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灵,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法国梧桐树遍植的霞飞路上,就看见两位年轻女子站在人行道上相互拉扯。
“非这么做不可。”名唤小灵的女子,一脸坚决地看着宽阔的大马路,马路上到处都是车子。
“可是这样做好吗?”长相丽的年轻女子,摊开手中捏绉了的报纸,上头赫然刊登着商维钧的照片。
“他看起来虽然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但是真的会给我们钱吗?”她很怀疑像他这种大资本家会理解她们的诉求,多半会把她们赶走。
“就算不可能,也要试试看。”随着长相丽的年轻女子颤抖的双手,小灵的视线跟着转向她手上的报纸,那是一篇有关商维钧出席慈善募款餐会的报导。
“别忘了育幼院还等着我们想办法筹钱,我们如果再筹不到钱,育幼院就得关门了,无论如何都要一试。”
这即便是她们顶着烈⽇在街头徘徊的原因,为了拯救她们从小生活的育幼院,即便只有一点可能,她们都不能放弃。
“话是这么说啦,但我还是觉得他不可能理我们。”长相丽的年轻女子,拿⾼报纸仔细瞧上头的报导,上面除了提到昨⽇的慈善募款餐会以外,更大肆报导商维钧最新落成的饭店,饭店的位置就离这里不远。
“你真悲观,娟娟。”小灵闻言摇头摇。“昨天的募款餐会他都肯捐两千元了,我相信他一定不吝啬捐助个五百元,让我们的育幼院起死回生,我有绝对的信心。”
“五百元”听见她的话,娟娟的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你想请他捐五百元给我们育幼院?”
“没错,就五百元。”她早盘算好了,小灵点头。“我们育幼院至少得需要这个数目,才能度过这次的危机,之后再想办法。”
事实上她们的育幼院一直处在危机之中,永远都缺钱,永远都在想办法,不过以这次的危机最严重、最难解决。
“我真希望上帝能在半夜派个天使送钱来,这样我们就不必冒险做这件事了。”娟娟叹道,不是她胆小,而是小灵真的很异想天开,居然想要半路拦截商维钧的车子跟他募款,就怕钱没募到,反倒先被车撞死,那多划不来。
“不过,他这辆车子好拉风,叫什么牌子?”娟娟把报纸又往下拿一点,上面甚至刊登了他的座车,俨然就是他的个人报导。
“杜森伯格。”小灵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注意力全放在车⽔马龙的大马路,唯恐错失商维钧的座车。
“杜森伯格。”娟娟羡慕地重新复诵一次。“听说是前年刚出的车款,他隔年就弄到手了,真不愧是有钱人。”
同样生长在育幼院,小灵和娟娟硬是大大的不同,小灵坚毅有主见爱念书,娟娟虚荣爱漂亮満脑子想玩,不过她们都同样爱育幼院、院长,以及里面的院童。
“别光顾着看报纸,也帮我注意一下商维钧的车子。”小灵內心其实没有表面上来得镇定,一样紧张得半死。
“好…好!”娟娟匆匆放下报纸,帮忙小灵盯紧路面,如果报纸上的报导无误,他今天应该会经过这个地方,而她们已经等了一个上午。
久等不到商维钧,小灵开始觉得烦躁,她下意识地摸摸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戒指太大,她还绑了好几圈红线,才能勉強套进手指,是她⾝上唯一的财产。
娟娟好奇地看着小灵的举动,据院长的说法,从她被丢在育幼院门口那一刻开始,她⾝上就有这枚戒指,算算已经过了十五年。
其实娟娟満羡慕小灵的,至少小灵还有枚戒指做为⾝分的证明,她却什么也没有,就连娟娟这个名字都是院长取的,相较起来,小灵还比较幸福。
“怎么还不来?”不过,她也比她好不了多少,虽然有戒指也有名字,但还不是一样被人遗弃。
“是啊!真的好久,都已经等了一个上午了,他还不经过。”小灵万分同意娟娟的话,好担心商维钧会临时改道,害她们⽩忙一场。
“我肚子好饿,小灵。”她们哪儿不好站,偏偏就站在咖啡馆的门口,除了不断传来的爵士乐之外,还飘来阵阵的咖啡香,闻得娟娟更加饥饿。
“忍耐点,娟娟,很快就会结束。”小灵自己其实也很饿,却还得硬着头⽪安慰好友,真的是很辛苦。
“我好想吃饭。”娟娟对着咖啡馆门口猛呑口⽔,当然里头的东西她们吃不起,但想想自粕以,她此刻就幻想自己坐在里面吃大菜。
小灵不答话,只希望商维钧的座车快点经过,别再磨折她们两个可怜的小女生,她们快饿死了。
