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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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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抑扬顿挫的童音自书阁里传来,坐在书案前的是个长得十分可爱的小女孩,一只似⽔灵眸眨动着,小小头颅悄悄地往外探看,细声问:“皇阿玛走了没?”

  小桃红一手磨墨,听见小女孩稚气的问话,轻轻摇了下头暗示。

  小女孩接到暗示,连忙‮头摇‬晃脑地扬声继续朗诵“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不见,如三月兮。”

  “走了没?”她轻声再问,这会儿索跳下椅子,蹑手蹑脚地接近前厅。

  “格格,快回来。”小桃红花容失⾊地轻喊,皇上刚刚叮咛她要看好永宁格格,盯着她将十篇诗词背好、写好,⽇落之前皇上会再来一趟,若是没写完或背诵不出来,她的脑袋就要搬家了。唉,她真是命苦,若非夫子病了,她也不必担此重任。

  “皇阿玛走了。”永宁清丽的小脸一喜,眼一亮,大摇大摆地走出情宁斋。

  小桃红忙不迭将她拉回来,永宁挣不开她的手,两道新月眉皱得快打结了。

  “小桃红,你放开我,我只是去御膳房绕一圈,吃喝⾜就回来。”永宁天真无琊地笑着“不然我叫厨子煮你最爱吃的新法鹌子羹,这样你总会让我去了吧?”

  虽然永宁仅是八岁之龄,但收买人心这招早在她三岁时就学会了。

  小桃红呑了呑津,丹凤眼闪着馋嘴的光芒,但没一会见眼神又变黯。

  “不可以,皇上在傍晚则要来验收成果,若是格格出了错,挨板子的是我,不成!”她強抑下快溢出来的口⽔,不由分说的带着格格回情宁斋。

  永宁精致的五官揪在一块,即使⾝旁有焚香,可以镇定安神、提⾼专注力,但她的魂儿全飞出去,怎么唤也唤不回来。

  “你的心已经不在我⾝上,越来越偏向皇阿玛了。”她埋怨地嘟着小嘴,不甘愿地执笔,在宣纸上写下“子衿”一篇。

  小桃红这才宽心,在一旁伺候着。

  过了一会儿,永宁手支着颐,没头没脑的问:“你是不是喜皇阿玛,想当我额娘?”

  “啊?”小桃红差点被口⽔呛到,哧跳地说:“我的好格格,你可别胡猜,小桃红怎敢有这种想法?”

  “说得是,皇阿玛看不上你。”永宁沉昑一会儿,望着方才朗诵的诗篇中的两句“一⽇不见,如三月兮”不解地问:“这个人也真有趣,过的时间比平常人快了三个月,这个人是谁?这么奇特。”

  小桃红噗哧笑出来,解释道:“‘子衿’是形容一个女子和情郞约好见面,女子等呀等,在城门楼上徘徊着,却怎么也不见情郞的踪迹,所以她觉得时间好漫长、好难熬。非常深情绻的刻画。”她两颊红通通的,一副向往的模样。

  永宁闻言,仍是一脸茫然惘。

  “情郞是什么东西?能吃吗?一定很好吃,所以那名女子才会觉得时间漫长。像我现在的心情一样,‘一⽇不见,如三月兮’。”

  “格格,你在说什么?情郞是一名男子,是女子心属的如意郞君,才不是吃的呢!”

  “如意郞君又是什么?这次总该是吃的吧?”她眨着大眼睛问。

  小桃红丧气地垮下双肩,忽然想起一个人,笑着道:“像纳兰将军的大儿子就是格格的如意郞君。”

  “他是谁?”

  “是皇上属意的乘龙快婿,八年后你们就可以结为连理、双行双飞。”小桃花两食指靠了靠,暧昧地冲着她笑。

  永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皇阿玛想得真远。”八年后的事,在她看来那还好久好久,她现在也不过八岁而已。

  “格格,快写、快写,你还有…天哪,八篇。”小桃红头痛地哀号,照格格这种⻳速,怕是到⽇落月升都还未写完。

  “好啦,写完就得让我去御膳房找宝公公他们。”永宁与她谈起条件来。

  小桃红噘着小嘴,不甘不愿地点头,永宁这才⾼兴的背诵、默写。

  “嗯,好好吃。这道菜叫什么?”永宁嘴里的菜尚未呑下,便忍不住问道。

  “是锦签,这是江南的名菜。”御厨总管笑咪咪地回答。

  “江南?是皇宮外东边的那条小溪以南吗?”她天真地问。记得皇阿玛曾带她出宮一次,她对宮外的平民和有别于宮內冷清的热闹景况念念不忘。

  宝公公笑着走过来,拿着绣着凤凰的丝绢替她擦拭嘴角。

  “格格,江南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蹙起新月眉,惑地说:“很远很远,但皇阿玛不是常常下江南,那他也是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462?”

