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浪漫-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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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晓敏想找常务副长市陈志安了解情况,东江际国商城前前后后这些经过,副长市陈志安相对知道的多一点,这次向省发改委重新申请立项,也是苏晓敏到东江之前,在陈志安的主张下进行的。
苏晓敏把电话打到陈志安办公室,没人接,她让秘书蔡小妮去找,蔡小妮在楼上找了一圈,回来说,陈长市不在,昨天下午就去洪⽔市了。
洪⽔是东江下面一个县级市。
陈志安去洪⽔,这倒是个意外,苏晓敏不知道,一般情况下,副职去哪里,是要让她知道的,除非她在外地。但昨天她已经回来了。
“去洪⽔做什么?”苏晓敏抬起头,口气很坏地问。蔡小妮被苏晓敏的口气吓住了,苏晓敏的目光更是可怕,似乎蔵着什么锐利的东西。
“听秘书处说,陈长市去洪⽔市督查小项目进展情况。”蔡小妮战战惊惊回答。
苏晓敏哦了一声,显然,她对蔡小妮这句话不満,并不是蔡小妮说错了什么,而是陈志安庒就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去基层。小项目督查,什么时候不能去,偏要在这节骨眼上!
“秘书长呢,他在不在?”沉默了一会儿,苏晓敏又问。
“秘书长也不在,他跟陈长市是一道去的。”蔡小妮又道。
“弹琴!”苏晓敏说了一句,抓起电话就要打给秘书长唐天忆,号拨一半,顿住了,犹豫一会儿,有点无奈地放下了电话。
“好了,你去忙吧,有事我再叫你。”苏晓敏的嗓子听上去有些⼲哑。
蔡小妮应了一声,又站了一会儿,见苏晓敏把目光收回到材料上,悄悄关门出去了。
苏晓敏的心,却被陈志安彻底打。
苏晓敏来东江以前,市府政的工作由常务副长市陈志安主持。“陈杨”一案,东江市两套班子七个人受到牵连,惟有陈志安独善其⾝,没有被搅进去,他的威信因此而提⾼,并且一度时期成为东江长市候选人中呼声最⾼的一位。省委在考虑苏晓敏之前,也确实动过陈志安的脑子,打算由他担任东江市代长市,但最终省委为什么改变主意,苏晓敏不得而知。
她知道的,就是陈志安对她有意见。苏晓敏到东江上任那天,东江方面为她组织了规模盛大的会,会议由向健江主持,省委对此也很重视,省委常委、组织部新上任的王部长专程来东江,代表省委宣读苏晓敏的任命书。按说这样规格和级别的会议,东江方面是不能有导领缺席的。可是偏偏那天,副长市陈志安没有参加会议。向健江的解释是,陈志安前一天患了急胰腺炎,正在医院治疗。苏晓敏后来听说,那几天陈志安的确住在医院,但究竟是不是患了急胰腺炎,她也没好打听。这件事虽说不是什么大事,但给苏晓敏心里留下了影,没有谁愿意受到别人的冷遇,何况苏晓敏骨子里是很要強的一个人。两个月的接触当中,苏晓敏果然发现,陈志安对她,有抵触情绪,有几次,苏晓敏甚至觉得陈志安在有意为难她。
副职给正职使绊子,这在官场里并不是什么新鲜事,苏晓敏以前就吃过副职的亏,这方面比较敏感。对陈志安的态度,她看得比任何一个副长市都重要。但是不该发生的事还是一次次发生了。
比如今天,陈志安明显就是故意。省发改委的批复那天她看完就批转到了陈志安手里,这项工作的紧迫陈志安不可能意识不到,东江际国商城项目目前又由他负责,他就更没理由撇下它去洪⽔。
半小时后,苏晓敏来到市委,向健江正好在,苏晓敏简略地将际国商城的准备工作和目前最大的困难跟向健江作了汇报,向健江听完,思考一会儿道:“这项目我一开始也持反对意见,既然志安他们提前报了,发改委也批了,我们就得认真对待。这样吧,你先跟志安碰个头,他对情况吃得透,多听听他的意见,然后成立项目导领小组,我们再集中研究。”
苏晓敏嗯了一声,但她的表情十分忧郁,一点看不出⾼兴的样子。向健江似乎从她脸上读到什么,默了一会儿,问:“是不是又跟志安同志闹别扭了?”
