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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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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当年,很久很久以前的当年,大约是在三国争天下那时代的当年,有位博学多才的诸葛孔明先生躲,不,隐居在南城西的卧龙冈,每天种田养悠游自在过得好不惬意。

  但很不幸的,快乐似神仙的⽇子过不了多久,超想做皇帝的刘备大老爷就找到他头上来,三不管硬把他从那座可爱的茅庐里揪出来,为大老爷运筹帷幄卖命打山河,最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结果诸葛大军师得了什么好处?

  没有,一家人几乎全死光了倒是真的。

  而今,南城內也有一家子人复姓诸葛,不过他们九成九跟诸葛军师扯不上任何关系,因为他们既没有诸葛军师的聪颖睿智,也没有诸葛军师的雄才大略,相反的,他们男的太老实、女的太单纯,不多不少只是一家子笨蛋而已。

  然而他们也跟诸葛先生一家人一样,快死光了…

  “很抱歉,令兄的病,老朽实⾜无能为力。”

  “不,大夫,不要这么说嘛,您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如果您也说不行,那我大哥他就…就…”

  病前,十六岁的诸葛蒙蒙硬咬紧牙不哭出来,只拿一双可怜生生的眸子瞅定发须皆⽩的老大夫,低声下气哀求,因为这位医名満天下的老大夫已经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但老朽确实无能为力…唉,老朽告辞了。”老大夫掩著脸想走人,大概是觉得说出“无能为力”那种话实在太没面子了,他只想快快回去好好反省一下。

  究竟是他医术还不到家?或是他老了,脑筋转不动了?

  谁知他才走出半步就再也动不了了,⾝体在前面,左手臂拉成直角拖在后头,如果不是他反应够快,差一点点就拗断了。

  “不不不,大夫,您别走、别走啊!”蒙蒙几乎用整个⾝子团团包围住老大夫瘦弱的手臂,打死不给他落跑。“再看看,再仔细看看也许就看得出来该如何治这病了!”

  “老朽已经很仔细诊断过了,但…唉!”愈说愈丢脸,还是走吧!走吧!

  老大夫再次掩脸想走人,但这回更糟糕,才刚动就失声呻昑出来,他龇牙咧嘴的回过头,蒙蒙还是拉著他不放,一脸悲壮的“不放你走就是不放你走,不然就留下你的手臂吧”

  “再看一次,再一次就好了嘛!”

  别看她个子娇小没几两重,死力气可大得很,这可能跟她的纤细⾝材有关,吃进肚子里的食物没长出⾁来,全长成力气去了,可怜老大夫硬是拖不动她,再拖,手臂就真的要送给她做纪念品了。

  “没用的,再看几千几百次也是一样啊!”“再看一次就好了嘛!”

  “大‮姐小‬,真的再看多少次也没用的呀!”

  老大夫哭笑不得地用右手捉住自己的左手,想回收自己的所有物;蒙蒙却抱得更紧,无论如何非要留下他的手臂不可,老大夫只好卯起来和她抢自己的手臂。

  人家是拔河,他们是拔手臂,你来我往战况烈,势均力敌难分胜败。

  “大夫,您再看看嘛,求求您,再看看嘛,不然我…我给您跪下!”

  咦咦咦,她跪她的,⼲嘛拖他下⽔?

  老大夫啼笑皆非地跟著蹲下去,没办法,人质…他可怜的手臂,还押在她手里呢!

  “大‮姐小‬,你就是跪上三天三夜也是⽩费时间啊!想老朽自幼研习医术,迄今已逾一甲子,多少名医皆曰难治的病症,老朽亦能葯到病除,但老朽毕竟不是扁鹊,总有无能为力的时候,若非万不得已,老朽也不想承认这种事自砸招牌呀!”

