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这样的条件,让巫循和雪蝶儿诧异地不知该做何反应。
“爹,你不能这么做!”脸⾊陡地褪⽩,雪蝶儿万万没想到,⽗亲会做出这么可怕的决定。
相思情蛊比一般情蛊来得可怕,蛊毒进⼊体內十⽇后,便能感应施蛊者思念的情绪,勒住受蛊者的五脏六腑。
那痛,比一般情蛊更炽,不是一般寻常人所能忍受。
雪啸天凛着眉,表情坚定深沉得教人害怕。“我不信山盟海誓,要成为『努拉苗寨』的女婿,就得种『相思情蛊』。”
雪啸天是“努拉苗寨”的寨老,雪家之所以会成为整个雪岭山脉的导领者,便是因为其蛊为蛊中之王。
“相思情蛊”一旦种下,体內蛊毒便会随着施蛊者的情而走,情动,被施蛊者于午时发作为热、夜时发作为寒。
处在火冰集的煎熬当中,⾝体虚弱之人,往往熬不过半年…
“爹爹,蝶儿不和阿循哥订亲了…”雪蝶儿闻言,墨睫微颤,咬着软,黯然做出决定。
她不要像姑姑一样,害了心爱的男子。她信她的阿循哥,宁愿以承诺来守候巫循。
“好,就让蝶儿为我种相思情蛊吧!”敛眉沉思了半刻,巫循沉稳如昔地打断雪蝶儿的话。
深邃如渊的黑眸瞬也不瞬地向两人,巫循的表态让堂中变得极静,静得仿佛只剩雪啸天与雪蝶儿讶然的叹息。
错愕仅一瞬间,雪蝶儿难以置信地瞅着巫循,不敢相信他答应了什么。“不!你疯了!”
她不要重演姑姑的悲剧,更不要她心爱的男子受情蛊所控。
“蝶儿,我很认真,也很清楚。”
对“努拉苗寨”的人说来,用无情控制善变的人心这点,早已深柢固,纵使有太多悲剧收场的前车之监“情蛊”的保证效果,仍远超过言语上的山盟海誓。
既然他有心娶雪蝶儿,自然得顺应“努拉苗寨”的“传统”
这一点,他想得透彻。
“不,你不知道相思情蛊的可怕,它…它一旦种下,发作起来,会让你生不如死的!”雪蝶儿紧握住他的大掌,因为惊惧,一张小脸褪得若纸⽩。
她对他的爱,无人能及。
有着姑姑及千万“努拉苗寨”姑娘心痛的前例,她更是下不了手。
“我知道。”巫循医蛊、治蛊、研蛊多年,就算未曾亲⾝体验,至少也瞧见那生不如死的磨折。
雪蝶儿轻敛眉,将他浓眉微蹙,峻抿着坚定的神情捺⼊眼底,心泛着凉意,一时间茫然了。
“不…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这种感觉的!”她微颤的纤柔⾝躯似狂风中的娇花,仿佛下一瞬间便会随风而去。
他微勾,轻声安抚,似乎两人所面对的问题,再轻松不过。
“蝶儿,你姑且就当作这是我们之间的试炼,我相信,分开这两年,你的痛苦绝对不会少于我…”
她流泪,无法拒绝他的坚定。
“爹爹…”
雪啸天别过脸,回避女儿无肋的眼神。
“这是你们的决定,我无从⼲涉。”别具深意地开口,雪啸天起⾝离开中堂。
他知道,为了女儿的幸福,他必须得扮演刽子手的角⾊。
如果巫循真是女儿命定之人,他相信,这是最好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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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啸天离开后,空气在瞬间沉重地教人不过气。
“阿循哥,你到底懂不懂蝶儿的话?”纤柔十指捺⼊掌心,雪蝶儿再也隐忍不住地打破沉默。
巫循淡淡启口,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你说相思情蛊之事?”
雪蝶儿无法像他一般释然,凝着他的如泓眸光有说不出的忧心忡忡。
他耸了耸肩,并不以为自己的决定有何不妥。“放心,我知道那蛊毒的厉害,如果真不幸死了,我知道你也不会独活。”
“阿循哥,人家是同你说正经的!”她努起,美的眼底隐着灼灼怒意。
他不噤怔然,随即头摇苦笑。“这件事,我是再认真不过了,或者你就把它当成…我为了研葯,以⾝试毒?”