“别扭倒好,他是纯粹躲着我。”苏晓敏一动,就将內心的想法说了出来。
向健江笑笑:“志安同志没你说的那么可怕吧,他去洪⽔,也是急事,洪⽔市小项目报上去的多,但批下来的少,志安有点急。”
“难道我不急?”一听向健江在袒护陈志安,苏晓敏心里就不快了,她认为向健江应该站在公正立场上,如果向健江都不坚持原则,不公正说话中,以后她拿陈志安,真是没办法了。
向健江呵呵一笑道:“急,大家都急,目前经济形势如此不好,这个月任务怕是又要欠收,我心里也上火,但光急不顶用啊,得认真坐下来思考对策。”
“他既不主动找我,我找他他又什么也不说,这样下去,工作怎么开展?”苏晓敏忧心忡忡说了一句。
向健江这次不打哈哈了,郑重其事地说:“你跟志安的磨擦,我也听说了,志安这个人,情古怪,工作方法又跟我们不大相同,是得找他认真谈一次,心。当然,你也不必太多虑,你是一把手,他有不对的地方,完全可以当面批评。瞻前顾后,反而对工作不利。”
“我没瞻前顾后,我只是不想化矛盾。”苏晓敏说。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向健江沉昑片刻,以商量的语气道:“这样好不好,你如果不方便谈,我来谈,一定要把矛盾化解掉。”
向健江这么说,苏晓敏心里就好受了许多,她想,向健江还是能理解自己的,毕竟,他们都是新来的,有共同感受。她扬起头,脸上也露出了笑:“还是你记书谈吧,志安这人怪怪的,到现在我还吃不准他心思。”
“吃不准没关系,只要矛盾不化就行。”
“我不会。”苏晓敏突然矜持起来,到东江虽说有两个多月了,但跟向健江畅开谈同事之间的关系,今天还是第一次。有些话,她还真有点说不出口。
向健江十分理解苏晓敏的心情,苏晓敏遇到的问题,他刚来时也遇到过,特别是陈志安,向健江自己也感觉,这人不好共事。陈志安不只是对苏晓敏有意见,对他也有意见,只不过没明显表现出来罢了。对这个人向健江还缺少了解,更缺少沟通。
但怎么才能有效地沟通呢?向健江似乎缺少办法,他不是没尝试过,从上任第一天,他就在努力做着这方面的工作,遗憾的是,效果并不十分明显。
员官之间的沟通,看似简单,实则是门深奥的学问。分歧或意见,看似是冲某项具体的工作而来,但你真要就事论事去解决,那就大错特错。工作不过是一个借口,一个可供意见表露出来的发怈口。真正的矛盾,却在彼此的利害冲突上,说⽩了还是权力之争。你能抛开权力谈具体的工作么,不能。你能把核心问题躲开去谈枝枝叶叶的事么,也不能。于是,沟通两个字,就成了所有员官共有的困惑,到现在为止,怕也没谁能把这个困惑解决掉。最管用的办法其实也是最愚笨的办法,那就是以权庒人,但对方即是同意了,也只能证明他屈服于权力,而不是心甘情愿放弃跟你的争执或对抗。
陈志安这种老江湖,怕是连权力都不肯轻易屈服。
“要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流起来多好啊。”向健江忽然发起感慨。这是句由衷的话,向健江真是庆幸,省委给他派来了苏晓敏,一个知知底的人,跟这样的人搭班子,向健江感到轻松。如今能否⼲好工作,关键一条,就是看班子搭配得好不,如果班子搭配不好,你的精力一半会被熬掉。熬了精力还未必能办成事,这就是当今官场效率不⾼的真正原因!
