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满地惊慌-1
第三章満地惊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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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西岳是在沙漠里被紧急召回的。那天他从強伟的办公室出来,一怒之下,连夜就回了沙漠。路上他还在愤愤不平:居然怀疑我,真是吃了没事⼲,撑的!秦西岳虽然是一介知识分子,但对官场的事,并不陌生。对员官的不作为,甚至胡作为,更是深恶痛绝。常年在基层跑,秦西岳深深感到:如今有的基层府政,说得多,⼲得少,有的地方甚至只说不⼲,或者说一套⼲一套。这种奉违的做法,害苦了百姓。加上员官间的勾心斗角,政治上的互相拆台,尔虞我诈,更是将百姓当成了他们斗争的工具,当成了他们手中的一张牌。很多看似为民的事,一旦揭开內幕,却荒唐得很,可怕得很。有些官老爷,打着为民办事的幌子,谋的却是自己的政治利益、政治前途。一旦事情跟自己的政治利益相冲突,他们便立刻菗⾝而退,再也不顾及当初说过什么了。那些地方的老百姓,明知当官的在耍他、戏他,却一点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的让他们耍到底。
在基层呆久了,跟地方员官打的道多了,你对世事的看法,就不能不变。
世事是个啥?说穿了,就是官民合演的一场戏。自古至今,官和民,就是世事的一对主角,一对矛盾。这对主角能配合到啥地步,矛盾能协调到啥程度,世事就是个啥样子。
回到沙漠还没三天,所里就打来电话,让他火速回去。
秦西岳风尘仆仆赶回沙漠所,还没来得及擦上一把汗,所长车树声便走了进来。车树声的脸⾊很难看,沉、抑郁,而且还染了一层打抱不平的江湖气。一见这脸⾊,秦西岳就知道,所里出事了。
果然,车树声没顾上跟他寒暄,直截了当就将院里刚刚作出的决定说了。
秦西岳被社科院停了职!车树声说,前天下午,分管社科院的⽑西副院长带着院组几个人,突然来到沙漠所,召开了一个短会。⽑西问了句秦西岳去了哪儿,未等车树声详细汇报,⽑西便急不可待地宣布了院组刚刚作出的决定:暂停秦西岳同志在沙漠所的一切职务,责令沙漠所将其立即召回,在其所犯严重错误未彻底查清以前,不得参与沙漠所的任何工作,更不得以研究员⾝份到基层调查工作…严重错误?我犯了什么严重错误!秦西岳厉声问道。
车树声没急着回答,看得出,院里作出这样的决定,他也无法接受。不过作为沙漠所的行政导领,他有责任将事情妥善处理好。
这么着吧,老秦,你也别急,先回家休息几天。这事我再跟院里涉,看问题到底出在哪里?过了一会儿,车树声道。
休息?你让我休息?秦西岳怒视着车树声。院里这个决定还有车树声这番话,真是令他无法接受。
不休息还能咋?决定作出了,就得执行。想得美!秦西岳吼了一声,就要往外走。车树声拦住他:老秦你想⼲什么?我找⽑西去!你找他管什么用?决定又不是他一个人作出的,是院组。车树声的声音⾼了起来,他对秦西岳的这股冲动很是不満。一个老同志,总这么冲动,不出事才怪!那我去找院组!秦西岳推开车树声,大步朝外走去。车树声追上来,老秦你听我说,现在不是你找组的时候,是组要调查你的问题!问题?秦西岳收住脚步,回过头来,诧异地盯住车树声,你也认为我有问题?车树声被他的顽固劲儿怒了。今天他本来是不想多说话的,眼下不说又不成了。他望着秦西岳,重重地说了声:是!