动,瞬间就已经单手拨开枝⼲,手掌一挥,轻巧地取下那只小小的竹蜻蜓,再飘然落地,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有人才眨了一下眼睛,竟完全错过这场好戏。

  大家的嘴巴张得更大!石伯乐什么时候练得这般好功夫?那岂不是更惹不起了?三两下就被他抓回来了,想逃都逃不走!

  “哥哥好厉害!”小童没有大人的复杂心思,开心地拍手。

  “嘻!”石伯乐本想将竹蜻蜓还给小童,心念一动,仍拿在手掌里,眉开眼笑地道;“借哥哥玩玩,好不好?”

  “好啊!我们一起来玩,大家比赛谁飞得远。”小童呼朋引伴,要刚才一起玩耍的同伴过来。

  “飞上天喽!”石伯乐仰头看天,掌心一,竹蜻蜓就打转飞了出去,越过花丛,绕过树梢,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有如一只活生生的蜻蜓,一路旋出了⽟姑祠的围墙。

  “哇!”一群孩子们先是看到大哥哥的跳跃功夫,早就崇拜得五体投地,现在又见他玩竹蜻蜒的本事了得,马上跟在石伯乐的庇股后面,想要跟大哥哥一起玩耍。

  “孩儿啊!”孩子们的⽗⺟惊慌不已,也跟了过去。

  热闹的⽟姑祠顿时少了一半的人,有的去看热闹,有的赶紧回家免得惹祸上⾝,还有的就像管事老婆婆那样,⽔波不兴,如如不动,坐在那儿闭目养神,仿佛这人间的纷纷扰扰都不关己事。

  曲柔的视线由院子转了回来,心思也有如那只竹蜻蜓,不断地飞旋过许多念头,起起落落,忐忐忑忑…

  “大哥,石伯乐失忆,变得不一样了。”

  “他失忆?”曲复转回视线,不可思议地道;“该不会是装出来的吧?他又想玩什么新花样?柔儿,趁他不在,我们快走。”

  “大哥,等等。”曲柔低下头,语气坚定地道;“如果我留下来,能为曲家、或是江汉城的百姓做点什么事,那我愿意留下来。”

  “什么意思?”曲复变了脸⾊。“你当真喜石家的荣华富贵?你别忘了,是谁害得我们如此凄惨,又害得你好好一个⽟洁冰清的姑娘…”

  “石伯乐没有碰过我。”

  “什么?”

  “他很听我的话,我不要他碰,他就不碰,我要自己睡,他就去睡长榻,每天笑眯眯的。嗯,我想…若我对他有所影响的话,或许…”

  “柔儿,你太天真了!”曲复了解她的企图,马上打断她的话。“山河易改,本难移,你哪可能改变得了他!”

  “不试试怎知道?他现在甚至改吃素了。”

  “他吃素只是尝鲜罢了,你还道他有佛心了…”曲复越说越动,眼见妹妹不走,他也动气了。“好!如果小恶魔肯听你的话,转了,从此规规矩矩做人,那我就每年乐捐一千两银子,由⽟姑祠做善事!”

  “施主允诺的事,⽟姑仙子听到了喔。”一直安静不语的管事老婆婆突然张开眼睛,咧着嘴笑道。

  “这个自然。”曲复往神坛上的⽟姑仙子拜了一拜,凛然道;“我曲复说到做到。行善助人本是好事,别说一千两,我曲复宁可折寿三十年,也要求得曲家的平安和柔儿的幸福。”

  “呵,你想折寿?阎王还不想收呢。”老婆婆咕哝一句,还是笑着递给他一炷香。“施主诚心,⽟姑仙子一定会保佑你。”

  大哥的祷词真诚而急切,曲柔泪如泉涌。大哥能做到的,她也可以做到,横竖就是一试,她不能再屈服于命运的安排了。

  朦胧⽔雾里,⽟姑仙子的塑像好像逸出微笑,点头称许她。

  她也露出多⽇不见的笑容,更加坚定决心了。

  *********

  竹林苍苍,微风沙沙,石伯乐盘腿而坐,百无聊赖地玩弄手中的竹蜻蜓。

  柔儿应该走了吧?接下来,他回石家,过两天呑牛⾁丸子不小心噎死了,然后拿树叶变“尸体”他就可以摆脫石伯乐的⾝分,先变成胡不离带柔儿四处玩耍散心,再送她回家;他则继续去浪迹天涯,其实就是回姑儿山修炼,往成仙之路努力迈进,从此和柔儿再也不相⼲…

  “相公。”一个温柔的声音轻唤道。

  “吓!”石伯乐吃惊地抬起头,连旁边专心削竹子做竹蜻蜓的龙虎狮豹也吓了老大一跳,差点削下了手指头。

  曲柔款款走来,跟他一样盘腿坐下,微笑道;“你在这儿乘凉?这竹林子幽静的。咦!刚刚那些孩子呢?”

  石伯乐呆呆地望着她的笑脸,好看!真好看!她不笑时是一朵含苞花蕊,笑起来更是桃花朵朵开,将苍翠翠的竹林染上绚丽的⾊彩了。

  可是,她怎么没走?难道大姐昨夜没去托梦吗?不,他见到了曲复,但她为何不跟她大哥走?是哪个环节出错了?

  “相公,谢谢你带我出来走走,我心情好多了。”

  “啊…啊啊…”石伯乐说不出话来,她喊他相公?

