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这夜一,当亚穆进⼊画室时,夫人并没有砰地合上素描本。她只是抬起头,眼睛的焦距缓缓变换,从內心世界转向现实世界。即使他来到工作台边,她似乎仍在远方,部分的她被困在其他地方。靠近些,他发现她眼睛四周的擦伤和那些脆弱⽪肤上的痕迹。她原来在哭。他的腔感觉好紧。
他从她肩上往下看,素描本上是一辆马车的內部。“⾼雅的马车,”他平静的声音丝毫没有透露不安。“但是似乎最好的时期已经过了。这是一辆出租马车,却不是英国的。”
她往上看,琥珀⾊的凝视锐利起来。“你真厉害,”她说。“这不是在英国。”她翻到前一页“这辆就是英国的。”她回到第二幅画。“我原来在画英国的,突然想到这一辆。”
“这一辆让你的心智更強而有力的集中,”他说。“所以细节更精确。”
“是,有时这很让人困惑,我上一次见到这辆车是十年以前,”她解释。“我⽗亲被杀那天,它载着我离开威尼斯。我因为被下了鸦片,非常的不舒服,可是我却记得它的每一道刮痕,坐垫上的每个污渍,甚至木头的⾊泽。”
亚穆的心如擂鼓一般,连忙后退一步。“十年了,而你还记得这么多细节,你真的非常有天分,夫人。”
“有时是咒诅。我已经几辈子没有想起它,可能是因为樊世的关系。各种影像纷至沓来,好像他的死把它们释放了出来。它们原来像是蔵在柜子里面,突然门被撞开,里面的东西全部撒出来。”
“就是一些旧的回忆吧。如果时间已有十年,应该是你和他刚认识的时候。”
“马车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的地方,是他把我从⽗亲敌人的手中救出来。”她的视线回到画上。“我在怀想…他并非一开始就是坏人。这跟案情无关,但或许也有关。我们刚开始调查的时候,你说正义是菗象的…”
“我不够圆滑。”他的声音很紧。
“但我真的亏欠他,”她恍若未闻继续说。“事实是,十年前,樊世替人收拾了一个残局。他可以不管的,他本不认识我和我⽗亲。”
她继续解释事情发生的经过,亚穆发现那和他的记忆并无出⼊。
首先,⽩樵纳给过亚穆许多人名,其中的确没有毕樊世,可见他们原来并不认识。第二,亚穆见过他后,马上单独离开了。被主人留下的雷多和默罕的确有可能做出毕樊世对她描述的事情。为保障受其崇拜的主人的全安,雷多是很可能加害这对⽗女。
简而言之,亚穆必须承认毕樊世可能救了这女孩。所以,因为亚穆的造就,这头猪进⼊了她的生命。他不想再听,因为他只可能更加责怪自己,可是她急于证明丈夫是多么大的恩人,遵从內心道德守则的亚穆也不忍心改变话题。
她说她⾝无分文地离开威尼斯,只知道以前的学费和生活费是由巴黎一家行银代付的。毕樊世花了很大力气才从行银间出理应照顾⽩黎柔的人,并且把他找来,那就是贺德鲁。
亚穆也无法从这件事找出毕樊世有明显错误。她任由他处置,但他仍煞费苦心的为她设想,最重要的就是找到贺德鲁。亚穆仔细研究过这位律师的背景,知道贺德鲁是一个无法被腐化的人,显然从出生起就是圣人。
毕樊世如果是个坏人,他大可不必把对孤女的影响力给著名的圣人。然而,毕樊世的行为跟亚穆所认识的人都不符合。他的本会在十年之间有这么大巨的转变吗?