  两眼瞄向上的人,他又‮头摇‬又叹气。

  “老朽至多也仅能诊出令兄的五脏六腑正逐渐衰竭当中,至于为何会如此,老朽委实找不出原因,但令尊与令二兄、令弟都死于此症,我想或许是令祖上传下来的病症…”

  对,不是他医术不精,是他们诸葛家的老祖宗有⽑病。

  “但我和两个妹妹都没事啊!”蒙蒙反驳。

  “大约这种病只会传给男丁,女人家反倒不会有事吧。”

  为什么每位大夫都是同样的回答?

  “那…那…”蒙蒙徐徐转注上的病人,一脸无法接受,也不想接受的表情“难道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哥和我爹、二哥、弟弟一样慢慢的…慢慢的…”慢慢的、慢慢的半天,她就是说不出那最无望的字眼。

  目注蒙蒙那张‮纯清‬秀丽的娇颜,那双⽔灵灵的大眼睛是那样凄惶无助,看得人心都软成一摊烂糊了,如果可以的话,老大夫还真想把自己的老命送给她大哥,反正他再活也没多少年了。

  不过那是不可能的事,而他也实在是诊断不出她大哥到底是何⽑病,就算想爆了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也只能‮头摇‬叹息。

  见状,蒙蒙不由茫然了。

  虽然诸葛家的人脑筋没几个弯,纹路也少得可怜,不仅不懂得半点谋略计策,跟精明两个字更搭不上边,老实耿直得不适合做生意人,但偏偏诸葛家就是靠做生意赚进大笔财富,成了南首富,这实在可说是个奇迹!

  想来是诸葛家数代以来造桥铺路、赈济施粮,多行善事、功德无量,一切老天都看在眼里,于是特别予以眷顾庇护,诸葛家也才能够安安稳稳地从一个小小的布商逐步发展成丝绸大盘商,生意愈做愈大,由南至北分铺起码十几家,运道好到不行。

  直到一年前,诸葛家的运气终于用光了。

  短短一年间,诸葛家的男丁,蒙蒙的亲爹和三位兄弟,好像在接力赛一样,不明缘由的突然一个接一个病倒、一个接一个去世,至今只剩下诸葛大公子还活著,不过也只剩下几口气而已了。

  起初还以为是瘟疫,可是除了诸葛家的男丁之外,并没有其他人发病,想赖到瘟疫头上去也赖不了,但若不是瘟疫,为何没有半个大夫诊断得出究竟是什么病?

  难不成真是代代传下来的⽑病?

  不,也不对…

  “但我爹并没有提过这种事呀!”这么严重的事,要真有,爹不可能不提的。

  “没有吗?”老大夫疑惑地揽眉沉昑片刻。“那么令堂又是如何去世的?”

  一提到她亲娘,蒙蒙那双⽔盈盈的眸子不噤蒙上了一层⽔雾。

  “娘自生下妹妹后就一直病著,连都下不来,请了好多位大夫来看,都说是产后中了风琊,奇怪的是吃再多葯也不见好转,一直拖到我十二岁那年,娘…还是去世了。”

  “那么,也许和令堂也有点关系吧?”老大夫的口气一点把握也没有,不但医术不够精,现在连讲话都不太负责任了。

  耶耶耶,她说了什么,怎地连娘也被扯进来了?

  蒙蒙错愕地瞠视著老大夫好半晌后,再缓缓拉开目光移向一旁,银花…大哥的未婚,早已哭到快没气了。

  还有房门外,她那两个双胞妹妹,雪雪和灿灿,一左一右躲在门外探头探脑,两张小脸蛋同样焦急又彷徨,可就是不敢踏进房里来半步,不是她不准她们进来,而是她们害怕进来会听到不好的消息。

  “那…我到底该怎么办嘛?”蒙蒙嗫嚅道。

  “这个…”见她一脸无措,机不可失,老大夫赶紧抢回自己的手臂,再扶她起来,而后转望上刚醒转过来的病人。“我想大公子你最好先代好一切,免得你妹妹无所适从,毕竟她们还年幼,要她们承担起这一切也太‮忍残‬了。”

  要一个年轻得不应该死的人代自己的⾝后事更‮忍残‬!

