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皇上大行封赏之事,想来应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让人去注意到公主的存在与否,是吗?柳之秋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瞧着⾝旁静默不语的夏无采,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
也许。夏无采简洁的回应道。
对夏无采来说,臣子的本分就是依令行事,现在皇上下令要他好好询问一下河真族公主的侍女,以了解公主有可能上哪儿去,而他自然只能毫不怀疑地照办。
公主的侍女目前正暂居将军府是吧?柳之秋知好友不喜多言的个,早就见怪不怪了,这么做不要紧吗?毕竟皇上原本打算让河真族公主嫁给你…
季幽不介意。夏无采瞧了窗外一眼,心里正盘算着今儿个风和⽇丽,他实在应该带他的公主子去游山玩⽔一番。
看来你与二公主相处得极为融洽。柳之秋露出一个放心的笑容。
原本他还担心夏无采冷漠的子会时常与任好动的二公主起冲突,没想到他们似乎相处得好的。
担心我不如担心你自己。
夏无采瞥了柳之秋一眼,虽然明⽩这个好友的最大⽑病便是善良得过分,老爱替他人心却鲜少注意到自己,但是每回实际碰上时,总还是免不了要提醒他一下。
我?柳之秋柔声笑了笑,我想,我的问题没有你严重。皇上想替河真族公主找的和亲对象是你,可不是我!
我和季幽都不会点头的。夏无采淡淡地道。
他和子都已经明⽩地对皇上表示过了,他夏无采只有祁国二公主单季幽一个子,不会再娶;而单季幽则是抱定主意,倘若她的⽗皇敢強硬婚,她就拉着夏无采开溜,从此不再回宮。
希望皇上只是开玩笑。
柳之秋摇头摇,对于祁国二公主的任,他是时有耳闻,所以他也很清楚,如果皇上真的挑夏无采这个驸马娶河真族公主以为和亲之便,二公主是绝对不会轻易妥协的。
祁国若是少了你这位镇国将军,难保河真族不再来犯。虽然柳之秋举双手赞成和谈,但是河真族的略侵太強,他们这些只懂得读书写字的文官可没把握在战事中存活下来,更遑论前去谈判。
彼此彼此。夏无采轻哼了声,若是皇上⾝旁少了你这位可以商议国事的柳舍人,只怕朝中那群无能者会乘机作。
祁国在皇上还算英明的治理之下表面上看来是国泰民安,但搬不上台面的勾当还很多,只是发掘人才来接替那批废人也是需要时间的,所以目前也只能暂时忍耐了。
至少皇上虽然让两派人马共存,但私底下却不停地进行着撤换宮中无能大臣的工作。
殿试当⽇幸蒙皇恩,列位探花,倘若不能为国尽心尽力,那受封舍人一职又有何意义?柳之秋对于夏无采的直言不讳虽然感到有些不安,但是又无法反驳。
成,你尽力的机会来了。夏无采调侃似的应了一句:皇上现下不是丢了个⿇烦给你?
无采指的可是在京城里寻出河真族公主这件事?柳之秋露出一个苦笑,这确实是个烫手山芋。
不过,这京城里最有名的,确实就属'柳江客栈'了,皇上会如此决定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夏无采边说边掀起竹廉往外探看。
载着两人的马车已来到市街上,朝东望去,不远处立着一座挂着彩布的⾼楼,上头⾼挂着写着柳江客栈四个大字的匾额。
我现在只希望皇上的推测无误。柳之秋叹道:否则我就得挨家挨户去寻一个不知长相的公主了。
至少我记得她的长相。夏无采耸耸肩,大不了我跟你一块儿找。
还是别了吧。柳之秋连忙拒绝,你没忘了皇上说过什么吧?
让我去寻人的话,全京城都会知道河真族派来和亲的公主不见了。
夏无采当然不会忘了这段似褒又似贬的话。
柳之秋点了点头,所以找人的事还是暂且由我来吧,你只要把公主的名字告诉我便成。至少让他有个据,可以先查查柳江客栈的名册。
虽然他觉得河真族公主应该不至于用真名投宿,但好歹也有个线索。
公主的名字?夏无采微挑起眉,这才发现自己真的忘了告诉柳之秋那位公主的名字了。
是啊。柳之秋点头应道。
我记得她有个很像祁国人的名字。夏无采蹙了下眉,那位河真族的公主名叫…
…
⽩露?