“你⽗亲让贺德鲁担任你的监护人,真是睿智。”他谨慎地说。
“他或许是个坏人,但他是个好⽗亲,非常保护我,”她说。“也安排了一些好人照顾我,例如那个行银家,还有贺先生。而且,他们都不知道他做的事。我知道那些,是因为爸爸的遗嘱指定贺先生当我的监护人,威尼斯警方在调查时说的。”
她暂停一下。“你可以想像德鲁有多么为难。他坚信人要诚实,可是披露我还活着,可能为我招来杀⾝之祸,对刚失去⽗亲的我很不公平。所以,⽩黎柔就消失了,我变成杜黎柔。”
“而且他也决定你住在巴黎会比伦敦全安,起码被以前的同学或朋友认出的可能少了很多。”
她没有回答,视线仍然看着素描本。
亚穆在附近的凳子坐下。“过去与我无关,”他对着寂静说。“你只是希望想清楚对丈夫的责任,我觉得你做得非常好。我取笑你为他寻求正义,是我不对。”
“我爱上了樊世,”她的声音低而紧张。“他陪我说话,听我说话,让我感觉自己是美丽的、特殊的。他几乎‘恫吓’巴黎最有名的绘画老师之一,收我作生学。德鲁出现的时候,即使野马也没办法把我从巴黎或樊世所在的地方拉走了。我让德鲁以为我是想要学画,想要学一门我的确也很有天分的职业。其实,大家对女艺术家还是很排斥的,要不是樊世,我本没那个胆量留在巴黎做那些尝试。我…需要他。”
她抬起视线,一脸自我防卫的表情。“直到今天,我都不了解他何必扛我这个⿇烦。他英俊而人,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能到手。我不懂他⼲么跟我结婚。”
亚穆原来也不是很懂;直到现在。他与她对视,在那深深的金⾊海洋里,他看见了毕樊世当年看见的,心理也感觉到毕樊世所感觉到的。
亚穆一直想念着她,像一个有鸦片瘾头的人望渴鸦片那般地,望渴着她的形影、声音和气味。望是最強力的鸦片,毕樊世当然会向它屈服。她一开始就让他着了,并在后来的几年持续不坠。如她所说,她爱他、需要他,而以她的本,她的爱和需要一定非常热情。十年前,亚穆如果处于毕樊世的位置,他也一定会着,会不择手段的占有她、留住她。
毕樊世的手段并不难想像,引无知少女失⾝并下嫁一点也不难,亚穆自己都会动手。他无比望渴那样做的人是他。他从来就憎厌毕樊世,知道这件事后更是严重。现在,亚穆因为这令人狂疯的嫉妒而恨他。
“你看人一向很深⼊,”他尽力保持声音平静。“你看出他们的本,并把观察所得画出来。但是,你并没有看见你自己,所以才无法理解他的感觉,无法理解他为何娶你、留在你⾝边,即使后来你不让他近⾝。他是你的初恋,是你心中的王子。如果给予时间,你会成长而超越这些,你的心就能脫离他而得到自由。可是,当年他比你年长又世故那么多…”亚穆看向别处。“他的命运已经注定,刑期也宣布了。他爱你,不管他怎样的拚命挣扎都无法阻止这份爱。”
就算是自我安慰吧,他告诉自己,毕樊世自作自受,罪有应得。
“你把它说成了一则传奇。”她的脸颊略红。“我一个多星期前就告诉过你,所谓的爱,他是很快就忘记和复原的。”
他耸耸肩。“一夫一不符合他的天。据我所知,他谁也不关心,很少跟同一个女人上两次。这种男人通常会抛弃子,可是他的朋友总是说他对你的占有多么的強。而据你的说法,这只可能是爱。而这似乎也能回答许多跟他有关的事。”
“他的朋友?”琥珀⾊的眼中出现愤怒。“你这段该死的时间就是在做这个?跟他那些可鄙的朋友说我的闲话?”她从凳子上跳起来。“我的天,而我还告诉你这么多,你也会把这些拿去说吗?”