“怎么,你记书也遇到棘手问题了?”向健江说话一随便,苏晓敏这边也就随便了,边说边琢磨,今天这话题到底怎么往深里谈?
苏晓敏眼里,有着丰富组织工作经验的向健江不但值得信赖,还可以依赖。她因此而尊重他,并心甘心愿当好这个助手。对向健江处理复杂问题的能力,她也从未怀疑过。所以她才敢直截了当把跟陈志安的矛盾提出来,按理,这些话是不能说得太直⽩的。
“怕是比你轻松不到哪里。”向健江实事求是说。
话说到这一步,两人之间就没啥保留了,这得益于他们长期的接触与合作。苏晓敏在招商局工作的那些年,向健江帮过她不少忙,特别是在班子配备和队伍建设上,向健江给了她不少支持。以前的招商局,也是因班子不团结,闹得四分五裂,上面才决定让苏晓敏担任一把手。苏晓敏担任局长和组记书后,在招商局內部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唱得最厉害的一出戏,就是把人称“老⻩牛”的招商局原副局长⻩国梁调出了招商局,从而也结束了不管谁当局长,招商局都姓⻩的这段历史。要知道,⻩国梁可是老导领巩一诚的亲家啊,⻩国梁的二女儿是巩家老三的媳妇。动这样的大手术,没点能耐哪能行。
但,这样的大手术不是任何时候都能动的,也没必要,苏晓敏只是想尽快开解跟陈志安之间的小疙瘩,不让这个小疙瘩最终恶变为肿瘤。
“如果我没猜错,志安同志可能有一块心病,他对省委这次调整东江班子,抱有成见,如果真是这样,你我可就有好⽇子过了。”向健江又说。
苏晓敏叹息一声,她的判断也是如此,她跟陈志安个人之间,并无什么纠葛,陈志安如此三番五次给她难堪,定是哪儿出了问题。
不管什么问题,苏晓敏都想下决心把它解决掉,没有陈志安的积极配合,要建设际国商城,困难和阻力将会更大。
跟向健江谈完,已是中午吃饭时分,两个人中午都有应酬,向健江这边来的是省人大一个督查组,他要设宴款待人家。苏晓敏呢,她让秘书蔡小妮约了广泉地产老总朱广泉,这个朱广泉,也是个人物呢,苏晓敏必须认真对付。
刚离开向健江办公室,秘书蔡小妮的电话就到了。
“苏长市,我和朱总已经到了。”
苏晓敏赶忙说:“你先陪朱总聊天,我马上到。”
广泉地产老总朱广泉是土生土长的东江人,他的老家在洪⽔市下面一个叫海石湾的小村子。朱广泉没上几天学,小时家里太穷了,⽗亲又是个残疾人,⺟亲在他十一岁那年,跟⽗亲离了婚,带着他七岁的弟弟嫁到了洪⽔县城。朱广泉不得不早早辍学,跑外面谋生。他最早跟着人在河里捞沙,后来又给金掌柜当沙娃,帮人家淘金。漂泊来漂泊去,漂泊成了一名小包工头,带着十来个人,给洪⽔县建筑公司⼲些人家不愿意⼲的零碎活,就这么着,朱广泉从小做起,愣是打拼出一番天地。如今的广泉地产,不但在东江赫赫有名,就是在江东省,也是数得上的地产企业。朱广泉现在头衔很多,这个主席那个主任,凡是能给他戴帽子的地方,都变着法子给他头上套一顶光环,有时候他自己都搞不清,到底兼了多少社会职务。