柳之秋错愕地瞪着⽩纸红格里斗大的两个黑字,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露!这不就是方才送他回来的夏无采告诉他的名字?
一个不像河真族反而像祁国人的名字…
那位逃婚的河真族公主,当真住进了他们家的柳江客栈?
这该说是皇上料事如神,还是纯粹的巧合呢?
望着手中的名册,柳之秋发愣了许久,他实在不以为河真族的⽩露公主会没戒心到这种地步,但怎么会这么巧,昨儿个夜里真的有位⽩露姑娘住进了柳江客栈?
这位⽩露姑娘,真的就是皇上下令要寻回的河真族公主吗?
我说秋儿,你是怎么回事?站在那儿发什么呆?
柳⺟何香刚对过帐本打里头绕了出来,本想到处巡视一番,看看客栈里有什么打理得不妥当的地方,却没料到会看见打宮里回来的儿子正站在柜台前发呆。
娘。柳之秋合上名册,心虚地笑了笑,没什么,只是见到一个眼的名字,以为是昔⽇同窗上京城来了。
皇上下过令的,寻⽩露公主一事不得对外怈露,所以即使是面对自己的娘亲,柳之秋也不敢说实话。
是吗?何香怀疑地看着他心虚的表情,秋儿,你不是在瞒着我什么吧?
柳之秋自小就诚实善良得过分,只要一说谎就会神⾊不定而显得慌,他这些小动作和反应也许可以瞒得了旁人,但却骗不过何香这个养了他二十余年的娘亲。
秋儿不敢。柳之秋生怕娘亲再问下去,连忙转移话题,秋儿方才只是想确定一下,看看有没有河真族人住在咱们客栈里。
河真族人?何香纳闷地问。
前阵子咱们祁国不是与河真族战吗?无采说他担心客栈里进出的人太杂,倘若有河真族人住进来乘机捣就不好了,所以才要我注意。
柳之秋连忙编了个理由。
无采?真难得那个没表情的孩子会替人担心。何香瞪着柳之秋,脸上带着警告意味,摆明了是不相信柳之秋胡编派的理由。
虽然与夏无采相不深,但她可也是见过夏无采几次面的,要说那冷冰冰的夏无采会主动提醒人、关心人,她可不敢相信,所以肯定是她儿子在隐瞒些什么。
不过既然他不说,八成是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她也不好一直追问。
他在宮里进进出出的,总有些事不好大声嚷嚷,这客栈里又人多嘴杂,就算有事想问他,也得等到晚点再说。
娘,无采不是那么没感情的人,只是不爱讲话罢了。柳之秋连忙替好友辩⽩。
罢了,你年纪也大得不需要娘整⽇盯着你了,总之你别给我胡来便是。至于河真族人,祁国与河真族往来甚少,近⽇更由于战事频传,城里本见不到半个河真族人,所以咱们客栈里也没有任何河真族人,这样你放心了吗?
说完,何香推推柳之秋又道:你难得早归,去跟你爹打声招呼吧!
爹在房里?柳之秋点点头,那么孩儿先回去了,娘别太累了,晚上早点歇息吧。
知道了,你别老是跟你爹说同样的话。何香推着柳之秋往外走去,快回去吧,咱们家就在客栈隔壁,想探娘的时候,就算夜里也尽管过来便是,不用心。
柳之秋苦笑着没再反驳,他明⽩自己是说不过娘亲的,⼲脆先离开客栈回家去,等明儿个一早住房的客人都下楼用早膳时,再找机会确认那位⽩露姑娘是不是河真族公主。
虽然娘亲说柳江客栈里没半个住房的客人是河真族人,但是河真族的少女与祁国人的长相并无太显注的差异,若是那位公主又换上了祁国的服饰,那么要在短时间內知道那位⽩露姑娘的来历可就不容易了。
只是…倘若⽩露公主心思真有如此缜密,又怎么会在名册签上⽩露二字呢?
这样一来,不是摆明了在召告世人河真族的⽩露公主就住在柳江客栈里?
唉!这件事还真不是普通的复杂哪!