秦西岳的脸一阵泛⽩,进而一片苍⽩,嘴颤抖着:我明⽩了,什么院组,什么⽑西副院长,都是你搞的鬼,是不是?老秦你太偏了!你为什么总要这么偏?我偏?你们不明不⽩停我的职,不让我工作,还说我偏?老秦你想想,上面为什么要停你的职?难道你自己一点觉悟都没有?为什么,不就怀疑我跟老奎不清⽩吗?不就怀疑老奎那个炸弹是我教唆着绑上去的吗?你们除了整天怀疑别人,还能做什么?老秦你冷静点,出了这样的事,你应该反省反省你自己!我反省什么,你说我到底该反省什么?!秦西岳的态度已经很糟糕了,车树声想跟他说好话,都没法说。这个倔老头子!他真想丢下他不管,爱咋闹闹去。一个人如果总也听不进别人的意见,这个人的思维方式还有行为方式就很可怕了。车树声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不希望秦西岳这样,他也不想看到秦西岳在偏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老奎那一个炸弹意味着什么?一个平头老百姓以生命向这个社会宣战,以最原始也最绝望的方式发出自己最后的一声喊,这些,他秦西岳难道不知道?他一定知道,他在装糊涂!偏在这时候,车树声的机手响了,一看是老婆周一粲从河打来的,没接,庒了电话。他将秦西岳拉进屋子,继续说:老秦你听我说,这事非同寻常,你要有⾜够的思想准备,上面不是平⽩无故停你的职。秦西岳不说话了。车树声很少用这种口气跟他讲话,车树声一用这种口气,就证明事情比他想得要严重。但到底有多严重呢,他想不明⽩。一种感觉告诉他:有人怕了,老奎这一炸,怕是炸到了有些人的致命处,他们想堵住他的嘴,不让他讲话。
可我是讲话吗?秦西岳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跟车树声说:好吧,我听你的,先回家。我回家总行吧?车树声无奈地笑了笑。他知道老头儿在想什么,但他不点破,眼下有很多事,他都不明⽩具体原由,也不想明⽩。他就一个心思,要老头儿收回那些心思,再回到学问上去。
当初秦西岳要当人大代表,车树声就坚决反对,无奈上面非要让此人当选,他也只能点头。这些年,为这个代表,他跟秦西岳之间没少发生争执。他原本是不敢跟秦西岳吵的,秦西岳是谁啊?在沙漠所,秦西岳不但德⾼望重,而且在专业方面,已成为一座山,无人可以企及。
无论资历还是成就,秦西岳都远在他之上,远在沙漠所所有专家之上。在际国治沙领域,他也是顶尖级的专家,是宝。但就是这样一个人,这些年却突然上了为民请命,而且乐此不疲。车树声不明⽩,到底是什么力量让老头儿热衷于这些事?难道仅仅是责任感,仅仅是对老百姓的那份感情?不,绝不。
如果这样想,那就简单了,也离谱了。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呢?车树声虽然无法准确地说出,但隐隐约约地,能感觉到。这也许是秦西岳最能感染他的地方,但同时又是十分危险的地方。车树声向来对专业以外的东西不感趣兴,特别是政治,他不希望秦西岳在那条道上走得更远,走得更彻底。他希望老头儿一如既往地单纯下去,最好能像以前那样,做一个彻底的知识分子,能在学术这口井里,沉得更深。
但,这可能吗?想到这儿,车树声的心情愈发沉重,感觉有些话必须要跟秦西岳讲,却又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切⼊点,只好尴尬地叹了一声,道:收拾东西回家吧,我送你。不用!秦西岳一脸的倔強。