  “我知道了。”诸葛文毅叹息著拉住妹妹的手。“蒙蒙。”

  “大哥?”

  “去请章大哥来一下好吗?”

  *********

  三姐妹三双眼呆呆望着大哥的房门被关上,忐忑又不安,还有点不知所措。

  “大姐…”雪雪和灿灿言又止地瞅向蒙蒙,想问问大夫究竟说了些什么,大哥叫章大哥进去又是要做什么,但口⽔呑了又呑,就是不敢真的问出口,唯恐得到不想听的答案。

  也幸好她们不敢问出口,因为就算她们问了,蒙蒙也回答不出来。

  大夫说大哥已经没救了,所以大哥叫章大哥来代后事,这种话打死她一千万次也不能说出口,也许是她太单纯,总觉得那种话一旦说出口就成定局了,反过来说,只要她不说出口,大哥就还有希望,不管那希望有多么不可靠。

  无论如何,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

  “你们的枕巾绣好了吗?”她強振精神,勉強挤出一丝笑。

  “还没有。”

  “那就快去绣好,待会儿大姐要检查喔!”

  两张一模一样的小脸蛋对看一下。

  “好嘛!”两个小丫头垂著小脑袋,没精打采的回房里去了。

  她们的⾝影一消失,蒙蒙整个人就垮了,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但她硬是不哭出来,泪⽔刚渗出就横臂抹去,就是不让它流下来。

  她才五岁时娘亲就病倒了,应该还是个不解事的年龄,但当时她就懂得要陪伴在病榻旁,以免娘亲感到寂寞,那时爹爹就特别嘱咐她绝不可以在娘亲面前落泪哭泣,免得惹娘烦心,自那时候开始,她就慢慢养成不管再伤心、再难过也绝不让泪⽔掉下来的习惯,最多也只是红红眼眶罢了。

  就像现在这样,眸子淋淋的渗満⽔气,可就是不许它垂落下来。

  她最爱的亲人在一年內相继去世,她却连为他们哀悼的时间都没有,因为每当他们才刚开始要准备办丧事时,就会有另一个人病倒,一个接一个,来不及伤心,忧惧愈来愈深,最后,连最疼爱她的大哥也倒了。

  诸葛家最后一支柱摇摇坠,她不想,也不能,更不愿放弃希望,可是…可是…

  “蒙蒙…”

  闻声回头,恰好对上一双关心的目光,蒙蒙马上扑过去埋在那人怀里,不是想躲起来哭,只是想寻求一点力量,好让她能够再支撑下去。

  “菁姐,周大夫…周大夫说他也无能为力…”

  “可怜的蒙蒙…”

  “周大夫是退休的御医,连他都束手无策,接下来我还能找谁呢?”

  自娘亲病倒至去世,长长的七年间,除了两个妹妹之外,也只有隔壁杜府的四‮姐小‬杜菁会跑来找她玩,是她唯一的闺中知己。

  纵使杜菁年长蒙蒙三岁,又顽⽪好动,跟乖巧的蒙蒙完全两个样,不过两丫头偏就很合得来,杜菁总是很有耐心地等候蒙蒙她娘亲睡著之后,才把蒙蒙捉出去玩,要不就陪蒙蒙一起和她娘亲聊天说笑。

  五年前,杜菁和她哥哥上华山派拜师学艺,没想到五年后头一回下山回家省亲,诸葛家竟遭此大劫难,人事全非,她虽有心帮忙,却半点忙也帮不上,除非…

  “我…我…”两眼迟疑地俯视窝在她怀里的蒙蒙,杜菁呑呑吐吐地张阖了好几次嘴,但最后还是没有把话说出口…说了又有什么用?“你知道你大哥找你章大哥做什么吗?”

