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官场“教父”的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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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还不到七点,普天成刚进办公室,电话就响了,是瀚林记书叫他:“你上来一趟。”
普天成一阵紧张,瀚林记书的口气好像不大对劲。他暗自揣摩一会,往楼上去,其他人还没上班,楼上静悄悄的,普天成选择了乘电梯。
秘书董武不在,办公室里就瀚林记书一人,黑青着脸,像是被什么人惹恼了。普天成没敢问,心里敲着小边鼓,默站在桌子边上,等瀚林记书发话。
瀚林记书没看他,把手里的材料翻来翻去,像是在酝酿什么。普天成刚要开口,瀚林记书突然将材料猛地一掼,站起⾝,语气败坏地说:“怎么搞的,告状信満天飞,是不是要闹得満城风雨你才心甘?!”
普天成吓得往后一缩,暗叫一声不好,⾝子接连打出几个冷战,瀚林记书原来是为他发火。
他垂下头,心里紧急思忖,又遇着什么败气的事了?
“我一直強调,不要在女人⾝上犯错误,你们怎么就是不听?!”瀚林记书又骂了一句,坐下了。普天成明⽩过来,告状的定是江玥,他恨恨地咬了下牙,继续站着,等瀚林记书把火发完。
瀚林记书却忍住了,大约他也觉得脾气大了点,借故喝茶,让屋子的气氛缓和一下。片刻后,瀚林记书拿出一封密件,扔给普天成:“你自己看!”
普天成紧忙拿起材料,不看不要紧,一看,他的冷汗下来了。
信是中委纪转来的,上面有主要导领的批示,要求严查。再看內容,他就更震惊了。信中罗列了他在吉东的一系列事件,除反复被提起的民工案和吉东大厦外,这次又加了两条。一是玩弄女。举报信把他描绘成了⾊狼,被他玩弄过的女多达十余位,点出名字的就有金嫚、沈晓莹等好几位。令人发笑的是,江玥也成了受害者,她跟金嫚说的那些话,全写在了信中,末了,还特意強调,普天成在狱中玩弄了她,让她怀了孩子。江玥将这个故事编得有板有眼,普天成却读得心惊⾁跳。
另一条,看得普天成更加⽑骨悚然。江玥把吉东大厦征地时的很多內幕都说了出来,其中有些可以算得上是绝密。当时为了拆迁,苏润曾动用过黑势力,其中吉东化工厂原工会主席王嘲起的腿就是让黑社会打断的,跟王嘲起一同访上的一位女工还差点让苏润的手下強暴。这些事,当时只有普天成跟少数几个常委知道真相,后来普天成责成原安公局长现在的省安公厅副厅长汪明平息了这起事件。王嘲起办了工伤,除得到三十万元的赔偿外,市财政每月还发给他一份工资。那位女工后来被安排到了市档案局,成了家国公务员。普天成做梦也不会想到,王化忠他们连这些事都挖了出来。
他抬起头,茫然地盯住宋瀚林,吉东大厦征地时苏润跟原吉化的矛盾他向当时的常务副长省宋瀚林汇报过,只是后面发生的这些事,他没敢向宋瀚林提起。现在被宋瀚林知道了,他除了惭愧外,更多的,是无地自容。要知道,官场中最忌讳的就是隐瞒,特别是他跟宋瀚林这种关系,隐瞒就意味着欺骗,你可以做不到位,但绝不能欺骗!
欺骗有时候会带来比欺骗更可怕的后果!
宋瀚林半躺在坐椅上,一双眼紧闭着,脸上的表情令人难以琢磨,普天成的心捏得更紧了。半天,他张开嘴,唤了一声:“老记书…”
宋瀚林没有吭声,眼睛又往瓷实里闭了一下,普天成不敢再唤了,再唤下去,宋瀚林没准就会跳起来。
屋子里的空气格外凝重,普天成有一种昅不上气的感觉。过了一会儿,楼道里响起脚步声,好像是朝这边走来的,普天成正转⾝去堵门,脚步声又退了回去。尔后,整层楼就像原野一般空寂。
普天成后悔得心都要出⾎了,早知如此,吉东大厦那个项目,他说啥也不上,有多少人毁在了大厦上啊。可当时,当时这个项目是吴⽟浩记书卿点了的呀,他要是不豁出一切去上,能有今天?还有,苏润跟吴⽟浩的关系以及后来跟瀚林记书的关系,都是他要考虑的,对他自己来说,吉东大厦是他的一个恶梦,一生再也不敢重复的恶梦。
想想,为了这个大厦,前前后后他花了多少心⾎,那个时期,他的头发一半都⽩了,将近半年时间,他失去了跟女人上的趣兴,就是在金嫚面前,他也同样生不出一丝望!直到尘埃落定,该了结的事情了结掉,他才慢慢恢复了元气,就这,金嫚也是费了不少心思,才让他…
时间过去了大约有半个小时,瀚林记书终于睁开了眼睛,他似乎也从一场恶梦中醒来,振作精神道:“天成啊,利害我就不跟你讲了,相信你比我更清楚。这样吧,最近你把手头的工作往下,腾出点精力,我没有别的要求,只一条,这些沉渣让它永远不要浮起!”