秦西岳的家在⻩河北岸,一个叫⽔车湾的市郊结合点上。这两年银州变化得快,⻩河以南已没地儿发展了,开发商还有外来投资者都将目光投向了⻩河北岸,⽔车湾便成了香饽饽。
坐在公车上,秦西岳脑子里尽是一些破碎的画面:河炸爆案,一场久拖未决的官司,一个⽩发苍苍、孤苦无助的老人,还有河不见峰火的斗争,以及大片大片的荒漠,荒漠深处大张着的⼲渴的嘴…后来他想起了那张脸,那张蔵在幕后冷冷地盯着河市的脸。他知道,自己被突然停职,绝不是強伟所为,在这点上他还信得过強伟。強伟纵是对他再有意见,那也仅仅是意见,是完全能够通过正常流加以解决的。停职这种手段,只有那个人能使得出来。而且秦西岳断定,強伟的⽇子一样不好过,说不定,他很快就要挪窝了。正因为想到了这一层,秦西岳才突然冷静下来。他不能再给強伟火上浇油了,毕竟,他是个客,強伟才是真正的主,要想解决河的问题,还得依靠強伟。
这时候他才骤然明⽩,那天強伟为什么会那么冲动,那么过,甚至不惜伤害他,也要把內心的怀疑讲出来。那不是怀疑,那是怕!強伟说不定早就听到了风声,甚至…老奎这一炸,炸得真不是时候啊!秦西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公车开得很野。这座城市的公车总是很野,一上路便像发疯一样,跟招手停和出租车抢乘客。秦西岳记得,去年的两会上,他还在一封提案上签了名,就是关于给银州公限速的提案,好像是陈石代表发起的倡议。但时间过去了一年,有关方面虽说也对公公司进行了整顿,但公车的狂疯劲儿一点也没减下来,相反,因抢道发生的事故却隔三差五就见诸报端。车子一个急刹车,秦西岳被颠了起来,头差点撞到车顶上。他正要跟司机理论,猛然发现一个人影钻⼊了他的视线。
停车,快停车!秦西岳冲司机大叫。
公司机刚刚躲过了一场车祸,头⽪还在发⿇呢,哪能顾得上秦西岳的叫喊。秦西岳在车窗里眼睁睁望着那个人影儿离他远去,眨眼间便晃过了⻩河铁桥的桥头,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中,自个儿却无能为力,便暴跳如雷地吼道:我让你停车,你为啥不停?狗东西,啥时候你才能把车开得像个车?司机是个二十出头的小青年儿,一听秦西岳骂他狗东西,不管三七二十一来了个急刹车。车子吱的一声,险些顶在前面一辆长途车上。车內的人被惯推得聚齐了往前栽。秦西岳没抓扶手,整个人腾空甩了过去。若不是正好撞在一老太太怀里,怕是今儿个他那口花八百块钱镶的假牙就给崩了。
你骂谁?司机从驾驶座上跳过来,一把揪起秦西岳,没容分说就扇了秦西岳一个嘴巴!这一嘴巴扇的,全车人都给震住了!本来车上的乘客就对公车怨声载道,不坐吧,它是个车;坐吧,每次都提心吊胆。今儿个这连着两场惊险,差点让所有的乘客全都魂飞体外。大家还没从惊吓中醒过神来呢,就见年纪轻轻的小司机打了头发花⽩的秦西岳。这一下,车內的乘客不⼲了,全都挤过来,围住了小司机。
揍这狗⽇的,年纪轻轻不学好,敢打老人!带他去出派所,有人养没人教的东西,太无礼了!吵闹声响成一片,人们七嘴八⾆中,就听有人惊呼,刚才被秦西岳撞翻的老太太口吐⽩沫,昏了过去。车內更了,卖票的小丫头本来还想给司机帮腔,一见老太太真的倒在车內,浑⾝发颤,吓得脸⾊骤变,说不出话来。
秦西岳扯开小司机的手,只说了句:小伙子,今儿个我没工夫跟你讲理,下次坐你的车,我再跟你慢慢讲。说完,撇下愤怒的众人,跳下车,匆匆沿着刚才的来路,朝⻩河铁桥追去,一路上向他的,是络绎不绝的人流与车流。那个在车里看见的人影儿,哪还找得着啊!追出好长一截儿,秦西岳无奈地收住步子,着耝气站了一会儿,心想:会不会是自己看花眼了呢?怅然转⾝,朝桥北自家所在的⽔车湾走去。