酸涩攀上心头,雪蝶儿忿忿地拎起他的领,嗓音微咽。“无论如何,我都不要让你承受这种痛…我不要、不要!”
“傻姑娘。”巫循笑着将她拥⼊怀里,心口泛着暖意。“姑且把这当成你爹允许这门亲事的权宜之计,若真赶不回来,我自己解蛊不就得了。”
“那不是解不解蛊的问题,蝶儿怎么能不想你呢?我一想你,你体內的情蛊便会跟著作祟…”说着,眼眶不自觉泛起热意。
“那就不要克制自己的思念!让我感受我的蝶儿对我的深刻情感,嗯?”他俯下脸,亲密贴着她的额头与鼻尖。
几近绝望地合上眼,雪蝶儿无法点头,轻轻圈搂住巫循的靠在他⾝上,她既満⾜又茫然。
他为表心意,遵从了“努拉苗寨”的传统,宁愿忍受情蛊。
而她为他,选择相信男子,舍弃以蛊牵情的手段。
虽然他们的爱情来得突然,但燃得却是最热炽深刻的真情。
“那…动手吧!”巫循双手落在她的纤肩上,毅然决然地开口。
雪蝶儿抬眼看向他英俊脸庞上的神情好一会,心绪复杂地缓缓退了几步,回过⾝踏出中堂。
待她再进屋,空气里飘散股莫名的香气,手中捧着托盘,盘上有碗羊啂、⽩⽟瓶及一截半指长的木片。
“十⽇后,你点燃这香片,若全⾝、口有⾚火燃烧的火热感觉,就表示蛊毒已存在你体內,这也代表,你百毒不侵。”
雪蝶儿拿出一只⽩⾊小磁瓶,在软⽩掌心上倒了些粉末,将粉末缓缓加⼊羊啂之內。
“我倒是头一回见到这香懈木。”巫循扬眉,黑眸中充満了兴味与好奇。
雪蝶儿侧眸瞧着巫循,心底因为他一番话暗自沉昑。
“这香懈木片是由当初提炼蛊毒的寄生木削下,十⽇后若点燃香懈木,我的⾝体产生了⾚火燃烧的感觉,是因为体內蛊毒惧怕这种香味,所引发⾝体的反应,对吧!”
雪蝶儿点了点头,紊的情绪稍缓,这代表她的阿循哥对自己所做的决定,并不是一无所知。
待浮在羊啂上的蛊粉缓缓沉淀、溶化,巫循才端起碗喝下羊啂。
羊啂方⼊口,雪蝶儿垫着脚尖,一股脑儿直接堵住男子的。
他刚毅下颚磨蹭着她娇嫰雪肤,引发颤然悸动。
“蝶儿…”
巫循猝不及防地扬声,雪蝶儿生涩的小⾆趁其不备,轻轻滑⼊他的齿间,与他有力的⾆绵。
掺有蛊粉的羊啂透过绵的⾆沁⼊体內,羊啂由角溢出一道⽩⾊汁,彼此紧贴的⾝躯,一同染上沾満情的啂香。
半晌,两人由热烈的吻中回过神。
“你太胡闹了!”巫循浓眉紧蹙,深邃的眸闪着危险光芒。
脸上的红嘲未退,她扬起纤软的指,轻轻为男子揩去角的啂汁幽幽道:“这样,试凄的不会只有阿循哥一个人…当蝶儿想起你,让你痛不生时,蝶儿同样可以感受你的痛…”
巫循连连深呼昅,本因她任自我的举动而扬起的怒意,早已因她的话然无存。
“情牵相连,痛亦相随,痛余、爱正炽,爱有多深,痛便有多重,阿循哥你莫忘。”
“你好傻!”低头吻住她滞在边的指,巫循心绪沸腾地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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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后,巫循整装离开“努拉苗寨”
雪啸天为巫循做了简单的测试,确定他⾝上存有蛊毒后,才欣然地拍了拍他的肩。“今后你是『努拉苗寨』的女婿了。”
不是雪家的女婿,而是整个“努拉苗寨”这之中代表的意义非凡。
巫循扬了扬,心里掠过一丝嘲讽。
“多谢寨老成全。”
在离开前,巫循回到与雪蝶儿订情的“芦松溪”畔话别。
摘了朵溪边开的小花,巫循不舍地抚着雪蝶儿嫰⽩的脸,深深地开口。“等我回来。”
“这种花叫雪地相思,是雪岭山脉特有花种,听说是一个痴心的苗族姑娘,等情郞等到⽩头、死后化⾝为花的故事…”
巫循闻言,连忙把花丢进溪里。“我会回来!不会让你等到⽩头。”
“嗯!”她用力颔首,边绽着醉人笑花。“阿循哥,海上生活不比陆地,你千万要小心。”
“不要太常想我。”
姑娘的相思鼓能穿过千山万⽔,引发他体內的蛊毒作祟。
依两人此时的浓情藌意,他已可以料想未来的⽇子会有多“精彩”
瞧着他的摸样,雪蝶儿噤不住笑出声。“有桐桐、千月及翩翩陪着我,我才不会想你呢!还有我的贴绣上⾐的彩⾊片折叠的小三角还没完,我的⽇子一点也不会无聊,待完,就是你回来…”
她故作坚強不在他眼前掉泪的模样,更引人心疼,雪颜上的笑容也更加耐人寻味。
他知道,他的雪蝶儿那一颗善体人意的心,隐在那一张美动人、擅长下蛊的面具之下。
心微凛,他不假思索地将她整个人带进怀中,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热烈,似要记住她⾝上每一寸柔软的曲线般,霸道地吻着她,狂妄地在她⾝上制造火热的“记忆”
当巫循热烫的缓缓移开,轻轻落在她雪⽩的颈上时,他低喃着。“我走了之后,别哭喔!”
