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午餐的地点,是绿园道旁的一家法式简餐店。
这里的餐厅普遍而言,规模都不大,但都各具特⾊。
苞以往一样,言少枫还是选择了靠窗却不显眼的位置。
餐厅旁边有一条幽静的小巷,从座位往外看出去,正好可以看到小巷中的几户人家,些微被青绿的藤蔓围绕的红砖屋。
和煦的光洒在窗台的⽟簪花上,偶有人缓缓地骑脚踏车而过,增添了几分闲适的感觉。
“为什么选在这里?”项茗轻声问着,瞄了下四周。
瘪台后方的木架上,放置着一罐罐的香料,店里也不时有特殊的香味飘着,有种置⾝于异乡的错觉。
“是宁儿决定的。”
言少枫瞄了瞄旁边那个拿着好大一本菜单,即使拿反了依然看得津津有味的小娃儿,笑着说道。
“现在的小孩…也有品味的嘛。”她继续好奇地望着店內的摆设,一边说着。
唉,与其说好奇,不如说她是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不太希望视线同对面的他对上。
这样的距离、这样的位置,真是令人紧张。
她觉得全⾝的细胞都戒备起来了。
项茗偷偷瞄了言少枫一眼,后者正靠着椅背翻看着菜单。
他都不会紧张吧,他总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不是品味的问题。”他的声音有着淡淡溺爱的笑意。“宁儿觉得这家店的服务生…呃,很够意思,会多分给她一本菜单⼲过瘾。”
项茗有点傻眼,随即笑了出来。“这样啊。”
然后,将视线摆⼊菜单內,躲过他望向她的目光。
而因为言少枫旁边的那个小娃儿,正专注地看着在窗台上、花盆中、泥土里的蚯蚓,没有时间炒热气氛,于是沉默,便缓缓在两⼊之间扩大。
幸好有人充当临时热场员…
“请问可以点餐了吗?”
一名年轻的女服务生端着亲切的微笑,走过来问着。
而那亲切的笑容,理所当然地在瞄了项茗一眼后,便停留在更为赏心悦目的言少枫⾝上。
项茗微微扬眉。
男人果真是越放越值钱啊,虽然他在生学时代就很有“不经意招蜂引蝶”的特质,可还没到这种“有本钱处处留情”的境界。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这样的认知,她感到不甚愿意接受。
“嗯,请给我一份…”言少枫抬头,然后看着年轻貌美、笑得好灿烂人的女服务生,微微一愣。“你…”他吃惊的模样让项茗也连带地愣住了。她抬起头,更发仔细地看着这个长相甜美的女服务生。
他…很少对事情感到惊讶的。
前几天的他们久别重逢,他也只是看起来有些意外而已,可不是像现在这种手⾜无措的模样。
她…是谁?你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项茗一边在心底不安地问着,一边觉得自己对这个女孩的敌意越来越強烈了。
可她…凭什么这般质问呢?
她和他…早已什么都不是了。
“嗨,学长,好久不见。”言初桐在哥哥还来不及说出只字片语之前,抢先打招呼,也顺带向一旁的小娃儿挥手。“嗨,宁儿。”
“姐姐!”小娃儿的声音听起来很雀跃。
连宁儿跟她也很识?
项茗觉得很不是滋味,好像有桶醋在她口翻搅,快要洒出来了。
“呃…”言少枫瞄了自家小娃儿一眼,又快速扫过项茗,然后才再度看向二妹,有点艰难地挤出些话:
“你…怎么在这里?”
他的这几个妹妹这次又在玩什么?
他旁边这个看似无辜的小娃儿其实也早被收买了吧?
不然娃儿会冲着初桐叫“二姐”而不是“姐姐”
啧,要说几次她们才听啊?早叫她们不要利用这个单纯的小生命嘛。
“我在这里打工啊。”初桐继续纯清学妹的扮相,始终带着笑容,用清脆人的声音说话,然后看了项茗一眼。“学长你跟朋友来啊?”
朋友?
项茗不満的右眉扬得更⾼了。
通常人们看到一男一女对坐着吃饭,应该都倾向往“男女朋友”这种方向猜测吧?
这个“学妹”是怎么一回事?那瞥过来的眼神又代表什么意思?
难道觉得以她的姿⾊配不上言少枫吗?
项茗觉得自己被怒了。
但…她气什么呢?她和言少枫的关系是不是朋友,还有得商榷呢…
理智是这样告诉她的,可她就是没来由地恼怒。
“学长,我下星期三可以到你家玩吗?今天幼榕姐姐才在问我耶。”天真学妹和学长的“情调”继续着,还搬出了“推荐人”
“可以啊。”
言少枫轻声应着,不好违背眼前不停地发着“不配合我你就死定了”视线的妹妹。
这个女孩连他大妹都已经成这样了?
