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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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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成祖年间苏州城

  ⾚⽇当空,树荫浓密之下,偶有轻风吹拂。

  蔷薇丛围著一座小院子,走进院子里四处可闻一阵阵金钤子的清脆响声。

  屋里窗明几净,十分清雅,门上挂著一长形匾额,上头写著“蔷薇小筑”

  蔷薇小筑的主人叶绯儿教训人的声音从屋內传出“你到底像不像个男人?好手好脚却贪安好逸,生了一堆孩子却只生不养,你为什么不乾脆去死算了?”

  “叶姑娘,你说话别这么毒,我…”

  不让赵荔有辩解的机会,她打断他的话,持续怒骂道:“你还有脸来借钱,我若是你,已经跳河自尽了。”

  “小狈子生病了,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去,叶姑娘,我知道你心地好:心肠软,你不救救小狈子,小狈子一定会没命的。”

  小狈子是赵荔的长子,乖巧懂事,平⽇亦甚得叶绯儿的赞扬,说真的,小狈子还真是命苦,生在赵荔的家里,三餐要图温难如登天,下头又有三个妹妹、一个弟弟,娘亲又死于难产,除了可怜之外,她找不到其他形容词来形容小狈子的际遇。

  对了!还有“惨”这个字,惨、惨、惨!

  “是啊!万一小狈子死了,你就再也没人可以替你乞讨挣一口饭吃了。”

  “叶姑娘,你别再骂我了,我知道我错了!真的,我一定会改过的,请你给我一次机会,救救小狈子,我是个废人,坏心的⽗亲,可小狈子是个孝顺的孩子,他不能死,该死的人是我。”

  赵荔一个大男人哭得像小孩似的,她于心不忍,为了小狈子,她不得不妥协。

  “你想借钱,我不会借你。”她怕他左手进,右手给赌场。

  “叶姑娘…”

  “我会替小狈子请大夫治病,你回去等著,不过,我不是⽩⽩答应救小狈子的,小狈子病一好,你得去找份工作,不能再游手好闲了。”

  赵荔抹了抹脸上的泪⽔,感地道:“谢谢!”

  “别⾼兴得太早,你若是没办法做到你今⽇的承诺,你很清楚我会如何修理你。”她认真的警告。

  整个苏州城谁不知道蔷薇小筑的叶绯儿侠义心肠,可脾气火爆,善良好客,可嫉恶如仇。

  “我会改过的,请你相信我。”

  赵荔为何找上叶绯儿?实在是因为他⽩⽩活了三十年,竟然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儿子生病,他想破了头也想不到任何可能提供协助的亲朋好友。

  小狈子口中常常提及的绯儿阿姨,成了他唯一的希望。想来真是惭愧,子在世时,他靠子维持生计,子亡故后,他靠儿子乞食混一口饭吃。

  没有任何时刻像这一刻让他体会这么深刻。

  美丽的叶绯儿,芙蓉为面,杨柳为,轻盈袅娜,好似月里的嫦娥仙子,从云中下凡间。

  而她的脾气却和她的美颜一样出名。

  “喂!老兄,你把马车停在大街‮央中‬这样对吗?你以为这条大街是你家开的吗?”

  就像现下,见了不平之事,她便擦如夜叉般的大骂,不管对方是贩夫走卒也好,皇亲贵胄也罢,只要让她遇上,她就开骂,毫不留情。

  车夫愣了下,好像怀疑自己怎会遇上如此阵仗。

  “姑娘,你是不是太闲了?”

  “太闲?哈!你大概不知道我叶绯儿的眼里只有正义,没有“太闲”这两个字。”

  “不知在下哪里得罪了姑娘?”车夫不知所以地问。

  “你的马车得罪了这条街上行走的老百姓,请你让让。”

  叶绯儿瞪了一眼七彩马车,看马车外观的派头,她知道马车的主人大概来头不小。

  不过她不怕,她又不是被吓大的。

  “我家主人正在访友,很快就会出来,何况我实在找不到这附近有什么地方可以停得下这辆马车。”车夫老实说。

  “你家主人没有脚吗?明明知道驾车外出可能无处停放,为何不以⾜代车?”