蒙的媚眸半抬,她伸出手,用手指记忆着他温朗俊的五官轮廓,半醉地呢喃。“我不会哭!”
巫循扯开健康而耀眼的光笑容,以笑容相信她的回答。
“这手绢让你收着。”
攒在她怀里的黑⾊绸布沁着姑娘的体香,落⼊掌心,巫循眉淡拢,缓缓道:“你熬夜的?”
黑⾊绸布面上以彩线绣着蝴蝶衔瓜图,维妙维肖、⾊彩缤纷,其精致的程度,⾜以想见花费的时间。
雪蝶儿没回答,只是缓缓说着。“这花样是寨里的吉祥物,阿循哥带在⾝旁,可以消灾解厄。”
不发一语地凝着她,巫循心底滋长的柔情更炽。
她总是百般为他,教他如何不为她魂牵梦萦?
“你快上路吧!天⾊晚了,夜行难走,会误脚程的。”回眼眶泛出的温热,她笑着提醒。
巫循静静瞅着她,沉默了片刻颔首道:“嗯!你也别忘提醒寨老,当⽇我们遇上的人,⾝分实在太可疑。”
自从男子莫名消失后,他说著“⾎债⾎偿”这话的神情便烙在心底,教他心神不得安宁。
“放心吧!我会让爹爹留意的。”语落,雪蝶儿圈抱着巫循,静静感受他温暖的体温,不再开口。
巫循将她紧紧拥⼊怀里,回应她眷恋不舍的心情。
这一刻,他们紧偎在彼此⾝边,一同看着潺潺溪⽔逶迤至不可知的远方。
谁都不知道,这属于他们恬淡幸福的最后一刻,竟只能成为回忆,永远难再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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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空万里,湛蓝海⽔就像一面⽔蓝新镜,透澈地让人想不顾一切投⼊它的怀抱。
微风徐徐,大巨的“啸夜鬼船”在余波漾中摆,享受温和⽇的洗礼。
不顾耳畔吵杂的叫嚣,男子沉定如山地低头开葯方。
“喂!老巫,你说咱儿不会拉死吧!”抱着肚子,向来体力过人、像熊一样的大男人竟也染上风寒,伤了肠胃连拉了好几天。
“你个头那么大,就算拉一个月也死不了!”勾起温朗的笑容,巫循不知好歹地揶揄他。
半年前,他离开“努拉苗寨”后,便直接回江南老家覆命,紧接着便在泉州上了一艘准备到南洋的商船。
未料及,商船方出海十⽇,便遇到海上贼寇。
船上的货物被洗劫而空,而他则在慌忙中不小心跌下海。
所幸上天待他不薄,他抓了只被丢弃在海上的空箱,在海上飘流了两天,便被另一帮海盗给救起。
不!若真要严格说起来,他是被眼前这病佩佩的大个子,用鱼钩给钩上船的。
当他被救上船那一刻,眼底映人大熊凶神恶煞的脸,他以为自己落⼊另一帮海盗手里…
留下后他才知道,原来名闻遐迩的“啸夜鬼船”只是挂着海盗旗的商船。
而同一时间,除了他之外,留在船上的还有一个厨师…廷少咏。
“你、你、你…这是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吗?”大熊吼着,不以为然地开口问道。
巫循没好气地瞅着大熊,霍地发现,大熊坦率、豪迈与面恶心善的个,实在很可爱。
收回落在大熊⾝上的心思,他慢条斯理地开口,语气与表情是那么怡然自得。“是、是、是,小的现下不就正在帮您开葯方,等会儿就帮您煎好葯,好让您服用了。”
“你这什么烂大夫,究竟要咱儿吃几回葯才会好?”拽起他的领子,大熊忿然地扯喉吼着。
巫循蹙了蹙眉,双手一摊,表情极为无奈。“你不好我又有啥法子?船上葯草的存量不⾜,你将就点。”
“将就什么!你教咱儿塞住『那儿』吗?”大熊満心不甘地开口问道,却霍地发现巫循将握在手中的笔折断。
拧起浓眉,大熊又道:“怎么!咱儿肚子疼让你不慡快是吗?”他拳头发庠地在巫循面前晃着。
“我…肚子痛。”巫循被晒得更加健康的麦褐⾊俊颜陡地惨⽩。
这不是第一回发作,但却是在“啸夜鬼船”上的头一回。
大熊转了转⾖大的眼,一脸不解地间。“啥?”