“当然不会。”亚穆強忍着大巨的愤怒,无法想像她竟把他想得那么低。“你突然跳⼊了最奇怪的结论,没有人说你任何坏话,相反的…”
“一切都跟我无关。”她大声起来。“他制造了一堆敌人。你应该找的是他们为何怀恨,不是我让他变得那么可恶。不是我的错,天哪!”她匆匆走过房间到壁炉前。
亚穆看她烤一下手,约五秒钟,然后把一座米开朗基罗的像转向左边,随即又转回来。然后他看见她很快揩了一下眼睛,又放下手,那坑邙愤怒的动作撕碎他的心。
她很哀痛,而且可能独自伤心了好几天,她大概不曾把最困扰她內心的秘密向任何人吐露,即使是她最好的朋友。他尤其不是她应该信任的对象,他可以改变话题、引她分心。用他的调查.这毕竟是他来这里的正事。也是他可以补偿她的。
“当然不是你使他变得那样可恶,”他温柔地说。“没有人…”
“不要敷衍我,”她凶道。走回沙发,怒冲冲地重排那些靠垫。“你当然不是跟那些人聊是非,你只是收集资料,我没有立场告诉你应该怎样做。”
“我的确是在调查,我应该解释得更清楚。”他说。
“但是我一直唠叨过去,让你本没办法说什么。”她拿起一个紫⾊靠垫,用手指梳流苏,一边用力的眨眼睛。
亲爱的阿拉,眼看她即将哭泣,他的理智全不见了。
他走过去陪她坐在沙发上。“你告诉我的事情有其必要,”他安抚着。“你让我把事情看得更清楚,就跟几天前你说艾凡瑞侯爵的事是一样的。受害者的格常常是该罪行的重要线索,有时甚至可以引导我们找到凶手。”
“但是他的家庭生活呢?那也会提供线索吗?”她把那靠垫放回去。“你说樊世因为‘爱’而不择手段。”
“因为‘爱’有违他的本,”亚穆觉得耐心正在消失。“他跟自己在打仗。”
“如果他没有遇到我,就不会这样,”她苦涩的说。“他大可以娶他想娶的任何人,而且不再伤害其他的人。”
“你不能这样相信。”
“不能吗?我想了这么多天,这是唯一的结论。你刚才也说了,他找错了女人。”
“夫人,这样想是狂疯的。”
“是吗?”她怒视一眼。“你也认为我很⿇烦,不是吗?我⽗亲是叛徒,我隐蔵谋杀案,我脾气大,又狂暴,还毁了自己的画室。我让我丈夫的生活好像活在地狱里,得他喝酒、昅鸦片和找女人。你也不想接办这个案件,不是吗?因为受害者是猪,而他的子是个疯女人。”
“你故意扭曲一切,”他也凶起来。“我说他爱你。那的确是他的⿇烦,因为他的自尊受不了。可是,他的自尊那么強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他的缺点。我无法相信你竟然因为这些胡思想烦成这样,居然还为他哭…”
“我没有…”
“我来之前你就在哭,而且我一走,你大概又准备哭一整夜。为那头猪!”
她往后退。
“为那头猪!”他又強调。“你以为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东西吗?你以为我会笨到相信他的借口,把一切怪到你头上?我说他爱你,但这有使得他、或者世界上的任何男人,成为圣人吗?阿里巴夏爱他的子依敏,可是他仍然把人丢进烤炉、或用五马分尸、或用大炮轰成碎片;光为了报复数十年前的叛变,他可以把一个城镇的男女老少全部杀光。”
他欺⾝向前,把她退到沙发的角落。
“他热情又深刻地爱她,”亚穆的声音越来越大。“但他的后宮还是有三百个侍妾。爱能给他的个带来什么奇迹似的改变?”他质问。“你想,这个女人能做什么?他是个疯子,是她的错吗?”
“我不知道。”她眨眨眼睛。“阿里巴夏是谁?”
亚穆这才发觉,要不是被他愤怒地困住,她不会只眨眼睛。老天垂怜,这是怎么回事?他竟然失去控制,而且发了大脾气。
而且怈漏了不为人知的一面:西方人第一个想到的疯子,或许会是拿破仑,超码绝不会是阿里巴夏。他的同胞,他的导师,兼磨折他的人。他的脑筋飞快转动。
“你竟然连阿里巴夏都没听过?”他的声音很快恢复正常。“贵国的诗人拜伦爵士和他的朋友伯顿爵士早就用他们的笔让他闻名世界了。”
“我的阅读并没有那样广泛。”她正研究着他的脸,搜寻着。亚穆确信她听出表面之下有东西,也瞥见某种秘密。而她究竟发现了什么秘密,他很不想知道。“但是你说起他的样子,好像你认识他。”她回答他并未出口的问题。
亚穆咒骂自己,同时后退两步…以免动手抓住她,摇掉她所知道的事。“我的确见过他,你知道我曾经在东方旅行。”
“我并不知道。”她的头歪向一边,仍在寻找。“去替府政办事吗?”