“我…我明⽩了。”普天成说完,猛地掉转了⾝,他知道,该是自己采取果断措施的时候了。
当天上午,普天成就把手头的工作给了副秘书长李源,他留给李源一个机手号,说找不到他时,就打这个号。李源惊讶地望住他:“头,不会出什么事吧?”普天成笑笑:“什么事也没,瀚林记书给我一个材料,我得闭门造车去了。”李源信以为真,松下一口气道:“不是有新来的笔杆子么,怎么还让你辛苦。”普天成说了句:“这个你就得问记书去,我回答不了。”拿上几件重要的东西,离开了办公室。
三个小时后,马效林和胡兵到了海州,普天成让他们在⽩云宾馆等着,自己等一会过去。到了这节骨眼上,普天成还没忘潜一把,明明心里急得上火,恨不得立刻见到两心腹,但心腹真的来了,他又要装出一副不急不躁的样子。这也是没办法,如果他自己慌得都憋不住了,下面的人能憋住?
一小时后,三人见面了,是在⽩云宾馆装修豪华的茶室里。一看来的都是大导领,⽩⽟双亲自张罗。普天成让⽩⽟双沏一壶普饵,然后再温壶酒。⽩⽟双领命去了,普天成望住马效林:“怎么搞的,越搞越。”马效林早就意识到不妙,支吾道:“他们太目中无人了,局势我控制不住。”普天成失望地收回目光,又盯在胡兵脸上,胡兵倒是镇静,他说:“马记书这次下去,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个我清楚。”普天成打断胡兵的话,又问:“上次跟你说的事,办得咋样?”
胡兵不吭声了。上次普天成待他,让他菗空去见一见苏润,看看苏润的精神状态,顺便告诉苏润一声,就说有人惦着他。
“没去?”普天成狐疑地盯住胡兵,脸上闪出明显的不快来。
胡兵不敢再搪塞,老实道:“去了,但他给我出了一个难题。”
“什么难题?”
“他…他让你跟瀚林记书去看他。”
“反了他了?!”普天成恶恨恨吐出一句,正要发作,⽩⽟双进来了,捧着一瓶五粮,还有一包宣纸包着的普饵。
“放下吧,我们自己来。”普天成说。⽩⽟双点点头,瞟了眼马效林,知趣地退了出去。
胡兵张罗着要沏茶,普天成猛地夺过茶叶,扔在了一边。这个反常的动作越发让马效林和胡兵不安,两人相视一眼,心虚地垂下了头。
普天成并不是要真喝茶,茶和酒只不过是用来掩人耳目,他不想让⽩⽟双瞎猜。他叹了一声,道:“山雨来风満楼啊。”
胡兵和马效林都不敢接话,尤其马效林,这些⽇子,眼见着马超然在吉东兴风作浪,他是吃饭饭不香,喝茶茶不香,就算普天成不打电话,他也要赶过来了,不能坐以待毙啊,得想办法,真的得想办法。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马效林想不出⾼招,他原以为,⾼层是不会把普天成怎么样的,有瀚林记书罩着,谁敢把他怎么样。现在看来,他错了。他愁愁地锁起眉,这一刻,他的心有些冷,尤其在调整班子的关键时候,如果事情处理不妥当,他想上一个台阶的梦,就只能破灭。
“说说吧,都有什么好的主意。”普天成比刚进来时镇定了些,说话的语气,也随和了一点。
马效林张张嘴,想说什么,没说出来,原又低下头沉默去了。
胡兵倒是显得有主见:“普记书,再也不能让江玥胡说了,她现在有点狂疯。”
普天成眼里闪过一层东西:“你的意思是?”
“这段⽇子都是她在作怪,如果这张嘴封住了,别人的嘴巴也不好张开。”
“怎么封,这女人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马效林突然接话道。胡兵没理马效林,按说,在马效林面前,胡兵是下级,应该注意分寸。可今天,胡兵把这个分寸丢了。
普天成瞟了眼马效林,目光又对住胡兵:“接着说。”
“江玥以前不是这样的,据我所知,王化忠他们找过她多次,她都没跟着起哄,现在突然跳出来咬,背后一定有文章。”
“什么文章?”马效林耐不住,又不合时宜揷了一句。普天成厉声斥道:“什么⽑病,不说话没人会拿你当哑巴!”
马效林脖子一缩,红着脸不说话了。胡兵这才又说:“分析来分析去,只有一个可能,监狱长调换得不是时候。”
普天成脸上忽然露出一层笑,欣赏地望着胡兵:“把那瓶酒打开,我敬两位一杯。”胡兵受宠若惊,刚才说话时,他还反复思忖,要不要把心里的疑惑全讲出来,现在看来,讲了是对的。胡兵对普天成的膜拜又进了一步。他相信普天成早就想到了这点,他是在借这桩事,考验他们两个。
酒打开了,普天成举起酒杯,脸上换了平⽇那种温和的笑:“效林啊,看问题不要光看表面,一定要找到它的深层原因。二位辛苦了,来,我敬你们一杯。”
马效林跟胡兵慌忙捧起杯子,战战惊惊跟普天成碰杯。普天成望住胡兵的目光有几分暧昧,在这间看不见光的茶室里,那层暧昧让马效林心里不舒服。马效林斜睨了胡兵一眼,胡兵刚才的话他还是没听懂,江玥撕破脸,跟调换监狱长有什么关系?