苏晓敏赶到银都大酒楼,朱广泉正在跟蔡小妮吹牛。朱广泉这人有个爱好,喜在女同志特别是年轻一点的女同志面前吹牛,吹得最多的,就是他早年那些穷事儿破事儿,你还甭说,那些事经他嘴里说出来,立马就变得生动、精彩,别有一番趣情。他那些故事,真还打动过不少人,东江有个笔名叫“流茑”的女诗人,真名刘茑,今年32岁,该女子清⾼得很,仗着有一张楚楚动人的脸,一双脉脉含情的眼睛,还有昑诗诵词的本领,就敢把天下男人不放眼里。听说上⾼中时就有不少男生给她递情书,大学时更盛,追她的男生据说能从食堂排到宿舍,比过去绣楼下等绣球的酸秀才要多出若⼲倍。可惜,这些人在她眼里连一个逗号都不如,此女子过了三十,能让她动心的男人还没一个。哪知有一⽇,她意外遇到了朱广泉,大字没识下一箩筐的朱广泉,竟凭着三寸不烂之⾆,愣是哄骗出女诗人两行泪来。此后,女诗人隔三间五,就要着朱广泉给她讲故事,说她听遍了天下的传奇故事,还从没听过如此富有质感的故事。外人都不知道质感跟故事两个词连起来怎么解,但却知道万贯的大富翁跟貌若天仙的女诗人在一起会发生什么。前不久,就有风声传出,说朱广泉打算拿他一半资产,跟老婆换回一张离婚证书,目的,就是天天夜里搂着女诗人数天上的星星。
当然,此事归传说,传说向来就有虚假的成分,但朱广泉能靠一张嘴吹动自命不凡的女诗人的芳心,也证明他的确不是一个平凡之人。
朱广泉看见苏晓敏,立马站了起来,红着脸道:“我正跟蔡秘书瞎聊呢。”
“是吗?”苏晓敏望着这个満⾝传奇的男人笑道:“我们小蔡可不会写诗,怕是成不了你的知音。”
朱广泉不自然地一笑:“长市拿扫帚扫我脸哩,脸破了不要紧,只是可惜了扫帚。”
苏晓敏也调侃道:“一把扫帚有什么可惜,有了朱老板,我把全地球的扫帚都买下来。”
“买来再多也没用,东江最管用的扫帚,还是长市您的扫帚。”
“此话怎讲?”苏晓敏也是一个乐于在饭桌上打嘴仗的人,而且跟朱广泉这样的人打嘴仗,对你的智慧还有应变能力包括幽默度,都是一个考验。有句话说,地产商的钱一半是黑出来的,一半是嘴⽪子磨出来的。嘴⽪子上没几下功夫,要想吃地产这碗饭,难。
“不怎么讲,我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一件事,一位神医要给叫花子看病,叫花子说你先把你家那块皇上赐的匾砸了,我再让你看。老中医问为什么,叫花子呵呵一笑,说,我这病,经不住你这双神手吓。”
“没意思,我还以为朱大老板能讲出什么经典来呢,一个俗而又俗的故事。”
“要是我说出这位神医的⾝份,长市就不会说我俗了。”
“哦?”苏晓敏故意装作惊讶,其实心里,她是知道答案的。这个故事并不是朱广泉小时候听来的,朱广泉手下,有一个叫李墨的小伙子,此人善编这些故事,朱广泉⾼薪聘李墨,就是让李墨给他编故事,然后由他演变成自己小时候的经历或传奇,讲到外面。这个故事的后半部,应该是叫花子是神医的⽗亲,为了培养儿子,他把祖上的家业全卖了,儿子最终成了神医,却不知道⽗亲早已流落他乡,变成乞丐。
朱广泉一看苏晓敏脸⾊,呵呵一笑道:“今天我露了馅,不讲了,再讲,我这张脸真就该拿扫帚扫了。”朱广泉说着,又扫了一眼蔡小妮,刚才还跟他谈笑风生的蔡小妮,这阵儿老老实实待在了一边,朱广泉有点心疼蔡小妮,这样的女子如果在他手下,他是不会让她受委屈的。不过又一想,他是谁啊,蔡小妮怎么会在他手下?朱广泉的自卑就又上来了,自卑这种东西很讨厌,它会莫名其妙破坏你的心情。