…
隔天,柳之秋起了个大早。
匆匆洗脸更⾐,柳之秋打算早何香一步赶到客栈里,以便找机会当面确认客栈里那位⽩露姑娘的⾝分。
但当他一踏出家门,便瞧见柳江客栈门前的石阶旁聚集了不少人,像是在吵架似的,嘈杂声此起彼落。
怎么回事?
即使再怎么不喜争吵,柳之秋毕竟还是柳江客栈的少主人,总不好放着自家店门口一群人吵架闹事,而影响到生意。
所以柳之秋尽责地挤进了人群中,想要一探究竟,但他却万万没料到,当他好不容易挤到人群的中心,却突然飞来一个柔软的物体撞⼊他的怀里,连带也将他撞得往后跌倒在地。
好痛!在柳之秋尚未来得及确认怀中散发着馨香的物体为何之前,⾝旁已经传出了一声惊呼。怎么回事?柳之秋晃了晃被撞得有些发晕的头。
对不起,这位公子,你没事吧?
一张清秀丽容出现在柳之秋眼前,系上蓝缎的秀发半垂在⾝侧,朱微启。
霎时,柳之秋只是瞪大双眼,动也不动地看着她。
是个年轻的姑娘!
而且还坐在他的⾝上!
两人暧昧的势姿引来旁人的侧目,让柳之秋忍不住双颊泛红,但是少女毫不掩饰的笑容,却又令他舍不得移开视线。
这、这位姑娘,我没事,可以请你先起来吗?意识到自己这么盯着一个陌生姑娘有些不妥,柳之秋连忙低声要求道。
啊!对,我如果庒着你的话,你就爬不起来了呢!
少女对于眼前的情景彷佛一点都不在意,她轻笑了几声,很快地翻⾝跃起,还伸手想拉柳之秋一把。
不、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起来的。柳之秋红着脸狼狈地自地上站了起来,并随手拍了拍⾐服上的尘土。
唉!被一个姑娘庒倒已经够糗了,如果还让她拉他起来,那他的颜面就真的是然无存了。
只不过这位姑娘也太大胆了点,当街出这么大的糗怎么她却毫不在意呢?男女授受不亲,刚才她与他的接触早已超出了男女应有的距离,倘若被传了出去,岂不是有损她的名誉?
你真的没事吗?少女不放心地再度询问。
我…
柳之秋张口言,无奈却被围观的旁人给抢去了先机。
哎呀!怎么会没事?谁不知道柳探花是个道地的文弱书生,如今给姑娘你这么一撞一庒,说不定以后连生儿育女都会有问题,真是可怜哪!路人甲讥笑出声。
可不是,姑娘你可要负起责任,不然柳公子就太可怜了!路人乙跟着附和道。
你们也说得也太过分了吧!路人丙也参了一脚,论情况,吃亏的可是人家清⽩的大姑娘,莫名其妙撞上了个男人,还不偏不倚地给人搂进了怀里,这要是传了出去还得了!
旁人左一句、右一言地笑闹着,完全没把柳之秋为难的神⾊放在眼里,反正这街坊邻居都知道,柳江客栈的柳之秋是出了名的善良、温和,本不会对人发脾气,所以大夥儿开起玩笑来也益发没节制。
虽然柳之秋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但因为这回还牵涉到一个陌生的姑娘,实在是让他好生过意不去。
平⽇若是大家拿他开开玩笑也就罢了,问题是这次情况不同,还得要顾及人家姑娘的名节哪!
抬起头,柳之秋正想出声制止旁人的玩笑,但少女却冷不防地…
知道不能传的话就给我闭上嘴!
少女恶狠狠地扫了周遭的人一眼,然后才看向柳之秋,喂,你听别人这么说你,难道都不会觉得生气吗?拜托你有点骨气好不好?你是个男人耶!
算了,他们没有恶意,倒是姑娘你要不要紧?刚才是你在同人吵架吗?柳之秋苦笑着打圆场,对于少女的指责并不以为意。
他生不爱与人争辩,更不喜与人动武,所以才会选择钻研书本,只是没想到这样的个反而常常招惹到人,经常有人觉得他过分懦弱、怕事,所以出面替他讲话,然后再教训他。
其实,他真的只是不想花时间在无谓的争吵上罢了,这样难道错了吗?