此时已是下午五点多钟,太已越过西山顶,慢慢向天际坠去。夕把一天里最美的⾊彩洒下来,轻轻包裹了⻩河铁桥,也包裹了桥下那静静流淌的⻩河⽔。走在桥上,秦西岳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小司机扇的那一巴掌,早已让他忘到脑后,脑子里反反复复出现的,还是那张面孔,那个位⾼权重、深蔵不露的省委要员!半个小时后,秦西岳回到了家。秦西岳住的是一座老式四合院,这院子原本很大,曾是银州颇负盛名的梅家花园,是⻩河边上的一景。里面不但有西北人难得一见的奇草异木和小桥流⽔,更有深不见底的故事,和淹没在故事深处的那些悲悲切切、若明若暗的人。可惜时过境迁,一切都已灰飞烟灭,小院再也看不出当年的繁华,更闻不见传说中的那股腐化气息。纵是这样,这院落跟⽔车湾别的院子仍是迥然不同,一眼就能分辨。秦西岳现在住的,只是原来花园中最败落的一处,一个叫作听⽔坊的下人住所。
院子里静静的,这院子最大的好处,就是静。秦西岳住进这儿二十多年,最喜的,就是这份静。推开院门,他的目光略带怅然地冲里面望了望,仿佛一个离家数年的老人,拖着一⾝疲惫,重新回到了故园,那目光,就有一层很深的味儿。姚嫂听见门响,走出来,一见是秦西岳,惊讶地问:秦老师,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秦西岳冲姚嫂笑笑,说:你到我房间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讲。秦西岳今天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保姆姚嫂放假,这是他在路上就已想好的。等姚嫂进来,他说:你回去吧,这都快三个月了,还没给你放一天假。你去把家里的事儿处理一下,等我这边休息満了,再给你打电话。秦西岳当然不能跟姚嫂讲实话,只说自己刚下完乡,加上年纪大了,院里体谅他,给了他一个月的休息时间。姚嫂家在定西,一个很苦焦的地方,因为丈夫有病,⼲不成重活,大儿子正在京北读大学,小儿子明年又要⾼考,家里钱紧得快要催着命了,这才一狠心,跑到省城做保姆。一听秦西岳给她放假,姚嫂喜得不成。她真是想家想疯了,想得头发都掉了不少。乡下女人不像城里女人,家始终都在自个带上拴着,走到哪儿都放不下。三个月没闻见家的味儿,姚嫂这心里,早已没别的味儿了,当下就要收拾东西,连夜去坐火车。收拾了一半,忽然望见秦西岳脸上有伤,嘴角还残留着⾎丝,忙问:秦老师,你的脸咋啦?秦西岳这才记起挨打的事,他硬撑着笑笑,说:没事,走路不小心,摔倒了。姚嫂也顾不上细问,匆匆将行李收拾好,要跑去跟可欣说再见。秦西岳制止了她,说:你去吧,这钱你拿着,路上给家里人买点零碎。姚嫂硬是不拿,说已经拿过工钱了,哪能再多拿钱。秦西岳说:让你拿你就拿着!这么久不回家,总不能空着双手进家门吧?一席话说得姚嫂的双眼立马就了。
送走姚嫂,秦西岳在院子里平静了一会儿。这事太突然了,一时半会儿的,他还转不过弯来。不过也好,他们这样做,等于是提醒他,他的坚持是正确的,这些年的努力,也没⽩费。他正考虑着要不要跟省人大李副主任打个电话,把情况反映一下,可欣屋里传出了声音,好像是她醒了。秦西岳慌忙奔进去,见躺在上的华可欣正要挣扎着坐起来。
华可欣一直有病,这病是惊的,吓的。这些年她一直卧在上,生活不能自理,也不能跟人流。前年,可欣的病有点好转,能扶着拐杖下地了,思维也渐渐正常了,谁知突然而至的一场变故,又把她给打倒了,病情再次复发,到现在,还是不能开口说话,别人说话她也听不懂,就像傻子一样,吃喝拉撒都要别人照顾。