谈话到这儿,普天成就没再继续下去,三个人将一瓶酒喝完,普天成说:“下午你们就在这吃顿便饭,什么时候回去,你们自己定,我先走一步。对了,过些⽇子组织部可能要搞测评,你们准备一下。”
最后这句话,说得两颗原本了的心又怦怀跳起来。
普天成没跟马效林和胡兵继续谈,是因为他觉得,话到点明为止,再谈就是多余。他找两人来,就是想证实一件事:江玥为什么会变?这个问题曾经困惑了他好些⽇子,也让他的计划迫推迟。按说,江玥是不该跟着起哄的,别人能凑热闹,她不能。江玥怎么起来的,怎么又到了重要导领岗位上,她自己比谁都清楚。别的话普天成不敢说,但如果没有他,江玥这一生,怕都进⼊不了权力的核心。财政局长啊,其作用比有些常委还要大。至于她后来的蜕变,普天成只能用惋惜两个字来形容。当然,如果当时他态度暖和一点,江玥也不至于被判那么重。人的命运就是这样,必然中又含着偶然,要怪也只能怪江玥,谁让她又跟王化忠他们搅一起呢。脚踩两只船,看似是一种险保方式,实则是一种最愚蠢的方式,无数事实证明,这种人从来就没险保过,掉进⽔里淹死的机会远大于那些忠心耿耿踩一只的。政治在考验你的智慧的同时,也在考验你的意志力和洞察力,脚踩两只船,说穿了还是意志不够坚决。千万别忘了,船跟船之间是有距离的。距离其实就是障碍,就是分歧,就是走得远和走不远的差别。现在,江玥跟他也有了距离,普天成并不后悔,当初提拔或重用江玥没错,后来让司法部门追究她责任也没错,现在,江玥无中生有捏造事实攻击他,也没错。
朋友跟敌人,往往只有一步之遥。那一步,有些人跨起来艰难,有些人跨起来却容易,江玥属于后者。
他必须要搞清楚的,是理由。无风不起浪,无浪同样不翻船。自己的船翻了,再把别人也拖下⽔,这就不只是卑鄙了,是狠毒。
江玥不是一个狠毒的女人,这点普天成相信。不狠毒的女人出狠招,必有理由!
普天成分析来分析去,也把原因找在了监狱里面,他猜想,一定是监狱调整了班子,新导领威胁到了江玥的自由。是啊,江玥为了出来,付出了多大代价?四十多岁再设法跟男人怀孩子,那要多大的勇气,光有勇气还不够,还要有智慧。毕竟四十六岁的女人跟男人苟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况且她还是带罪之⾝。这点江玥做到了,她出来了。只要出来,就不想再回去,江玥可以找到一千条一万条法律追究不到的理由,这点普天成也坚信。如果能安安稳稳在外面自由着,她会反咬么,不可能!那么,她反咬的理由,只能是自由受到了威胁。
经胡兵这一说,普天成心里越发有了底。他在欣赏胡兵的同时,对自己,又多了份自信。不过对马效林,普天成却有一点失望。要是胡兵那番话由马效林说出来,那该多好啊。至少,他普天成没培养错人。
培养错一个人,是要付出代价的,特别是被自己视为心腹的人。这些人如果头脑过于简单,在政治上不但难有作为,关键时候,还会害你大事。
不管这些了,症结找到后,就得对症下药,把问题彻底解决⼲净。
普天成拿起电话,打给安公厅汪副厅长,两人约了地点,说好晚上九点见面。
搁下电话没多久,那部平⽇很少用的机手响了一声,掏出一看,是副秘书长李源发来信短,告知他瀚林记书去了京北。
去了京北?
这太突然了!普天成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瀚林记书这个时候去京北,为了什么?过了良久,他的思路才渐渐清晰,似乎,没有下午那么紧张了。他自我安慰道,他也在灭火。
灭火。放心吧,火不会烧起来!
保姆卢小卉唤他吃饭。“你吃吧,我不饿。”普天成应了一声,依旧站在那株巴西木前发呆。有了卢小卉的照顾,家里这些花,一天比一天长得茂盛,普天成却常常视而不见。卢小卉站在远处,楞楞地望住他,半天,走过来道:“普叔,我看您心上有事。”普天成像是突然被卢小卉惊醒,呵呵笑了两声,边往餐厅走边说:“你个孩子家,知道啥叫心上有事?”
卢小卉又愣了一会,不服气地道:“我知道的,我真的知道。”
“好,好,你知道,可我心里没事。”
“心里没事您咋不吃饭,是我做的不好?”
“做的好,我还到处夸你饭菜做的好呢。”普天成拿起了筷子。
“真的?”卢小卉眼睛一亮,快步来到普天成跟前,喜笑颜开地说:“普叔您多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