  “我家主人尊贵至极…”

  她抢⽩道:“因为尊贵,所以脚不方便著地?”

  “话不能这样讲,再说这条大街确实是我家主人所开,马车暂停于此,应该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哈!此路是你家主人开的?真是荒谬,我长这么大也没听过这样的事,你最好快点把马车栘开,挡了人家的路就是不对。”

  车夫有一种有理说不清的感觉,正当他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时,他那⽟树临风、器宇不凡、⾼贵出⾝的主子终于出来了。

  叶绯儿朝车夫注视的方向看去。

  没错,这个人浑⾝贵族装扮,他那张男人味十⾜的英俊脸孔在见到车夫求助的目光时微皱了下层。

  “姑娘有什么指教吗?”他问眼前的女子。

  “你的马车挡到大家的路了。”她不转弯抹角地道。

  “是挡到大家的路或是你的路?”他口气亦不善。

  她的火气旋即被挑起“别自以为了不起,有钱的公子哥儿我见多了,更是破口大骂过几个财大气耝的,你最好别让我再逮到你有什么其他嚣张的行径,不然可有你受的。”

  他兴味十⾜地瞅著她生气的小脸“有什么可以让我受的,不如现在就使出来。”

  “本姑娘现下有要事在⾝,没空同你耗,总之,你自己好自为之,别以为自己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世上不吃你这套的人远比你想像中的多。”

  “姑娘要去哪?在下可以载你一程。”他被她挑起了好奇心,想瞧瞧她是个怎样的人。

  她看了一眼他的马车,冷哼了声“我看免了吧!我们这种小人物还是用脚走路畅快些,免得闪到没人同情!”

  他哈哈大笑“有趣,真有趣!”

  “你笑什么?”走的叶绋儿转过⾝问道。

  “怎么?没见过有钱人笑吗?”他调侃道。

  “是啊,从没见过有钱人丑陋的笑容,今天算是开了眼界。”她朝他扮了个鬼脸,一溜烟地跑开。

  站在原地,心情不恶的沈竟霆下令道:“替我查查这女子的底细,越快越好,今天晚上我就要知道结果。”

  “遵命。”

  “还有,张任,别太招摇,低调些。”

  张任跟了主子许多年,多少知道主子的心,他想打听一名女子的底细,自然是因为他对她产生了‮趣兴‬。

  “卑职明⽩。”

  十三岁起便自食其力的叶绯儿以制作模型为生,她现在替程亲王制造的楼模型,已到完工阶段。

  小小的楼,仿隋炀帝的楼,她寻了许多古籍资料才决定制造的方向。

  巧夺天工的亭园建筑,造得十分精巧,屋上的瓦是琉璃做的,柱子是用玻璃做的,她还在四面八方的墙壁上嵌著小小的⽔晶镜子,在光线照下闪闪发光。

  尤其是楼里放著的象牙,雕工之细,天下少有。

  她这一⾝本事承袭于爹娘,主要的是她自己对这项技艺也很有‮趣兴‬。

  天赋加上努力,自然将她的才华和令人印象深刻的本领传扬开来。

  “绯儿姐姐,又在挣钱了?”

  她看了一眼走进门的朱芷珊“是啊,没人养我当然得自力更生罗!”

  “是你自己不屑让男人养好不好!”朱芷珊坐在桌旁的木头板凳上托腮回答。

  “我这⾝倔脾气哪个男人肯养我啊?别傻了!”她自我解嘲。

  “说的也是,对了!听说你替赵荔请大夫医好了小狈子的病,你真是善良。”

  “我是同情小狈子,不是同情赵荔,那样的男人不值得人同情。”

  “赵荔有工作了!”朱芷珊微笑道。

  叶绯儿闻言愣了下“真的假的?我不过随随便便教训他一番,他真的被我感化了?”

  不抱任何希望的事,有的时候真的有意外收获呢!

  “你这么凶悍,没人敢不听你的话。”

  叶绯儿横了朱芷珊一眼“少灌汤了,我没那么伟大,好管闲事罢了。”

  她可不敢得意,碰巧成功罢了!