充満了异国风情的霞飞路,位于法租界,是法租界最具商业气息的林荫大道。
咻!咻!镑式各样的车子,像弹子一样地来回穿梭,唯独不见商维钧的杜森伯格⾼速敞篷跑车。
“来了来了!”就在她们等得几乎昏厥的时候,商维钧的车子终于驶进霞飞路。
“就是商维钧的车没有错,你快拦住他!”娟娟一面指着远远面而来的黑⽩相间⾼速敞篷轿车,一面低头比对报纸上面刊登的车牌,确定是商维钧。
小灵深昅一口气,二话不说走出人行道,站在大马路上堵住商维钧的去路。
奥宽广的大马路,立即传来一阵轮胎磨地的声音,引起过路行人的侧目。
叶疾风皱着眉头跳下车,想问清楚是谁在闹事,他原本以为会看见小瘪三之类的人物前来挑衅,没想到却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女子站在他面前,一时间愣住。
“你是谁,拦住我们的车想要做什么?”不过他发愣的时间很短,下一秒钟便马上恢复过来。
“你…不是我要找的人。”小灵打量对方的面孔,认出他不是商维钧,商维钧要再清秀一些。
“我不是你要找的人?”叶疾风闻言⾝体都绷紧起来,以为她是哪一个黑帮派来的女杀手,脸上开始浮现肃杀之气。
“对,我要找你的老板。”小灵把下巴抬得⾼⾼的,大有与对方一较长短之势,看得敞篷车上的商维钧嘴角都扬起来,这女孩真有趣,竟然当街拦车。
“你知道我老板是谁,居然敢指名找他?”反之,叶疾风就没有那么感趣兴,只觉得荒谬。
“我当然知道你的老板是谁,是商维钧。”说话的同时,她偷偷瞄了车上的商维钧一眼,虽然看不清楚,但她可以感受到他的目光,应该也在打量她。
“你找我老板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转达。”叶疾风是一名优秀的保镳兼助手,任何人想接近商维钧,都得过他这一关。
“我不需要经过你转达,我要直接找他。”小灵别的没有,就是胆子大,为了育幼院的院童,她豁出去了。
“你…”叶疾风绷着脸打量小灵,她也不客气地与他对看,两人的冲突一触即发。
“看来连你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这件事,有趣。”相对于叶疾风的不知所措,商维钧显得老神在在,甚至把它当笑话看。
“少爷。”叶疾风转过⾝,看商维钧优雅地打开车门,走下敞篷车,脸上有着明显的尴尬,他居然不知道怎么对付一个女孩子。
商维钧走到叶疾风⾝边,拍拍他的肩,要他别太在意,女人本来就很难应付。
“我就是商维钧,你有什么事情找我?”只是呢,别对他从来不是问题,不管是男是女,他都能收服。
商维钧脸上的微笑充分说明这一点,而应该被收服的对象则是全然看呆,报纸上刊登的照片,跟他本人完全不同!
“姐小?”
他本人长得非常俊美秀气,一双⽔汪汪的眼睛比女人还要漂亮,睫⽑又极浓密极长,活脫脫就像一尊洋娃娃。
“我在等你的答案。”
不只眼睛,他的鼻子和嘴也完美到不像话,鼻子直到几近希腊鼻,厚薄适中的嘴,如湖⽔一般漾开,只要是女人都会溺毙。
“我、我今天是来拜托你一件事的!”但最特殊的要算是他的气质,有种隐约的琊气,这是镜头捕捉不到的,也是她所以会认为他和报上的照片完全不符的主因。
“你要拜托我什么事?”他从头到脚打量小灵,发觉她的个头虽娇小,胆子倒大的,而且年纪非常轻。
“我想请你捐款!”小灵想也不想便脫口而出。“我们是『和生育幼院』的院童,想⿇烦商先生慷慨解囊,捐钱给我们育幼院,帮助我们继续维持下去!”这即便是她半路拦车的目的。
“小灵!”结伴前来的娟娟,先被叶疾风冷冽的表情惊到,后被好友大胆倨傲的语气吓着,扯住好友的手臂,就怕她惹祸。
“⼲什么啦!”小灵小力地甩掉娟捐的手,娟娟又巴上去,两个小女生当着商维钧的面扯来扯去,模样既生涩又可笑,看得他不噤发笑。
“你说你们是哪一家育幼院的院童?”他好笑地看着她们扯来扯去,目光不期然转为锐利,两个小女生于是更加紧张。
“和生育幼院,我们两个人都是。”小灵甩掉娟娟的纠,尽可能尊严地回话,右手因为紧张不犊歃开覆盖在额前的刘海,商维钧的目光因此变得更加锐利。
“阿吉。”商维钧招来叶疾风,他似乎也发现情形不对,赶过来附耳。
“是那家育幼院吗?”他打量小灵,她仍然在拨弄头发,⽩金制的龙头戒在光下发出璀璨的光芒,让商维钧和叶疾风同时回想起多年前那个夜晚。
“是那家育幼院。”对于叶疾风而言,那个夜晚也同样遥远,他们都已经忘了,万万没有想到会再遇见程语灵。
这样的巧合是偶然?是命运?还是上天的安排?
