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欧
家位在城南，算是京城之中的大户人家。
一般来说，如此家财万贯的人家，通常府邸都是金碧辉煌，极尽奢华之能事，不过欧家却没有刻意藉由华丽的装潢来彰显自己的富有。
偌大宽敞的府邸中，没有太多富丽堂皇的雕梁画栋，然而一草一木却充満了幽静、雅致、恬淡的气息，反而更显得用心布置者独特⾼雅的品味。
漫步在这么一个缤纷幽雅的庭院之中，该是件令人赏心悦目，心旷神怡的事，然而此时的欧旭，却显得有些心浮气躁。
包正确一点来说，自从他解决了伪画事件，自江南返回京城之后，就时常陷⼊这样的情绪之中。
他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回想起一抹娇小美丽的⾝影，回想起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她苍⽩的脸⾊和受了刺
的模样，而那总是让他的心口一阵揪紧。
他忍不住想了又想，不知道那个有点任
的小女人，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既然她已经投奔未婚夫，那她的未婚夫…应该会好好地照顾她吧？说不定…说不定他们此刻已经成亲了。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她爹娘已经避债逃亡去了，若是她的未婚夫家并没有如预期中地收留她，那她自己孤单一个人该怎么办？
每当他一想象起她万一不幸面临的那种景况，后悔的情绪就横亘在欧旭的心中，怎么也挥之不去。
唉，当时他真应让等到确定她真的没事之后，再动⾝离开江南的，这样或许他现在也不会像这样心里一直悬念着她了。
欧旭的眉心一皱，对于自己会在遥远的江南碰上这么一个“克星”心里实在有无奈。
明明他很清楚顾昑霜早已是人家的未婚
，却还是莫名其妙地在乎那个小女人，甚至好几次有股冲动地想返回江南，就只为了确定她是否安好？
有时他忍不住想…倘若她尚未订亲，心里没有意中人，不知道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他会冲动地将她带回京城吗？
欧旭无法确定自己会怎么做，而这些复杂的心思转来转去，已扰得他不噤有些烦
。
“少爷…您怎么了？”一旁的随从见他皱着眉头，关心地问道。
“没什么。”欧旭头摇否认，不打算对任何人说出关于顾昑霜的一切。
他想，只要时间稍微再久些，自己应该就会对一切释怀了吧！
欧旭拉回心思，朝庭院的另一边望了过去，就见八、九名年轻女子聚集在一起，不知道在做什么。
“那边怎么回事，为什么聚了一堆人？”
“今天进了一批新的丫环，大概是总管吉伯正在分派工作吧！”
“原来是这样。”
“对了，前阵子夫人的贴⾝丫环还乡去了，总管这回要顺便帮夫人挑个新的贴⾝丫环，少爷要过去帮夫人看看吗？”
“不必了，总管一向心思细腻，
给他办肯定妥当的。”
欧旭说着，目光不经意又朝那些人瞥去，而这一次，一抹眼
的⾝影让他整个人顿时愣住。
是他眼花了吗？还是他这些天老是想着那个女子，以至于将别人看成了她？但…那娇小的⾝影、那俏丽的侧脸，实在像极了顾昑霜。
就在欧旭忍不住多打量那⾝影几眼的时候，总管吉伯正认真地对这批新进的丫环代着各项应注意的事项…
“你们既然已经进了欧家的大门，从今以后就是咱们欧家的人了，欧家对待下人一向宽厚，绝不会苛待，但这不代表底下人可以不守规矩，若有蓄意犯错、偷懒，还是要受罚的，知道吗？”
“知道了。”
彼昑霜和媚儿站在一块，跟着其它几名新进丫环一块儿答话，心里有些难受。
原本她是被众人捧在掌心呵护服侍的千金大姐小，如今却沦落为供人使唤的奴婢，这当中的天地之别，叫她怎不感伤？倘若爹娘得知她此刻的遭遇，肯定也会后海当初没有带着她一块儿走吧！
一想到向来宠爱她的爹娘不知去向，不知道他们此刻过得可好，顾昑霜更是既担心又郑乃。
“姐小，你还好吧？”一旁的媚儿见她一脸哀伤，忍不住用只有她们两人听得见的声音悄声问道。
“我没事…还有，往后记得别再叫我姐小了。”顾昑霜连忙控制自己的情绪，悄声答道。
既然她已经决定和媚儿一块儿到这里来当丫环，过往的一切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免得引来异样的眼光，甚至在私底下议论些什么，那只会让她更加难过与难堪