可欣你别动,我回来了,要什么,我给你拿。秦西岳边叫边奔过去,扶住了华可欣。华可欣傻傻地望着他,望了半天,忽然咧开嘴,很是恐怖地一笑,又倒下了。
可欣的样子再次刺痛了秦西岳。这些年,每次跟可欣单独在一起,秦西岳的心,就会被浓浓的悲伤庒住。有时候他往沙漠去,也不能不说没有逃避的意思。人是不能长期被悲伤庒住的,庒久了,自己也会疯掉。
陪可欣坐了一会儿,电话突然响了起来。秦西岳拿起电话,一听竟是思思的声音,当下动得不行:思思,真是你?你咋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爸,你怎么在家里?秦思思没想到,接电话的会是老爸,一下奋兴得声音都变了调儿,我想问问姚阿姨,我妈的病这两天好点没,结果却逮着了你。爸你啥时回来的?你不是说还得在沙漠里呆好久吗?思思是个孝顺的孩子,比起儿子如也来,秦西岳更喜这个女儿。可惜子女们一大,就都鸟一样飞走了,秦西岳拦不住,也不能拦。
爸请了假,想休息一段时间,顺便也照顾照顾你妈。秦西岳尽量装出轻松的样子,不让思思听出有什么不对劲。
早该这样了!治沙治沙,你治了一辈子沙,不照样还是沙尘漫天吗?我倒是心疼我妈,孤孤单单的,没人陪。思思跟她爸说话,从来是没遮没拦,想起啥便说啥。秦西岳也不计较,爷俩抱着电话,烫上了。后来秦西岳问,欧那边的事怎么样了,投资的事到底有没有影子,可别⼲那种投机取巧的事。秦西岳对投资的事不大懂,也懒得跟女婿问。对欧,他一直缺少好感,到现在还是如此。他常听新闻上说,这儿是假投资,那儿也是假合作,目的都是想骗落后地区的钱。他怕欧会做出什么事来,坏了女儿的一生,就想提醒思思,多点心。没想到思思却说:他的事我懒得管,反正他们到处投资,谁知道呢。思思这可不行,他是你丈夫,你怎么能不管?爸!思思嗔了一声,他们是际国投资公司,很多事都是保密的,可不像国內,啥事都能跟老婆讲。啥际国国內的,一家人就不能瞒。你告诉欧,要做事就正正规规做,别动歪脑筋。他要敢打馊主意,我饶不了他!爸,这点你放心,欧还不至于那么损,再说河投资的事,可能有变化,他们公司正在研究呢。秦西岳哦了一声,没就这个话题再多说,问了几句女儿的生活,叮嘱说:别太劳累,要注意休息,别老拿⾝体拼。你跟你妈一个格,工作起来,比我还狂热。思思有点感动,硬撑着笑了一声:爸,不跟你扯了,我要忙去了。你也要注意⾝体,记着陪我妈去医院,过两天我寄药来。思思在港香一所大学做助教,教的是国中古代文学。本来秦西岳铁定了主意要她在国內发展,谁知她却因为一个強逸凡,硬是跑到了港香。到港香没两年,竟又移情别恋,爱上了欧默黔,不等秦西岳这边发话,她便把自己嫁掉了。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让人理解不了。
跟女儿通了一番话,秦西岳的心情好了许多。他想,停职就停职吧,反正缺了他秦西岳一个,天也不会塌下来。不如趁这段时间,好好把胡杨河流域的问题思考一下。这是大事,这次一定要拿出一个系统的方案来,再也不能学上次,考虑不充分就将方案提上去,结果弄得方方面面都很被动。
这次实地查看以后,秦西岳对自己提出的关井庒田,也产生动摇了。他想在下一个方案里,对其进行补救。是的,一个方案或是政策,如果最终还是伤害到农民的本利益,这方案或政策就是有缺陷的,不完善的。环境是要治理,生态是要保护,但农民的切⾝利益,也不能不考虑。这是秦西岳这次下去后,得到的最大启发。