不管怎么样,既然上天已经费心安排了这一次相会,他都不能逃避。
随着记忆的再次启动,商维钧原本带笑的双眸转为深沉,变成一潭深奥的湖⽔。
他细看小灵的脸,想从她清丽的面孔中,找到一丝符合他记忆的线索,却徒劳无功,看来只能从她的⾝分下手。
“你手上戴的那枚戒指很特殊,好像一颗龙头。”他瞄着她的手淡淡地说道,发现她的手指很修长漂亮,很适合学琴。
“这是龙头戒。”小灵万分同意他的话。“从我到育幼院的时候就有了,已经跟着我十五年了。”
程语灵不知道他的意图,只管傻傻透露出自己的⾝分,商维钧和叶疾风互看一眼,几乎可以确定她就是程老爷子的孙女大家公认已经失踪了的程语灵。
“你希望我捐多少钱?”他二话不说,答应捐款,⼲脆的态度差点没吓坏程语灵,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大方的人。
“我、我…”她用力呑下口⽔,之前虽然信心満満,但真正要她开口时,反而开不了口。
“到底多少?”他有趣地打量她的表情,她似乎在挣扎。
“五、五百!”她冲动地说出这个天大的数目。“我希望你能捐五百元给我们的育幼院,帮我们解决困难!”
她这算是狮子大开口,以当时的薪资,一个写字楼的职员,月薪也不过五十元,她一开口就要人家十个月份的薪⽔。
“小灵!”娟娟没想到程语灵居然真的敢提出要求,吓得都快呆了。
“太多了,他不会给。”就她的街头募款经验,能募得五角、一元已经万幸,人家怎么可能会肯给五百元?作梦罢了。
“我给你一千元好了,省得你下次还要拦我的车子。”
然而令两个小女生目瞪口呆的是,他不但答应给钱,还给双倍的钱,这可是她们怎么想都想不到的事。
“我会请底下的人将一千元送到你们的育幼院,解决你们的难题。”他的态度好像是要捐出一元,而非一千元,这又差点把她们吓死。
“我可以走了吧,两位姐小?我还赶着去赴约。”
她们呆愣的表情着实好笑,只见她们傻傻地点头。
“走吧!阿吉,皓天他们还在等着我们。”说完这些话以后,商维钧便偕同叶疾风重新回到敞篷车內,当着她们的面扬长而去。
…
从头到尾,程语灵都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办到了,她真的帮育幼院募到款了,而且是这么一大笔钱。
“小灵!”
“娟娟!”
两个女生抱在一起又叫又跳,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进行得这么顺利,太出乎她们的意料之外了。
“我第一次不必解释育幼院的惨况就能募到钱。”而且是一千元,哇!
“这就跟耶稣降临一样的神奇,哈雷露亚!”娟娟也好感动。
“小灵!”
“娟娟!”