项茗觉得快要窒息了…
言少枫的妹妹们,她只听过幼榕,知道那是个強势的女孩。
而从言少枫偶尔谈论家人的语气来看,言幼榕对他来说有相当的影响力,而眼前的这个小学妹竟然连这道关系也打通了?!
她,言少枫的前女友,往了将近三年,跟言幼榕也不是多识啊。
项茗从没有如此觉得备受威胁过。
一个可爱纯清的学妹,暗恋一个帅哥学长,跟他的家人都混了,只等学长答应两人的往…
多么理所当然的发展,就像电视剧中的戏码一样,那个又天真又单纯的女孩,会是跟男主角长相左右的伴侣。
而像自己这种一副女強人扮相的,就只能沦为动用心机破坏人家幸福的坏人角⾊…
“嘻。”看似“情场得意”的言初桐好开心地笑着。
她不敢违背大姐的命令,只得翘了下午第一节的课到这里来打⽩工,本来还有点心不甘情不愿呢。
现在不了,她觉得这个差事实在是太好玩了。
她又偷偷瞥了脸⾊不太好看,几乎可以说是僵硬的项茗一眼。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让大哥失魂、害庭院里面的植物全上西天、无一幸免的项茗吗?
唷…长得満漂亮的嘛。
喔喔,这位姐小看起来好像不太⾼兴她的存在耶!
太好了,她得加把劲,完成大姐代她的任务…让项茗忌妒到噴火。
“好啦学长,你想要点什么呢?”哈啦完毕,初桐从服务生穿的围兜兜口袋拿出纸张和笔。
“给我一个今⽇特餐,给宁儿一个儿童餐。”
“好…”初桐在纸上快速地写着,接着转向项茗,依然笑笑着问道:“那姐小呢?”
“呃…一样。”
“一样?儿童餐吗?”好礼貌的请示模样。
找碴吗?
项茗隐忍着怒火,勉強挤出个笑容应对。“⿇烦你,给我一个今⽇特餐。”
“今⽇特餐的汤是巧达汤哪,你不是不喜?”言少枫微皱着眉问着。
“呃?”项茗愣了下。
他记得…她不喜吃的东西?
她以为他从来没有注意到过,毕竟,以前她将不喜的食物“移植”到他的盘子里面时,他一点反应也没有…
“还是姐小要换其他套餐?”初桐问着。
“呃,不用了,这样就好。”她浅笑着回绝。
“好的!”初桐好有元气地应道,像是没有注意到自己惹火了这个姐小,收回两人的菜单。
“欸,你…”言少枫叫住她。
“嗯?”好灿烂好甜美的回应笑容。
“别把盘子打破了。”他不噤担心地说道。
“不会啦。”她抛了个笑容给言少枫。“我待会再来唷。”
然后,像个纯清活泼的少女一样奔啊奔,消失了。
言少枫微微地叹了口气。
他从来不知道他二妹可以是这样“可爱”啊…可爱到…令人害怕。
“呃,所以…你现在是在学校任教吗?”
碍事的人走了以后,项茗主动找话题提问,庒不问刚才的学妹事件。
她二十六岁了,是个成的女人了,不应该会有争风吃醋的模样,而…而且也没什么醋好吃的。
就算、就算他对那个女孩真的很不一样,又如何呢?
就算他…从没用像方才那样担忧的表情看过她,她也不在乎的…
“嗯,我现在是助理教授。”他笑着。“虽然还是要不时发表论文,带生学做研究,可⽇子还算悠闲,之前学校在招生才比较忙一点。”
“那很好啊,你一直想要这样的生活不是吗?”她轻声应道,看着他的目光远远的,像是在看着以前的那个他。
“是啊,我喜清闲一点的生活。”
“这不容易啊。”
毕竟,又有多少人是做着自己想做的工作呢?
“别尽说我,你也达到你生学时代对自己的期许了,不是吗?你那是艰难的目标哪,我比不上的。”
瞧她,年纪轻轻地就得到revere董事长的赏识,担任协理一职,这样优秀的表现岂是人人都可以做到的?
至少他就做不到。
她笑得有些许地淡嘲。“是这样吗?可是爬到这个位置以后…我反而觉得没有想像中的好。”
在revere里,工作繁忙、庒力倍增,她要升迁的机会也渺茫,毕竟上头的两个位置都是董事长的爱子啊。
除非有其他公司的人来挖角,否则她的职位不可能有所改变。
那她图的是什么呢?