“如果你没有心情谈调查的事,我很乐于用我的旅行故事让你听到无聊,”他说。“但是你要告诉我,你想听哪一件,我都乐于从命。”
“说话何必带刺,好像你很勉強。”她说。
“男人只说几句话,你就责备他或大步离开,你又怎能要他保持平静?我要如何在你制造的暴风雨中保持条理和逻辑?何况,我觉得你似乎是故意的。”
“故意的?”她声音也开始拉⾼。“我为什么…”
“为了让我分心。”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为了制造⿇烦。这是你的目的吗?我很会听话的,你知道。”
快跑,他一边接近她,一边发出无声的警告。
她却不肯示弱,只抬起下巴,想用眼神把他吓退。
“这方法对某人或许有效,对我是没有用的。”
他弯⾝靠近,发现傲慢的自信正逐渐被警戒所取代。然后,她才转开。可是为时已晚,他的动作更快。将她困在手臂之中拉回来,并在令人狂疯的下一刻吻住她。
⿇烦出现了,而他驾着愤怒、嫉妒与奔腾于⾎管中的需要,邀请它⼊门。⿇烦化⾝为她丰満柔软的和其中珍贵的甜美,窃取他的⾎…望是甜美的毒葯。
啊,⿇烦出现,她也发现了。同时,也未能免疫。她嘴上的本能反应,说明了她的渴饥。坑邙火热,但只有片刻,令人醉的片刻…而后,她马上挣脫。他放开她。
“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她的声音呛咳着。“是‘你’想要让我分心,我必须说出我的每件事,但是不能问任何事,对不对?”
他无法相信他的耳朵。他被淹没在望的巨浪中,完全无法思考,而她…这个该受诅咒的女人,居然还能专心一意地研究从他⾝上夺去的线索。
“去找昆丁要求正义的是你,”他说。“而他把它到我的手上,我会处理它,但只遵照我的方法。你可以说出每件事,或任何事都不说,事情都不会有区别。无论如何,我都会查清这件谋杀案。这是我的事,夫人,你要玩就依照我的规则,否则就别玩。”
她紧握双手放在⾝前,抬起下巴,小声但平稳的说:“带着你的规则滚到地狱去吧。”
~~~
黎柔静立着目送他转⾝朝门口走去,砰然巨响的关门声也没有让她的眉⽑皱一下。她一直静立着,直到脚步声完全消失。然后,她才走到橱柜前拿出一本新的素描本,走到工作台前坐下。
他来之前,她哭了好几个小时,现在她更有理由哭了,可是眼泪一滴也没有剩下。他用一个惩罚的热吻,把她的眼泪都烧光了。
因为,她刚才真的想找⿇烦。把愤怒、伤痛和罪恶感全发怈在他⾝上,好像改善一切、找出每件事的头绪,以及保证替她解决一切困难,都是他的责任。好像她还是个孩子。
或许她真的是。她看看四周,看看这被她称为画室的育婴房,她在这里玩着她的玩具,不管外面大人的世界正在发生什么事,不管樊世像出闸的野兽,飞扬跋扈于世。
她利用工作,把他挡在她的世界之外,拒不思考他所造成的破坏,直到菲娜今天她正视樊世对薛本尼夫妇带来的伤害。
因为,樊世之所以那样无情与苦涩,或许是他的婚姻造成的。
因为,多年来,他回家都找不到什么。
因为,一旦他背叛了子,他的子就把他关在门外。
因为,她只关心如何保护她和她的自尊。他的寻花问柳,刚好成为拒绝生活最方便的借口,因为在上,她将无从躲蔵与伪装,她会露出本,让他知道她其实是比女更可怕的动物,狂疯地想要更多。
那时樊世就会笑她,说她需要两个男人,或三个或甚至一连队。
沉浸在羞辱中,她从未想到,他也觉得备受羞辱。他曾经爱她、想要她,但是他无法満⾜她。所以,他去找那些既能付出也懂得享受愉的、比较正常的女人。而她因此惩罚他。