晚上八点,周一粲突然打来电话,开口就问:怎么回事,秦老师,院里怎么能停你的职呢?秦西岳刚给华可欣喂过药,哄着她睡下,脑子里还在想着⽩天车上看见的那个⾝影,周一粲这个电话,一下又把他拉回到现实中。
你是听谁说的,怎么现在啥事儿都不能过夜?对车树声的这位夫人,秦西岳向来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这是两家的特定关系造成的。车树声较秦西岳年轻,论资历、论年龄,他都该算晚辈。事实上他也是秦西岳的生学,当年他读研,秦西岳曾给他上过课,他们的感情就是在那时建立的。等进了沙漠所,他一直给秦西岳做助手。两年前沙漠所调整班子,原定要让秦西岳担任所长,可秦西岳坚决不当这个官。院里斟酌来斟酌去,最后让车树声扛起了这面旗。但在秦西岳面前,车树声从没拿自己当导领。车树声跟周一粲结合在一起,当初是由华可欣做的大媒。一开始小两口也算恩爱,慢慢地,周一粲的志向变了,两人间的隔阂便多了起来,特别是周一粲要走政道,车树声坚决不同意,两人为此还闹过很深的矛盾。可惜周一粲主意已决,不顾丈夫的強烈反对,毅然地踏上了仕途,并表现出強烈的政治望。到河担任长市后,周一粲尽管有所掩盖,或者进行了刻意的收敛,但秦西岳明⽩,掩盖只是一种手段,一种策略,掩盖的背后,才是她越来越明确的从政目的。对此秦西岳不好评判什么,人各有志嘛,谁也不能对别人的选择说三道四。但他有点担心,一个人如果政治目的太过強烈了,是容易走岔路的。有野心不是件错事,怕的就是野心左右了人的意志,这种教训不是没有,但秦西岳又不能提醒她。毕竟,他是个对政治一知半解的人,但骨子里,他反感一切伪装的人。他认为周一粲这两年在河的表现,至少带了伪装的⾊彩。特别是她对強伟还有乔国栋的那种尊敬,更像是作秀。凭他对周一粲的了解,周一粲是不会真心尊重自己的政治伙伴抑或是政治对手的。她在政治上的⽇趋成,既证实着秦西岳对她的判断也加重着秦西岳对她的担心。秦西岳对她敬而远之,也是想以这种方式提醒她,凡事不可太过,做人必须有基本的准则,从政可以讲究策略,但不能偏近于谋。谋是副毒药,能伤害别人更能伤害自己。但这些大道理秦西岳不可能跟周一粲讲出来,得靠她自己去感悟,去发现,去验证。
人生就是这样,谁都在探索,谁都在总结,但更多时候,谁都处在路中。
秦西岳没想到,自己被停职,第一个打电话过问此事的,竟会是周一粲。
我也是刚刚听说。秦老师,你不能就这么忍了,他们这样做,对你很不公平。周一粲又说,口气有点动。
一粲,这事就不劳你费心了,我想院里会给我一个说法。啊…周一粲沉默了片刻,大约是觉出了秦西岳的冷淡,不好再说下去,吭了一会儿,简单问了问华可欣的病情,将电话挂了。
接完电话,秦西岳刚想轻松地吐口气,一个想法忽然冒了出来:周一粲的消息咋这么快?按说她不应该在第一时间就知道,车树声是绝不会跟她讲的。车树声的脾气他还是了解的,这人绝不会多事,况且,他对自己的夫人本来就有一肚子怨气。那么,她从哪儿知道的?猛地,秦西岳想起了那个人——是他?!秦西岳腾地从沙发上弹起。这个想法吓了他一跳,一种不祥的感觉瞬间攫住了他。尽管他对周一粲也抱有微词,但毕竟只是小节上的,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样,可就坏事了。他摇了头摇,想努力把这个混蛋的想法赶走,但越想赶走那想法却越顽固,扎在他脑子里,就是不肯退去。
周一粲啊周一粲,你可要小心啊!如果真跟他扯上什么瓜葛,你这辈子,只怕是输定了。
秦西岳脑子里久久赶不走的那个人,就是省委副记书齐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