她爬到今天这个地位到底是为了什么?她并不是个工作狂啊。工作对她而言,早变成“证明自己”而不是“成就感”了。
在她还没有坐上今天这个位置以前“在revere担任要职”是她一直以来的理想。
然而当她达到了,又如何呢?
现在,她的目标又在哪呢?
“别这么说,你一定是很认真、很努力才有今天这番成就,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他安慰着。
她对于未来的规画一直是很积极的,不像他。
“或许我是个不知⾜又不安于现状的人吧。”她笑着说道,而眼中的落寞却没有减少半分。
“可你以前说过…你是很知⾜的,是不喜改变的。”
“是吗?”
“是啊,你也说过,如果现在的生活很好,你并不会想要有所变动。你还曾经说过你会有这样消极的想法,八成是被我感染了呢。”他看着她,缓缓地道。
她皱眉,笑容中有些质疑。“我真的这样说过?”她不记得了。
他颇为肯定地点头。
她的确这样说过,不过那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当她开始被人冠上“躺着就有钱收”的千金大姐小以后,她的想法就变了。
“那…我、我还说过什么?”她有些好奇地说。
他被她突然可爱的模样给逗笑了。“我记哪有你好?怎么可能都记得。”
他说了谎。她说过的话,他怎么会不记得呢?
只是那些话,是不能转述的吧?
从两人往以后,她一直是他生活的重心,除了家人以外,从来就没有一个人愿意在像木头的他的耳边滔滔不绝。
少枫,我很喜你耶,你喜我吗?
开心时,她会这样问。
喂!少枫,你好歹回答一下好不好?“喔”一声也好啊,你这样什么都不说我怎么知道你睡着了没?
对他的沉默有些不満的时候,她会瞪他一眼,埋怨道。
少枫…欸,少枫…我嫁给你好不好?
她从⾼中同学会上回来,有些微醺,笑着偎着他呢喃。
那些词语,本来对他的心没有造成多大撼动的,顶多是引起他浅浅的微笑。如今反覆忆起,却变成了酸涩难以消受的苦楚。
她是喜他的,曾经是这样喜他的,而他…
他扪心自间,他的感情的确没有她那般的強烈。就算他爱她的程度跟她相同,他也从没让她知道,不是吗?
“我给你的记忆,并不是多好,是不是?”见他不愿提起,她笑着问道。
而那笑,有着隐掩的苦。
“不是这样的…”他急解释,却不知道该怎么说起,只能有些挫败地轻声反问:“那…我给你的记忆呢?它们是被你归类于不好的那类吗?”
她愣了下,才道:“怎么会呢…”
她的声音好轻好轻,却负载着好沉好沉的愁。
他一直在她背后支持着她,他像是“家”给她的感受…永远存在,而且无怨无悔。
上哪儿找这样待她的人呢?
是她一直太贪求了,是不是?
“少枫,我…”
“爹地!”
项茗抿了抿,正开口,却被另一端一直观察蚯蚓的小娃儿的叫声掩盖过去。
小娃儿突然转过头,抓着言少枫的⾐摆,哭丧着脸指着窗外。
“死翘翘了啦!”小娃儿指着那个被她好奇地戳了戳就不动的土⾊虫虫。
“宁儿乖,不可以摸喔。”
他拉过小娃儿的手,拿起纸巾帮她擦⼲净。然后又看向项茗,想要说什么,却也只是笑着。
“上菜罗。”
活力十⾜的服务生又来了,端着一个大托盘走过来。“来,这是两位的特餐,还有小宁儿你的儿童餐。”
“没有玩具喔?”娃儿皱着眉头质问。
“这里不是麦当劳咩,你乖嘛,以后姐姐再买给你。”初桐安抚着。
“耶!”举手呼。“我们什么时候去逛街?”
“等、我、有、空!”初桐很神气地跟自家小妹扮了个鬼脸。
“咧…”将鬼脸奉还。
初桐笑得很开心,拍了拍言少枫的肩膀。“你们慢慢吃喔,我去忙了。”
“辛苦了。”言少枫点点头。
“哎唷,你跟我客气什么?在这种时间遇到你比什么都值得。”她说着,边走还边回抛飞吻。
项茗望着那服务生的背影,低头安静吃着野菇排局饭,思绪又被带开。
少枫或许对那个女孩,或许没有特别的意思,可那女孩喜他却是无庸置疑的事实。
同样是倒追啊…但那样直率可爱的女孩,是不是比较适合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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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大哥,你到底还喜不喜她啊?”