苏晓敏却没察觉到朱广泉有什么自卑,在她眼里,朱广泉这种人永远有着暴发户的气概,自我感觉好得很。尤其刚才他看蔡小妮的目光,更是让苏晓敏觉得,他比想吃天鹅⾁的癞蛤蟆还要不知天⾼地厚,她暗暗一笑,道:“不讲也没关系,反正我也不写诗,我只是想拆市场。”
朱广泉脸一,苏晓敏等于是借玩笑把话题挑明了,今天他们要谈的,就是光华路市场。市场到底要不要拆,怎么拆,朱广泉还没拿定主意,苏晓敏如此快马加鞭,追个不停,就是想打他个措手不及。他略微一思谋,笑道:“我就知道这顿饭不好吃,长市是给我摆鸿门宴呢。”
苏晓敏坦率道:“鸿门宴不敢,但让朱老板替府政解难是真。”
“这个嘛,边吃边说,边吃边说。”
菜是蔡小妮提前点的,苏晓敏别的没叮嘱,只叮嘱蔡小妮,有道菜必须要点:羊肚野菜炖萝卜。苏晓敏早就了解到,朱广泉一直胃不好,后来做了手术,胃切了一半,按说这下就不能喝酒了,但为了生意,他还是拼命喝,结果,一喝完回去就吐,后来发展到吐⾎。他老婆天天给他炖羊肚汤,加几味野菜或是中草药,这个法子还灵,要不然,朱广泉怕是早就下趴动不了了。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谁都知道⾝体是本钱,但有时候,你还不得不把这本钱豁出去,这就是做人的二难境地。
朱广泉看见那道菜,眼睛立刻放亮,他奇奇怪怪盯着苏晓敏看了半天,豁然一笑道:“这道菜不简单啊,长市一定见过我老婆了。”
苏晓敏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道:“我是想见,但一直没机会,等忙完这阵,我一定去府上,跟嫂夫人好好流流。”
“不可能吧!”朱广泉冷不丁地搁下筷子,怀疑的目光直瞪在苏晓敏脸上。这人要说脾气好,就是谁骂他也不翻脸,哪怕是手下⼲活的民工。要说脾气不好,他敢跟导领拍桌子,哪怕你是长市 记书。外界传说,朱广泉这眼泉,⽔深得很,深得能把半个东江市淹掉。“陈杨”翻船,就是他跟中委纪某位员官拍了桌子。当然,这些也是传闻,并没有人亲眼见过。不过他的梗脾气,东江的导领都领教过。能让记书 长市请着吃饭的企业家,东江除了他,怕是没第二人。
苏晓敏见他犯了倔,笑道:“我没说假,这道菜我是从李墨嘴里听说的。”
朱广泉感地望住苏晓敏,半天后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羊肚道:“李墨这小子,敢出卖我,看我怎么收拾他!”
“别老想着收拾人啊,你要是真收拾他,倒显得我不仁不义了。”
“哪敢哪敢,这事跟长市没关系,长市能上这道菜,是我朱广泉的福气,来,我敬你一杯。”
苏晓敏痛快地跟朱广泉碰了杯。
接下来的饭就吃得轻松愉快,这就是两个人之间的底。不管什么人,只要得知你为他费出了真心,他的心里,还是会涌上一层温暖的。苏晓敏为了这顿饭,真的找过那个李墨。当然,她找李墨,并不仅仅是打听朱广泉喜吃什么,她想从李墨嘴里,听到一个实真的朱广泉。
一个人在拥有成就或财富的同时,也就拥有了形形⾊⾊的传闻。像朱广泉这般神通广大的人,怕不只是拥有传闻,被别人妖魔化的时候更多。苏晓敏喜在妖魔化中寻求实真。她就是想知道,财大气耝的地产商,是不是真如外界传说,是一头恶魔?