想着想着，一阵酸楚忽然袭上心头，也让她的眼眶开始发热。一察觉自己有想哭的迹象，顾昑霜用力眨了眨眼，试着东张西望来转移注意力，想不到却瞥见回廊下一抹
拔的⾝影。
扁只是这么惊鸿一瞥，就让她的心差点从喉幢里跳出来！她仓皇地将头转回来，一颗心仍扑通扑通箦烈地跳动．
那…那个伫立在不远处，⾐着⾼贵的男人…是欧旭吗？
不对呀！虽然这确实是“欧”家，可是她所认识的那个欧旭，人不⾜应该在江南吗？还有…她所认识的那个欧旭，不是“昑风苑”的画师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京城，还成了大户人家的少爷呢？
懊不会…只是两个模样相似的人？
泵且不论那男人究竟是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欧旭，顾昑霜见了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迅速地低下头，不想在如此难堪的情况下遇见过去认识的人。
原本欧旭还对眼前的女子究竟是不是顾昑霜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可是见她惊慌回避的反应，心里几乎肯定是她没错了。
他皱起了眉心，缓缓走了过来，一个又一个的疑问浮上心头。
她不是应该在江南，受到她未婚夫家的保护，怎么会来到遥远的京城，还成了他家新进的丫环？
“少爷。”总管吉伯一看见他，马上介绍道：“这批是今天新进的丫环。”
“我知道。”
听见这低沉的嗓音，顾昑霜的心一紧，马上确定这男人就是欧旭没错！
按杂的情绪刹那间冲击着她的心，她一方面莫名地有股想要扑上前去大哭一场的冲动，另一方面又害怕被他认了出来，那会让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难道要用一名丫环的卑微⾝分吗？
彼昑霜的心口一阵菗疼，忍不住将头垂得更低，可却发现一双男人的脚走到了她面前停下，而那悉的灼热气息，让她不必抬头也知道是欧旭来到面前。
她咬了咬
，固执地不肯抬起头。
“怎么了？”他轻叹地问。“不认得我了？”
头昑霜咬了咬，鼓起勇气抬头望着助旧，说道：
“回少爷的话，今天是我第一次踏进欧家，当然不认得少爷了。”她故意装出一副不认识他的模样，希望他认为她只是一个长得和顾昑霜很像的女人罢了。
“是、是啊！”一旁的媚儿虽然不明究理，但马上帮顾昑霜说话。“少爷，奴婢和小…呃，奴婢们今天才刚到欧家，过去不曾见过少爷，还请少爷大人有大量，不要见怪。”
欧旭讶异地挑起眉梢，没想到她们会来这一招，还在想着该怎么应对的时候，一旁的总管已很热心地对照名单，提供相关讯息…
“少爷，这两个新进的丫环一个叫做顾昑霜，另一个叫雪媚儿，她们是一块儿来的，据她们自己说，她们是从外地来的，原本是要来投亲，想不到亲戚早在多年前就已搬走，她们眼看别无去处，就决定来咱们欧家当丫环。”
听见吉伯一五一十地将她的“底细”供出来，顾昑霜只觉得难堪极了。
她握紧了拳头，用力得连指尖都掐进了掌心中，努力告诉自己绝对不可以哭泣，然而不争气的泪⽔却已在眼眶中打转。
她那倔強的神情，让欧旭的心口一阵揪紧，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害她伤心的罪魁祸首似的。
“吉伯。”他突然开口。
“少爷有什么吩咐？”
“这丫环我要了。”他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顾昑霜的⾝上。
“啊？”总管有些讶异，本来他瞧这顾昑霜的气质举止都不俗，应该会是个贴心细心的好丫环，打算要分配给夫人的。
“怎么？不行吗？”欧旭的神情和语气都充満不容拒绝的威严。
“不…当然可以…”
“那就好。”欧旭忽然伸手拉住了顾昑霜纤细的手腕。“那你跟我来吧！”
目送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媚儿虽然心焦却又不知如何是好，至于一旁的吉伯则是暗暗讶异。
在欧家工作了快二十年，他可以说是看着少爷长大的，记忆所及，似乎不曾见过少爷如此态度強硬地要过任何东西，更别说是一名丫环了。
从刚才少爷的态度来看，似乎早就认识这名丫环了，到底她和少爷之间是什么关系呢？
吉伯的心里虽然好奇得紧，却什么也没有多问，更没有拦阻少爷将那名丫环给当众“抓”走。
“等等！你放手啊！”彼昑霜一边嚷着，一边用力地挣扎，无奈纤细的手腕被他抓得牢牢的，而他怎么也不肯放手。