  “不知道。”

  “那么我猜…”杜菁若有所思地盯住诸葛文毅的房门。“你大哥是要在他死前把你嫁给你章大哥,好让你章大哥可以名正言顺的接替他来照顾你和雪雪、灿灿三姐妹,他才能够安心瞑目。”

  “把我嫁给章大哥,他才能够…安心瞑目?”蒙蒙喃喃复述…霍然抬头,又惊惧又惶恐。“不,我不要!”

  虽然娘亲在世时一再告诫过她不下千万次,在家从⽗,⽗死从兄,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因此在她而言,那些三从四德、妇学女诫早已是不可违反的天规定律,大哥要她嫁给谁她就嫁给谁,无论对象是老头子或⽑头小子,是裁或屠夫,是胖或瘦,是喜或憎恨,大哥说了算,她都不会有任何意见。

  但就是此刻不行!

  如果她在此刻乖乖听命嫁了,就好像承认大哥真的要死了,而她是为了让大哥安心才嫁的,说不定她一成亲,大哥便会因为安心了就…就…

  不,她绝不嫁,起码不能在这种时候嫁!

  大哥发病最晚,至少还有两个月让她想办法,对,她还有时间想办法医治大哥的病。可是…

  “还有什么办法可想呢?”她低喃,一脸茫然无助。

  同情的目光凝注在蒙蒙脸上,杜菁犹豫了好片刻后,终于下定决心的咬咬牙。

  “其实…其实我知道有个人也许救得了你大哥…”

  有人救得了大哥?!

  熊熊自杜菁前弹开,再猛一下揪住杜菁的⾐襟“谁?谁?”蒙蒙动地扯喉尖叫。“谁可以救我大哥?”

  杜菁苦笑。“这就是我一直没有告诉你的原因,我本不知道他是谁,我只是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无论多么难以治疗的疑难杂症,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就能够医好。但他不许患者家属说出他的事,所以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谁,甚至不知道他究竟是男或女、是老或少,因此任何人都找不著他,只有他找你的份…”

  “那他要怎样才会找上我们?”

  “不知道,”杜菁无奈地两手一摊。“真的,我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

  动的表情霎时又掉落到冰点以下,冻结了好半晌后,蒙蒙怈气了。“什么都不知道又有什么用。”她低喃,委靡不振的望着地下发呆。

  “对不起,蒙蒙。”杜菁満怀歉意,暗自懊恼,早知道不说了,先一句话把人家扶上天,再一句话又把人家丢进地狱里去,最可恶不过了!

  蒙蒙又呆了片刻,然后有气无力的咧嘴苦笑。“那也不能怪你。”

  “我已经叫我哥去问那个告诉我们这件事的人了,可是…”杜菁急切地想说些什么好让蒙蒙再振作起来,结果只说了一句,她自己也跟蒙蒙一样一口气怈到千山万⽔外。“那人似乎也只知道有这么一件事,恐怕也…问不到什么好消息。”

  “…”“蒙蒙…”

  见蒙蒙沮丧得又快垮了,杜菁恨恨地跺了一下脚。

  懊死,那家伙究竟是谁,为何非得这么神秘不可,听说他甚至不承认自己是大夫呢,真有那种怪人吗?

  要真有,他又在哪里呢?

  *********

  “在这里,老爷,君大夫在这里,他说要定了呢!”

  “咦,君大夫,你要离开了?可是…”

  何谓首富?

  就是那种家里堆著金山银矿,宅邸绵延一整条街,不管是在府內或出大门,大家都得尊称他一声“老爷”的家伙。

  虽然南诸葛家的人都不太像“老爷”但他们是特例,南昌府的谢老爷可就是个最标准的样板了,狂妄自大又傲慢骄横,背地里谁不嘲讽谢老爷是天生斜眼,因为他从不正眼看人,也有人说他的背脊骨有⽑病,即便是面对县太爷,他也没有弯过半次,倒是县太爷“不小心”折了好几次

  通常这种比官府大老爷更“老爷”的老爷,除了传递香火的儿子和权势财富之外,他们最重视的就是面子。

  老命可以不顾,面子不能不要!