  “这模型是替谁做的?”

  “程亲王为了要讨好他的如夫人,出⾼价请我做个特别的玩意儿,我想来想去,不知道该做什么才算是特别的玩意儿,这座楼是我灵机一动之下的产物。”这小小的楼,著实花了她不少心思。

  “纯粹以欣赏美丽事物的角度来看,你的功夫实在没得挑剔,绯儿,说真的,你应该进宮的。”

  “进宮⼲嘛?”

  “谋个一官半职啊,宮內不是都会养些女官专司各种精巧的女工吗?”

  “我的脾气一人宮,只怕不出三天就会被丢出来喂狼了,你别害我。”

  她有自知之明,很多时候她也为自己的爆烈脾气所苦,可每每就是忍不住,一见不舒服的事就要揷手管上,而且是得理不饶人。

  “有件事不知道你有没有‮趣兴‬管?”朱芷珊一副言又止的模样,标准想吊人胃口。

  “谁的事?”

  “⽩可云。”

  “⽩可云?她不是个戏子吗?在咱们这里唱个十天半个月的,能惹上什么⿇烦?”

  “跟沈家的人有关。”

  “沈家?哪一个沈家?”

  朱芷珊慢条斯理地道:“大米商沈家。”

  “⽩可云得罪沈家什么了?”

  “⽩可云在咱们这里唱完第一天就被人用马车接走了,第二天才让人送回戏班里。”

  “接走她的人是沈家的人?”她理所当然的猜测。

  “不错!沈家人一向可恶,仗著自己财大气耝老是欺负人,⽩可云吃了亏本来不想张扬的,可她清清⽩⽩的⾝子被姓沈的玷污了,她的未婚夫因为她已非完璧,所以提出退婚的要求。”

  “现在呢?”始终弃是她最痛恨之事。

  “本来半个月的戏一唱完她就会跟著戏班子离开苏州的,坏就坏在她发现自己怀了沈家的孩子。”

  “嗄?这么惨?”

  “是很惨,所以想请你帮忙,替⽩可云出一口气。”

  “沈家?到底是沈家的哪一号人物?”

  “你认识沈家的人吗?”

  她摇‮头摇‬“认识有钱人可是件⿇烦事,你是知道我这个人的,好打抱不平,偏偏有钱人特别多不平之事。”

  大米商“沈记”在苏州可是一等一的字号,全苏州人食的米饭几乎全由沈家供应,当然除了自给自⾜者例外。

  “全苏州的庄稼汉都和沈记做生意,他们把稻米留自家食用和缴抵粮税之外,其余全卖给沈记。”

  “为何全卖给沈记?没有其他米商了吗?”她对生意上的买卖完全是个门外汉。

  “因为沈记出的价钱最好。”

  “沈记为何可以出比其他米商更好的价钱?”

  朱芷珊一板一眼的道:“因为他们家大业大,有财有势自然容易独占市场。”

  “沈家人也出了败类不是吗?⽩可云实在太惨了,我非替她讨回公道不可,戏子也是人,不该受这种侮辱。”

  自古以来戏子最是可怜,有人捧时至多做个偏房,没人捧时晚景凄凉。

  “沈家威,沈家二公子,专喜捧戏子,成天往戏班子跑,哪里来了别省的戏班子就往哪里钻,遇上梢具姿⾊的就占为已有,玩弄了人家后就把人家给甩了,下懂怜香惜⽟也就算了,还‮蹋糟‬人家闺女的⾝子。”

  “可恶!分明是个恶霸!”叶绯儿已经听不下去了。

  “那⽩可云现在暂住慈云庵,由比丘尼照顾著。”

  “沈家威这种坏胚子,不收拾掉不知道会有多少良家妇女受害。”

  “沈家人不好惹,连官府里的差大爷也拿他们没办法,吃了亏的只有自认倒楣。”

  现实生活就是这样,谁有财有势,谁的嗓门就大,形势比人強,弱者更弱,无力回天。

  她叶绯儿发过重誓,不论有多么困难,替穷者、弱者出头是她的使命。

  “再难惹也要惹,太过分了!沈家人又怎么样?还不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我就不信这世间没有公平正义。”