  “嗯。”“我也想去。”她突发奇想,眼睛陡地一亮。

  “不可以,那是很危险的地方,尤其是磐龙城——”御厨总管焦急地说,听到宝公公示意的咳嗽声才倏地住口。

  “磐龙城怎么样?”永宁追问道。

  宝公公转移话题说:“富总管,你刚刚不是说鲜鱼、鲜⾁不够,要差人出宮去买吗?。

  “噢,对对,我怎么给忘了。张三、李四、陈五,你们三个人去采买要的材料,尽快回来,免得耽误皇上用晚膳的时辰。”

  “是。”张三等人拿了要买的菜单,正要出门,永宁跳下椅子拦住他们。

  “我要去。”她语气坚决地笑道。

  宝公公吃惊地反对“不可以,没有皇上的允许谁也不准出宮。”

  “宝公公,你这也不可以,那也不可以,你⼲脆改名叫‘不可以公公’好了。”永宁眼角余光瞥见张三他们正偷笑着。

  宝公公脸都绿了。

  “宝公公,我知道皇阿玛待你们不好,动不动就要砍你们的脑袋,但我这么聪明,大伙不说,皇阿玛又怎么知道我出宮去?”她一说完便拉着张三的手往外走。

  “格格,出宮太危险了,还是等奴才请示过皇上再说。”

  “危险?江的南边很危险,出去买个东西也危险,宝公公,你好怕死喔。”

  “奴才——”

  “好啦,怕我危险,那你就跟来啊,不就没危险了吗?不过你可别碍手碍脚,耽搁了皇阿玛用膳,到时候就算我想替你说情,皇阿玛也不会听。走吧。”

  “格格。”宝公公一脸愁云惨雾,连忙跟上去。

  街上行人、车马熙熙攘攘,店铺林立,热闹非凡。

  这处景况繁盛的市集,就是她念念不忘的地方。

  街上还有人在表演呑剑、呑火,有些人则打着鼓,唱着曲,穿街走巷,这在深宮內苑本看不到。永宁每每看到新鲜的事物,总是要宁立良久,任宝公公心急得直催,她仍是要看个过瘾,不知不觉天⾊由晴朗转为晦暗,厚重的乌云里不时传来轰隆的雷声。

  “格格,要下雨了,咱们快回宮吧。”宝公公苦着脸哀求她。

  永宁仰起可爱的苹果脸,瞧了瞧暗沉的天⾊,有些不舍的说:“好吧,回宮。”

  宝公公这时候才有了笑脸,示意张三他们快赶路回去。

  “宝公公,有条捷径会比较快。”

  “那就走捷径。但愿老天帮帮忙,千万别下雨。”宝公公担忧地说。

  只可惜老天爷没听见他的央求,天空开始飘起雨丝,一会儿工夫就下起滂沱大雨。

  宝公公连忙抱起永宁,将她护在怀中,奔进附近一处破败的小庙。

  “张三,还有多远?”

  “应该再一刻钟的时间就能到。”张三边说边脫下外⾐拧⼲。

  “那咱们就再等等,等雨小一些再走。”宝公公松了口气,用手擦擦永宁的苹果脸。“格格,冷不冷?”

  “不冷。宝公公会不会冷?”永宁带着歉意的望着疼她的宝公公。

  “不会。张三,你们去捡些枯枝,生个火。”

  “是。”张三等人立刻动起来。

  火生起来后,四个头戴斗笠的男人冲进小庙,手上还拿着亮晃晃的大刀。

  宝公公一眼便看出这几个不速之客来意不善、目露凶光,连忙抱起永宁悄悄地移到旁边。

  “几位壮士,到这里取暖吧。”陈五空出个位子,善意地说。

  四个戴着斗笠的男人互看一眼,大笑数声,其中一名男人说:“我跟踪你们很久了,看你们的⾐着不像寻常百姓,是富贵人家吧?”

  张三见情况不对,忍住惊慌道:“你们要⼲什么?”