话题最终还是回到了光华路市场,按当初广泉地产跟府政签的协议,再有四个月,朱广泉的用地时间就到了。如果际国商城真要启动,光华路市场就得提前搬迁,苏晓敏怕这个节骨眼上,朱广泉给她来横的。
“能不能谈谈下一步的打算?”这种事没必要绕弯子,苏晓敏单刀直⼊。
“还没想好,让我搬,我舍不得,不搬,合同又到期了。”可能是羊肚汤起了作用,朱广泉居然跟苏晓敏说起了实话。
“不大可能吧,以你朱老总的做事风格,早就有成竹了。有什么想法,只管谈出来,只要你不狮子大开口就行。”苏晓敏摸出一支烟,没点,拿在手里把玩。这个动作昅引了朱广泉。
“我哪敢狮子大开口,只要府政不撵我,我就烧⾼香了。”朱广泉夸张地说完,又道:“想菗就菗吧,我见过女人菗烟,还没见过女长市菗烟。”他哈哈一笑,掏出打火机,就要给苏晓敏点烟。苏晓敏笑说:“我从不昅烟。”
“不会吧…”
“怎么不会,就跟你拥有豪华别墅,却从不去住一样。”
朱广泉脸蓦地一红,收回点烟的手,讪讪道:“我一介农民,哪有那福气,长市这是开涮我哩。”
“不敢,我说的是实话,在我心里,你朱老板是个谜,解不开你,我就解不开光华路市场。”
朱广泉垂下头,苏晓敏这句看似无关紧要的话,却击中了他某个地方。坦率讲,光华路市场,他自己也认为是个奇迹。当初是在万般无奈的情境下做出的选择,东江际国商城有限公司套进去他五千万,因为大华公司突然撤资,项目迫搁浅,他的五千万又被安平区住宅办挪用,建了别的工程,他想拆资都难。他找长市杨天亮理论,杨天亮表态,半年內给他解决。谁知半年后,府政竟将那块土地包括后来规划的一二区全批租给了港香万盛集团。一块地嫁两次,府政本⾝就犯了规,杨天亮却振振有词:“地批给你们几年了,一点作为都没有,难道不允许我另想办法?”没办法,一女多嫁的事太多了,游戏规则摆在那里,谁也不遵从,但这游戏你还得玩!
谁让你在游戏中,始终处于被动地位呢?朱广泉在商海打拼,感受最深的,莫过于制定规则的人往往也是破坏规则的人,破坏了还要把罪责推别人⾝上,让你哭都哭不出来!
朱广泉后来才知道,长市杨天亮也是让钱的,住宅办拿了府政不少钱,甚至偷偷挪用了一个亿的住房公积金,跟一家叫宏发地产的公司合着建了不少工程,但关键两处建砸了,住宅办被套了进去。府政为解套,迫不得已,将土地批租给万盛集团,原想借万盛集团之力解围,哪知万盛集团也是玩空手套⽩狼的游戏。商场就是如此,不见得每项投资都要你掏钱,就看谁能忽悠了谁,事实往往是,每次被人忽悠的,都是府政。
又是两年后,港香万盛集团江东万盛中心负责人出事,因涉嫌巨额贿赂家国公务人员,被依法拒留,接受相关方面的审查。东江方面才急了,提出以短期出租的方式,将原来批租给万盛集团的土地临时租给朱广泉,拿租费冲减他当初那五千万。在明知要回五千万绝无希望的情况下,朱广泉只能接受这种协议。他原来也没想到,临时建的光华路市场会经营火爆,一举成为东江最受的批发市场,影响力甚至辐到省城金江和周边几个市。短短几年时间,给他带来乐观的收益不说,也对东江甚至周边地区的批发市场形成強大的冲击。现在突然面临拆迁,朱广泉心里怎么也受不了。
“不瞒您说,我现在真想赖在那里不走。”朱广泉点了一烟,腾云驾雾菗起来。
“这可不是你朱大老板说的话啊,赖着不走,朱大老板能丢起这个人?”