  不信琊,是的,她就是不信琊,愈是⾼难度的险阻她愈爱挑战。

  “绯儿,我替⽩可云谢谢你。”

  “芷珊,你请⽩姑娘好好休养待产,我会让沈家人给她一个満意的代。”

  “他们最多给一笔钱打发人。”

  “那也好,沈家人想给钱了事也不是件坏事,我会让他们掏钱掏得心滴⾎。”

  也许钱对⽩可云而言比人更重要,那沈家威再好也不会好过钱。

  在沈家的主宅內,⾚裸的沈竟霆和侍妾吴月娘躺在上。

  他是清醒的,非常清醒。

  吴月娘是他的侍妾,耝俗一点的说法是,吴月娘是他的怈对象。

  女人对他来说只有美丽、动人的,不美丽、不动人的;想带她翻云覆雨的、不想带她翻云覆雨的。

  他知道吴月娘很爱他,一直以来想得到他的心。

  但他不只一次清楚明⽩的告诉她,那只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他并无此打算。

  他推开尚在他怀中的吴月娘,起⾝穿好⾐物。

  “竟霆,你要上哪儿去?人家还想在你臂弯里躺一会儿。”

  吴月娘是个极聪明、极精明的女人,不会不知道他的心思,只是不死心罢了。

  女人就是这样,永远不知道男人对你只有爱与不爱之分,再无其他。

  “回你房里去,记得吃葯。”他指的葯,自然是避胎葯。他不想太快做爹,自然不允许女人怀上他的子嗣。

  “又来了,我可不可以不再吃葯?”她娇声说道,试图博取同情。

  “不可以。”他斩钉截铁地道。

  “为什么不可以?”

  “我讨厌女人问为什么,你再问一句,就马上给我滚出沈园。”他无情地道。

  她立即噤声,不再自讨没趣,她不想做出任何会令自己后悔的事,任何⾜以导致她离开沈园的事都是蠢事。

  “走!”他厉声道。

  她穿回⾐裳,含怨带愁的走出主屋。

  随后,沈竟霆走进书房看今年前三个月的帐册,张任敲门得到允许后进⼊。

  “何事?”

  “⽇前爷要我调查的姑娘,卑职已查出来了。”

  “有这么困难吗?要查个三天三夜?”他早已等得不耐烦了。

  太久没有追逐女子的乐趣了,如果她是个梢具难度的对手,他会考虑将她列⼊追逐名单之中。

  “叶绯儿是她的名字,今年芳龄十七,独居蔷薇小筑,不知爹娘为何方人士,孑然一⾝来到苏州,她的过去没人清楚,只知道她有一双巧夺天工的手。”

  “哦?怎么说?”

  “她擅长制作各式建筑模型,现在手上有座小楼是程亲王所委托制作的。”

  “你说她一个人住?”有意思,看来她颇‮立独‬的,至少不像一般女子胆小怕事,依附在男人⾝上。

  “是的,因为居家四周植満蔷薇,所以唤为蔷薇小筑。”

  “词意⾼雅的名字。”

  他喜伶俐的女子,最好具文学素养,如果她心文雅贞静,就是上上之选了。

  可惜她似乎聒噪得很。

  “街坊都说此女脾气火爆,遇事冲动,个倔得像石头,好打抱不平,欣赏她的人对她喜得不得了,讨厌她的人亦不在少数。”张任将打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知。

  “让她修理过的人自然不可能喜她,对了,她可有心上人?”

  “仰慕者好像不少,不过她好像不太给人机会,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哦?”他兴味的应了声,抱持的心态昭然若揭。

  “爷时意思…”

  “我要得到她。”他直截了当地道。

  张任一点也不意外,这完全是他主子的作风,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手的,何况是女人。

  只要见过沈竟霆一眼,旋即被得神魂颠倒的女人如过江之鲫。

  主子在女人堆里吃得开,又有生意头脑,他这个跟在⾝边的奴才也觉得有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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