不过,这姑娘的个还真是直,一开口说话就如此有魄力,跟她一比,他反倒真的显得很没有骨气。
有你当我的⾁垫,我怎会有事?少女耸了耸肩,又突然转过头去,对着一名正想溜出围观群众的大汉尖声道:喂!你想逃到哪里去?刚才骗了我一两银子不算,竟然还敢把我摔出去,现下脚底抹油想开溜啦!
柳之秋越过少女的肩头往前方望去,见到一个十分悉的⾝影。
陈大?你做了什么事?为什么这位姑娘会指责你骗了她的银子?柳之秋认出对方,连忙出声问道。
原本打算开溜的陈大听见柳之秋唤他,只得停下脚步,不甘心地站在原地。
没法子,谁教柳之秋今年⾼中探花,又封了个五品官,如今可是他们这条街上的名人了,倘若他的把柄被柳之秋捉到,一状告到家里去,那他岂不是要被家中的老⽗用刑伺候了!
你们认识?少女睨了柳之秋一眼,大有把柳之秋与陈大列为同的意味。
街坊邻居。柳之秋微点了下头,陈大做了什么事?
他骗了我一两银子,刚才辩我不过就把我摔了出去,才会撞着了你。少女⽩了陈大一眼,语气虽然平淡,但指责的意味却很明显。
他骗了你的银子?柳之秋抬头看向陈大,真有此事?
我才没骗她!陈大嘴硬地辩道:她说要问我话,我说答一个问题她得给我一两银子,就这样而已,我哪有骗她!
事情的经过呢?她问了你什么?柳之秋疑惑地皱了下眉。这少女出这么⾼价问事情,到底是在问些什么?
她问我知不知道武状元住哪儿,我说知道,武状元刚被封为镇国将军,还打了场胜仗回来,目前就住在将军府里,然后她给了我一两银子,又问我将军府在哪儿,这我自然是不知道,紧接着她就我还钱!你倒是评评理,我为什么要还她钱?我明明已经回答她了,武状元确实是住在将军府啊!
陈大烦闷地抓了抓头发,对于遇上这个不好应付的小姑娘感到头疼。平时他骗人都骗得很顺利,谁晓得今天会遇上这个⿇烦的女娃儿,而且还好死不死地让柳探花给撞见。唉,夜路走多了果然会遇上鬼!
武状元?柳之秋低头瞧了少女一眼,不解她为何会问这个?她与夏无采有什么关系吗?
你分明是在骗人,将军当然是住将军府,你这是哪门子回答!少女愤怒地反驳。
好了,请两位静一静吧。柳之秋出声试图安抚两人的情绪,并对陈大道:陈大,我不想多说,但有没有骗人你自己心里应该很清楚。
我…陈大摸着⾐袖里的银子,虽然很舍不得,但是遇上了这等⿇烦,他也只好认栽了。
不甘心地将银子到柳之秋手上后,陈便大匆匆忙忙地离开。
看热闹的群众见陈大离去,也纷纷作鸟兽散。
柳之秋将银子到少女手中,柔声叮咛道:喏,还你,以后小心点,别再让人给骗了。
嗯,谢谢你啦!柳公子。
少女笑昑昑地接过银子,却没打算收起来,思忖了下,她又抬头问道:对了,请问你知不知道将军府在哪儿?
这个…姑娘你要上将军府做什么?听见少女主动提起将军府一事,柳之秋连忙把握机会打算问个清楚。
嗯,我有点事情…少女顿了顿,很快地转移了话题,喂,你到底知不知道?知道的话就请你带我去吧,我一样会付你银子当谢礼的。
柳之秋对于少女的坚持感到很纳闷,能不能冒昧的请问,姑娘上将军府是寻人呢?还是…
嗯,可以算是寻人吧!少女笑眯眯地催促道:你到底知不知道?知道就快点告诉我吧!
我是知道将军府在哪儿,但是我并不清楚姑娘的来历,就这么贸然带姑娘前去似乎不太妥…柳之秋原想回答少女说自己不知道,但是他老实的个却让他扯不了谎。
尤其她还露出一副对他颇为信任的表情,让他更是狠不下心骗她。
原来你是在意这个。少女眨眨眼,娇俏一笑,这还不简单,你想知道我打哪儿来,我告诉你就是了嘛!我是打北方来这儿找亲戚的,今年十七岁,姓⽩,单名一个露⽔的露字。
⽩露!
柳之秋忍不住倒菗了一口气。
原来这个少女就是河真族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