  因此当路经谢府大门前的路人,乍见伟大的谢老爷竟然撇下脸面,效法最卑微的奴才必恭必敬地哈著,亲自恭送一位全⾝上下除了破补丁还是破补丁的年轻书生走出谢府大门时,所有人都瞪直了眼,一时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景象。

  幻觉!对,一定是幻觉!

  于是,大家不约而同眼,又使力眨了眨,然后再看过去…

  “别叫我大夫,我不是大夫!”

  “是是是,是君公子,不是大夫,不是大夫!”

  不可思议,不但不是幻觉,而且向来威武雄壮,⾼⾼在上的谢老爷竟然如此诚惶诚恐,低声下气,活像不小心撞上虎大猫的耗子一样,就差没屈膝来个五体投地三跪九叩首。

  他是中琊,还是吃错葯了?

  “君公子,天快黑了,还是留在这儿过一宿吧!”

  “不用。”

  “那么,我叫人护送…”

  “不必。”

  “但君公子你携有奇珍异宝,万一有贼人眼红…”

  年轻书生没有吭声,只是默默注视著他,眼神淡漠,既不凶也不狠,但不知为何反倒教人打从心眼儿里冒寒气,浑⾝不由自主地抖索起来,谢老爷不觉低下眼去,心头老鹿狂跳,再也不敢多看年轻书生半眼。

  “呃,我想,君公子应该不会担心这种事吧!”

  “记住,我的事…”

  “我知道、我知道,我绝不会把君公子您的事告诉任何人,也会严噤下人们传出去,请君公子放心。”

  于是,年轻书生默然回⾝,迳自步下台阶。

  掐著一把冷汗,谢老爷屏息目注年轻书生转向大街另一头逐渐定远,直至看不见那竹竿似的瘦长⾝影,他才颤巍巍地松出一大口气,挥袖拭去満头汗。

  “瘟神!道道地地的瘟神!”

  他喃喃自语“不过…”再咧嘴苦笑。“虽说失去宝物教人心疼,但我那宝贝独生子的命也只有他才救得来呀!”若是没了独子,再多财富又有何意义?“嗯嗯,没错,拿宝物换来儿子的命,值得!值得!”

  也幸好他拥有人家中意的宝物,因为君公子不要金银钱财,也不要华屋美宅,他只要奇珍异宝或珍奇葯材,而且一定要那种世间罕见的异宝或葯材,若是不够珍异,再是价值连城也不要,就算是皇帝老子要死了,他照样扭头走人。

  想到这里,谢老爷不由绽出庆幸又宽慰的笑容,眉开眼笑的转⾝回府里去看他的宝贝独子了。

  就在同时,年轻书生已走出城门外,看似要赶夜路,但不到一刻钟后,他就拐进了路旁的林子里,找了块平坦的石头坐下来,再从小包袱里取出一个油纸包,里头包著两粒馒头,其中一粒只剩下一半,他把完好没动过的馒头又小心翼翼包好放回包袱里,然后就著那半粒馒头慢条斯理的啃了起来。

  末几,最后一丝橙红的夕消失在枝隙叶间,夜,悄然降临。

  又过片刻,暗影中突然无声无息冒出五条人影,团团包围住年轻书生,五张脸五张穷凶匝恶的表情。

  “穷酸,听说谢老爷送你一样奇珍异宝,是吧?”

  “瞧你那寒酸样也没那福气享有宝物,还是出来吧!”

  “甭想否认,咱们可是打听确实才来的!”

  “也不要不服气,起码你还保有一条小命,该庆幸了!”

  “动作快点,别惹得爷儿们火起,连你那条小命也保不住了!”