是她把他赶开的,而且越远越好。她把他赶进巴黎的街道,以及那些无可抗拒的惑之中。他或许堕落,可是当他来到斜坡,是她的手推出了往下的第一把;而且.她从未想要把他拉回来。
这就是她哭泣的原因。因为她是如此自私与无情地对待了一个曾经拯救她的生命、帮助她成为艺术家,而且爱她的男人。
艾司蒙见到她时,她正充満着罪恶感,拚命想找借口摆脫责任。独自一人时,她的心思一再地回到最开始、回到威尼斯,想为自己找借口而不可得。艾司蒙来了,她又跟他回溯一次,但他也只看见她所看见的,并且说了出来。他或许用了浪漫美丽的字眼加以伪装,然而事实终究是丑陋而痛苦的。
只因他不肯帮助她说谎,她竟像坏脾气的小孩把气出在他⾝上。他不肯假装她是落难少女,也不肯把她抱在怀中安慰,保证他会照顾她、永远不抛弃她。
然而,她从头到尾都很清楚这是实真生活,不是童话故事。在实真生活中,把自己放在他手中,就是要求成为他的女。
她手中的铅笔不断画着线条与影,空⽩的素描纸上逐渐出现熊熊燃烧的壁炉和炉前的男⾝影。他正转向她所站立的沙发,而她一如心中那狂疯与琊恶的动物,对着他咆哮。这动物望渴成为他的女,望渴他的手臂紧紧抱住她,他的嘴火热的攻击她。
初尝火焰,就已警告着即将发生的大火,以及结果必将是绝望和愧羞的灰烬。然而,尽管有这警告,她仍狂疯的冲了过去。幸好,仅余的骄傲拯救了她。她知道望会将她转变成怪物,而她太过害怕他会看见。
所以,她把他赶走。他永远不会再回来,如此,她便全安了。
她扔下铅笔,把脸埋在双手之中。
~~~
菲娜在第二天早上来了一下,只说薛本尼夫人出席晚宴时戴了那条蓝宝石项链,又对于她必须离开伦敦,彷佛很是懊恼。菲娜说,她最小的妹妹兰蒂去杜赛特探访她们的姑婆时,生病了。
“看来我永远要扮演护士,”菲娜说。“或许,护士正是兰蒂想要摆脫的。慕德姑婆很谨慎,我若不去,兰蒂大概会被当成临终的病人。”
“可怜的女孩,”黎柔同情地说。“出门在外,生病最难受了。她或许已经十八岁,但我相信她还是会想要妈妈在她⾝边。”
“她的确想要,而那也是我扮演的角⾊。我们的⺟亲在生到第七个婴儿时,已经完全没有当⺟亲的趣兴,偏偏她对⽗亲的趣兴并没有减低。不过,我有时真怀疑她到底知不知道孩子是怎么来的。她每次中奖都很惊讶,而我那调⽪的⽗亲又故意不跟她解释。”
“看来你也继承了这份调⽪。”黎柔笑着说。
菲娜拉平手套。“嗯,我在很多方面非常像他。我九个兄弟倒没有一个得到他的其传,啊,我这是在⼲么?”她大声说。“我只打算来待个一分钟的,我的车夫又要因为我让马车等我而生气了。”
她很快地抱一抱黎柔。“我会尽快回来,你要每天写信,别让我无聊到死。”
她没等回答就匆匆离去了,一点也没发现她的朋友已经无聊到死。也寂寞到死。
因为黎柔的数促,德鲁重拾被打断的巴黎之行。她已一个星期没有见到大维。葬礼之后没有任何人来访,只有艾司蒙。
但是,她不要想起他。
她不要想起任何人或任何事,只需保持忙碌。虽然作品不见得有艺术价值,但保持忙碌从来不是问题。她以前也有过灵感枯竭的时期,很清楚可以怎样打发时间。
她利用下午钉画框,晚上时把画布钉上去,翌⽇她准备了兔⽪胶刷在画布上。接下来的一天,她正用⽩铅与松节油再刷一次画布时,薛本尼伯爵来访。
他是黎柔绝对没有想到、也很不想见到的客人。不过不管好坏,暂时分分神也好,因为无论她怎样忙碌,她的脑袋还是一直在想。
反正,如果见面不愉快,她随时可以送客。所以,黎柔只脫下围裙,洗个手,将一些掉落的头发夹好,并未另做打扮。薛本尼应该知道他打断了她的工作,而如果地想回画室工作,他也应该要能谅解。
