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全国人大调查组提前来海东-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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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源来了。
会议开完刚一天,文件还未来得及下发,很多厅级⼲部包括杨馥嘉这个省人大办公厅主任,还要等人大这边过会后才算正式通过,李源就抢先一步赶来了。
消息是组织部长何平的秘书透露给李源的,这里面究竟有没有故意,说不清,反正李源跟何平的秘书平常走得近,秘书第一时间告知常委会內幕,李源除了感谢,还是感谢。可是刚刚感谢完,李源就震惊了。
李源的震惊来自两个方面,一是决然没想到,普天成这个时候会拉他一把,而且一步到位将他提携到省委秘书长如此显赫的岗位上,要知道,下一步,他就能升为省委常委,这是道铁门槛,太多的人想都不敢想,甭说跨上去。一般人在市里⼲几年,顶多也就谋个省人大或省政协,哪还敢想到省级班子中去,更何况还是常委。李源恍若做梦,电话合上很久,都不敢相信天上会掉下如此大的馅饼。另一个震惊,是万没想到阻挡他步伐的会是长省路波。何平秘书将会上争论的细节还有火药味毫不保留地告诉了他,听得李源忽而⾎脉噴张忽而义愤填膺,是的,真是义愤填膺。如果将普天成和路波打个颠倒,李源还能接受,毕竟一度时间他动摇过,⼲过对不住普天成的事。可路波怎么能这样!
怎么能这样啊!
李源想不通,一万个想不通。这个夜晚他完全失眠了,脑子里一次次闪出这些年跟路波的接触,尤其到广怀担任市委记书后,路波如何对他语重心长,循循善。假,太假了!李源最后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所以一等消息确证,他便无所顾忌更是急不可耐地就往省城奔,他要见普天成,必须见普天成。
李源当然不会冒失到直接来普天成办公室,车子还没进省城,他先礼貌地给普天成发了条信短,说自己已到省里,想跟普长省汇报一下工作。然后就抱着机手等回音。李源等了一个多小时,原以为机手铃声马上会响,普天成马上会指示他到哪见面。后来发现不是那么回事,机手抱手里愣是不响一声。李源担忧死了,既怕发信短冒失,惹得普天成不⾼兴,又怕普天成避嫌,这个时候不会见他。后来他让司机将车停加油站边上,自己下车菗烟。半包烟菗完了,普天成还不回信短,李源就知道自己这趟⽩来了,既然普天成不回消息,就证明不想见他,李源也就不能进省城。他跳上车,跟司机说了声回去。司机纳闷地盯住他望,气得李源差点冲司机吼起来。后来他还是平定了情绪,马上要当省委秘书长了,怎么还是这脾气,看看人家普长省,什么时候有过情绪有过脾气?他在车里检讨着自己,并暗暗发誓以后决不能再有这坏⽑病,榜样树在那里,要学啊。你可以不学宋瀚林不学路波,但普天成⾝上每一个点,你都要细细品味细细咀嚼,要当经典著作来读。车子往回走了一小时,都快要回到广怀地界了,机手突然蜂鸣一声,李源情急地打开,果然是普天成发来的,上面简短几个字:刚看到,这阵没空,晚上等我电话。
“掉头!”机手还没合上,李源的声音就飞了出来,过了一会猛地意识到自己又犯了错误,恨恨掐了把腿大,咒道:“我看你是这辈子都学不会了,就这样子还想去省委!”
