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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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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弹子‬从他的掌心里,一颗一颗顺着舷滚落下去,落在地上“嗒”得一声,指尖微动,接着又是“嗒”得一声,一声接一声的“嗒嗒”落着,她一动不动如同一尊雕像,凝伫于黑暗中,她举手将向他砸去,他一伸手就扭住她的双臂,她急切而短促的呼昅着,倔強的并不出声。他起⾝冷笑:“下次记得检查弹匣。”

  她试过两次,知道无用,便不再试。

  偶尔她亦会和颜悦⾊的对他,他知道是为了什么,但每次总是贪恋那一刹那的温暖,于是纵容的忍了下去,佯装不知。就当是真的吧,总会有一刻其实是真的吧,每次都这样自欺欺人的想,可是一次比一次失望,直到最后的⿇木。

  她这样恨他,恨得连半分希望都吝于恩赐。他的耐心一分分磨去,每次深深的失望之后,总是狂躁而凶狠的想,杀了她!

  杀了她!如果可以将关于她的一切都从记忆中抹去,杀了她。

  他却再也承担不起任何失去,他已经失去了一切,再也不能失去这最后一丝渺茫,哪怕她恨他,哪怕她再也不肯对他稍假词⾊,可是他不能没有,哪怕只是她的躯壳。他如同溺⽔的人一样,紧紧抓住,再不肯放手。

  在她离开后许久,每当雷雨夜里,他总是会立刻醒来,仿佛有谁在心底深处,深深烙上那个印记,每逢雷声沉闷的滚过,就会唤起柔软而清晰的痛楚。他一直记得,她害怕这半夜的雷声,她甚少有柔弱惊惶的时刻,唯一的一次,便是有次半夜雷雨大作,她脸⾊苍⽩,胆怯而惶然的靠近他,那是唯一的一次,她肯主动的靠近他,不因为任何目的,不因为任何她所想要获取的,仅仅只因为雷声。

  那几乎是他们之间最平和亲密的一晚,没有争执,没有机心,她孱怯的蜷伏在他怀中,将脸深深埋在他的口。她芬芳的气息氤氲在他的臂怀,他几乎不敢呼昅,只怕这一刻其实又是一场美梦,随时都会醒来。而窗外轰隆隆的巨响,夹着哗哗的雨声,闪电一道接着一道,划破夜空的黑寂,在紫⾊弧光闪过的一个刹那,可以看见她苍⽩的面容,眸中満是惊怯的依恋。

  离别后的那两年里,无数个雷雨夜里,他总是自梦中惊醒,惦记着她害怕,她会害怕。

  她却永远不会在⾝边了。

  他缓慢而迟疑的伸出手去,虚虚的拢住空幻的人形,如果有她,哪怕只是躯壳,也是好的,如果有她,即使她再恨他、再讨厌他,亦是好的。

  没有人知道那种滋味,绝望得几乎可以令人发狂。

  直到他再次望见她。

  她在礼堂外的窗边,装扮如同再寻常不过一个女‮生学‬,可是于千人万人海里头,他一眼就望到了。

  那是刻骨铭心的⾝影,如同烙铁,一处处深深烙在心底。期望了太久太多,在看到她的一刹那,犹以为自己又是眼错。

  可是明明是她,真的是她,是她。

  已经有值夜的侍从官听到动静,谨慎的在走廊外放重了脚步走了个来回。意在静侯他的传唤。

  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他这样爱她,她也不过视若不见。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他成全她:“来人!”

  “报告。”

  “将她带出去。”他冷漠的看着她的眼睛:“这个女人意图窃取机密‮报情‬,给六组去处理。”

  “是。”侍从官谨慎的回答,伸出手来。

  “别碰我。”她微微仰着头:“我自己走。”

  她走掉了,地上还扔着她的⾐服,暗蓝凤尾图案的旗袍,一尾一尾的翎⽑,在灯光下幽幽闪烁着孔雀蓝的光泽。一双崭新的⽩⾊镂花漆⽪鞋,起初被他随手脫下来,一只扔在⾐服上,另一只不知踢到了哪里,她是⾚着脚走的。⾝侧是圆耝的雕花橡木柱,他突然发疯一样,将头重重磕在那柱子上“砰”沉闷得像是远远有人开了一。花纹的棱角深深嵌⼊⽪⾁中,⾎凝滞地流下来,庠庠的,像是细微的小虫缓缓的动而下。他纹丝未动,仿佛籍着额头上的痛楚,才可以减轻那种椎心刺骨的感觉。

  侍从官在虚掩的门外问:“颜先生?”

  “滚!”他骤然发作,歇斯底里:“都给我滚!”

  门被无声的关上。

  他很慢很慢的,很慢很慢的蹲下去。拾起她的⾐服,冰凉的缎子,酸凉的⽔钻,空气里还有她的香气,氤氲不散。

  嗒!

  小小圆圆的⾎印,滴落在她⾐服上,⾎糊住了他的眼睛,他也并不伸手去拭。

  嗒!嗒!

  更多的⾎滴下来,叠在那孔雀蓝的翎羽上,他眩晕地盯着那片渐渐濡散⾎红,死死盯着。

  特训科六组是专门负责审问关押间谍的机构,牢房并不大,十步长,六步宽。什么都没有,不仅没有铺,连稻草都没有一。冰冷的⽔门汀地面,反着走廊里路灯幽冷的光。

  她抱膝静‮坐静‬在角落里,⾝上还穿着他的寝⾐,开司米柔软而轻暖,只是手⾜已经冻得青紫,渐渐⿇木失去知觉。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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