嘉伯已把客人延⼊客厅,黎柔发现伯爵站在展示柜前面,双手背在⾝后,英俊的脸上眉头紧皱,表情严厉。他匆匆松开眉头,换寒暄的话语。他慰问她的损失,她适当地答谢,她有礼地请他坐,他有礼地拒绝了。
“我并不想占用你太多时间,”他说。“我看得出你正在工作,我也理解由于我上一次来这里时的表现,我可能也不是太受的客人。”
“那件事没必要再提。”她说。
“有必要,我知道我的行为很恶劣,夫人,”他说。“我的争吵…是跟别人,不应该把你扯进来,我老早就应该来向你道歉。”
黎柔一眼就能看出这些话多么不容易,他的表情冷峻,一如他来毁掉画像的那天。
“那幅画像你已经付了钱,如何处理是你的自由。”她说。
“我真希望我没有那样做。”他说。
她的良心开始自责,如果她对周遭的事多用点心,他真的不必那样做。
“我也很希望你没有毁掉它,”她说。“那是我最好的作品之一。不过,如果你担心的是这件事,我随时可以再画一幅。”
他看着她许久。“你…真的涸贫慨,我不是…”他伸手按着额头。“我担心那不是轻易可以弥补的。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很好,真的很好。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指一指盛酒器。“如果你愿意倒酒,我想我可以陪你喝一杯葡萄酒。不管新的画像可不可能,我希望我们起码可以重新当朋友。”
⽩天她其实不爱喝酒,可是他显然很需要。她觉得自己亏欠他,协助他重拾镇定是她至少可以做的。
帮助显然不小,他将酒杯递给她时,表情已自在了一些。然而,她无法相信他的烦恼是毁掉画像,他看着她的样子,像在寻找什么…但,究竟是什么?
如果是凶手,他会寻找什么?她在心里把问句改成这样。薛本尼完全没有必要来这里,而且他显然也非常的不自在。
理由…经常不是表面那样。
她看着他喝一大口酒。“我并非暗示你要补偿我,”她谨慎地措辞。“我当时就已经猜到你正在生某人的气,我也经常把愤怒发怈在没有生命的物件上面。”
“据我那天让自己出的丑,你很清楚我在生谁的气。”他注视着她的眼睛。“不是只有我遭到配偶的背叛,我在伤害之上又添加了侮辱,非常的不可原谅。”
“那伤害早已伤害不了我,”她说。“我希望你也能让它过去。”
“我很想知道,要怎样才能让它过去,”他的声音很紧。“我很想知道,我要怎样才能看着子的眼睛,假装一切并没有发生,一切都没有改变。”
她太清楚⽇子是如何难过,尤其刚开始。如果这个男人知道,他会马上逃走。
“请你试着回想我丈夫是怎样的人,”她说。“我极度怀疑薛本尼夫人知道她进⼊的情况。你很清楚我丈夫可以如何…不择手段。”
他转⾝,又走向展示柜。“我的确知道了,而且用的是最辛苦的方法。”黎柔看着他的手握紧又放松。
“把你扯进这件事是我不对,非常的不对,”他说。“我唯一的借口是当时失去了理。我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完全不敢采取行动。因为他很可能公开这件事的细节,我会成为笑柄,而莎兰将一辈子无法见人。那是完全无法容忍的情况。毁掉你的作品,让我如释重负。”
她知道他也不怎么值得同情,他背叛子又岂只一次。然而,黎柔仍忍不住了解他的心情。她知道几乎没有人敢怎样,连她都因为害怕樊世报复而不敢离开。樊世不只侮辱了这个男人,还让薛本尼不敢要他负责。这口气的确非常呑不下,而且又不能要求决斗。但伯爵会难以忍受到采取另一种报复吗?