想到育幼院暂时不必烦恼经费的事,两人忍不住又互相拥抱,又哭又笑,还是靠路人的侧目,她们才能镇定下来。
“如此一来,育幼院就不必关门了。”院长也不必再为钱烦恼,真令人欣慰,程语灵好快乐。
“可不是吗?”娟娟也很奋兴。“不过,他的人真好,而且长得也好俊,简直就是一个完人。”
娟娟口中的“他”指的当然就是商维钧。他那俊俏的脸庞,随着好友的大力赞美,又窜⼊程语灵的脑海,在眼前不断地浮现。
“这张相片照得好烂,难看死了。”为了表示议抗,娟娟⼲脆把报纸丢进路边的垃圾桶,免得污蔑了她的偶像。
“我们赶紧回去通知院长这个好消息,她一定会很惊讶。”她们可是瞒着院长偷偷做这件事的,万一没成功被发现,可是要挨骂。
“嗯,我们赶紧回去。”就怕做成了也得挨骂,院长并不希望她们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无论如何,两个女生还是很⾼兴她们拯救了育幼院,并因此雀跃不已。
若说还有什么遗憾,该是程语灵再也见不到商维钧,不过事情也很难讲,毕竟上天又重新启动了命运之轮,面对命运,谁也无法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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锵!⽩⾊的⺟球,像弹子一样地打中十公分远的小红球,強烈的力道使它轻松地⼊袋。
韦皓天得意地拿起巧克,擦了一下⽪头,再俯⾝瞄准⽩球,这回他失了准头,⺟球虽然打到了红球,但未进袋。
“这下你惨了,维钧非把你的⽪剥光不可。”蓝慕唐在一旁煽风点火,他这么⾼兴是有道理的,两天前他才刚被韦皓天狠狠修理一顿,只能依靠商维钧帮他复仇。
“我已经有心理准备。”只要失手,接下来商维钧便会毫不客气地清光桌面,这几乎已成了惯例,他也没有什么话好说。
“好样的,皓天。”愿赌服输,傅尔宣对好友可是万分佩服。
大家都期待商维钧能发挥⾼超的球技清光桌面,但商维钧只是心不在焉的拿起球杆,俯⾝随意瞄了两秒钟便出手。
“居然…没有打中球。”
随意出手的结果,是连子球的边都没碰到,吓坏了其他四个把他当神拜的好兄弟。
“只是失手而已。”商维钧耸耸肩,嘲笑四龙们大惊小敝,打了几百局球,错失一、两颗球是正常的事,不必如此惊慌。
“但是你从来不会失手。”无论是对人或是对事,他总是老神在在,云淡风轻,暗中充満了算计。
“偶尔也会。”商维钧丢下这么一句简单的话,但大家心里都清楚一点都不简单,他一定遇见了什么事让他心神不宁,甚至失手。
“我有点累了,要去喝杯酒休息,有没有人想接手?”他将球杆递给除了韦皓天以外的人,蓝慕唐很有义气地承接下来。
“给我,看我怎么报仇。”他豪气万千地立誓非痛宰韦皓天不可,表面上是为自己出气,其实是让商维钧有台阶下,他也非常清楚。
“那就拜托你了。”商维钧拍拍蓝慕唐的肩膀,感谢他情义相助,一个人躲到一边喝酒去。
四龙们表面上嘻嘻哈哈,与平常无异,但大家眼角的余光都飘向站在玻璃窗前的商维钧,猜想他怎么回事。
⻩埔江上的船只往来频繁,底下的人嘲川流不息,汇聚成海上繁华的景象。商维钧的目光飘向⻩埔江,飘向饭店底下不断流动的人嘲,以为自己已经站上世界的端顶,再也没有人可以怀疑他的能力。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海上王,统治全海上!
他想起多年以前⽗亲许下的愿望,当时⽗亲也是站在海上某处的制⾼点,俯看全海上,那时海上还没有现在这么热闹。
维钧,你做得到吗?
他亦忆起⽗亲当时的目光,充満了质疑,充満了不信任,完全无法相信独子能成就如此大巨的宏愿。
做得到,⽗亲。
当时他的回答是那般坚决,为了证明自己确实有能力接掌山海会,他在十三岁的年纪便自愿率队铲平程家,取得他们在共公租界的地盘。
曾经以为已经遗忘的往事,在此刻有如雨后舂笋般从各个角落冒出来,实在是始料未及。
商维钧无意识地端起⽩兰地喝了一口,仿佛连⾆头都失去知觉,留下的只有抹不掉的往事,冲刷他的神经。
那个晚上,他失去了清⽩生活的权利,成为一个杀人凶手。为了守护⽗亲的梦想,为了保住他手上代表继承权的龙头戒,他放任自己的双手沾満了⾎腥,成为一个无心的人。
你要送我什么礼物?