  “土匪是⼲什么的?”男人恶笑地说。

  “要钱是吗?我这里——”张三正要掏钱消灾,话尚未说完,鲜⾎自他的口噴出,连哀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便一刀毙命。

  其他人哧得往两旁逃去,土匪看着他们仓皇失措、畏惧死亡的模样不噤大笑。

  宝公公将永宁安置在角落的枯堆中,低声说:“格格,千万别出声音,奴才来世再来效忠你。”

  永宁微张小嘴,灵活的大眼睛净是惊悸害怕。她看到了,鲜⾎从张三的出来,骇人极了。

  她想要呼叫,但宝公公说不能出声,她这一次要听他的话,不然…

  望着宝公公转⾝而去的背影,她惊悸得不知道该怎么办,眸子紧紧盯着他,在宝公公还未躲起来之前,那个可怕的男人已看到他,举起大刀,狠狠地落下。

  “宝…”她惊恐地全⾝颤抖,面无⾎⾊,贝齿上下打颤。

  那些男人杀人了,地上満是腥红⾎迹,她的耳朵轰轰地听不见声音,反复地想着宝公公的话——太危险了、太危险了、太危险了…

  怕我危险,你就跟来啊。她是这么说的,而现在…宝公公不动地躺在地上,若是她不坚持跟来、不贪看表演、不要宝公公随行,这一切全不会发生。

  “大哥,你看。”一名男人笑着用刀指向一堆枯草,枯草似有生命,不断地抖动。

  “金主的女儿在这儿,她的⾝上一定有值钱的东西。”

  永宁沉浸在失去宝公公和张三他们的哀伤中,连枯草被刀子扫开都不知道。

  为首的男人眼睛一亮,看见她间挂了一块⽟佩,大手一扯,便把⽟佩扯下来。

  “好货!”他称赞道。

  ⽟佩上还刻着“永宁格格”四个字,他认真地注视好一会儿。

  “大哥,上面写什么?”

  男人回头恶狠狠的瞪他一眼,耝声说:“若识得几个字,我还会当土匪吗?”

  “宝…宝…”永宁紧握着小手,冲出去,伏在宝公公的⾝体上“你怎么了?”

  “大哥,这小女孩…”

  “杀了。”男人无情地笑了笑,正要收起⽟佩,庙里忽然又来了三个人。

  一个威武⾼壮的男人,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一个看不出是男是女的小孩童。

  俊俏的少年扫了四周一眼,脸⾊未变,尊贵的气息中略带江湖味,他踢了踢脚边的尸体。

  “少城主,都死了。”⾼壮的男人检查过倒在⾎泊中的人后禀告。

  “少城主,全是一刀毙命耶!”小孩似乎看惯了这种场面,一点也不害怕。

  为首的男人手持染⾎的大刀走向三人“看你们的样子,大概也有不少钱。大爷我今天是走了什么好运?哈哈哈…”少年瞥了一眼哭泣的永宁“你们打算杀她?”他嘴角轻微的勾起,似笑、似讽,但眼神是炯亮的、‮悦愉‬的。

  “对,我先杀了她,再来解决你们。”男人举起大刀,嗜⾎地挥刀而下。但…他惊异地瞠大眼,少年徒手抓住刀锋,⾎自他的手掌流下,滴到永宁惊怕的脸上。

  她几乎尖叫,但看到少年无惧,甚至是‮奋兴‬的眼神,她呆住了。

  “这么不识相,我就先杀了你。”

  少年微扬的笑没变过,流⾎的左手轻易地将刀⾝折断,在男人还来不及反应前,右手的剑已深深地揷⼊男人的心窝。他丝毫不在乎左手正流着⾎,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为了成就大事,他甚至不惜豁出命,他从来不懂什么叫“怕死”

  “你是幸运的,遇上了我,让你舒舒服服的下地狱去。”少年语气漠然的说,似乎不在意亲手结束掉一条生命。

  “啊——”永宁瞠眼惊声尖叫,她的脸、手及前襟全沾満恶人的⾎,那股刺鼻的⾎腥味、残酷的景象,深深地烙进她幼小的心灵。

  少年笑着扫看恶人的同伴,那些人不约而同的一阵战栗。光是一个眼神,便能致人于死地,说的大概是现在的情况。

  “好心的大爷,我们全是听命于老大才会作恶,现在老大死了,我们以后绝不会再作恶,放我们走吧。”几个人丢下手中的大刀,跪在地上哀求。

  “你们还真有情有义,把所有的罪全推到死掉的人⾝上。”少年蹲下来,对着永宁说:“小姑娘,你睁大眼睛看好,这些杀了你亲人的恶徒,我现在就替你讨回公道。”

  话声方落,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挥剑,下一瞬间已经将那些贪生怕死的男人杀死。

  “少城主,雨停了,咱们可以走了。”⾼壮的男人说道。

  “这小姑娘怎么办?怕成这样,没见过⾎吗?”小孩鄙夷地⽩了她一眼。

  少年过分温和的脸,一点也不像刚经过一场杀戮,他对两个同伴说:“去打点下,我们上路。”

  等到两人离开小庙,他瞥见地上有块染⾎的⽟佩,上前拾起,在⾝上擦了擦,递到永宁面前。

  “这是你的东西吧?”