  “大龙,孩子们呢?他们不是跟少爷玩吗?”曲柔和颜悦⾊问道。

  “启禀少,”石大龙赶紧收起匕首,免得连自己的手掌都削下来了。“孩子们的爹娘说家里有事,带他们回去了。”

  “没人陪你玩吗?”曲柔取饼石伯乐手中的竹蜻蜒,绽开笑靥。“我瞧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好像很孤单,我陪你玩,好不好?”

  “好!”求之不得啊。

  “相公,起来。”曲柔拉起他的手,两人一起站起⾝子。

  竹蜻蜓舞向天际,⾼⾼低低地飘飞打转儿,两人也像孩子似地追着竹蜻蜓,笑着在竹林里奔跑。

  “相公,我玩竹蜻蜓的功夫不错吧。”曲柔很卖力地扯开笑容。

  柔儿笑了,石伯乐也乐了,那些什么噎死人的计画全抛诸脑后,马上从石大虎手中拿过刚削好的竹蜻蜒,开心地飞了出去

  “瞧我的!会追上你的喔!”

  “追不上的,我的飞得比较⾼…啊!又挂住了…”

  第一支竹蜻蜓飞着飞着,就让竹枝给勾住,随即第二支也像是被昅引过去似地,齐齐挂在二十来尺⾼的竹子上头。

  “这么⾼?”曲柔仰头眺看,抚了抚光滑的竹⼲青⽪,长长的睫⽑眨了眨,笑道;“相公你这回一定跳不上去,我这就爬上去拿了。”

  “我跟你一道上去。”

  曲柔抱住竹⼲,手脚并用将⾝子撑起,往上爬了几节,竟见到石伯乐也抱住旁边的一株竹子,爬得跟她一样⾼了。

  她不信圆滚滚的他会爬竹子,又奋力往上爬去,待歇息下来,又见他也爬到同样的⾼度,笑嘻嘻地跟她挥手。

  四大随从原本不打搅少爷的旑旎风光,这时全吓破了胆子,挤在竹子下面,摆开阵势,准备接住随时可能掉下来的少爷。

  曲柔也有些慌了,万一他再摔一跤,恢复记忆,那可就糟了。

  她忙道;“相公,你⾝子重,竹子承受不住的,你快下来。”

  “没问题,竹子韧⾜,不会折断,只会弯…弯…”他忘了现在不是轻巧的小⽩狐,而是一个份量十⾜的石伯乐。

  “啊炳!弯下来了…”他爬得越⾼,竹⼲也弯得越厉害,他⼲脆抱着竹子当马骑,想弯哪个方向就往哪边弯去。

  “相公,别爬了!竹蜻蜓再做就有了。”曲柔心惊地滑下地面,仰头⾼叫。

  “哈哈!真有趣!”石伯乐在上面晃来晃去,竹⼲不断地转圈圈,被扫到的竹子也跟着摇摆,彼此‮击撞‬,竹叶纷纷掉落,顺便抖落了竹蜻蜒。

  “我下去了!”他⾼叫一声。

  地上的五个人都被他转晕了,完全抓不住他掉下来的方向。

  “少爷啊!”龙虎狮豹发出凄厉的叫声。

  “别叫这么难听嘛,虫子都被你们吓跑了。”石伯乐笑嘻嘻地道。

  “咦!”四大随从诧异地望着那弹回天空的竹子,再看看好端端站在眼前的少爷。没错,少爷那一个纵跃下来的动作实在太曼妙了,轻巧快速,落地无声,换作是他们,一定是失去重心,跌趴到地上了。

  “相公,你没事吧?”曲柔忙跑到他面前,她虽然对他不存感情,但这惊险的场面还是吓得她红了眼眶。

  “我没事,别怕。”石伯乐见她两眼含⽔光,略感不舍,他顽⽪惯了,大姐只会骂他摔死活该,没想到柔儿竟会为他担忧至此。

  他不知不觉举起手来,想摸摸她苍⽩的脸颊,才伸出一半,随即想到她不喜他碰她,只好乖乖缩了回去,忽地圆眼一瞪,脸⾊遽变,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她推倒在地。

  “啊!”曲柔惊叫出声,他那圆滚滚的⾝躯就这样重重地庒了下来,两人⾝体贴⾝体,双脚叠双脚,他的双手还紧紧地抱住她,让她全无逃脫的空间。

  “放开我!”不知哪来的力气,她惊怒集,一把用力推开他,立即坐起,忍着羞辱的泪⽔,用力气。

  她毕竟做不来“‮引勾‬男人”的媚事,他才抱住她,她就反感到想吐,还说什么要帮江汉城的百姓“感化”小恶魔!

  石伯乐被她推开,顺势在地上打个滚,随即将手上一条弯曲的、而动的绿⾊耝绳子抛得远远的。

  “走开!别来闹了。”他很难得地生气了。

  “蛇啊!”四大随从大惊失⾊,有的菗出武器提防那条蛇回来,有的跑到少爷⾝边,紧张地道;“是最毒的青竹丝!少爷有没有怎样…”

  “嘿!它想偷亲柔儿,我才不依。”石伯乐傻傻地笑着,又傻傻地举起右手,翻看一下渗出⾎丝的手掌。“可换我被咬了…”

  “相公!”曲柔大骇,泪⽔夺眶而出。

  “柔儿,没事的,不哭…”石伯乐咧出一个憨笑。

  “少爷,你不要死啊!”石大狮惊恐大叫。

  “我…唉,中毒了,快,去找⽟姑…”他的声音渐渐微弱了。

  天哪!小狐仙竟让青竹丝给咬晕了,他的道行实在太浅、太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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