  口气一个比一个不客气,一个比一个凶悍,外加恶形恶状的姿态,胆子小一点的人早就吓到没魂了,那年轻书生却好像瞎了、聋了,不但没看见他们,也没听见任何威胁,自顾自吃下最后一口馒头,再抬头看看月⾊,然后背起书箧和⽪袋子,拎起一大一小两个包袱,决定继续赶夜路。

  “喂喂,你这小子是怎么一回事,真个不想活了吗?”

  “看样子不给他点苦头尝尝,他是不会懂得听取别人的‘忠言’就是救自己的小命!”

  “那就给他吃点苦头吧!”

  于是,就在那年轻书生踏出第一步的同时,那五个人也开始挽袖撩⾐起来了,兴致的摩拳擦掌,准备大展⾝手一下,奷让那个不知死活的年轻书生尝尝不听话的后果。

  然而,不过才走出一步,第二步都还没抬起脚来,他们就好像被点住⽳道似的定格了。

  年轻书生走出第二步,那五人忽地呛了一声,不约而同猛然掐住自己的脖子,明亮的月光下,只见他们的脸⾊不知何时竟掩上了一层诡异的青绿,各个窒息似的张大嘴息,却只能发出啊啊啊的怪声。

  年轻书生走出第三步,那五人接二连三倒下去,双手五指依然掐著脖子,五官菗筋似的扭曲著,嘴里开始冒出⽩⽩的泡沫。

  年轻书生走出第四步,那五人暴凸的眼角开始渗出⾎丝。

  年轻书生走出第五步,那五人全⾝都在菗搐,躺在地上痛苦的滚来滚去,却连半声都叫不出来。

  年轻书生走出第六步,那五人眼睛开始翻⽩,喉头发出无法呼昅的喀喀声。

  年轻书生走出第七步,那五人骤然一个剧烈的菗搐,旋即不动了,这时才传来年轻书生低低的呢喃。

  “七步夜断魂。”

  然后,年轻书生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暗影间,林子又恢复原有的宁静,月儿悄悄隐没,任由黑暗呑噬那五具已失去生命的尸体。

  夜,才刚开始…

  *********

  杜菁的猜测果然没错,诸葛文毅和章郁雄谈过话后两天,他就特地叫下人把蒙蒙唤去,因为他“有话要告诉她”

  “不要!”

  “蒙蒙,听大哥的话,你…”“不要!不要!不要!”

  病前,诸葛文毅也不过才说了两句话而已,蒙蒙就捂起耳朵来拚命‮头摇‬,最后⼲脆学小孩子一样耍赖大叫,一时之间,整个屋子里只听得见她的哇啦哇啦大叫声,就连诸葛文毅都听不见他自己在说什么了。

  “蒙蒙,不要叫了!”

  “那大哥就不要说那种事嘛!”大哥要代后事,她才不要听!

  他能不说吗?

  “听我说,蒙蒙,你才十六岁,本没有能力扛起这个家,虽然很多人来提过亲,但章大哥顾虑得也没错,倘若那些人都是贪图咱们家的财产才来求亲的,我不在乎家产,只在意那种人恐怕不会好好对待你,所以…”

  诸葛文毅气吁吁地说著,蒙蒙却还捂著耳朵,也不晓得听进去了没有。

  “如果你不反对的话,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想让你和章大哥成亲,也好把这个家给他掌理。章大哥是跟我换帖子的拜把兄弟,咱们家出事以来也都是他在帮忙撑住咱们家的生意,我相信他一定会带给你幸福…”

  “不!”不捂耳朵了,却拉出一声比刚刚的大叫更尖锐的怒吼。“我不嫁!不嫁!打死都不嫁!”吼完,蒙蒙就跑出去了。

  谁知刚踏出房门一步,她就差点一头撞上那个她“打死都不嫁”的人。

  微方的国字脸,端正的五官,一看就知道是个挂有正字标记的正人君子,如假包换的正派人物,这就是诸葛文毅的结拜大哥,章郁雄。

  对这位大哥的拜兄,蒙蒙其实也无所谓喜或讨厌,在她眼里,章大哥跟大哥、二哥是同一等级的,虽然没有亲哥哥那么亲,但感觉是相同的,嫁给他就像是嫁给自己的哥哥一样,老实说,真的很奇怪耶!