随着记忆的开封,多年前那个小女孩的面孔,又一次浮现在他的面前。
我不喜这个礼物,好大又好丑,难看死了。
那时小女孩睁大了眼,问他要礼物,当他不得已把龙头戒拿来哄她的时候,她却嫌戒指又大又丑,可爱任的模样,至今他还记得。
只是他微微扬起的嘴角,在浮现出程老爷子在他面前倒下的情景时,倏然没去,成了最深沉的记忆。
一枚小小的戒指,换来一次大巨的胜利,这个算盘怎么打都划算。唯一失算的是,失去了代表继承权的龙头戒比他想像中⿇烦,即使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会中还是不断有人质疑他的正当,这让他开始考虑该不该想个法子把戒指拿回来,以杜悠悠众口。
虽然我不喜这枚戒指,但还是谢谢你。
小女孩奋兴、満⾜的笑脸此刻又在他眼前晃动,提醒他曾许过的承诺。
商维钧的脸上浮现出惘的神情,他是可以把戒指拿回来,但拿回来又如何?他曾经做过的那些坏事就会消失吗?他手上沾了的鲜⾎就会不见?
“维钧,在想什么,想得这么⼊神?”韦皓天见他一个人在窗前呆站了许久,特地过来关心,未料却看见他惑的表情。
“皓天,你为了完成儿时的梦想,付出这么多的代价,你觉得值不值得?”他突然问韦皓天。
韦皓天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回答。
“当然值得。”他非常肯定。“虽然中间过程有好几次都觉得很后悔,但结果是令人満意的,这就够了。”
郝蔓荻即是他儿时的梦想,为了能成为一个⾜以与她匹配的男人,他力争上游,从一个街头拉⻩包车的⻩包车夫,变成今⽇的金融界大亨,其中的辛酸,非一般人能够体会,更别提他娶了郝蔓荻以后,一连串发生的风风雨雨,简直⾜以写一部小说。
“你真的这么想?”商维钧即是少数那几个能够体会他辛酸的人,因为他参与了他大部分的人生,也帮了韦皓天不少忙。
“真的这么想。”韦皓天肯定地点头。“梦想之所以称为梦想,正是因为必须付出代价。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不是吗?怎么还反过来问我?”
确实如此,为了完成商老爷子托付给他的梦想,商维钧付出莫大的代价。他被迫提早放弃青舂,进⼊尔虞我诈的成人世界,和围绕在他⾝边的老狐狸打道。
“没什么,只是随口问问。”商维钧和韦皓天虽然不是亲兄弟,但亲近的程度,却一点也不下于有⾎缘关系的兄弟,甚至还要紧密。
“你今天感觉有些怪,不要紧吧?”韦皓天担心地看着商维钧,好希望他有什么事?*隼矗鹨恢北镒拧?br>
“没事,只是觉得闷。”商维钧淡淡一笑,轻描淡写就把问题带过,韦皓天也拿他没辙。
四龙们都知道,只要是商维钧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无法让他开口。他和辛海泽其实有点像,都属于心思深沉的人,只是他比辛海泽多了一些心机,多了一些计算,也多了一些狠劲。在他俊美如神的外表下,隐蔵着谁也看不透的心思,反映到他的外在,成了一股隐隐的琊气,非常昅引人。
“今天的天气真好,我想出去走走。”商维钧远眺几公里以外的山坡,伫立在天主堂端顶的十字架,稳稳昅住他的视线,
“又要去『那个地方』?”顺着商维钧的目光,韦皓天也看到了几公里外的天主堂,那是商维钧最爱去的地方。
“帮我跟其他人说一声,我先走一步。”商维钧没承认也没否认,看来的确是要去那里。
“替我跟金神⽗打声招呼,说我有空的时候会去看他。”韦皓天也要他帮个小忙,商维钧闻言⽩了韦皓天一眼,他本不上教堂。
在没有惊动其他三个人的情况下,商维钧悄悄地离开,叶疾风已经回山海会处理别的事,换上另一名手下帮他开车,手下一见到商维钧离开饭店,便马上直杆,不敢再偷懒。
“老大。”他帮商维钧打开车门,他优雅地坐上车。
“要回会里面去吗?”手下发动引擎,询问商维钧的意见,只见他晃了晃手指,指向天主堂的方向。
“是,老大。”手下一句话也不敢多说,方向盘一转,便朝天主堂开去。
黑⽩相间的杜森伯格SJ⾼速敞篷跑车,有着绝佳的能。时速⾼达两百零六公里的敞篷跑车,花不了一个钟头便到达位于山坡上的天主堂,手下停下车子。
“到了,老大。”手下忙着熄火帮他开车门,他扬了扬手叫手下不必慌张,他会自己处理。
商维钧打开车门下车,双手揷进袋,慢慢地朝天主堂走去,在距离天主堂十几公尺以外停下,仰望天主堂。
说来也真讽刺,像他这种无恶不作,双手沾満⾎腥的大坏蛋,居然喜上教堂告解,也真冒渎上帝。
商维钧想想还是算了,正想转⾝离去之际,竟然碰上金神⽗。
“这不是维钧吗?”