“丢不起也得丢,谁让咱是讨饭的命呢。”
“你讨的是金饭吧?”苏晓敏呵呵一笑,又道:“少菗点,对⾝体不好。”
“没事,我⾝体是铁打的。”
这话是真。苏晓敏近年来发现一个事实,涉⾜商海而且能打拼出一番事业的,他们不仅才智过人,毅力令人钦佩,就是比⾝体,也比别人硬朗许多。苏晓敏以前认识一位姓朵的民营企业家,那家伙记忆力超常,跟部下待过十几天的事,部下早忘到九霄云外了,他自己倒记得清楚。冷不丁问出来,吓部下一⾝冷汗。精力更是充沛到令人吃惊的地步。苏晓敏自认为精力相当不错,跟他们一比,就逊⾊得令她汗颜。
这些人,真是铁打的啊,苏晓敏时常会发出这样的感叹。
但今天,苏晓敏没这份兴致,她心里装着更沉更重的事。跟朱广泉斗嘴斗得差不多了,苏晓敏言归正传,一本正经道:“我不管你怎么想,你得抓紧弄一份计划书给我。际国商城项目马上要启动,想必消息你已得到,光华路市场是你一手打造出来的,它目前已成了东江一张名片,我不忍心因为际国商城而把一个如⽇中天的市场毁了,这就是我今天找你的目的。”
“这…”朱广泉言又止,后来他把目光投向蔡小妮,像是求救似的。蔡小妮在他们谈话的过程中,一直保持缄默,缄默是一个秘书最基本的素养,有些场合不该你说话,你就必须保持缄默。
“我刚才跟蔡秘书换过一个意见,不知当讲不当讲?”朱广泉犹豫半天,道。
“讲。”苏晓敏也扫了一眼蔡小妮,不过很快又把目光收回来。
“际国商城由我来建,光华路市场的问题也由我解决。”
味口好大啊!苏晓敏深深昅一口气,不得不对朱广泉刮目相看,她是想到了朱广泉会狮子大开口,趁机要挟府政,但没想到他的野心会大到这程度。际国商城是啥项目,几家合建苏晓敏还担心实力不⾜呢,他一家建,这不等于是告诉她,这项目你还是放弃吧,别费力了。
苏晓敏盯住朱广泉,意味深长地看了好长一会儿,头摇道:“这怕不行,你的要求超过了我的权限,我不能给你表态。”
“长市不会是不信任我吧?”朱广泉反问一句。
“这跟信任不信任没关系,这不符合工程建设程序。”苏晓敏強调了一句。既然朱广泉把牌摊开了,她也没必要再含糊。
“长市言重了,既然要谈,我也就敞开了直说吧,建设程序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活人不能让尿憋着是不?如今啥都讲究个变通,项目也一样,我们可以在政策允许的大框架內,适当地做一些变通。当然,这样做您可能要承担一点风险,我也一样,不过话说回来,如今哪有不担风险的事?吃河豚风险大不,那可是有剧毒的,但还有那么多的人争相去吃。为啥,⾁鲜呗。不冒险就⼲不成大事,长市如果能听我的,我保证,将来会给方方面面一份満意的答卷。”
朱广泉说得很自信,苏晓敏听了,却觉得他是在叫板,甚至有种利的味道。她忽然想起“陈杨大案”侦查当中,朱广泉前后被有关部门带去三次,都说他脫不了⼲系,但最终,他还是完好无损地出来了。
是他真的⽔深,还是出污泥而不染?苏晓敏目前还没有肯定的答案,但这场谈话,至少让她明⽩一点,要启动际国商城项目,朱广泉这儿是个硬坎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