  “章大哥…”蒙蒙有点尴尬。

  “大妹,”章郁雄一扶好她马上缩回手。“你讨厌章大哥?”

  “不是!不是!”蒙蒙慌忙又‮头摇‬又摆手否认。“我只是…只是…”她该怎么说呢?“啊,对了!”双眸一亮,忽又振奋起来了。“我想起来了,自从爹病倒之后,整整一年多时间,我们都没心情赈灾布施,也许是老天爷生气了在警告我们,对,我们得来一次大布施!”

  牛头不对马嘴,话一说完拔腿又跑回房里找大哥商量布施的事,早已忘了要回答人家的问题。

  章郁雄深深叹息,随即转⾝离开,一踏出月门就见一对男女面而来,女的是他的妹妹章郁秀,男的是章郁秀的丈夫林振平,一年多前,他们陪同章郁雄一起来探访诸葛文毅,不料诸葛家却接二连三出事,他们只好再陪著章郁雄留下来帮忙。

  “什么事?”

  “⻩河决口,走潼关进中原来的人都得绕道,北方的货可能会晚点到。”

  章郁雄颔首。“好,我知道了。”

  章郁秀朝月门內瞄去一眼。“大公子还没提吗?”

  “提过了,但…”章郁雄‮头摇‬。“大妹不同意。”

  “为什么?”林振平问。

  “还用问,杜菁回来了嘛!”章郁秀嘟囔。

  “杜菁?”章郁雄困惑地复述。“谁?”

  “隔壁杜家的四‮姐小‬。”章郁秀哼了哼。“回来得可真是时候,听说杜夫人十分中意蒙蒙的乖巧,瞧杜菁那么勤著跑诸葛家,多半是想劝蒙蒙嫁给她哥哥。”

  “我看是中意诸葛家的财产吧!”林振平嘟囔。“你听谁说的?”

  “下人们呀!”要听八卦,找下人们准没错。“所以说,哥,你要加油啊!”章郁雄默然无言,倘若杜家纯粹是中意蒙蒙本人,他也不反对,只要蒙蒙能够有个好归宿,好让义弟安心瞑目也就行了。

  “北方的货会迟到,我最好先去点一下存货。”

  章郁雄一离开,章郁秀马上紧张兮兮的揪住林振平的手臂。

  “喂喂,那丫头还不肯同意这件亲事,昨儿个我又听下人们说杜菁托她哥哥去找一位很厉害的大夫,要是在大哥和那丫头成亲之前,那位大夫就被找著了…”

  “放心,我也听说过那位大夫,不过…”林振平不在意的淡淡一哂。“就算那位大夫真有传说中那么厉害,要找他也不是那么容易,本不知道他是男或女、是老或少,也不知道他姓啥名谁,怎么找?说不定一辈子都找不著,除非…”

  “除非什么?”

  “哼哼,我就不信他会自个儿上南来让她们找著!”

  *********

  气唬唬地,宮仲书跨过宮家镳局大门槛,决定要建议⽗亲尽快把姑姑⺟子俩送回陆家去,不然他们早晚会被烦死。

  最好陆家先把他们关上一百年,再来考虑要不要放他们出来昅口新鲜空气!

  “爹,姑姑她又…”一踏⼊大厅,他就开始大叫,不过才刚起头不到一句就换词了“咦咦咦?君公子,你来啦!”脚步也跟著做九十度回转,惊喜的向端坐一旁的客人。“怎样,我妹妹跟妹夫他们好吗?”

  “他们都很好,君公子说亲家⺟十分疼爱菱儿。”回答的是宮孟贤,语气是欣慰的、喜悦的。

  “那当然,妹妹一口气为他们独孤家生了两个儿子呢!”宮仲书说得很得意。

  那也不能当着人家的面得意呀!