店里人比较少了,趁着项茗吃上化妆室补妆的空档,言初桐抓紧时间靠了过来探口风。
“你到底是怎么说服这边的老板让你来打工的?”言少枫轻拉了拉她的围裙,看着她的服务生扮相,微微叹了口气。
如果让老爸知道他的宝贝女儿来餐厅端盘子,恐怕会哭得眼泪鼻涕糊成一团吧。
“唉唷,这还用问,以我的美貌还有做不成的事情吗?”初桐用好理所当然的口气说道。
“初桐…”
“好啦,我跟老板说我要来当一餐的⽩工,有什么损失都由我负责。”
“那你和你姐是什么时候连这个娃儿都收买的?”言少枫指向旁边那个笑得天真的小生物。
“那是姐的计画,跟我无关。”初桐头仰得⾼⾼的,将责任撇得一⼲二净,继续跟小娃儿玩扮鬼脸的游戏,一边夸奖着:“宁儿果然聪明啊,姐代的事情一丁点也没有出错。”
对于这点,言少枫很无言地承认。
“那,你们到底在计画什么?”
“大哥你不懂啦,这是女人之间的心理战。”讲得好伟大的样子。
“二姐,项茗姐姐很漂亮厚?”小娃儿争取发言权。
“有你二姐漂亮吗?”揷着摆了个pose,好⾼傲地仰头,那模样跟言幼榕如出一辙。
“没有。”笑嘻嘻地回答,坦承的模样让人无法怀疑这句话的实真。
“宁儿好…乖!来,二姐抱抱。”伸出手捞过小娃儿。
“抱抱。”小娃儿撒娇地偎到言初桐的怀里。
“欸欸欸,宁儿,二姐的cup有没有变大啊?”初桐摇了摇小娃儿,好期待地问着。
“有!”即使不懂什么是cup,还是很理所当然地鼓励二姐。
“好了啦你们。”言少枫淡淡笑着,伸手把娃儿接过来。“初桐你既然甘愿来,就要好好帮忙啊。”
“好嘛。”初桐应着,将娃儿全安送回言少枫手上,一边唠叨着:
“大哥啊,我是从来不⼲涉你的事情啦,而且项茗看起来跟你也満登对的…总之,你⾼兴就好,啊,既然想要把她追回来,就要…”她半弯下,在他面前握紧拳头。“加把劲啊。”
“加把劲!”小娃儿有样学样地用力握紧拳头。
“啊,她回来了。”初桐站直⾝,看见项茗朝这边走过来。“我先走罗。”
言少枫对她笑了笑,看向走近的项茗,站起⾝。
“走了吧?”
“嗯。”她勉強一笑,与他并肩走着。“谢谢你的午餐。”
目光很难不再看向那个端了好几个盘子进厨房的女孩。
太不对劲了!除了家人和情很深的朋友,他对人一向很冷淡的…
但他对那女孩笑了,是那种她再悉不过的微笑。
她以为那笑容,是她能独得的…
她实在是太自以为是了,竟会有这样的想法。
“不客气,我们…还有机会出来吧?”他问着,早她一步推开门。
“会吧?”小娃儿帮忙确定着。
“当然。”她笑着,直觉地回答着。
她当然想再看到他、当然想再跟他出来的,只是…她想要的,只有单纯这些吗?
她…是不是再一次过分要求了?
“不带回家吗?”被抱在怀里的小娃儿转头请示。
“项茗姐姐下午还要上班呢。”言少枫温和地说着,抓起娃儿的小手晃动着。“宁儿跟姐姐说再见。”
“姐姐掰掰,爹地的房间门随时为你开启唷。”
“宁儿…”言少枫有些尴尬地轻了轻喉咙,更正道:“是家门。”
“喔…”笑嘻嘻地,似乎不太明⽩这之间的差别。
项茗微笑着摸了摸小娃儿的辫子。“宁儿要乖乖喔。”
视线抬⾼,两个大人对视着,气氛有些僵。
“我们以前…都是怎么道别的呢?”她低下头,脚尖轻踢了踢路上的石子,才又微笑着抬头看他,问道。
四年…并不是多么长的时间啊,可为什么她连这都忘了呢?“过去”对她而言,到底是什么?
言少枫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他没多说什么,放下小娃儿,伸手轻撩开她耳际的发丝,侧首在她脸颊留下淡淡的一个吻,才道:“再见。”
是了…他们以前是这样道别的…
项茗愣愣地望着他,稍倒退了一步,便直接转⾝离去。
她捂着嘴、头也不回地快步走着。
而没有几秒的时间,她的泪⽔便布満了她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