“你⼲什么？快放开我！”
她气极了，却只能被他一路拉着定。这种⾝不由己的感觉，让她想到自己目前的境况，不由得悲从中来，又被
出了盈眶的泪⽔。
当欧旭将她拉进书房，关上门，眼看旁边没有其它人在，顾昑霜的眼泪再也忍不住落下…
“是！我现在不再是个千金姐小了，所以你就这样欺负我！是吗？”她又气又伤心地嚷着。
面对她的泪眼指控，那可怜兮兮又气愤的模样，就连欧旭都几乎要认为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了。
他无奈地头摇，说道：“当然不是，我只是想，你应该不会想在其它人的面前谈论你家的事情，所以才把你带来这里呀！”
彼昑霜闻一言一愣，没想到他竟有这份体贴。
她伸手擦掉自己的眼泪，瞪着他迟疑地问：“你…你已经知道我家发生的事情了？”
欧旭点了点头。“我在离开江南的路上听人说了，当我赶回去看的时候，你们顾家已经人去楼空了，我还听说你去找你未婚夫…”他皱了皱眉，不解地问：“为什么你未婚夫家没有照顾你，反而让你和丫环千里迢迢地来到京城？”
彼昑霜的心头一刺，神情黯然地别开脸。
“我不想提这件事。”
“可是我想知道。”欧旭的语气严肃而不満。“在你最脆弱孤单无助的时候，最该保护你的人在哪里？为什么不但没有好好地照顾你，还让你沦落至此？今天你是误打误撞来到了我家，要是不幸遇到个凶残严苛或是好⾊猥琐的主子，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下场会是怎么样？”
听见他的话，顾昑霜的情绪再度崩溃，眼泪也再度流个不停…
“陆家…怕我爹娘会拖累他们，还说…我家发生这样的变故，早已和他们…门不当户不对的，还说…说我配不上绍辰，要我别再
着他，别给他们添⿇烦…”
“该死！”一把熊熊怒火瞬间在欧旭的
口引爆，然而一看见顾昑霜伤心的泪⽔，所有的怒气又转化成极度的不舍。“陆家的那些混账竟然这样对你？！”
原本一个娇生惯养的金枝⽟叶，一夕之间突然落难，千里迢迢地来到京城想投亲却找不到人，只能沦落当丫环，她的心里一定很苦吧！
欧旭叹了口气，忍不住将眼前这个可怜的泪人儿拥进怀中。
“好了，别哭了，至少现在你不是无依无靠了。”
“怎么不是？”顾昑霜菗菗噎噎地说：“我的亲戚早在多年前搬走了，爹娘又不知去向，我还能依靠谁？”
“我啊！”欧旭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才发现自己竟将这一切视为理所当然，仿佛他照顾她是天经地义似的。
彼昑霜一怔，抬头望着他，透过
蒙的泪眼，她看见了一张认真的脸。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她直到这时才想到，为什么当初他得知她家变故的时候，还要特地赶回江南去？是因为关心她、担心她吗？
他对她，难道…
彼昑霜发现自己的心掀起了阵阵的悸动，她屏息望着他，等待他的答案。
“因为…”欧旭顿了顿，千头万绪的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因为…你在京城举目无亲，除了我这个朋友之外，再没有人可以依靠。”
“就只因为这样？”也不知道为什么，听见这样的答案，她的心里涌上难以一言喻的失望，泪⽔又再度溢出眼眶。
当然不是！欧旭很想这么说，可他不想让她认为自己是个乘人之危、趁她有虽想占她便宜的混账家伙，只是…望着她那楚楚可怜的神情，他的心一紧，见她眼角还带着泪，他想也没想地便低头
去那晶莹的泪珠，并顺着她颊上未⼲的泪痕缓缓而下，最后吻住了她的。
他灼热的气息一如之前的那个吻，很快地搅了顾昑霜的思绪，她忘了该抗拒，或许她內心深处也并没想要抗拒，就这样意情地接受了他的吻亲。
他绵而温柔地吻她的甜藌，而她则在不知不觉中闭上了双眼，承受着他的吻亲，整颗心几乎要陷溺在这样的温柔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欧旭才总算是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她的，但收拢的双臂却怎么也不想放开她。
彼昑霜在他的怀中轻
着，半晌后，她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毫无预警地劲使推开他。
“怎么了？”欧旭对她突如其来的反应感到有些错愕。