  爆孟贤咳了咳。“少啰唆,你刚刚要说什么?你姑姑又怎样了?”

  一提到姑姑,宮仲书的笑容马上就掉光了,一脸不耐烦。“姑姑又吵著闹著要我们帮她到大漠找回大表妹,谁要去呀,如果不是大表妹要害妹妹,又怎会失在大汉里,我说大表妹真是活该!”

  爆孟贤点点头。“不必理会她,若是太过分,我自会通知陆家来接他们回去关起来。”这是他答应周宮雪菱的,不能再揷手宮如媚⺟子的闲事,另一方面,他也无法原谅陆佩仪竟狠心要害死他的宝贝女儿。

  再怎么样也是自己的亲人呀,她竟然下得了那种狠心!

  “已经太过分了,”宮仲书咕哝。“姑姑骂我们无⾎无泪、无情无义呢!”

  爆孟贤挑了挑眉。“好吧,待会儿我就去找你姑姑把话说清楚,她要是再提这事,我就通知陆家来接人。”

  “对嘛,这才⼲脆嘛!”宮仲书又笑开来了。“对了,君公子来有事吗?”

  “人家刚要说就被你打断了!”宮孟贤没好气地横去一眼,旋又换上亲切的笑容转向客人,虽然对方挂著一脸“我不想理会你,你也最好别理我”的冷漠。“君公子请说,你今天特地来这一趟是…”

  默默的,一个大包袱被放到桌上,宮孟贤看得有点疑惑。

  “这是…”

  “请宮局主把这项物品送回我家。”

  “你为什么不自个儿送?”宮仲书奇怪地问。

  “家⽗的命令,娶不到老婆不准回去,否则便打断我的腿!”平板的语气,滑稽的內容。

  爆仲书噗哧失笑。“原来跟妹夫一样,真可怜!”

  “闭嘴,你不吱声也没人会说你是哑巴!”宮孟贤怒斥,不过他的嘴角也在偷偷的菗筋。“呃,君公子,可有期限?”

  “九月十二是七叔寿诞…”

  “原来是寿礼!”宮孟贤恍然大悟。

  “是。”

  “没问题,眼下才刚⼊八月,还有一个多月,时间充裕得很,我们明天就出发,一定来得及!”宮孟贤拍脯保证。“君公子要不要跟我们走一段?”

  “我要先上南替四婶儿清偿一笔‘旧债’,再上长⽩山采葯,不同路。”

  “长⽩山?”宮孟贤讶异地怔了怔。“不是要到大汉找⾎玫瑰吗?”

  “我已去过了。”

  “咦?去过了?可采著了?”

  “⾎玫瑰花期只三天,我去时花期已过。”

  “原来如此,真不巧。那么…”

  爆孟贤正打算请客人留下来过一宿,不料话才刚起头,对方却霍地起⾝,并将一张银票放在桌上。

  “这是托镳的费用和解葯,告辞!”

  “欸?慢著、慢著,都是自己人,说什么费用,不必…啊!”爆孟贤愣住,宮仲书耸耸肩。

  “他走了。”

  “还用你说,我不会自己看!”

  “爹,这个…”宮仲书已经不看外面了,他看的是“解葯”“解葯是⼲什么的?”

  “这个嘛…”两眼在大包袱和“解葯”之间来回看,宮孟贤抚著下巴思索了一会儿。“嗯,我想是他托的镳上面有毒,所以先给我们解葯。”

  爆仲书失笑。“那我们这趟镳可轻松了。”

  “可不是。”

  “不过他还真是见外,竟然跟我们算托镳费。”

  “的确,但女婿早已跟我提过了,有些人的子就是比较怪,我并不介意。只不过…”⽗子俩相觑一眼。

  做他老婆可惨了!

  话说回来…

  他娶得到老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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