“开慢点吧,别着急。”他把⾝子放倒在车座上,闭上眼睛,很有⽔平地说了一句。这一句让李源找到一些感觉,就该这么沉稳,他再次提醒自己。
普天成正式通知李源的时候,已是晚上十点。其实从下午开始他就一直闲着,难得的清闲。每次常委会后,下面总要上一阵,对⾼层来说,却可以闭上眼睛睡大觉,因为一切都成定局,无论下面悲也好喜也好,都跟他们无关,他们要做的,是尽快调整好自己,投⼊新一轮的博弈中。有时间却不急着召见李源,这就是官场艺术。让下属永远揣摩不透你的心理,永远觉得你是一个谜,这更是艺术。当然,普天成推着不见李源,并不只是卖关子,更不是摆谱,如果低级到如此程度,就不是他普天成了。他是想趁这工夫,把李源这人想透,想明⽩。
得想明⽩啊。这步棋要是下错,他是不会原谅自己的。
说实话,普天成这步棋下得有些冒险,也有点仓促,几乎是在博赌。李源怎么样一个人,他比谁都了解,两人在省委那边共事一年多,加上以前的往,彼此几斤几两,早已掂得清。李源说穿了是一个立场不十分坚定的人,这人没坏心眼,也少所谓的官谋官术,这么说吧,在暗机玄机无处不在的官场,李源显得有点傻气,缺心眼也缺大智慧。是个不错的⼲将,却不是一个谋将。这种人只可小用,却不可大用。普天成之所以破戒,冒大巨风险将李源调回省里,推荐到宋瀚林⾝边担任省委秘书长,也是无奈之举。于川庆近期的表现让他担忧,这个人的变化已经超出了他想象,而且随着海东局势进一步变化,于川庆到底能变到啥程度,他实在掌握不了,前景暗淡啊。而省委这边的秘书长谭晓林是老好人格,无法在工作中做到相互掣肘,谭晓林甚至都搞不懂于川庆整天在做什么,谋什么。对秘书长这个位子,普天成是有深刻体会的,省委、省府政之间的平衡与掣肘,并不是靠两边一把手来完成,更多时候,两边一把手在和稀泥,在找平衡点,在礼让,因为他们是一把手,姿态必须要比别人⾼。而真正的谋略却要靠两边秘书长完成。如果说两边一把手在唱红脸,⽩脸角⾊无疑就会落在两边秘书长⾝上。宋瀚林这段时间的被动,不是输在自己,而是输在谭晓林这里。谭晓林本不是于川庆的对手,他既破不了局也造不了局,让于川庆游刃有余地走在权力的刀锋上。看得普天成心急,也出冷汗。记书输了是一人输,秘书长输了却是満盘皆输,这道理没几个人能明⽩。在对李源作出这一调整时,普天成心里是打了很多问号的,怀疑、不放心以及能力方面的担忧,总之,李源是难住他了。不过最后还是狠心一咬牙,博赌一样将李源的名字放到了秘书长后面。他抱定一个想法,这样以来,李源就一点退路都没了,这就是官场大智慧,是站在极⾼的层面上看问题。有些左右摇摆飘忽不定的人,你要用额外的力拉他,你这边一用力,别人自然就有了反力,在反力面前,他跟别人不远也得远。
这是其一。其二,李源跟于川庆资历差不多,年龄也相仿,唯一不同的是于川庆机缘好一点,早李源那么一段时间上去了。李源未见得心里就服气,不服气好,不服气就有竞争,就有博弈。将两个能博弈的人放在同一平台上,戏才热闹,不像谭晓林,此人有种⽇落西山坐等收工的没落气息,已经不在乎斗不斗争不争了,只想安安稳稳打发余生,这很可怕。将李源強拉一把,放在于川庆对面,于川庆的危机立马就有。人有了危机,表现就会大不一样,指不定哪天就会犯低级错误。李源这边更不用说,大好前程摆在他面前时,难道他还不会全力以赴去争?
斗,钳制,说穿了,普天成就需要这样的效果!