“至少你把画像的钱付清了。”她用话把对方的焦虑减低一些。
“的确,但是我的债务还在。”他转⾝面对她。“我们几个月前吵了架,她哭了。”他摸着前额。黎柔开始了解这是他无助或无法理解时的手势。“那让人很不愉快,我变得不喜回家。昨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我买了蓝宝石送她,并在家中宴客。那简直像一场闹剧。”
“凯洛夫人跟我提过蓝宝石的事,”她轻声说。“她说那项链非常漂亮,夫人戴起来尤其好看。”
“但莎兰还是哭了,在客人离开以后,还有今天早上。我真希望她不要这样。”他放下酒杯。“我不应该说这些。”
“或许不该对我说,”黎柔轻声道。“但应该对你的子说。”
“我们只在有旁人在场的时候才说话。”
他很痛苦,黎柔非常不忍心。不管她能不能阻止樊世,伤害都已经造成。这是他留下来的债务,她理应偿还。
“这条蓝宝石项炼…是求和的象征吗?”她问。
他的下巴僵硬。“那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我总不能什么表示都没有。”
她放下酒杯,鼓起所有的勇气。“我当然很清楚这完全没有我的事,但我觉得她想要的是你的原谅,而不是冰冷的蓝⾊石头。你们两人所受的苦还不够吗?你要让樊世的恶行使得你们永远分开吗?”
他的嘴抿得紧紧的,他不想听。他的自尊让他不想听。但是他站在原地,并没有大叫黎柔少管闲事。他是贵族,而她只是平民,他不必对她有礼貌,也不必听她说任何事。
黎柔非常诚恳的说:“你一定看得出她对自己做过的事非常后悔。如果,你试着对她表现一些关爱,你的心理上难道不会轻松并舒坦一些吗?”
“关爱。”他的声音毫无表情。
“她既年轻又可变,爵爷,我看不出这有何困难。”她上前握住他的手。“听我说,你比她年长又有智慧,哄得她团团转是很容易的。”
他看着两人的手,然后,非常不情愿的牵动嘴角,五官因此柔和下来。“我倒想知道目前是谁在团团转,”他说。“你拥有我直到现在才发现的另一种才华,毕太太。”
她放开他的手。“我没有立场提出忠告,只是我对樊世造成这么大的问题,深感抱歉。我希望我能补偿。你若有怨,我也非常理解,但我真的很⾼兴你并不记恨。”
“我对你完全没有任何怨恨,我希望你知道。”他说。
她向他保证她相信,而他们不久就像朋友那样的分开了,至少表面上如此。
直到他离开,她才沉坐到沙发上,祈祷她没有做出致命的错误。
她知道她让感情凌驾了理智。她应该把谈话保持在应酬式的对答,结果她竟探⼊最敏感的领域。不必是谋杀调查专家也可以了解,如果薛本尼曾以谋杀防止樊世将丑闻公开,他也可能杀死其他得知內情的人。
黎柔只能希望薛本尼相信她并不知道丑恶的细节,她也希望他是来这里倾吐烦恼,并容忍她那太过人私的忠告,并不是来要她的脑袋。她所有的本能都在告诉她,这人是来求助的。因为自尊,他完全不可能对他的任何朋友或亲人吐露这份屈辱。而毕黎柔跟他应该是同病相怜的人,她经历过配偶无数的背叛而仍幸存下来,所以是他求助的最佳人选。
她的所有本能也都在告诉她,薛本尼对她的信任与倾吐,已经是他能对任何人做出的极限。然而,这并不表示他的心里没有另一项更秘密的负担。例如谋杀。
他曾经信任她,而她也愿意全心帮助他和他的子,但是黎柔仍然必须背叛他。她曾要求正义,她想要找到谋杀她丈夫的人。薛本尼有动机。事情若要查清楚,她就不能隐蔵这个秘密。面对正义,她必须告诉…艾司蒙。
“可恶,”她着悸动的太⽳喃喃自语。“可恶的樊世,你真该滚到地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