“你…你太过分了！”顾昑霜咬了咬，轻嚷道：“虽然…虽然我现在是一名丫环，不代表你可以随便轻薄玩弄我！”
听见她的话，欧旭也不噤愠恼了起来。
“你真的认为我是一个会随便轻薄丫环的人？”
见他动了气，顾昑霜顿时一阵心虚，发现自己好像错怪他了。
她咬了咬，替自己辩驳地说：“我…我怎么知道，我甚至连你到底什么⾝分都搞不清楚！”
欧旭愣了愣，这才想到他确实还没对她说过自己真正的⾝分。
他拉着她，走向一旁的墙边，指着墙上的一幅画，指着上头的落款…
“你知道这个人吗？”
“东方旭⽇？”顾昑霜看了看。“我知道啊！”她虽然不擅长作画，但是像东方旭⽇这么有名的一个画师，偶尔还是会听见其它人在谈论。
“这个‘东方旭⽇’，很巧的，正是在下本人我。”
“什么？”顾昑霜诧异得瞪大了眼。
“你不信？”
“呃…也不是不信。”
他的画功她亲眼见识过的，而且这种很容易被拆穿的谎言，她相信他不会笨得说来骗他。
“只是…我不懂，你不是商人吗？怎么又是画师？还有，你为什么要隐瞒自己⾝分，跑到大老远的江南去？”
“那当然是有原因的。”欧旭将自己的⾝家背景、作画的趣兴，以及他去江南追查仿画的前因后果简单地说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想不到当初自己误打误撞，竟半強迫这么一个闻名天下的画师来教她作画！
回想起当初的往事，再想到如今自己的遭遇，顾昑霜又不由得感伤了起来，再度发热的眼眶让她知道自己又快要哭了。
她仰着头用力眨了眨眼，不许自己像个爱哭鬼似的哭个下停。
欧旭见状不噤皱起眉心，说道：“想哭就哭，假装坚強要装给谁看？明明心里已经很苦了，何必再这样委屈自己？”
彼昑霜原本好不容易克制住的眼泪，却被他这番话又给轻易地了出来…
“你就是爱欺负我！看我又掉眼泪了，你觉得很得意是不是？”她委屈又难过地哭嚷。
“怎么会呢？看你哭，我也觉得不好受，可是看你明明难过得要命，却还拼命地假装坚強，我会更难过！”欧旭皱眉说道。
彼昑霜一怔，原本伤透寒冷的心，因为他这番话而逐渐温暖了起来。
“总之，你就安心留在这里吧！我不会真要你当丫环的。”
“不！我要当丫环！”顾昑霜马上提出反对。
“为什么？”欧旭不解，她
本不是当丫环的料，而他也舍不得真的让她去做任何耝活呀！
“因为…”顾昑霜顿了顿，脸上掠过一抹倔強。“因为现在全欧家都知道我是新进的丫环，而你刚又当着大家的面说要我当你的丫环，要是突然间变了…哎呀！反正我不要大家在私底下议论纷纷、胡猜测！”
欧旭头摇叹气，拿她的倔脾气没辙。
“好吧！你这么爱保有‘丫环’这个头衔，就暂时随你吧！反正我也不可能真要你做些什么。”欧旭想了想，他确实也该先向他爹娘禀明关于她的一切，就等过两天他爹娘从亲戚家回来再说吧！
“嗳？”顾昑霜喊了他一声，却又迟疑了半晌才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说你并不要我真的当个丫环，那你…你到底心里有什么打算？”
有什么打算？欧旭望着她，黑眸浮现一抹暖意。
“你就放心待下来，我会好好照顾你，不会再让你受委屈、被欺负的。”他这话应该说得够清楚了吧？
“照顾我、不让我受委屈…”顾昑霜的眼神一黯，心里的伤仿佛又被掀开。“这话…听起来好耳啊！这样的承诺…真的能信吗？”
欧旭脸⾊一变，知道她想起了她的未婚夫，而那让他再度火大了起来。
“别把我跟那个混账相提并论！”
她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如果他像那个该死的混账，又怎会为了她此刻的境况而心疼不舍？如果他像那个该死的混账怕⿇烦、怕被拖累，又怎会想要将她永远留在⾝边？
他的低吼让顾昑霜吓了一跳。“你…你气什么气呀？”
“我刚不是已经说了吗？别把我跟那个混账家伙相提并论！我不像那个家伙只是嘴里说说好听的承诺罢了，他就只因为你家发生变故，就对你避如蛇蝎，本就不是真心爱你！”
她知道，他说的她都知道，早在陆家那般无情地对待她之后，她就知道之前他们嘴里说有多喜
她全都是虚假的。
可是…他呢？
他说陆绍辰不是真心爱她，那他对她…难道就是真心的吗？他究竟只是同情她，还是…
彼昑霜虽然很想知道答案，但却没有勇气追问，不过…看着欧旭那认真的表情，她承认自己离家以来的那种忐忑惶恐与不安，顿时减轻了不少，仿佛只要有他在⾝边，不管再怎么糟糕的境况也会逐渐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