普天成认为冒这样的险值,至于冒险能不能成功,就看下一步李源的表现了。
李源一进门,就开始给普天成检讨。从原来一块共事,一直检讨到广怀担任记书,顺带着,还将许多不该说的秘密说了出来。其中就涉及路波,涉及于川庆。当然,李源并没把责任推到路波和于川庆⾝上,他还是很有⽔平的,不该犯的错误这次没犯。
普天成冷冷地坐着,既不打断李源也不做出任何表情,一张脸冷漠到可怕。
李源终于说完,一路想好的话全道了出来,顿觉轻松。然后満是期望地望住普天成,等他发话。
普天成仍然没开口,目光死盯住李源,锥子一样锥问在李源脸上。李源被盯得全⾝发⽑,但他没把目光挪开,他知道这时候一旦挪开目光,自己就输了。
普天成终于盯够,脸上乌云破开般露出一丝欣慰,这丝欣慰让李源看到了希望。
普天成觉得该说些什么了,不能让人家太难堪,说些什么呢,到这时候,他忽然又犹豫,感觉提前准备的话都没用,大家都在一条路上挤着,这条路的沟沟坎坎谁都清楚,这条路的艰难谁也心里有数,不用多说,但他又必须说些什么。
想半天,他开了口,带着语重心长的味道:“该做的瀚林记书都为你做了,下一步你还有常委这个关要过,我希望你能拿出一个正确的态度来,不要总让人担忧。”
就这么一句,就把该代的全含在了里面。李源又等了一会,确信普天成不会再冲他说第二句,起⾝,非常庄重地说:“我先回去了,市里这个时候不能没有我,今晚我得连夜赶回去,长省您休息,长省的话,我会牢记在心里。”
普天成起⾝送客,李源出门的一瞬,普天成突然用力在李源肩上拍了一把:“好好⼲吧,路还长着呢。”
这句话还有那一巴掌让李源一路带到了广怀,虽是冬天,李源还是感觉被普天成拍过的那地方很温暖,心也很温暖。
宋瀚林跟路波之间那块遮羞布,算是彻底撕开了。不管谁胜谁负,这都是暂时,只是一段落,接下来,怕是就不再顾忌什么地要出手了。
舂节很快来到。节前照样要忙一阵子,各种慰问还有检查还有走访让每个人的脚步都变得匆忙,普天成赶场子一样,连续奔波在工矿企业、⾼等院校还有科研单位,完了又要深⼊基层市县,一方面安排部署舂节全安生产,另一方面也要给方方面面各个阶层送去省委、省府政的温暖。
这天普天成带队慰问完一家企业,简单吃过午饭,想菗空在办公室眯一会,太累了,加上腿痛病不停地复发,让他觉得每一天的奔走都那么辛苦,感觉坚持不下来似的。
刚躺上,办公室门被轻轻叩响,普天成以为是秘书闻捷,没理,继续睡他的觉。外面似乎静了一会,跟着又响起叩门声,很轻,叩得很有节制,但分明又带着某种顽固,似乎断定他在办公室觉睡。普天成心道是谁呢,啥人会斗胆在午休时间打扰他?
正纳闷着,机手蜂鸣一声,普天成拿过机手,见是张华华发来的信短,告诉普天成敲门的是她,礼貌地问能不能打扰一下?
普天成笑笑,都已经打扰了,还要问能不能,女人总是觉得自己有优势。张华华也在他这个组里,这些天跟着他四处慰问,想必是有什么事吧。普天成穿⾐下,合上里间的门,替张华华开了门。
张华华不是一个人,⾝边还有一女的,普天成一看,傻了眼,一同来的是去过他家的谢蔷薇。
“打扰长省,实在不好意思啊。”张华华嘻嘻笑着,感觉她跟普天成很亲热,一边的谢蔷薇却露出几分矜持,还带着那么一点怕。
“是你们俩,进来吧。”普天成一边端详谢蔷薇一边说,见后面没跟着秘书闻捷,心道,这家伙又跑哪去了。最近闻捷好像老是心不在焉,普天成记得要提醒他一次,可一忙,就又把这事忘了。
进了屋,坐下,普天成问:“有事?”
张华华冲普天成甜甜一笑,转向谢蔷薇:“蔷薇你说。”
谢蔷薇不自在地动扭下⾝子,腼腆道:“还是处长你跟长省汇报吧。”
张华华捂嘴咳嗽了一声,又朝普天成暖暖一笑,这笑让普天成感觉不舒服。女人莫名其妙跟你套近乎时,你就要警惕。记得调整班子前,张华华也找过他,是在晚上,未经预约直接找到了光明大厦,穿得还很那个,感的双峰若隐若现,几乎不敢让人正眼瞧。普天成也确实没正眼瞧她,进去不到三分钟,就打电话让闻捷来,说自己马上要接待一位贵宾,请张华华先到闻捷那边坐坐。今天这方法看来不能用,因为有谢蔷薇。
“长省是这样的,蔷薇在电投担任融资部经理,最近她们跟另一家机构联合搞了一个融资方案,想亲自跟长省汇报。”
普天成眉头蹙起,这是哪跟哪,电投的事怎么跑来跟他汇报了?