  永宁出神地凝视它半晌,才颤抖的说:“皇…皇阿玛…”濡的双眸一闭,随即昏厥过去了。

  少年始终未变的神情,因她一句“皇阿玛”而脸⾊丕变,薄紧抿,炯亮的眼睛变得晦。

  他拿起⽟佩一看“永宁格格”四个字刺痛他的眼,他数年来満心満眼的仇恨,在这小女孩⾝上看到一线希望。

  仇人的女儿就在眼前,他蓦地笑了,笑容仍是一派的和煦,眼神却蔵不住杀机重重。

  “少城主,可以上路了。马淋了雨,待会不知道能走多远的路?”小孩撇撇嘴道。少年鸷的眼神一敛,把⽟佩揣⼊怀里,将昏过去的永宁抱起。

  “少城主,你要带这个小姑娘回磐龙城?”小孩语气里有着不赞同。

  “你不也是这样被我带回去的?”

  “那不一样,这么弱又胆小的姑娘,能为咱们磐龙城带来什么?

  “她带的好处可多着。”他语带玄机地说,抱着永宁离开小庙,奔向她想也想不到的地方——江南。

  永宁昏睡一天‮夜一‬,悠悠转醒,一时间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呼,烫、烫。”向安生推门而⼊,手里捧着一碗刚煎好的药,看到永宁已经醒来,口气不悦地发牢“少城主竟然叫我替你煎药,我在磐龙城还没受过这种委屈呢。”

  “你是谁?”她虚弱的问,仿佛大病未愈。

  “你管不着。”他将药搁在桌上等凉,斜睨着她;他最瞧不起没用的人了。

  “你是男是女?”

  “男的!”向安生气急败坏地回答。真是奇怪,每个人第一眼见到他,都忍不住怀疑他的别,他不过是长得漂亮些、可爱些,但脾气却是道道地地的耝暴。

  “这是哪里?”永宁跳下,⾝子些微摇晃着。

  “真不知道少城主发了什么慈悲,荒郊野外就能安⾝,偏偏为了你大老远找间客栈住。现在你醒了,可以起程回磐龙城了,真是⿇烦精。”

  “老远就听到你的牢了。”穆问濠挑着眉站在门口,浓眉下是一对炯炯有神、澄澈如⽔的眸子。

  “少城主。”向安生低头表示认错。

  穆问濠坐下来,端起药碗,挥手唤永宁过来“把药喝下,免得受了风寒。”

  向安生全⾝起⽪疙瘩,从不曾见少城主这么关心过一个人。

  永宁向前一步,闻到药味,柳眉立刻蹙起。“你是谁?”

  “救你的人。”

  她一双翦⽔秋眸凝视他半晌,轻声问:“那我是谁?”

  穆问濠怔了怔,尚未说话,向安生已扬声叫道:“你都不知道你是谁,我们怎会知道你是谁?”

  穆问濠将药碗搁下,拉着她的小手问:“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你全忘了?”

  “忘了。你知道吗?”她忧郁地问。

  “好好笑,少城主他——”

  “安生。”穆问濠看了他一眼,向安生立刻静下来。“你叫永宁,是我从土匪手中把你救出来的,你的家人全遭杀害了。”

  “可是我想不起来。”她心慌地紧抓着他的手。

  “你大概是受到太大的惊吓才会忘了。”

  永宁静默地坐下来,灵活的秋眸此时显得十分空洞,为什么她全想不起来?

  “那…我现在是‮儿孤‬了?”

  “磐龙城会有许多新家人。”

  “药快喝一喝,好回磐龙城。”向安生不耐烦地说。

  “不必喝了。安生,拿出去倒掉。”穆问濠说。她已经没有皇宮的记忆,用不上这帖药了。

  “这是我熬了一下午的药,要倒掉?”向安生苦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将药拿出去倒掉。

  “从此刻起,我就是你最亲的亲人。”穆问濠笑着对永宁说。

  她迟疑地点点头“刚刚那个凶巴巴的哥哥也是吗?”

  闻言,穆问濠失笑道:“你若不喜,可以把他当仇人。”

  “仇人是什么?”

  “仇人就是不择手段、不计一切代价要将他消灭的人。”

  永宁仍是一脸惘的看着他。

  “不要紧,以后你会懂。再休息一会儿咱们就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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