他不想打搅上帝,祂的使者却主动找他,看来他不留步还不行。
“好久不见,神⽗,近来好吗?”他礼貌地跟金神⽗打招呼,只看见⽩发斑斑的神⽗,露出慡朗的笑容。
“还不错,你呢?”他打量商维钧的表情,他看起来似乎有些忧郁。
“还好。”商维钧耸肩,尽可能维持淡漠的神情。
“你想告解吗?”金神⽗略带紧张地问商维钧,每当他做了什么亏心事都会找他告解,让他非常不安。
“天主保佑,最近我没有做什么坏事。”商维钧幽默地要金神⽗别担心,他不会找他告解,至少今天不会。
“那就好,我还真怕你又来找我告解,那会使我一整晚都睡不着觉。”听教徒告解是神⽗的责任,商维钧虽不是教徒,但他既然接受了他的告解,就有义务帮他保守秘密,而上帝为证,那些告解的內容可真刺,每每让他心脏病发作。
“那么你不必再害怕今天晚上会睡不着觉了,神⽗,我今天没有什么告解的心情。”商维钧还是老话一句他不会告解,这让金神⽗安心不少。
“说实在的,我还是希望你金盆洗手,别在黑社会混了。”金神⽗相当为商维钧惋惜,他头脑好、行事冷静,人又长得英俊非凡,若肯走正路,必定是家国的栋梁。
“你认为有可能吗?”商维钧反问金神⽗,他从小看他长大,从他十三岁的时候开始听他告解,他的所有秘密他几乎都知道,心情几乎全都了解,当然也明⽩个中的困难。
“唉!”金神⽗拍拍他的肩,也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有些人生下来就是要承担责任的,比如商维钧。
“别叹气。”商维钧倒是很认分,毕竟其中有一半是自己的选择,他若想放手,任何人都拦不住他,反之,他若想抓在手里,任何人也抢不走。
世上万物,失与得原本只在一念之间,端视个人如何选择。
“神⽗,听说再过去有家育幼院是吗?”商维钧突然话锋一转,打探起育幼院的状况来。
“是有一家和生育幼院,不过最近传出财务不佳的消息,恐怕很难再经营下去。”金神⽗的言语之间透露出关心。
“怎么回事?”商维钧问。
“还不是因为不景气。”金神⽗沉重地答道。“近几年时局不好,许多企业纷纷倒闭或搬迁到别的地方,育幼院失去了这些企业的固定捐款,再加上募款困难,不倒也不行。”
这即便是眼下的情势,⽇军虎视眈眈,成天都想攻占海上,造成人心惶惶。虽说海上近十年在南京府政的主政下,持续稳定繁荣,但难保有一天⽇本鬼子不会打进海上,这也是许多企业纷纷撤退的原因。
“说起来真令人扼腕,育幼院的院长我认识,非常好的一个人,对院童也很有爱心,院童的教养普遍都不错,育幼院若关起来,教那些院童怎么办?”岂不流落街头?
金神⽗叹息。
“一想到那些院童未来的命运,我就睡不着觉,你可知道”
“神⽗,我建议你服用一些安眠葯,可能会好睡一点。”商维钧打断金神⽗的话,就怕他再唠叨下去。
“嗳?”
“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我先告辞了。”他并且跟金神⽗说再见,听得金神⽗大为惊讶。
“你真的不告解?”金神⽗还是觉得商维钧今天的举动有些奇怪,直觉得他做坏事。
商维钧摇头摇,拍拍金神⽗的手臂,转⾝走回车子。
“要回去了,老大?”手下没想到商维钧今天居然这么快就要离开,他的庇股都还没坐热呢,老大就要走了。
商维钧看着不远处的育幼院,沉昑了半晌,同手下说道。
“去那个地方。”…和生育幼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