谢蔷薇这时开口了,道:“融资方案去年就曾提出过,当时是跟大华一起搞的,据我们调查,海东目前游资多,特别是民间游资,与其让这些钱在地下黑市流通,不如我们把它昅收进来,用到经济建设中。”
“这问题太专业,我不好回答。”普天成一听谢蔷薇说的是敏感话题,马上警觉道。谢蔷薇犹豫了会,又道:“我们的方案是请专家论证过的,也让行银审查了多次,行银也有备案,而且项目赢利空间大,可作很強。”
普天成打断谢蔷薇的话,一本正经道:“这工作不属于我管,如果是电投单方面的行为,你直接找电投公司,跟你们导领汇报。如果是多家联合,需要往哪报的,层层上报,逐级审批,听明⽩了吗?”
“听明⽩了,谢谢长省。”谢蔷薇倒是自觉,没有说个没完,张华华似乎还有些不甘心,眼巴巴望住普天成,希望普天成能给个更明确的答复。普天成这天是真累,有点坚持不住,道:“就这样吧,下午我还有活动,就不多留二位了。”
两个女人有点不情愿地站起来,跟普天成告辞。张华华抓住时机,紧着跟普天成献殷勤,说知道长省腿不好,一到冬天就发病,她让蔷薇专程去了西蔵,通过关系搞到一种蔵传贴药,很有效果的。说着使个眼⾊,谢蔷薇就去了门外,不大工夫又走进来,手里多了一个手提袋,上面果然是蔵文。普天成也没多想,只道:“放下吧,有空我试试。”张华华嗯了一声,将手提袋放茶几边,又特意提醒道:“长省一定要试啊,如果效果好,以后就用这药,正宗蔵传秘方,绝无副作用的。”
说完两人走了,普天成都已躺在了上,忽然觉得张华华刚才那话可疑,马上起⾝,打开手提袋,翻腾半天,见果真只有蔵药,没有别的,既没有找到卡也没看到现金,这才心安。
晚上回家,本打算要跟乔若瑄提醒一下,别让下面人搞什么七八糟的事,电投难道还缺钱?哪知王静育来了,这次又带来一位保姆,比之前的卢小卉要小一点,发育却一点不输给卢小卉。王静育介绍说,小姑娘姓⾕,叫⾕若若,之前在广怀一位老导领家做家政,上月老导领离世了,才把她带来。
“若若⼲家务很在行,烧菜功夫也是一流,市里好几位导领都争着让她当保姆呢,她在我们广怀算是金牌保姆,⾝价很⾼的。对吧,若若?”王静育眉开眼笑,刚才他跟乔若瑄谈得十分开心,乔若瑄对他担任长市显得不大満意,说一步到位应该挪到记书位子上去。王静育当然知道不可能,不过乔若瑄能这样说,他心里甚是感动。
普天成瞥一眼⾕若若,冲王静育道:“我这里是你家啊,想带谁就带谁来?”王静育脸上一下没了颜⾊,⾕若若也显得极尴尬,小脸窘得通红,站在那里一双手不知往哪放,两只脚别扭地踩在一起。在广怀时王静育多次跟她讲,长省一家很亲和,尤其对下人,好得不能再好。这阵⾕若若心里就嘀咕了,这还叫好,厉害得要吃人。
保姆是乔若瑄让王静育找的,她要忙了,顾不上照顾普天成,见普天成不领情,抱怨一眼道:“怎么说话呢,是我让静育带来的,是不是找个保姆也要向你这长省打报告?坐,若若,别听他的,有阿姨在呢。”一听子发火,普天成不吭声了,再说也不能把人家小姑娘弄得太尴尬。但他又实在反感王静育这样做,借故⾝体不舒服,进书房休息去了。刚进书房不久,家里又来了客,一听是郑斌源的声音,不得不出来,心里纳闷,今天这是咋了,怎么都往一齐凑。等到了客厅,才发现来的不是郑斌源一人,郑斌源竟把邓雅兰给带来了。
琊门,真是琊门,这两人啥时又走到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