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洲曲
沥沥雨声中,他咳嗽一声,边转动手镯边看着上面的字诵读起来。那些无意义的发音,不知道是否先⼊为主的缘故,姐妹俩听在耳中只觉诡谲莫测,仿佛真有一种超自然的力量涌动于这斗室。⽩月与红云对望一眼,手心都沁出冷汗。
低沉模糊的声音…千年流传的咒语…巫术…火焰…⾎…千百种联想在脑海中翻腾,像天边幻云,每当要看清楚,便离淡出。红云看着脸⾊苍⽩的姐姐,突然全⾝绷紧,所有的感官于刹那间变得无比敏锐。
这是战斗的前兆!她的⾝体已自动做出反应!
⾎象牙的真相…⾎…
“姐姐,小心!”红云跳起⾝大喊。顺手一扯,把⽩月与博士拉到了自己⾝后,叮的一声,镯子落到茶几上,振动不休。
灯光在同一瞬间骤然青黯,缩为⾖大一点,颤颤灭。
“恶鬼,受死吧!”红云右手划过半圆的弧,收拢于前,五指紧攥成拳。她全神贯注,陡然暴喝,手掌一撒,抛出一道明亮的红⾊光焰,直奔手镯而去。
红光若流星坠地,爆出一声裂帛般响亮。那架屏风被震倒地,烟雾忽然腾起,愈来愈浓,将整间店堂漫得不见五指。
博士早吓得呆若木,缩在红云⾝后发抖:“难道…真的有鬼?”
红云的声音在近处冷冷响起:“早说过世界上有很多事你不知道了。这只鬼应该就是⾎象牙背后的真正秘密,它是个千年老鬼,想不到我的风雷劫也奈何不了它。”
“什么?你没能杀掉它?”他抖得更厉害“那…它现在还在这屋里吗,它…它在哪?”
他挪动着脚步企图找个全安的地方,谁知忽然撞上一人,博士惨叫起来。
“先生,不要怕。是我。”是⽩月的声音。这会儿他顾不得绅士风度,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月姐小!救救我…”
⽩月道:“我不擅长攻击,还是等红云出招吧。”
“什么?!”原来她不会打!博士正不知如何是好,満目浓雾中忽若一隙云开透露光明,细细一缕歌声扬起,虽然微弱,却清晰可辨。极其甜美清澈的嗓音,悠扬宛转,回肠九曲。飘摇在雾气里,又弥漫了一股说不出的凄冷。那是个女人的声音,忽近忽远,不知她究竟在哪。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
是南朝《西洲曲》中的四句。博士讶异自己在这当儿竟还想得起这首名乐府,许是因为歌声实在动听,虽只四句,反反复复,更见绵。曲中那一股秋天的冷清味道,好浓。
女鬼还在唱:“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大家捂上耳朵,不要听!”红云喝道“她在惑我们!恶鬼,有我在此你休想害人,给我闭嘴!”
博士心中一凛,捂住了耳朵,却又不自觉地慢慢放下双手。
歌声…实在太美了…
歌声停了片刻。然后,像是料得红云奈何不得她,那女鬼又旁若无人地唱了起来:“…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采莲南塘秋…”
“闭嘴!闭嘴!”
红云气得发疯,这鬼简直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歌声忽东忽西飘不定,她左右开弓,冲着它的方向连连出手,红光成片地爆发却总是打不到那只鬼。采莲南塘秋的歌声,仍旧飘渺地、绵地,也许是目中无人地唱个不休。反把红云累得直。
“该死的恶鬼,会玩捉蔵了不起啊,给我出来!不然我砸了你那只烂镯子!”
不知是否这威慑起了作用,満室雾渐淡渐散,终于慢慢地消弭。残烟剩雾中,他们看到了那只鬼。
她看起来本没有攻击的意思。⾝穿一件唐朝那种宽袍大袖,是华丽的大红缎服,背对着他们扬着袖子,且舞且歌。长发纷披満⾝,她仿佛沉浸于自己想像中的世界,陶醉不醒。歌舞的动作雍容沉稳,正是大唐风范。
红云冷笑一声:“长发红裳,倒是个标准的冤鬼造型——竟唬到我头上来了!别唱了!你活着时是唱戏的么?也不嫌烦!”
女鬼恍如不闻,一板一眼,认真地继续着她的歌舞。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过过过,过你的大头鬼啊!”红云骂道“你有完没完?——姐姐,这鬼是傻的,我们不用跟它讲道理了,快封了它!”
“我看她是陷在生前的某段记忆里出不来了。”⽩月道“她现在是在重现那段记忆,可能她自己都不晓得。也许,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红云,你别忙发火,让我来醒唤她试试。”
啊?好容易是个糊鬼,不来害人,现在她居然要醒唤它?博士目瞪口呆,还来不及反对,⽩月瞑目⼊定片刻,睁眼念道:“万法有相,如梦如电,泡影虚空,速归本真!”
同时两手食指中指相骈叉于额前,突然往相反方向错撤去。眉心顿时迸出一道⽩光,正击在女鬼背心。博士捂住了眼睛,不忍看那鬼⾎⾁模糊的惨状。
谁知并无惨呼响起。他从指间偷看,见红⾐鬼受此一击,歌舞骤停,许久,颤颤地转过⾝来。这一转⾝,只把博士骇得三魂七魄不全,惊叫出声。
这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脸了。娟秀的面容,肌如凝脂,蛾眉樱口,凤目琼鼻,配上一头黑发,是标准的国中古典美人,如从画里走出。
——如果,不是那一双丹凤眼里不停流下鲜⾎的话。
细细的⾎流,如殷红溪⽔,自她的眼底淌过面颊。滴答,滴答,寂静中听得见坠落的声音。双行⾎泪止不住地流落在她的红⾐裳,被那料子昅收,红的于是更红。一些昅收不及的则滚过光滑缎面,落于脚下。鬼的眼泪,一沾人间土地便蒸发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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