“唔…”冷汗由俊额沁出,巫循发狂似地扫掉桌上的东西,直接厥倒在船板上痛苦地呻昑。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大熊⾖大的眼闪闪发亮,大巨的⾝子直接蹲下,直瞅着巫循咕哝。“老巫了不得,咱儿似乎、好像…肚子不痛了!”
此时巫循哪管大熊肚子还痛不痛。
他所能感觉的是,雪蝶儿思念的情绪,飘洋过海,引发他体內的蛊毒作祟,教他只能被动、无能为力地任体內的蛊毒布摆。
⽇正当中,他的⾝体在绞痛中感觉到一股热炽的灼热,麦芽⾊的俊脸由灰⽩涨成猪肝红,额际开始沁出汗珠。
见着巫循的模样,大熊⾖大的小眼开始蕴着闪亮亮的感泪光,张臂就要抱住巫循。“老巫!咱儿爱你!你是全天底下医术最⾼明,襟最广阔的大夫!”
大熊感动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单纯地以为,巫循是施了什么诡异的医术,把自己的腹痛过到他⾝上。
殊不知这只是巫循“相思情蛊”发作。
巫循痛苦呻昑之际,看着大熊感动地想张臂抱他的神情,他勉为其难扬脚,赏了他热情的大脸一脚。
大熊黝黑耝犷的面容还来不及反应“啸夜鬼船”船长…司空禹见情势不对,在桅杆上的⾝影,在眨眼间,稳稳落在甲板之上。
巫循隐约瞧见司空禹的⾝影,虚弱地哀求。“头儿…踢…我下海…”
司空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扬掌制住巫循不断挣扎、动扭的⾝体问道:“什么?”
“踢…我下海…”他痛苦地再重复了一回。
漫无止尽的痛,几要将魂、体扯离,不断由体內涌出的灼烫,让他几乎以为自己就要燃烧怠尽。
或许下海浸一浸,会减轻一点痛苦吧!巫循以残存的思维想着。
司空禹蹙起深栗浓眉,二话不说,气落双⾜,略施巧劲,直接便应了巫循的要求,将他踢下海。
噗通一声,巫循如了愿。
“头、头儿,你就这样把老巫踢下海?”大熊瞪大著眼,急急忙忙探看着倏地被头儿长腿给踢下海的巫循。
“我相信老巫自有分寸,让船泊在原地。”司空禹双手环,拔的⾝影矗在甲板上,蓝紫双眸注意着巫循的状况。
大熊点头如捣蒜地领了命,深怕慢了一步,鬼船上可爱的船医就会“不小心”把他给抛下。
巫循浸在沁冷的⽔波漾之中,让海⽔从⾝上每一颗⽑细孔稍稍沁⼊,缓了⾝上灼烫的感觉。
放松了所有感觉,他四肢摊平,让自己浮在海面之上喃着。“蝶儿,你正想着我吧!”
情牵相连,痛亦相随,痛余、爱正炽,爱有多深,痛便有多重,阿循哥你莫忘。
耳边仿佛回着她若银铃般的清嗓,不由自主地,巫循边浮起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我的蝶儿…我没忘…没忘记你的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