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夜
“偿命又如何?不偿命又如何?”步非烟轻笑:“我死之后,赵郞⽇夜在坟头痛哭,他毕竟是我一生唯一贪恋过的人,慢慢,也就原谅了他。终于有一天,他也来了这里。以后的事情,你猜也猜得到了。”
谢渊然对那位“赵公子”极度不以为然,但是也无话可说,永隔,他又有什么法子,眼看步非烟已经起⾝做出“送客”的架势,他连忙叫道:“步姑娘,我千里来到洛,遇见姑娘这样的人物,实在心折。不知是否有幸,听姑娘抚一曲仙乐,在下也就无憾了。”
“谢公子想必妙解音律,又何必要我献丑?”步非烟心里也是技庠,百余年来,赵像郁郁寡,极少有抚琴吹箫的雅致,想到这里,她咬咬道:“好吧,我当年击筑,也算小有名气,不知公子是否有幸合奏一曲?”
谢渊然大喜:“好!”谢渊然一琴一剑浪迹天涯,对音律一道也极是自信,见步非烟捧出一具古琴,一眼扫过,就绝非凡品。
铮然一声弦响,二人心有灵犀,奏得都是一曲《⾼山流⽔》,琴音婉转,筑声⾼亢,竟配合的天⾐无。谢渊然这才知道步非烟击筑之术果真横绝当世,北国铿然之音隐隐,如同丝绸抚过金石,刚柔并济,琴声随拍而动,一生之中,从未奏得这般好过。
只可惜,想到一曲终料便是天人永隔,谢渊然一双眼睛须臾不肯离开非烟,心下极是遗憾,清啸一声,唱道:“卿当为我击筑,我且为卿歌。
⻩泉碧落茫茫,红尘两相隔。
错错错,如何说,须知蓬莱有仙子,碧海泛清波。“步非烟何等玲珑,谢渊然歌中相求之意如何听不出来?她刚要正⾊回答,只听门外一个声音冷冷:”谢公子,你诗也对了,琴也弹了,歌也唱了…难不成想在地府留一辈子么?“
步非烟脸⾊顿时变得极是难看,手中击筑嘎然而止,霍然起⾝道:“不错,谢公子,你世之人不宜久留,我送你出去。”
“不用你送。”门开处,一个中年男子缓步走了进来,果然是极英俊风流的人物,他一手拉了谢渊然,向外用力一推道:“谢公子好走!”
谢渊然一阵天旋地转,醒来时已经伏在墓前。天⾊将晓,竟然过了整整夜一,也不知那绯⾐仙子是幻是真,但无论如何,那一幅神仙体态,已烙刻在谢渊然心间。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谢渊然喃喃道:“我心非烟,不可忘也…”
无论如何费心,那一幅《冰雪牡丹》也得不了墓中人的神韵,若非流于富贵,就是偏向孤寒。
谢渊然长叹一声,将笔远远抛开,这些⽇子,他在洛城里买了不少传奇小说,一字字觅着非烟的芳踪,却更觉得她风骨轻灵,虽然是彼之鬼魅,却是自己心中仙子。
转眼已经月余,北邙山上花木郁郁葱葱长了起来,再上山去,也不至于森冰冷。这一个月来,谢渊然携诗酒上山不下十次,但无论如何哀求告恳,步非烟也再不出来见他。
“筑筑——”敲门声传来,谢渊然不耐烦道:“酒买了么?拿进来吧!”
“谢公子怎么成了酒鬼?”门外人哈哈大笑,推门而⼊“我也算故人了吧,怎么,不?”
谢渊然也惊喜道:“迦巴川苌法师!”
迦巴川苌一迈⼊房门,脸⾊就变了,细细看了谢渊然一眼,沉声:“你果然去了北邙山?”
“不错。”谢渊然点头。何止是去了?两天一小去,五天一大去,他一颗心全在北邙山上了。
“好重的鬼气。”迦巴川苌忧心道:“公子,你遇见什么了?”
谢渊然嘴角浮出一个极其甜藌的笑容:“嘿嘿…”“公子莫非被鬼魅惑?”迦巴川苌更是着急,探手⼊怀,将那面嘎巴拉鼓握在手中。
谢渊然心里却是一惊——这迦巴川苌既然是法师,和他处得多了,难免对非烟不利。他连忙大笑:“法师不必多心,谢某最喜沾染一点鬼气,下笔才能有神。我还有事情,告退!”
迦巴川苌来不及阻止,看着谢渊然急急忙忙离去,怒道:“原来真的染了琊祟,竟然为那些鬼物掩饰起来…也罢,佛爷今天做一回善事!”
迦巴川苌手中的嘎巴拉鼓流传已经十七代,据说当年也是用两位有道⾼僧的头盖骨制成,法力极重,莫说寻常鬼魅,千年妖精的道行也见不得此鼓。迦巴川苌乃是蔵教密宗弟子,法力其实颇为⾼深,来中原一路,除魔的事情,也做了不少。他极是欣赏谢渊然文采风流,绝不能眼看他为妖鬼所害,于是跟着便尾随而出,那谢渊然提着一樽酒,背着一具琴,正向那北邙山而去…
迦巴川苌远远看着,见谢渊然⽩⽇纵歌,抚琴沥酒,哭喊着什么“非烟”只是他拜祭之墓显然已经在百年以上,坟顶气凝结,显然地下结了庐。
他运起心法,向气结界一望,只见一个绯⾐女鬼,扶着墓碑,面上似乎有悲哀神⾊。谢渊然哭祭之后,知道今⽇依旧无功,照例焚了一卷书稿,回⾝下山去了。
那绯⾐的女鬼还在张望,背后,又是一条鬼影升起,怒道:“你看够了么?”
远处,迦巴川苌可无心废话,他也不多说,摸出嘎巴拉鼓,轻轻摇了一摇。
这一摇,在小儿听来不过“拨浪”一声,但是在北邙山群鬼听来,却无异于玄天霹雳一般。
绯⾐女子和⾝边男子大惊失⾊,一起遁⼊地下,迦巴川苌如何肯放?他也懒得穿行,念一声“但念无常,慎勿放逸”轻轻一指,墓碑轰然倒下,结界也被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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